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如欠一欠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目送皇帝走远,沈沁如只觉那背影陌生的紧,夫妻七年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朝得知真相,竟无所适从。

“娘娘。”摇红轻唤,“娘娘该回宫了。”

沈沁如摇了摇头道:“我们去钟灵殿,颖贵人处。”

与景宜殿因其羽受伤而门庭若市相比,钟灵殿则冷清许多。沈沁如知道了婉辞的爹爹因错拟圣旨而被关押大理寺一事,渐渐明白婉辞找上她的缘故。新晋女子里多是功臣之后,惟独慕婉辞身份特殊,她也曾经试探过皇上,却发现皇上根本不曾记得钟灵殿的颖贵人。如此一来,婉辞的身份更为尴尬。

其实她是有些佩服婉辞的。她虽很少在外走动,对事情的洞察和分析却很透彻,不论是于淑媛的笼络还是打击,她都云淡风轻的承受,并未从她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她若有她的淡然,或许今日她心里不会那么的苦涩。

到底,是有奢望的啊。

钟灵殿前栽种了满院的竹,曲曲折折自有一股清幽。屋外的炎热好似被隔开一般。锦儿正向着院里洒水,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

“你们主子呢?”摇红问道。

锦儿见是她们,忙停下手里的伙,行礼道:“修仪娘娘,我们主子才刚起,您先等等,我去通传声。”

“不必了。”沈沁如含笑道,“我这便进去,你不必费心,去给你们主子准备点冰饮来才是正事。”

“妹妹这里真是清幽,倒像与世隔绝似的。”沈沁如进了内殿,婉辞只着一件天青色的纱质睡衣,风姿宛然,手里握着卷书,半卧躺着专心致志的看书。

闻得沈沁如的声音,婉辞忙把书放下,起身浅笑盈盈。“娘娘今日怎有空过来?也不让她们通传,倒教娘娘笑话婉辞仪容不整了。”

沈沁如轻轻一笑,道:“是我特意嘱咐她们不必通传的,说来也是好奇妹妹平日里的模样。”

婉辞微笑道:“左不过是懒散的模样,我是不大喜欢被规矩约束的,平日里,除了霜娥都让她们远远的伺候着,大家都是舒坦。”

沈沁如看着她,几不可察的幽幽的叹气。“我想,我会让你失望了。”

婉辞一怔,露出疑惑的表情。“婉辞不解娘娘的意思。”

沈沁如凝望窗外,半卷竹帘半掩门,确有几分幽静。“我不知道你选择我的最终目的,也不清楚你的自信由何而来。但是,今日我却能告诉你,太后以贞妃出身为由不肯立其为后,但皇上心中的皇后人选却不是她。”

婉辞轻摇团扇的手微微一滞。“婉辞愿意洗耳恭听。”

“你跟恪纯有过一面之缘,应该很清楚太后对她的溺爱。”沈沁如见婉辞若有所思的点头,复又艰难的道,“但是有一点,是连我都直到今日才发现的。”她嘴角带上几分苦涩的味道,“那便是皇上对恪纯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叔叔对侄女的爱护。”

婉辞淡淡一笑,面色却平静如常。“原来困扰娘娘的是这一点。”

沈沁如讶异的问:“难道你认为这一点还不够么?”

婉辞点了一支安息香,室里充满安宁的香气,一如她的微笑,平静中让人不自觉的信任和倚赖。“娘娘,后位从来不是凭宠爱就能坐下的。”

沈沁如默然,许久才道:“你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但你并不了解皇上。”她的眼落下空茫的追忆,“当年,他要纳贞妃为王妃,举朝上下一片反对的声音,太后甚至以性命相要挟都不曾令他动容半分。他对很多人都是极淡的,但只要他真心在乎的、真心想要的,任是谁都不能迫使他改变主意。”

婉辞轻摇臻首,笑容恬静。“娘娘,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如今他是皇上,一举一动皆与朝廷密切相关。倘若皇上真心喜爱郡主,断断不会以后位拘束郡主的天性。更何况,婉辞始终认为,皇上对郡主是宠爱。”她清淡的语气仅仅加重了最后两字。

沈沁如摇头,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怅然。“你不曾见过他那日的眼神,所以你不会体会我此刻的心情。”

婉辞安静恬适的微笑道:“娘娘倘若不能放心,婉辞有一个主意,娘娘不妨一试。”

“是何主意?”沈沁如不由问道。

婉辞狡黠的一笑,阅尽天下人心般慧黠。“娘娘不妨病上几日,挂念的人多了,自然会有好的消息。”

