秦亦撇撇嘴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做的!”

“你!”李铮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刚气的问出话来,他便已经想通前因后果,只是以为秦亦会对自己的意图稍加遮掩,没想到竟是这么直接。他闷了半晌又冒出一句发傻的话,“那你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了?”

“我自然是试探过你,才放心地跟你说。”秦亦瞥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通,真是笨死了。

“你就凭着我没急着让殿下喝定惊茶,便觉得我不是坏人?”李铮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跟她抬杠起来,“这是不是有点儿轻率了?”

“其实你是云相派来的人,我自然是不该疑你。”秦亦决定今天一口气儿把话说开了,免得自己疑心疑鬼的还没个人商量,“但是那放吃食的箱子是我亲自装上锁好的,钥匙也只有一把,也是我贴身儿藏着的,除了昨晚我喝醉,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能被人动了手脚。”话说到这儿,忽然想起,若真是有人偷了钥匙,岂不是胸前就被摸去,虽说现在这身子还没发育,好歹也是个女儿家。

李铮正低头听着她说话,见她突然红了脸,白皙的皮肤似半透明一般,透出层嫣红,像是刚刚成熟的石榴籽,晶莹红润。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像是吸人心神的漩涡,盯上便无法错开眼眸。幸好他自幼习武,些许的定力还是有的,一察觉自己失神,便忙条件反射般地凝神静气,这才从刚才的迷乱中清醒。他自是不知道秦亦在想什么,以为是因为错怪自己而脸红,心下暗骂自己。

秦亦此时却也正在胡思乱想,自然没发现李铮的异样,好不容易自己扯回思绪,便又说:“反正我觉得值得怀疑的拢共没有几个人,只要细心筹划,他们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二人低声商议了几句,便看见先前领路的衙役,带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匆忙赶来,俱走的满头大汗。秦亦先把人让进旁边凉亭,吩咐人端凉茶来,坐定先跟那老师傅闲聊了几句,见汗渐消,人也不那么拘谨了,这才拿出刚才剪下的几块布料出来,问:“老师傅,能帮忙看看,这几块布料是什么布,什么地方出产?”

老师傅拿起布料,先用拇指食指对在一起捻捻,而后绷紧布料看线丝的粗细疏密,最后从角落抽出线丝,拿出火石点燃,用手捻捻复又放在鼻下嗅味道,每块布全都如此这般地严查一遍,而后说:“回这位大人的话,这里几块布料共分两种,大部分不过是普通的白棉布、缁布,都是南方各处均有出产的,但是这块缁布。“他从中拈起一块黑色布料道,“这布料是定昌郡的特产,比一般布料轻薄坚韧,不漏光但是透气,是上等的定昌丝织成的。”

“定昌丝?”秦亦接过老师傅手中的布料来研究,果然入手轻薄,贴在皮肤上柔滑似若无物,“这种丝是定昌的特产?”她不甚明白地问。

“回大人,这种丝非要定昌郡特有的岩桑,那树上养出的蚕,方才出产。这岩桑怪得很,就在海边的岩石缝儿里扎根儿,换个地方就不活,所以就只有定昌才出,大家便就叫它定昌丝了。这布料金贵的很,因为岩桑的数目少,每年也出不来几十匹,听说大半是送进宫里给贵人们用,小的还是十几年前,在一个路过的贵家公子那处见过。”

虽然他说只见过一次,但是秦亦却丝毫没怀疑他是否看错,因为这种老人精儿,若是不确定的事情,哪里会开口说。既然说的头头是道,便定是没有差错的。她笑着又掏出锭银子赏下,客气了两句便叫人送他出去,见人俱都走远,才把玩着布料,冷笑着说:“哼,定昌,竟单单挑了定昌来陷害,这一招逆向思维使得妙啊!”

“什么?”李铮有些听不明白,倒也毫不做作,直接便问。

“李兄你说,这一路的不太平是为了什么?”秦亦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反问于他。

“除掉六殿下,同时害死太子,一石二鸟之计。”虽然知道周围没有人偷听,但李铮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

“那你说,有嫌疑的都有谁呢?”秦亦眼皮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刚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睛,李铮立即垂下眼睑,觉得她这问题有些没意义:“自然是另外两位殿下。”

“不止,其实太子一派,也会想要破坏此行,但是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暗害殿下,而是不希望求到蛊毒的解药。”秦亦觉得自己真是越有压力越有动力,在这种几乎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脑子居然比平日清明许多。

“为什么?”李铮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转眼而逝,皱着眉头盯着秦亦问。

“你来说此次若是求得解药,太子之位可还能保住?”

