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笑得更为灿烂,道:“颖贵人想是累了,明霞先告退了。”

“锦儿,送姑姑一程。”婉辞嘱咐道。

明霞才出宫,霜娥忙打开盒子,呀了一声,道:“小姐,你说于淑媛对你这般看重究竟是为了什么?”

婉辞眼神定然的看着外头,笑容如浮云般看不清透。“恐怕她想的跟我想的不大一样,倒是要让她失望了。”

霜娥纳闷的看着她,忽然皱了皱眉,道:“刚才那个看起来趾高气扬得很,倒像是小姐沾了她多大的光似的。”

“她不是于淑媛的心腹,着她过来,不过是一种试探,想必,我这里,是清净不了了。”婉辞转眸一笑,道,“其实,这后宫里头,哪儿清净得了呢。”

一时,锦儿回来。婉辞让她坐下,她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婉辞也没勉强她,细细的问了她的家世,入宫年数等等。知道她本是济南人士,十二岁时入宫,已有四个年头。家中还有母亲以及一弟一妹,幼弟年幼,而妹妹已十四。

细碎的问了些不打紧的话,婉辞这才打发她去休息。霜娥不解的道:“我还当小姐要问什么要紧的事,竟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霜娥也能帮你打听。”

婉辞微笑道:“有些话,你问与我问,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霜娥细细一想,不由点了点头。没多久,宫里位分最高的贞妃传旨后日觐见各宫嫔妃。她见婉辞深思,不言不语,便靠近一步,轻声道:“贞妃娘娘是皇上从前府里的继王妃,只是因为出身一直不受太后的喜爱,因此迟迟没有立为皇后。”

婉辞似笑非笑的看她,道:“你的消息打探的倒是及时。”

霜娥拍了拍胸口道:“这里,消息若是有半点差池,都是要掉脑袋的,我怎敢疏忽。听说,贞妃娘娘在皇上跟前极是受宠,当年皇上力排众议,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将她立为继王妃,也因此跟太后有了嫌隙。我也听说,其实太后并没有传言中病得厉害,不过是不满皇上想立贞妃娘娘为后,才迟迟拖延时间。”

婉辞了然的一笑,眼中净是通透的慧黠。“你想劝我,不要跟于淑媛太过亲近,是么?”

霜娥被捅破心思,脸微微一红,道:“霜娥也知道是在小姐面前班门弄斧,不过瞧小姐方才的态度,竟是默认了于淑媛的好意。”

“我只是在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仅此而已。”婉辞宽慰的一笑,道,“霜儿,你虽聪明,但凡事要做决定并不在一朝一夕间。”

“小姐莫非还在观望?”霜娥有些明白的点头。

婉辞微微摇头,道:“我想知道,于淑媛究竟为了什么才特别待我,我有感觉,这个原因关系到将来我的命运。”

“娘娘,奴婢按您的吩咐将赏赐亲手交给了颖贵人,不过,看她神情跟别的主子没有多大分别。她虽相貌出众,却终究比不上娘娘的国色天香啊。”紫宸宫里,明霞小心翼翼的打量于冰艳的神情,见她没有不悦,才大胆的说下去,“依奴婢看,娘娘要择合适的人选,还要再三斟酌才对。”

于冰艳却饶有兴味的听着,并没呵斥她的话,只闲闲的问道:“是谁送了你出来?”

“是一直在净荷宫内伺候着的锦儿。”明霞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娘娘,要不要我去对锦儿…”

于冰艳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你先下去。”

明霞虽心有不甘,到底畏惧她,只得悻悻告退。于冰艳闭目养神半晌,方才问道:“李嬷嬷,依你看,这个颖贵人到底值不值得本宫下这番功夫?”