沈沁如静默不语,久久方微笑颔首。

“病了?病得可真是时候!”于冰艳勾起一丝冷笑道,“倒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要避开本宫的锋芒。”

“娘娘运筹帷幄,区区一个沈修仪,想跟娘娘作对,无疑是螳臂挡车。”李嬷嬷笑道,“如今贞妃沉寂、沈修仪病倒、华昭容避世,整个后宫没有人能与娘娘比肩。”

于冰艳摇摇头,沉吟道:“如今还没有到完全放心的时候,本宫一天还没有登上后位就一天都不会放松。你去嘱咐明霞,给我找人盯紧了净荷宫与锦瑟宫,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着人回报。”

“是。”李嬷嬷退了出去。

对着菱镜细细画描,鬓如刀裁,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明艳绝伦。于冰艳踌躇满志的微笑。她要做到的,从来都不会希望落空。一个贫贱女子,依靠那稀薄的宠爱竟天真的想要和她争。她会让她知道,什么叫作痴心妄想!

“娘娘,奴婢有事禀告!”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呼吸急促,气喘吁吁。

于冰艳嫌恶的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没有一点成大器的气度!本宫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

宫女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请娘娘赎罪,奴婢看到净荷宫有异常,所以急急忙忙向娘娘禀告,生怕耽搁一时半刻。”

于冰艳不以为然道:“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宫女急道:“娘娘,太后宫里的掌事宫女碧云姑姑今日已去净荷宫探望沈修仪三次,太后赏赐了不少珍贵药材,源源不断的送去沈修仪处。”

于冰艳凤目微挑,冷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就吓得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太后不愿开罪她把事情压了下来,沈修仪告病很明显是对太后处事方式的无声的抗议,如今太后为安抚人心,这么做再自然不过。

宫女看她脸色不悦,忙分辨道:“娘娘!太后虽一向对沈修仪照顾有加,对三公主也很疼爱,但既然为了娘娘弹压贞妃跟沈修仪,便不该在这特殊时候对沈修仪表示出特别的关照。娘娘说过,太后才是后宫真正的决策者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于冰艳手中的簪子狠狠的掰成两瓣。“你提醒了我,本宫竟小看了她,算错了着。”她视线转到跪在眼前的宫女脸上,生得眉清目秀,透出几分聪明伶俐的模样,微微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不胜惶恐道:“奴婢叫明珠。”

“好,明珠,今日起你调来本宫身边贴身服侍,本宫身边最需要像你这样有头脑够忠心的人才。你继续帮本宫监视净荷宫,但凡沈修仪跟任何人往来,皆立刻禀报本宫,本宫自信还拿得住区区一个沈修仪!”

“是,奴婢谢娘娘再造之恩。”明珠喜不自胜,连连磕头,这才退了出去。

一个平凡无奇的沈修仪真有通天的本领不成?于冰艳冷冷的注视断开的簪子,她不是贞妃,不会让人骑到她的头上。“李嬷嬷!”她唤道。

“老奴在。”李嬷嬷从门外闪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备轿,本宫要去慈圣宫,我倒要去会会太后,看看她是个老糊涂还是只老狐狸。”凤目精光一闪,于冰艳冷冷道。

第十三章 待时飞(上)

太后素来是节俭的人,相比后宫各处,慈圣宫素淡而空旷。各个角落里都放置着巨大的冰块,极是凉爽。案几上摆着一个龙饰玉香炉,清烟袅袅,微透庄严肃穆的气息。空气里漫着一股檀香跟沉香混合的浓郁味道,绵长醇厚、沁人心脾。

“淑媛最近得闲得很,总是有空来陪哀家这个老骨头解解闷。”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端的是靓丽夺目,“哀家眼瞅着这宫里,还真没有人比你生得更齐整。”

于冰艳明艳的面孔上似害羞般飞起两朵红云。“太后娘娘过赞了,臣妾怎么担得起。”心中却直是冷笑,这老狐狸越发让人猜测不透了。

太后向着碧云道:“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人家穿着颜色鲜艳些的衣裳,阖宫上下,也只她一个,穿着艳丽的衣裳就让哀家喜欢。”

碧云赔笑道:“难怪太后娘娘总是看不得碧云,原是嫌碧云穿着粗笨的衣裳不讨太后娘娘的喜欢。”

太后指着她的鼻子笑道:“你瞧瞧,如今越发纵得你们拿哀家取笑,在淑媛面前不能太放肆了,淑媛可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的。”