“那自然是不能。”李振这句话出口才想通前因后果,“你是说他们…”

“对,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太子的病并不致命,只是神志恍惚而已。如今圣上身子还康健,与皇后的感情尚好,再加上方方面面的考虑,自然是不忍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废太子。”秦亦眯缝着眼睛,像是一只在转坏念头的小狐狸。

“难道能一直拖下去不成?”李铮觉得自己平日也不是很笨,为什么在这小子面前总是落于下风。

“自然是拖到有转机出现之时,这转机,可以是皇后有孕,可以是其他两位殿下按捺不住被抓住把柄,可以是陷害其余两位殿下成功,实在不行还可以是太子暴毙。”

她的唇最后轻轻碰触两下,吐出个让李铮有些不解却着实心惊的词——暴毙。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二十八章分析局势

看着李铮还是目露疑惑,秦亦叹气地想,这人武功倒是不错,但是在权谋方面,还是不怎么开窍。她这次没把话说的很明,只是暗点道:“若是正宫无子,则其他皇子继位后尊为太后,若正宫有子却他人继位,你让皇后何处?嫡子何处?”

李铮这才明白秦亦的意思,心下思量果真如此,却听她低声轻笑道:“若真是这种局面,倒是对殿下有利了。”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她的笑眼,那深潭如今弧成两牙新月,眉间竟是盈着一丝柔媚,不过眼中却是闪动着算计的精光。只听她又说:“若太子果真暴毙,正宫又再无所出,这皇后,便是要保着殿下了。”

李铮脑子并不是不够用,只不过平日里不接触这些东西,又不像秦亦这般,最近天天吃饭睡觉都在琢磨这些算计,所以略显笨拙,如今都说到这份儿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除了太子的三个皇子中,其余二位母妃尚在,年长且各成派系,自然是不容易驾驭,只有六殿下年幼且生母已逝,更好掌控。若惠妃此胎仍是公主,那皇后自可与她结盟,合两家之力保六殿下登基,两宫太后分立。若惠妃此胎是皇子,一则输在年幼,二则与六殿下必生间隙,皇后便可与六殿下结盟,保他登基自然还是大有胜算的。

把这些个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儿,李铮忍不住皱眉抬手按按额角,这些混乱复杂的事情,是他向来都不爱多想的。干脆自己也不再动脑子,直接问:“那你刚才说的逆什么思什么的,到底又是何意思?”

“李兄觉得这用定昌丝覆面的一伙贼人,会是哪一批势力的人?”秦亦手指轻叩石桌的桌面,笑眯眯地问。

被秦亦这一堆理论搅了个头昏脑胀之后,李铮也开始学着把事情往深处去多想一步:“难道是定王做下的,为了避嫌故意用这定昌丝,从而来洗白自己?”他自觉这次该是想对了地方,便抬头去看秦亦。

不料秦亦眼中闪着笑意道:“李兄这思量可跟这伙贼人是如出一辙的。”

“秦兄弟,你便直说了吧,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李铮实在对这些勾当不耐烦了起来。

“如果是定王做下的,定然不会用这定昌丝避嫌,一则是欲盖弥彰了,二则这岂不是留下处显眼的罪证,若是上边故意想要对付他,哪里管你是不是嫁祸,便用这丝给你定罪,你又如何是好?”秦亦轻抿了口茶水继续说,“不管是谁做下的,这故意留下的罪证,都要是远远地从自个儿身边支开的才对,而且三块面纱中,只有这一块是定昌丝,我想,应该就是那个被剑贯穿后心之人所用的吧。”

还未等李铮说话,秦亦忽然抬头盯着他问:“李兄可有何抱负?”

“习武之人,自然是希望能够驰骋疆场,一展所学。”李铮虽然不懂她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李兄是想做个凭武力杀敌的莽将,还是个运筹帷幄之中的帅才?”