在她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嬷嬷忙躬身道:“其实娘娘心中早有了评判,奴才不敢妄加揣测。”

“但说无妨。”于冰艳向她瞥了一眼,道,“你不是明霞,你跟随本宫多年,分寸自然拿捏的妥贴。按你的意思说,说得好,本宫自有赏赐。”

李嬷嬷躬身答道:“颖贵人只以锦儿送客,对娘娘的好意似乎领会的不深。”

于冰艳扯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道:“她若领会不到本宫的意思,何以担得起一个‘颖’字。只怕,她还在猜测,本宫为何单单对她另眼相看。”

“娘娘的心思岂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能够加以揣测的。”李嬷嬷道。

“其实本宫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最后上了内务府的名单,要知道,她的名字放在那里,扎眼得很。”于冰艳微微冷笑道,“本宫也会给她时间,倒要看看,明日她会怎样对贞妃。希望,她会是个识时务的人,不然,本宫真的会很失望。”

夜色将晚、银汉渐冷。清透的月光洒下,一地如水的清幽。虽是暮春时节,夜晚仍有些微的寒意。“这里,要是永远都像现在这般安静就好了。”婉辞不由喃喃自语。

“有心为之,却也并非难如登天。”身后一温雅的女声接道。

婉辞回转身,只见一女子身着淡黄色锦缎对襟长衫,绣着对称的芍药图案。度其容貌,端丽婉约,身量清瘦、笑容淡定,料定便是净荷宫主位沈修仪。婉辞忙行礼道:“臣妾贵人慕婉辞见过修仪娘娘。”

沈沁如淡淡一笑,道:“颖贵人不必多礼,你我同在净荷宫当份属有缘,听贵人方才的感言,发自肺腑,本宫也实有感触。”

“嫔妾让娘娘见笑了。”婉辞素来不是与人特别热络的人,见沈修仪形容也是淡淡的,倒也觉得轻松。

“历来,官家女子大抵不过这般命运,究竟有几人是真心喜爱这样的命运呢?”沈沁如轻轻咳嗽几声,复又道,“正如妹妹来了这里,怕也是一时难得清净。”

婉辞见她容色苍白,知其体弱,劝道:“娘娘,夜寒深重,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的好。”

沈沁如却摆了摆手道:“不妨,陈年旧疾,难得月色这么好,我也实在忍耐不住。妹妹如果不嫌陪我太过烦闷的话,可以留下一同说说话。”

婉辞微笑道:“嫔妾却之不恭。”

“妹妹年方几何?”沈沁如轻声问道。

“十六。”婉辞回答。

耳边传来沈沁如轻微的叹声:“本宫正是十六岁那年入了王府,如今,一晃眼竟也七年过去了。”她不觉又笑道,“看妹妹如娇花软玉一般,让人觉着时光无情。”

“娘娘气度高雅非嫔妾可以比肩,娘娘才让嫔妾汗颜。”婉辞浅浅一笑。

沈沁如静默不语,只安静的打量着她,良久才淡然的一笑,道:“妹妹天资过人,将来成就自不可限量。”

“娘娘谬赞,嫔妾愧不敢当。”婉辞低下头道。

“这净荷宫地处偏远,全宫上下又仅有我跟妹妹两人,妹妹若不嫌弃,不妨到我景宜殿多多走动。本宫还有一女,小名其羽,年方五岁。素闻慕翰林学问见识高人一筹,想必妹妹也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有机会的话,还请妹妹多多费心其羽的教导。”

婉辞听着,不知是喜是忧,从容应道:“嫔妾自当尽心尽力。”

“时候不早了,妹妹还是早早休息,贞妃娘娘性情温和,妹妹大可不必忧心明日的安排。”沈沁如微微一笑,淡雅和婉。

“谢娘娘提点,恭送娘娘。”婉辞一直目送她离去,才抬头望月,恐怕明天开始,她再没这般心情来欣赏如斯良宵如斯月。

第六章 树欲静(下)

翌日清晨,阳光携着露珠映照出清透的光芒。贞妃的锦瑟宫极是清幽,庭院里到处种植着各色品种的兰花,微风送来,别有一股幽香,正如古诗有云:“奕奕幽兰傍砌栽,紫茎绿叶向春开。晚晴庭院微风发,忽送清香度竹来。”

婉辞静默的跟在八名新晋宫嫔的队伍后面,藕荷色的轻纱覆盖纯白纱裙,使她看来清雅而不奢华,风姿飘逸却又不夺人光彩,恰到好处的美丽。待看到沈沁如时,见她含笑颔首,目中大有赞赏之意。

新皇初登基,后宫总共也不过十余人,众人按着份位次序坐下,皆屏息等待。婉辞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在沈修仪身旁,着玫瑰比甲、浅洋红锦绫凤仙裙的宫装女子俊眼修眉、神采斐然,料定该是淑媛于氏。与她想象的倒无半分轩轾。