碧云向于冰艳屈膝行礼,笑道:“碧云这就给淑媛娘娘赔罪,娘娘不知道,太后成日里念叨着娘娘身份高贵,害得我们做奴婢的在娘娘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身份高贵?于冰艳嘴角慢慢渗出笑意。“姑姑是拿我们寻开心呢,姑姑若不嫌弃,臣妾跟太后讨个示下,皇上前儿才赏下的江南织造进贡的丝绸,我让宫里头送几匹过来,让姑姑们也都乐上一乐。”

太后拊掌道:“妙极,淑媛这般疼她们,该让她们也日日夜夜念着你的好才是。”

于冰艳眉梢轻扬,笑道:“太后不讨厌臣妾擅作主张就好。”

太后含笑道:“难为你肯为哀家分担,哀家高兴都来不及。自从沈修仪病了,哀家身边也没有个知疼知暖的可心人,你闲时多来坐坐,哀家就高兴了。”

见她主动提起沈沁如,于冰艳妙目流转,仪态端方。“臣妾也是才听说沈姐姐病了,三公主尚在休养,沈姐姐又累倒了,我正想着要去看看她,又怕惊了她休息。”

太后“哦”了声,神色不咸不淡。“哀家嘱咐过,让她在宫里多休息,少走动,也不许别人去打扰她。那孩子,人是极好的,就只一样,心思太重,为着其羽的事担惊受怕,哀家看着,也是个没福气的。”她有意识的停顿,转向于冰艳笑道,“一个个都体弱多病的,还不如哀家这个老骨头,跟你那更是没法比的。”

于冰艳笑容益发灿烂。“太后娘娘把臣妾夸得天上少有了,臣妾怪害臊的。”

太后正色道:“哀家人老,眼力倒不拙,你原是担得起的。”语罢微微的打了个呵欠。碧云笑道:“太后该去睡会了,天气闷热,禁不住多说话。娘娘有心的话,明日再过来坐坐吧。”

于冰艳度其神情,知是累了,便也爽快的告退。太后的话她虽将信将疑,却挑不出问题来,心也安了大半。虽说未雨绸缪,但她不想因为动作太大得不偿失。

等他们一行人走远,太后的神情慢慢收敛,适才困倦的眼里俱是明亮的直抵人心的光芒。“碧云,你说这于淑媛是个怎样的人?”

碧云注视自己脚尖片刻,方笑道:“是个聪明人,是个懂得藏拙的聪明人。”

太后笑了笑,语气中带着激赏。“碧云如今看人越来越准,哀家若非比她多活了几十年,怕要被她这副乖巧的模样给骗了去。幸好,哀家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碧云笑道:“太后一心为了后宫的稳定,只可惜了贞妃娘娘,不能体贴太后的心思。我想,总有一天会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

太后叹口气道:“哀家也没你说的那么无私,对贞妃哀家的确不喜欢,偏偏皇帝重承诺。不去说她了,哀家只是可惜,倘若恪纯能再大些哀家也不用这般苦恼了。”

碧云察言观色后,方笑道:“太后这么疼爱郡主,哪舍得用规矩约束她。郡主虽说是最好的人选,可她也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啊。”

太后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还是你最了解哀家的心思。哀家也不是心善的人,只是恪纯那孩子,哀家终究是要为她考虑的。”她顿了顿,复道,“修仪其实也是个很好的人选。”

碧云微微皱一皱眉,轻道:“就怕皇上不能体会太后的苦心。”

太后挑起嘴角冷笑道:“他怕是早明白哀家的打算了,所以迟迟才去看其羽,修仪病了也不曾多加理会。哀家明白他的心意,但他现在是皇帝,立后这样的大事由不得他,他若一意孤行,哀家拼了性命也要拿贞妃治罪。”

碧云宽慰道:“皇上天纵英才,相信太后明白的皇上定然会明白。”

注视那香炉上冉冉而起的清烟,太后微叹道:“希望那一天不会太晚。”

自其羽伤势复原后,太后便向皇帝建议用一场盛大的家宴来庆贺其羽的康复,加上新晋女子一直未能侍寝,太后也想借此给她们各自展示才貌的机会,以平息后宫里渐渐滋长的骚动。

地点设在了净荷宫。

沈沁如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诵经。挽绿欣喜的通传这天大的好消息,她却阖上眼,片刻后睁开,已是一脸决然。