“这个自然是后者。”李铮眼中隐隐闪出光芒,“某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统军作战。”

“既然熟读兵书,可知武圣有言,兵者,诡道也,还有言曰兵不厌诈。武圣所著《阳卷阴书》,《阳卷》为兵伐,攻而克敌,《阴书》为权谋,趋上驭下,难道李兄只习兵伐,不晓权谋不成?”说着这些的时候,她心里禁不住地想,这个武圣也真是个强人,不知道是那个朝代的武呆子穿越而来,竟是把古代有名的兵法默写了个遍,在五国分踞的局面下自是惊为天人,成为诸国争抢的对象,一生不得自由,最终在大汉一统天下之后,死于深宫之中,对外称为心力交瘁而死,真相又有谁能知晓。

李铮被她说得面上一红,这阴书自己的确一直束之高阁,未曾通读,总觉得作为武将,能够攻而克敌便是足够,何须搬弄权谋。

“李兄此想法谬矣。”秦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说,“统兵者,需谋算的绝不仅仅是战场,更需算庙堂、算敌友、算人心,只会打仗的永远都只是武将,不能称之为帅才,望李兄思量。”

其实秦亦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是超出好友范围,有些类似于长辈的指教,幸好李铮此人心胸豁达,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冒犯,只觉得这小子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自己先前似乎有些矫枉过正,竟是起身正正经经地作揖谢道:“多谢秦兄弟直言不讳,某受教了。”

秦亦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正式行礼,忙也起身回礼,却在这时有人从衙门的正厅后门走出,正瞥见此处二人,便走过来笑问:“这拜来拜去的是在做什么?”

听着声音耳熟,秦亦抬头一看,竟是慕容千殇,忙又转身朝他作揖道:“见过慕容大人。”

“秦掌殿可莫对某行如此大礼,你我俱为七品,还是平级论交为好。”慕容千殇忙朝旁边一闪身,没有受她这个礼。转身脸上挂着笑朝李铮揖道:“李兄,好久不见。”看样子这二人竟是早就认识的。

虽然他说平级论交,但是秦亦知道他的话不过是谦虚,各部参知俱是官宦世家子弟,放在现代那就是所谓的实习,熬个几年便会升迁,或是外放为官,或是入主六部十二寺,哪里是自己这个小小的掌殿能够平级相交的。不过他既然如此说,秦亦便也不好再过于恭敬,只拱手道了声:“慕容兄怎么会来此处?”

“今年秋便到了三年一次的轮值,吏部现在忙着官绩考评,我正好是巡查河南道,得知殿下在此遇袭,便急忙赶来看看。”

“殿下在后面休息,让秦掌殿带你进去,我这边还要等着仵作的结果,便不陪了。”李铮的语气不知道怎么,似乎有些过于正式,让秦亦好生纳闷,却也不方便在此时问,便领着慕容千殇向后院走去。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二十九章计中有计

引着慕容千殇来到后院,秦亦才发现陶杰竟已经等在院中,便上去为他二人引荐,三人互相见礼又费了不少功夫,陶杰这才说起,自己追查贼人刚刚回来,屋内侍女说殿下还在歇息,便等在此处。

“是啊,今日遇袭,殿下似乎受了些惊吓,所以嘱咐不许人进去打扰。”秦亦说话的时候紧盯着陶杰的表情,连李铮都试探过,没道理放过他。

陶杰目光果然闪烁不定,急忙问:“可给煮过定惊茶喝?”

“自然是煮了,殿下用了一盏便把人都打发出来去睡了。”秦亦心里已经对他起了提防,便把他二人都迎进屋内,待他们落座后自己去后面端了凉茶出来。

陶杰在外面跑了大半日,早已经口渴难耐,见到凉茶便端起来猛灌了两口,耳中只听秦亦慢悠悠地说:“殿下吩咐我煮了定惊茶给各位大人也用点儿,我特意放在沁凉的井水中冰了…”

后面的话陶杰已经全然没有听在耳中,只听到那定惊茶三个字,就已经骇的他魂飞魄散,口中喝了一半的茶水呛得他不住咳嗽,茶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人已经飞奔出屋门,扶着廊柱抠着喉咙想呕出来,可惜空空如也的腹内只喝下两口茶水,哪里能呕出东西来。

秦亦的声音在头顶传来:“陶统领,您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呕什么?”