待贞妃被宫人簇拥而来时,依稀能闻到清淡的兰香。众人行过礼后,婉辞才得以打量后宫位分最高、宠爱最深的贞妃。只见她身着桃红褙子与白色百褶裙,衣领处绣着浅紫的兰花,插着镶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玉步摇,风姿楚楚、气质羸弱。

贞妃眉目温婉,大有亲切之意。“各位妹妹不必拘谨,太后如今尚在病中,一色事宜暂且由本宫代管。今日着你们来,也是让各位妹妹都能见上一见,方能安本宫的心。”

婉辞早有霜娥代为打听消息,知道旧日王府里除去贞妃娘娘,尚有昭容华氏、修仪沈氏、婕妤赵氏、定嫔范氏,份位皆不算高。此次进宫的七位秀女中,当属淑媛于冰艳最为人瞩目。早在新皇登基第一日,她便以淑媛的身份位列九嫔之列,地位仅次于贞妃,其父乃安国将军于运龙,又为新皇登基的首要功臣,其志在后位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唯一能够盖过独宠的贞妃的,便只有这位国色天香又系出名门的于淑媛。

一一见过所有嫔妃后,贞妃按例嘱咐了几句,几个活络的宫嫔早已跟贞妃有说有笑起来,婉辞静立在人群后面冷眼旁观。偶尔跟于淑媛的视线碰撞,她意态悠闲、于淑媛却高贵漠然。

约莫半个多时辰,贞妃有些乏了,便让她们各自回宫。婉辞才走几步,便听到沈沁如有些沙哑的声音。“妹妹,等一等。”

婉辞回头,见是她,忙微笑道:“见过修仪娘娘。”

“不必客气。”沈沁如携了她的手,一同往前走,“妹妹今日很是沉默。”

“水中浮萍,何以依附?”婉辞淡笑道,听着似是伤感,瞧其神态,却大有置身事外之态。

“妹妹虽是初入宫,也该明白这后宫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求生存,有时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也许并不喜欢的事。”沈沁如望定了她,了然的一笑。

“娘娘的心意婉辞很是感激。”婉辞不能猜度她是否同样是说客,只淡淡的接话,却不曾表露任何意愿。

沈沁如观察她的表情,料定她是对自己有所防备,她倒是有些喜爱这个清丽聪慧的女子,明明对一切都毫不在乎,却让人挑不出她半点差错。但她也深知,后宫里并没有太深刻的友谊,因此也不再言语,倒是一路无话。

回了宫,一直跟随她却没有出声的霜娥也不禁道:“小姐,我看沈修仪的的确确为小姐着想,你看今日大部分人都对贞妃娘娘示好,即便是于淑媛身边的人也对贞妃恭敬有加,偏偏小姐一声不吭。就算小姐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入宫,既入了宫,就该跟贞妃娘娘亲近些。”

婉辞静默了会,悠悠然道:“贞妃那里恐怕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却也不少。”

她心里其实是有疑惑的,倘或一如她的猜测,那么此次有意亲近她的该是贞妃而非于淑媛。毕竟从情分上、年份上,在皇帝的心里于淑媛都无法与贞妃抗衡。她总隐隐觉得自己漏了很关键的线索,却偏偏总也想不透其中的利害关系。

“小姐,我不同意你的话。”霜娥辩解道,“当今圣上是那么强势的人,当初先皇与太后俱都反对他立贞妃为王妃,偏偏皇上固执己见,竟让先皇先于他退让。如今,皇上贵为天子,更加没有人能反对得了他的。霜娥想,贞妃娘娘定然能够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小姐为了自保,也该让贞妃娘娘看到你的好意。”

婉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霜娥还想再说下去,却听到锦儿通传紫宸宫李嬷嬷求见。婉辞跟霜娥交换了眼神,知道于淑媛给她抉择的时间到了。

整理好衣容,果见这次来的李嬷嬷虽年过四旬,但气度与打扮都是不凡,婉辞就知道她是于淑媛身边得力的人。心中暗暗深量,这于淑媛看来却像真心笼络她。

婉辞请她坐下,她也并不相让,颇有几分于淑媛的气度。“我家娘娘特意嘱咐老奴过来,看一看前日送来给颖贵人的礼物,是否合贵人心意。”

婉辞微微一笑,道:“淑媛娘娘的心意婉辞十分感动,只是,婉辞福薄,身受不起这些富贵的东西,还是烦请嬷嬷代为向淑媛娘娘赔罪。”她转头向霜娥道,“把前日收起来的淑媛娘娘的礼物给李嬷嬷带回去。”她满面笑容的向着李嬷嬷道,“婉辞不懂什么规矩,本该亲自上门赔罪,又怕入不了淑媛娘娘的眼,还请嬷嬷多多担待,为婉辞美言几句。”

李嬷嬷的脸色顿然一沉,道:“贵人可知道今日拒绝的是什么?”