不管是为了其羽还是为了自己心里最后那一丝不肯淡去的心意,她都要去争一争,上天入地都绝无怨言。

“你去钟灵殿请颖贵人过来。”淡淡嘱咐过挽绿,转而继续诵经。从前诵经求的是平安康健,如今求的却是再难拥有的心如止水。

心头略略酸涩,有得注定要有失。

恍惚间,婉辞已到殿门口,沈沁如那一脸怔忪的茫然教她心头也好似插入一根针。抓住门框,手上的力道减轻心中的莫名愁绪。无论谁要告别从前,那句号定然是要重重的画,重到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回头为止。

“娘娘,颖贵人来了。”挽绿本是跟在婉辞身后,原本瞧不见两人的神情,可等得久了却察觉出一分涩然,下意识的唤道。

沈沁如如梦初醒,婉辞定定的微笑,挽绿见状,知趣的退下,诺大的地方,只剩下她们。一个决然、一个从容。

“十日后设宴的事你该知道了吧?”沈沁如让她坐下,微笑道,“既是我们的东道,妹妹想不出力也是不行的。”

婉辞轻笑,未曾料到沈修仪竟是猜到她的心思,她颔首道:“娘娘之命,婉辞焉敢不从。娘娘可有好的提议给婉辞?”

沈沁如按住她的肩膀,沉思道:“皇上爱听古琴之音,妹妹倘若有此才华,断断不能浪费了去。”

婉辞抬头,眼瞅着她,似笑非笑。“娘娘的心意,婉辞却之不恭。不知娘娘是否有兴致对婉辞的琴艺指点一番?”

沈沁如微笑点头道:“洗耳恭听。”

手举。干燥、干净。

指尖滑动,松吟风静,声和流泉。泛音清越,如珠玉散落般清润朗然。忽似一泓清水在丝上漫过,又如一缕清风轻轻吹拂,流向四肢百骸,周身通透。琴声时而激越时而悲咽,曲音绕梁,宛如天籁。

一曲毕,沈沁如久久回神。“我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琴音。”她不由赞叹道,“妹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婉辞微一咀嚼,已然明白她的深意,淡淡一笑,目中犹有恳求。“请娘娘恩准婉辞一件事。”

沈沁如只当她索要回报,便沉着点头,却见婉辞轻启朱唇,语声虽轻却掷地有声。“请娘娘准许婉辞最后上场。”

沈沁如木然的望着婉辞,一如既往的微笑,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似乎未曾真正看透那微笑背后的内容。

因为是一场既普通又不平常的家宴,对沈沁如来说不啻是一种考验。边关战事虽然暂时平息,但危机时时存在。自从萧霁睿登上皇位以后一直躬行节俭,朝廷内外的用度被有效的节制。因此,沈沁如从布置起便恪守节俭的规则。

但节俭不意味着单调。

所以推陈出新是摆在沈沁如面前的难题,也是考验她统领全局的能力。关于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幸好出席家宴的人并不多,除去皇帝与太后,后宫里有名分的女子仅仅十二人,加上两位皇子两位公主,也不过十八位。

天气燥热,后宫女子生的娇弱,又都嫌御膳房的菜式太过油腻。沈沁如跟婉辞一合计,决定采取婉辞的建议,做茶菜以清热解暑。

内务府里送来各式不同的茶具,逐一摆放在每人面前。皇帝所用乃是均瓷雕龙杯;太后喜爱色泽鲜艳的事物,为其准备的是景德镇窑元青花花卉纹盏;沈沁如面前的是玛瑙光素杯;于淑媛手捧明成化斗彩杯,明艳逼人;贞妃则是玉兽面纹匜杯,精巧细致;华昭容公认的才情高,所执的是青釉刻莲花纹托瓷盏;婉辞一身水绿色斜襟褙子的素净妆扮与定窑白釉划花萱草纹葵口瓷杯相得益彰。

太后冷眼旁观,看各人纷纷露出新奇且满意的神色,不由暗暗微笑。

菜式上,御膳房颇下了番功夫。陈皮茶虾、观音豆腐、苦丁苦瓜三份冷菜清爽宜人;一道担水劈柴,把五花肉切片,和糯米卷裹上粽叶撒上茶汁黄酒闷烧制成;一道捕鱼捞虾,精致的瓷盆上覆盖着胡萝卜镂空而制的红色渔网,渔网打开是经绿茶烹制的晶莹剔透的鳕鱼、虾仁;竹篓茶虾则选用上品的安吉白茶与河虾炒制而成。点心则是藕粉桂糖糕与玫瑰糕。