陶杰哪里顾得上理她,还想再抠喉咙,却觉得周围光线暗了下来,抬眼去看才发现是几个禁卫军围了过来,一看全都不是自己认识的熟面孔,心里便觉得不好,只是还嘴硬道:“我是统领,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没人回答他的话,忽然一头半大的猪被人摔在他面前,圆睁着双眼,四肢呈诡异的角度弯着,嘴角还拖着暗黑色的血痕,模样煞是恐怖。只听秦亦又说:“可是怕自己喝了定惊茶,跟这半大的猪一样,死的模样凄惨?”

陶杰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仍嘴硬道:“某不懂你在说什么。”说话之时目光四处乱瞄,想找个机会逃跑,如果尉迟晞已经暴毙,那自己回京定然是能领功的,若他安然无恙,自己隐姓埋名好歹还能留下条命,但是四下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薄弱之处可以突破。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碎了他最后的奢望,抬头便看到尉迟晞面沉如水地从屋内走出来,瞥他一眼道:“陶统领这是怎么了,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可是被这死猪吓的?来人,赐一碗定惊茶给陶统领。”

当即四个禁卫上前死死抓住陶杰的四肢,把他按倒在地,另有一人端着碗黑色的药茶过来,抓住他的头就要硬灌。

秦亦唬了一跳,自己跟尉迟晞定着计谋的时候,可没说最后是要痛下杀手的,无论如何,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她面前被毒死,实在让她心有不忍。

刚要迈步上前说话,却觉得肩上一沉,回头只见慕容千殇将手搭在她肩头,却并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然而就是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那厢的药已经大半灌下,陶杰四肢抽搐地在地上翻滚,看得她心下不忍,后退几步无力地闭上双眼。

忽然听到尉迟晞在她身前问:“可是觉得我残忍?”抬头见那孩子站在自己身前,目光中似乎有些让她陌生的东西,这真的还是自己最初,在水边柳下见到的那个胆怯温柔的少年吗?

尉迟晞拉住她的手,扯着她上前指着地上的尸首道:“若不是我命大,便要落得他现在这般下场。”

秦亦心中一凛,是啊,这是古代,是夺嫡之战,是你死我活的比拼,不是自己动恻隐之心的地方。想到这里,她便狠下心肠,沉声对周围的禁卫道:“你们今日全都看见,陶统领以身试茶,替殿下挡了这场灾祸,这种忠君护主的行为,实是难能可贵。但是我们还有要务在身,不能在此多作逗留,便先将陶统领的尸首浅葬于此,待我们回京之时,再迁回京城交予其家人厚葬。”

见秦亦又恢复了平日的爽利周全,尉迟晞放下心来,嘱咐她去处理好此事,便带着慕容千殇朝里屋走去。

慕容千殇先行叩拜,见尉迟晞屏退了左右,这才上前问:“殿下今日可曾受惊?”

“自然是无事,提前计量好的还会受惊,那吾岂不是太过没用。”尉迟晞用碗盖轻撇着茶末,垂眸问,“该留下的线索可曾办妥?”

“殿下放心,自然是办妥了。”慕容千殇心下暗叫侥幸,原本让那武功最差的戴着定昌丝面纱,不料那厮拳脚不行,保命倒是很有一套,差点儿被他脱身,最后还是自己朝他后心捅了一剑,正好把他推到禁卫军的刀尖儿上,这才招呼人撤退。见尉迟晞只低头喝茶,什么都没说,他便又道:“这秦亦原本在相爷府上见过,只不过现在比当初更有神采,办事也更妥帖了,看来是个好苗子,也得亏殿下调教的好。”

“恩,云相眼光不错,是个懂事伶俐的。”尉迟晞似乎不欲在秦亦身上浪费唇舌,又问:“你来前,云相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云相只是让小人传话,京中一切均安,说途中之事让殿下自己根据情形拿主意,不必太过于顾忌,京里他会安置妥当的。”其实他到现在还不甚明白,为什么云相会对这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另眼相看。

“唔。”尉迟晞似乎对云相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放下茶盏,在屋内踱了几步,回头对他说:“既然来了,便在这里歇一夜,把时局政事跟秦亦讲讲,他人是通透可惜以前埋没了,而且有些话我不方便说的,你也点拨点拨他。”