婉辞笑得云淡风轻。“婉辞不才,心里还是明白的。”

“莫非贵人早已长长久久的攀了高枝?”李嬷嬷冷笑道,“老奴奉劝贵人,目光要放的长远些,别跟那起子不知眉高眼低的人一起,降了贵人的身份。要知道,这宫里头,不是每个人都有贵人一样的门楣,或者一时上去了,要下来却也容易得很。”

婉辞知道她是怀疑自己暗中投靠了贞妃,讽刺贞妃的出身,借以警告她贞妃迟早会失宠。她也不辩解,只是浅笑。“婉辞身份低微,不敢多有奢望,只求平安度日,已是心满意足。不能为淑媛娘娘分担,婉辞已十分汗颜,岂敢再有别的想法。”

李嬷嬷脸色稍稍和转,以为她只是摇摆不定,复又道:“娘娘心里十分看重贵人,相信贵人不会让娘娘失望才是。”

婉辞假装叹口气,道:“说娘娘看重婉辞实是太过抬举婉辞,婉辞受宠若惊,更不敢太过亲近娘娘了。”

“贵人此话何解?”李嬷嬷开始有点摸不准她的脾性了。

“娘娘雍容华贵,后宫诸人望尘莫及,婉辞一个小小的贵人,在娘娘身边,只怕玷辱了娘娘,其实娘娘鸿鹄之志,又岂是我等所能望其项背的。”婉辞的笑容里故意带上了几分谄媚。

李嬷嬷这才露出了然的神情,却添上不屑的冷淡。“贵人的疑虑老奴自会转告娘娘,相信娘娘会打消贵人的疑虑,贵人大可放心。”

霜娥这时把盒子取了过来,李嬷嬷看也不看一眼,漠然道:“贵人还是好生收着这些赏赐,这可是娘娘的一片心意,贵人千万要放在心上。”

婉辞没再坚持,请霜娥将她送至宫门外。霜娥回来后,撅着嘴,不满的道:“我越来越不能明白小姐了,就算你看重于淑媛,不愿亲近贞妃娘娘,又何必轻贱自己,叫一个奴才给看轻了去。”

婉辞好笑的看着她忿忿不平的样子,道:“我不想亲近任何一个人。”

“那你才刚为什么要露出对现状不满的意思?”霜娥更是不解。

“于淑媛如此待我必然有她的理由,我现在虽然不甚明白,但我更清楚,我会入宫绝不是有人希望我投靠于淑媛,因此,为保爹爹的安全,我不能被她笼络了去,要不然爹爹在朝廷的处境会比现在更艰难。此其一。”

“那其二呢?”霜娥追问道。

“其二,我猜测,之前有人散布谣言之事当与于家脱不开干系,我心里是不大喜欢这种方式的,也不愿意与这般人为伍。不过,如今于家声望如日中天,我若贸然拒绝,生怕他们在朝廷对爹爹不利,少不得让于淑媛看轻我的为人,对我不再重视,自己打消笼络我的念头,那么,于我、于爹爹,都能清净。”婉辞唇际噙一朵灵慧的笑意,“这样,岂不四角俱全?名声这东西,何必耿耿于心呢?”

听她说完,霜娥不觉长舒了口气,道:“原来小姐存着这样的心,真是想不到,亏我还担心你。”她转念一想,又道,“可是小姐为何对贞妃娘娘这般冷淡呢?是害怕于家对老爷不利,所以不肯亲近么?”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现在的贞妃,不需要我的锦上添花。”婉辞绽唇轻笑,“我又何必凑这份热闹?”

“那小姐要在这宫里做些什么呢?”

婉辞微笑道:“教导三公主呀,听说,三公主其羽很是玉雪可爱呢。”

“你说,这颖贵人不值得本宫花心思,是么?”于冰艳缓缓的扯出一丝笑,“她真是那么说的?”