众人不及品尝,只细细观赏俱都赞不绝口,纷纷称赞沈沁如的用心,既新奇又节俭。于冰艳冷冷的看了看沈沁如,她一如既往的谦和,让人看不到半点情绪的微妙波动。

依照安排,众位新晋宫嫔按早已拟好的节目单表演。司礼太监把节目表依次传阅,婉辞漫不经心的打开,目光在一处忽然凝住。

她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

她不及掩饰真实的情绪,震惊的看向沈沁如,沈沁如却也一脸的迷惑,不仅仅是她们,连同于冰艳也同样的惊讶。

于冰艳早早的打听过婉辞出场的顺序,做了精心的安排,却完全的没有料到事情竟然超出了她的预计。她不易察觉的举手,身后的明珠会意的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便退了出去。

第十四章 待时飞(下)

气氛忽然间凝固了,婉辞斜对面的芳嫔投过冰冷的目光,似一把冷箭,大暑天里也让人生出冷意来。饶是旁人尚不知情却也隐隐能觉察出一丝的不对劲。太后目光扫了下全场,落在沈沁如神色恢复正常的脸上,笑容可掬的问道:“修仪,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沁如忙起身回道:“回禀太后,是节目次序上有一些差入,颖贵人与芳嫔的顺序反了。”

这本是小事,却是她对婉辞的承诺。她虽不知道婉辞为何坚持最后出场,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已明白她从不做没有分寸的事情,既是婉辞千叮万嘱之事,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太后随意的点头,看向一旁的皇帝笑道:“哀家看,皇帝一向喜欢听琴,这太平调也极为应景,虽有差错,倒错有错着。”

皇帝跟太后冷战许久,看到太后主动示好,也顺着台阶笑道:“母后的话极有道理,朕也许久未曾认真的听过琴曲了。”

太后左手下的恪纯笑靥如花,邀功道:“太后跟皇叔可要好好谢过恪纯才是。”

太后饶有兴味的问道:“纯儿立何功劳?说来哀家听听,看要不要给赏赐。”

恪纯露齿一笑道:“是纯儿那日在修仪娘娘那听到颖贵人弹曲,真像古人所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说是天籁一点都不为过。”

皇帝望着她,淡淡的一笑,呷了口茶,静默不语。太后却笑道:“连你这从没耐心听琴的人都说好,哀家是要好好听听了,若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好,哀家给你跟颖贵人都有封赏。”

恪纯拍手道:“纯儿知道太后定然会喜欢,所以才调换了她的出场次序呀。要不然,让太后等到最后一个,您肯定会累坏的。”

沈沁如与婉辞这才恍然大悟,视线交汇,一个鼓励、一个却苦笑不已。

“好好好,多亏了纯儿替哀家着想。”太后宠溺的看着她笑,“你也该吃些东西了,往常都是闷头自个吃,才刚看你筷子都没动,是不是东西不合胃口?”

一句话叫沈沁如跟婉辞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谁都清楚的知道恪纯在太后跟皇帝心中的地位,于冰艳凤目里微微有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才不是呢。”恪纯忙摇头笑道,“人家是惦记着听琴。还有就是,这么新鲜的东西,又做的这般精致,纯儿不舍得动呢。”

太后这才释然笑道:“这话有理,修仪费心了。”再看着恪纯,“你要是喜欢,赶明儿让御膳房再做几样你最喜欢的送过去,你就别小气了。”

恪纯乖巧的点头道:“谢太后疼爱,也谢修仪娘娘的用心。”

见气氛融洽,贞妃也笑了笑,略略拘禁的面庞上有羞涩温婉的笑意。“沈姐姐心思细密,别出心裁,真不是我们能比的。”

沈沁如谦和的笑道:“是众位姐妹抬举而已。”

司礼太监上前一步,禀道:“皇上,太后娘娘,为贺公主健康,特预备下烟火。”

皇帝点头道:“如此甚好。”

众人一同起身,共饮一杯酒,齐贺其羽身体康健、天朝国运昌隆。

绚丽的烟火砰然升起,无数绚烂缤纷的光芒汇聚在天空,誓与星辉争色。黑色的夜如同绣上彩色花纹的柔滑丝缎,辅以璀璨的明珠,美好的令人屏息。未等全然凝聚便绚烂绽开,以耀目的光芒四下散落。

众人赞叹。

礼花放毕,该婉辞上场。婉辞上前时忽然警觉的瞥见礼花未曾清理。心中一紧,已大致明白。目测步数,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缓慢,然而方向却未曾改变。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停驻在于冰艳嘴角,清淡的让人无法察觉。

婉辞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跨上台的那一刹那,本已燃尽的礼花复又重燃起来,一枚火星猝不及防的落在了婉辞右手手背上。她吃痛的惊呼,堪堪退了一步。

场面上登时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