慕容千殇应诺了正准备退出去,忽听尉迟晞又叫住他道:“这次遇袭之事,不止要把消息报上去,还要散出去,明白吗?”他心里一顿,这才悦服地躬身退下。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三十章形势堪危

秦亦被折腾了整整一夜,从用过晚饭开始,慕容千殇口述璟朝的各种官职以及目前的在职官员,让她记录背诵。她简体、缩写、拼音、英语全体上了,才勉强记下好几张除了自己谁都看不懂的文字,前半夜就对着这几张纸用功。看着慕容千殇那副你不背出来不许睡觉的模样,她只好拿出以前背英语的劲头,也不管自己懂是不懂,囫囵吞枣一般地总算是背默出来。

谁知道慕容千殇考较过以后,并没有放她回去睡觉,继续讲解这些个官员,谁跟谁是姻亲,谁跟谁有过节,谁跟谁是一个派系的,谁跟谁是意见相左的。这一下子又是大半夜过去,直到天蒙蒙泛白,秦亦才头重脚轻地通过了他的考较。

其实慕容千殇开始是存了考验的心理,没想到竟这么秦亦还真的有股子韧劲儿,硬是死撑了下来,他随便挑了几个问,竟全都说的不差,不禁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第二天一早,众人各自上路,尉迟晞一行自然是继续朝西萝而去,慕容千殇也忙着去做自己的公务,竟是比他们出发的还早。

因为先前改道而行,所以李铮早晨来说,车队大概要午膳过后才能通过河南道与岷中道的交界处,继续朝西南走去。

“车上没有旁人,你便是补眠我也不怪你。”尉迟晞捧着本山河志装模作样的看,其实目光一直落在用自创杂乱文字记录的秦亦身上。见她还是埋头奋笔疾书,便干脆丢下书本挤到她身边,也伸头去看,扑哧一笑道:“你这是写的什么,鬼画符的样子。”

此次出行,秦亦最大的感受便是,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身边这个男孩儿心里在想什么,他似乎是个天生的演员,把各个角色都诠释的非常完美,让她分不清真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尉迟晞在对着秦亦的时候,总是一副孩子的天真样,从不端架子也不装模作样,这让她稍稍有些安慰。人也许就是这样的奇怪,觉得别人待自己与他人不同,便会生出一分格外的亲近。

秦亦此时正在默记昨夜背出的东西,虽然困得眼皮打架,但是喝了几杯酽茶提神,硬是死撑着不肯去睡。因为根据她前世通宵背书考试的经验,这一晚虽然效率奇高,但是千万不能背下来便倒头就睡,这再一醒过来,大脑便跟装了还原卡的电脑一样,什么都找不回来了。反正自己这乱码一样的文字,便是找个现代人也未必能认识几个,更不要说根本不知道拼音和英文为何物的古人,她自然也不怕泄露。

见尉迟晞总来捣乱,秦亦便去桌下的柜子里翻出个九连环类似的玩具塞给他,他扁扁嘴不乐意地说:“你这是哄小孩儿呢!”

“我的好殿下,你才几岁,不是小孩儿是什么?”秦亦也不知道是困迷糊了还是怎的,竟直接伸手去拍拍他的小脸儿,便又缩到角落去继续自己的工程。

尉迟晞被她一拍,脸上闪出两抹红晕,竟真的乖乖地去玩儿那玩具,没有再给她捣乱。不料一个连环还没解开,马车突然来个急停,他没防备之下差点儿一头磕在桌角,这次有了经验,不待秦亦动手便自己摸出那截竹筒,朝窗外一看,居然又碰上匪徒。这次已经不是己方提前安排好的演戏,而是真刀真枪地打拼,外面打杀声听着格外激烈。

秦亦也把东西往怀里一揣,透过窗纱的缝隙向外瞅,不得不说劫匪选的地段真是不错,此处正是两省交界的三不管地带,两旁的丘陵山以及树林给了他们绝佳的掩护,而整个车队却是孤零零地摆在路中央被动挨打。

尉迟晞的马车前还围着三十来个禁卫,其余的已经全都投入了战斗,看来匪徒的数目不小,只是不知道是哪股势力的。正在观察局势的时候,秦亦忽然发现山坡上有几点银光闪烁,心念一闪大叫不好,急忙嚷道:“大家小心,匪徒要放箭了。”