“回娘娘,颖贵人的确暗示奴才她份位低,不能为娘娘安心办事。之前的拒绝怕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李嬷嬷回想适才婉辞的神情,颇为不屑,却又不敢过多的流露。

于冰艳凤目微挑,端详着细长的指甲,道:“慕翰林之女,区区一个贵人的确委屈了她。”

“娘娘的意思是…”李嬷嬷有些纳闷,听娘娘口气,似乎一点都没有生气。

“你以为,慕翰林的女儿就是这么攀龙附凤么?那你就看错了。”于冰艳冷哼道,“当年,慕翰林党附废太子,他女儿却能跟我们一样选秀入宫,又怎会是这么没有分寸的女人。想必,个中详情是本宫还不知道的。”

“那娘娘,会怎么处置颖贵人呢?”李嬷嬷神色一凛,问道。

于冰艳啧啧有声,冰冷的脸上踌躇意满。“又何必本宫去处置她?她在宫里,想必外面的事一点都不知情,等到她父亲在朝廷没有了立足之地时,本宫再安心等她来求我,那时,就没有现在这么丰厚的回报了。所以,做人可千万不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七章 今非昨(上)

春日迟迟,芳草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婉辞在庭院的榕树下架了个秋千架,摆了张书桌,草熏风暖、柳丝摇曳,别有一番悠闲的风情。和风细细吹拂着云朵变幻各色的形状,婉辞坐在秋千上,闭目养神,任秋千轻轻的摇摆,微风掠过水面,带来湿润的清香。

“你是谁?”婉辞听到孩童稚气的询问,睁开眼,看到一女童,生的是玉雪可爱、灵慧清秀,“你不是我母妃的宫女,我没有见过你。”

婉辞轻笑,站起身,弯下身子,视线与她齐平。“你是三公主其羽,是么?”

其羽眨了眨眼,惊奇的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你是谁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是新来的颖贵人。”婉辞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没有人跟着你?修仪娘娘知道你上这来么?”

其羽骄傲的扬起小脸,道:“母妃说,如果我不离开净荷宫,可以让我一个人玩,我不喜欢她们跟着我。”

婉辞微微有些讶异,没想到沈修仪这么放心她。“我饿了。”她尚在出神,其羽却拉着她的袖子,企盼的看着她。

婉辞不由生出怜惜,忙唤来霜娥。“去把小厨房里做的点心带几样给三公主,一样不许太多。”她怕小孩子贪吃,伤了身子,特意加上一句。

霜娥将各色果点一一摆放好,只带了玫瑰糕、千层酥以及酥酪。其羽眉开眼笑,吃着赞不绝口。霜娥走到一旁,对着专心看着其羽,露出罕见温柔表情的婉辞,轻道:“小姐,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孩子。”

“因为我很少见到孩子。”她从小是独女,家中并没有稚龄的孩童,看到其羽,心底一直潜藏的感情忽然间有了出口。

其羽一阵狼吞虎咽,“慢点吃。”婉辞看着心急,轻轻拍着她的背,“如果你喜欢,我差人送些过去,好么?”

“好。”其羽笑逐颜开,“我会回去告诉母妃说,我很喜欢颖贵人。”

婉辞失笑,几样小点心收买一个孩子,似乎也太容易了些。“告诉我,你的母妃在不在宫里呢?”

其羽摇头,道:“母妃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去慈圣宫照顾生病的太后娘娘。”

婉辞眉梢不易察觉的一挑,问道:“太后娘娘很喜欢其羽的母妃么?”

其羽皱着小脸,歪着头,想了想,回道:“太后娘娘说,母妃是很温柔的好人。你说,太后娘娘是不是很喜欢母妃?”小脸绽开天真的笑容,问道。

婉辞帮她拭去嘴角的残迹,笑道:“我想,太后娘娘一定很喜欢其羽的母妃,也很喜欢其羽。”

其羽重重的点头,骄傲矜贵的神情自然的流露。“太后娘娘跟恪纯姐姐都说,其羽会是天朝最美丽的公主。”

婉辞抚着她细嫩的小脸,温柔的笑道:“对,其羽会是最好的。”她估摸时辰不早了,嘱咐锦儿把其羽送回去。霜娥笑道:“进了宫,很久没看到小姐笑得如此开怀了。”