一些反应较快的禁卫抓起马背上挂着的盾牌护住上身,正在激战中或是反应稍慢的还没等反应过来,雨点儿般的箭羽便从山上纷纷落下。尉迟晞所坐的马车是四匹马共驾,其中一匹马受伤后惊得胡乱挣扎,引得另外三匹马也跟着躁动不安,眼看马车要有翻车的危险。秦亦用车门做掩护探出身去,抽出最近处禁卫腰间的跨刀,看准时机用尽全力朝马脖子便是一刀。马头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液,划过一条弧线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马儿来不及嘶鸣便轰然倒地,腥热的血溅了她满身满脸,此时也无暇顾及。她环顾四周觉得匪徒越聚越多,禁卫似乎是要撑不出的样子,便吩咐身边那人道:“你去寻了李统领来这里,殿下有吩咐。”

趁着这空档,秦亦拉开车后的立柜,把衣服稀里哗啦都翻出来,用一张大布单,把那套皇子正装以及所有能表明身份的服饰、信物全都包在一起,用力捆紧背在身后,又翻出套缁衣给尉迟晞换上,把车厢内的金银细软分作几批,在他和自己身上藏稳妥,最后把皇子印信给他贴身藏好,最后也不知道从哪里扯出针线,把这次的密旨封在他贴身的衣服上,这才替他系好腰带。她这一系列举动做的异常麻利,尉迟晞也不声不响地任由她摆弄。

待得都弄好了以后,李铮正好一脸血污地拉开车门,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焦急地说:“殿下,匪徒太多,在山间还藏了不少射冷箭的,禁卫已经伤亡过半。下官觉得还是弃车骑马,我领着剩下的兄弟们护着您先出去,只要到了有官府的地方,便不用担心了。”

他急吼吼地说完这才发现,秦亦已经该收拾的收拾、该打包的打包,把尉迟晞和自己全都弄得稳妥地看着他,非常淡定镇静地说:“只有一个问题,我不会骑马!”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三十一章要你活着

李铮毫不犹豫地说:“我带你骑马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统领,你觉得哪出的敌人比较薄弱?”秦亦忽然正色地问。

“自然是东面,我们便从那边突围出去。”李铮早在杀敌之时便对敌人的分布做了细细的观察。

“其实我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秦亦刚才就发现,敌人并不是一般的劫匪,他们放着后面的物品不理,只集中攻击尉迟晞的马车,“咱们便给他来一招声东击西。”

她边说边掏出怀里包裹着的玉佩,塞进尉迟晞手里道:“慕容大人看过后说,这是玉枳特产的一种玉石,产量极少,能辨识各种毒物,殿下贴身带好,只要是入口的东西,一定要试了才能吃。”

她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递给李铮,自己套上一件尉迟晞的罩衫,指着马车门口处的一个禁卫道:“你骑马带我,点三十人一起向东面突围。”

尉迟晞这才察觉出她要做什么,一把拉住她的手,急道:“三十人能做什么,不行,我不同意!”

望着他眼底的担忧,秦亦心里却百感交集,不知这到底是真情实意,还不过又是一场做戏。无论怎样,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与其一直得不到全然的信任,自己还不如便赌上这一次。

她硬起心肠不去看尉迟晞的眼睛,转头对李铮道:“李统领,我把殿下交与你了,哪怕禁卫只剩你一人,哪怕你只剩一口气,也要护着殿下周全,我们便约定五日内在岷安府见,若是五日还等不到、你们便先启程去西萝。”

这里到岷安不过两日的路程,若是五日还未等到,便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吧,但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谁也没有说出口来。李铮心里承认这是个好法子,虽然对秦亦去冒险很是担心,却也不在这当口婆婆妈妈,只从军靴内掏出一把短匕首,递给她道:“自己小心。”

秦亦倒也爽快,抓过匕首塞进自己靴筒内,拱手道了声保重,便示意突围的众人朝东边冲去。

尉迟晞伸手想要抓住她,被人一把扯回车上压低身子埋伏起来,张嘴刚要说话便被人用手堵住了嘴,耳边听到那个叫李铮的禁卫统领轻声说:“得罪殿下了。”

透过窗纱的缝隙,隐隐地还能看到那三十几人的踪影,但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能寻得到那单薄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身上发冷,就好像三岁那年在宫里迷路,在假山的空洞内蜷缩的那一夜;又好像六岁那年被独自锁在佛堂,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思过…为什么每次自己觉得已经抓在手心儿的温暖,最终都会渐渐远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冰冷下去。

尉迟晞死死地抓着圈在腰间的手臂,连指甲狠狠嵌入皮肉都不知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秦亦,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喜欢你眼里的温暖,那种喜欢我而不是六皇子的温暖,求求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李铮左手圈在尉迟晞的腰间,右手捂住他的嘴,觉得怀里的小人儿不住地在颤抖,双手死死抠入自己的手臂。手足无措下只好左手用力箍紧,不住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马上就没事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了作用,尉迟晞终于安静下来,外面也安静下来,透过窗纱的缝隙望出去,匪徒似乎都已经追着秦亦走了。李铮正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圈套,要不要出去看一眼的时候,外面传来禁卫整队的哨声,听着那熟悉的三长一短的哨音,他才觉得浑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看来匪徒是真的走了。

他轻声道:“殿下,下官要放手了,请殿下千万不要大叫,免得再次引来匪徒。”他顿了一下又说,“那样的话,秦掌殿的以身犯险就白费了。”全凭着敏锐的直觉,让他模糊地意识到尉迟晞对秦亦有一种特殊的关切。

伸手握紧银枪,李铮戒备着从车门处探出头去,禁卫果然在整军,只看到个队长模样的人,正在清点人数,把重伤和有可能掉队的留下,似乎准备也沿着东面追下去。他轻咳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众禁卫见到统领先是一愣,而后眼中均露出不解释色,甚至有性子耿的便直接满眼鄙夷。

李铮只得苦笑着解释道:“刚才不过是疑兵之计,殿下还安然无恙地在车内,我等的任务还很艰巨。”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喧闹起来,有赞扬统领急智的,有拍着胸脯保证会拼命护主的,却没有一个人对那些引开匪徒的弟兄表示担忧。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这样,觉得禁卫的职责便是护主,即便负伤送命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是现在,为何那三十人就这么牵动自己的心,其实也许牵动心神的不过只有一人。他连骑马都不会,人又瘦瘦弱弱,为何能在那么混乱的时刻挺身而出,似乎理所应当地担下大任,毫不多加考虑地作为诱饵,甚至没有一个回眸地绝尘而去。也许自己当初真是看错了他,虽然他与那人眉眼有些神似,但是这做派却实在是南辕北辙。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匪徒不知道会不会折返回来,更不知道会不会有趁乱打劫之辈。他略一沉吟,命人报上伤亡人数,看还能骑马对敌的还有几人,最后点出五十人与他一同护着尉迟晞快马赶往岷安,还细心地挑了一名会骑马的御医随行。嘱咐剩下轻伤或是重伤的禁卫,留下疗伤而后收拾行驾再慢慢赶往岷安。

交代完这些事物再转头回去看车里,发现尉迟晞还是僵硬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东面发呆。他没奈何只好再次上前称罪,将他拦腰抱起放在自己马前,不敢再做任何耽搁,一行人快马扬鞭地朝岷安的方向赶去。

第二卷西萝之行第三十二章你追我逃

岷安府此时一片慌乱,尉迟晞的行程路线本不路过岷安,谁知道大半夜的来人叩城门,一杆亮白的银枪挂着皇子信物,带着风声呼啸着就那么直愣愣地钉在城墙顶的门楼上。岷安府的大小官员半夜全都爬起来迎驾,待看到皇子一身缁衣,只带着几十骑兵,脸色比衣服的颜色还要阴沉,岷中道长史、岷安府尹全都满身冷汗,虽然是个不甚得宠的皇子,但总归是替天子出使,一个处治不好,丢官贬谪是小事,牵连进去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先把人安顿在了长史府内,长史才领着一众官员上前请罪,虽然他们现在连到底除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尉迟晞心下焦急又有气,愣是沉着脸也不叫起,由着那些人跪着,心里却在不住盘算,这次的事到底是谁做下的。李铮站在他身后,眼见大热的天,下面有些官员穿着全套官服依然跪得摇摇晃晃,只好轻咳一声,俯身在尉迟晞耳边道:“殿下,此时不是冲他们发作的时候,还是赶紧组织兵士前去接应秦掌殿才是正理。”