微风吹过,莲池里漾起一波一波水纹,婉辞神情愉悦,笑容宛然。“这个孩子,告诉了我一个十分重要的讯息,非常的重要。”

天上云朵团团簇簇,悠悠荡荡的在湛蓝里弋动,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派的纯净悠远。久病刚愈的太后终于在慈圣宫宣召所有嫔妃觐见。霜娥给她梳了迎荷髻,在首饰匣里选了又选拿不定主意。婉辞看了一眼,挑出两朵白玉梅花饰件点在两边,又换上蓝底白梅花不镶滚边的锦缎长衫,一身的清雅秀丽。

“可是颖贵人?”下了轿,宫门口一位年长的姑姑走上前询问。

婉辞点头道:“不知姑姑如何称呼?”

她得体的行礼,回应道:“奴婢碧云,今日太后召见各位娘娘,是为莲花仙子庆寿,所食皆为素食,请贵人体凉。”

婉辞微笑道:“有劳碧云姑姑提点,我记下了。”跟随在碧云身后,婉辞进入了正殿后的一处院落。

“太后娘娘,颖贵人来了。”碧云在门口唤了一声。

“进来吧。”太后端坐好身形,唤她们入内。房间里已经到了几位妃嫔,此刻正在注视着她。婉辞冲她们微微颔首,走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这位就是颖贵人。”碧云说完后,就退出了门去。

端坐上方的太后虽已过五旬,保养得极好,乍一看不过四旬年纪。面如秋月,观之可亲。婉辞恭敬的向她行礼。“臣妾见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仪态端庄的抬手虚扶了一下:“起吧,都是一家人,别拘着那么多礼数。这几位都是王府的老人,你问安吧。”

婉辞恭敬的一一拜过,而后找了一张离门口不远的位置坐下。周围都是新进的妃嫔,本就不甚相熟,又是头一次晋见太后,都拘谨的很,不敢随意说话,只是互相点了一下头算是行礼。

不多时,十二位妃嫔全都到齐了。于淑媛今日妆扮的甚是秀雅,玉色印暗金竹叶纹中衣罩银色轻纱,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稳重含蓄。上前请安时,眼眸有意无意的扫过她,犀利中见冷然。婉辞不由得一紧。

贞妃坐在太后下手,不时的跟太后说两句,太后却似是懒得回应。后宫里历来传言贞妃迟迟没有被立为皇后,概是因为太后不肯应允的缘故。婉辞细细观察,的确看到太后对恭敬的贞妃不假辞色,态度甚至疏离淡漠。然贞妃虽有几分尴尬,却始终维持着温柔谦恭的神态。太后虽不喜她,却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太后似在等着什么人,不时的望向门口。碧云笑着走了进来,说道:“太后娘娘,郡主听到今日是素斋,赖在贞妃娘娘那儿不肯来。”

太后睨了眼贞妃,幸而无一丝恼怒的神情,反而笑了起来:“这丫头,莲花仙子的华诞,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也不怕触恼了神仙。去把她给我拎回来,让这么多长辈等她一个,真不像话!”她转头看向一脸窘态的贞妃,漠然的问道:“皇帝可是在你宫里?”

贞妃忙肃手回答:“回母后,皇上他是…是在臣妾处,臣妾这就去请皇上和恪纯郡主。”

太后冷哼了一声:“哀家摆的宴,皇帝想来自然会来,还需要请的么?”

贞妃紧张的呐呐不成言,她知道太后是在借故数落她,皇帝自登基后,从未踏足慈圣宫,宫里一直传言,是她的教唆,以报当年太后阻止她封妃之仇。这也成为了朝臣反对她做皇后的又一个原因,不对太后尽孝。可是真相,谁又会真心去求证?贞妃按下心里的苦楚,堆起笑脸,柔声道:“臣妾说错话了,今日恪纯郡主到臣妾处找皇上研习书法,此刻怕是正在兴头上,这才没能赶来。至于不喜素斋的理由,怕是恪纯郡主随意说说的,望太后娘娘体谅。”

太后见贞妃替恪纯着想,脸色稍霁。

碧云适时的接下话茬。“素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太后娘娘以及各位娘娘,不如先移驾侧殿,用些素点心。”

太后点头道:“嗯,时辰也不早了,吩咐他们开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