尉迟晞沉吟一下,眼神朝下面扫去,指着跪在最前面的长史道:“你去召集道府护军,吾派十名禁卫领路,去接应引开匪徒的禁卫。”

一听到是匪徒,下面跪着的人更是心里大骂,这皇子出行前早就发了公文下来,沿途接待的城池到底是做什么吃的,竟然还能容着匪徒横行。岷中道长史吴轩忙应诺,片刻不敢耽搁地吩咐下去,却听尉迟晞又问:“可有什么快捷联络的法子?吾要随时知道情况。”

“禀殿下,道府都蓄有信鸽,可着护军带去,一旦有消息便放飞回来禀报,比快马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二。”

“那就快去安排。”

尉迟晞在众人面前还强压着性子端坐在主位上,待众人都领命下去忙碌了,他才腾地跳起身,在屋内不住地踱步转圈,任下面的侍从如何跪劝都不肯去睡。

一直折腾到天色大亮,他开始觉得倦乏这才稳当地坐住,用手支着头偶尔闭眼假寐,只要稍有动静,马上睁开眼睛问:“可有消息?”

待发现不是来了消息,发出声响那人便要承接他锐利的目光,于是屋内众人全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他。

等到晌午十分,还是毫无音讯,吴轩焦急地找到李铮,见面就诉苦道:“李统领啊,殿下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从道府赶往出事的地点就要一天多的路程,秦掌殿还向东引了那伙匪徒而去,这也不知也追下去多远,再加上信鸽飞回来,怎么也要个两三天才有消息,殿下这般不吃不睡的,我们全都甚是忧心啊!”

李铮来之前听说秦亦跟着他刚两月余,竟然已经在尉迟晞心里有这般重要的地位,是他始料不及的。但是对现在这般情形,他也是焦急却束手无策,那是皇子殿下,不能打不能骂,跪着一屋子人劝都吃不下东西,那还能有什么法子。忽然他心念一动,不是还带了名御医同来,急忙对吴轩道:“长史大人不必忧心,我们此番带了名御医同来,不如去问个法子。”

“是是是,还是李统领有办法。”吴轩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也没反应过来跟御医有什么关系,就随手叫过来一个下人问,“随着殿下来的御医如今安置在哪里?”

被李铮带来的御医,便是秦亦给起个外号叫美髯公的傅文杉,听见长史大人与禁卫统领同来,他忙从塌上起身,这一路的疾驰快把他的骨头都颠散了。听到是殿下不肯进食也无法入睡,拈着长髯思忖片刻道:“法子倒有一法,所需也都是常用药物,但是不能常用,只能用一次,睡上六个时辰,在下去配药,二位大人斟酌何时服下。”说罢便挥笔写了个单子递给吴轩道,“烦劳长史大人着人抓药。”

半个时辰后,拿着傅文杉配好的两包药,吴轩和李铮又再次犯愁,只能用一次,这到底何时用才好呢,这两包药一包是粉,另一包是香,说是把粉合在茶或食物内服下,再只要一闻到这香气,不出一盏茶便可入睡。

李铮见吴轩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下也明白他是盼着自己拿主意,免得以后担上干系。斟酌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这样吧,下午先把药混在茶里与殿下服了,待到晚上还不来消息,再点这香,长史大人意下如何?”

“听李统领的,听李统领的。”吴轩见终于有人拿了主意,高兴地一叠声地道。

茶换了三盏,尉迟晞却一口都不动,每次都待凉了原样端下来,最后李铮忽然想起在车上,秦亦总会给他热杏仁酪吃,忙唤人来做了,小心地把药粉混进去,这才亲自端进屋道:“殿下,进一碗杏仁酪吧。”

尉迟晞一听到让他进食,刚要开口说不要,却听到是杏仁酪,想起秦亦在车上,总是小心地守着碳炉给他热杏仁酪的情形,怕热过头吃了上火,又怕热不透让他胃疼。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便软言道:“端上来吧。”

一屋子人听到这简单的四个字,简直觉得是天籁一般,有的人已经双手合什地悄悄不知道谢了哪位菩萨。

这边一碗杏仁酪刚下肚,外面便传来人报:“禀殿下,信鸽回来一只。”

“快,快拿来吾看。”尉迟晞大喜,抢步上前抓过字条,展开一看却瞬间沉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