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用叉子戳了一会儿面前的椰圈,才抬起头,“阿宁……”

“嗯?”他温柔的回应。

“请不要伤害任宣。”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张以宁挑眉。

“……直觉。”她低声道。

一贯从容温和的张以宁陡然冷笑出来,他音调微微提高:“现在要担心的是我才对吧?被高管跳槽到敌对公司甩了一耳光的难道不是我是任宣吗?”

说完这一句,他立刻觉得自失身份,把脸扭过去片刻,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若素习惯了的从容微笑,“抱歉,失态了。”

若素沉默纤细白的指头轻轻绞着桌布的流苏,她没吭声,过了片刻,才低着头轻声说道:“阿宁,华林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东环吧?”

张以宁沉沉看她,然后轻轻摇摇头,把自己面前那份蛋糕推到她面前,“你有空思考这个,不如离开ZS,回来东环,你有东环的股份,虽然年轻了一些,不过也能列席董事会了,也多为我分忧。”

若素张了张嘴,最后轻轻吐出一句,“阿宁,你知道我对那个没兴趣的……”

“没兴趣你可以一直待在任宣身边?”

“……那是因为我喜欢他。”

张以宁沉默的靠回去,没有回答,若素抬眼,看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兄长,再度轻轻的吐出恳求:“请你别伤害他,好么?”

“……任宣不用你担心,孩子。”张以宁沉默半晌之后,低低的这样对她说,“倒是我要给你忠告,不要靠近华林,也最好离任宣远一点。”

这么说的时候,即便被温柔如水的表象所包覆着,她对面那个男人身上依然散发出了丝丝金铁杀伐的寒意。

她非常清楚,张以宁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根据她在他身边十多年来的经验判断,如果她聪明一些,就该趁现在立刻从这团泥沼中抽身而出,离开ZS,这样才是明哲保身的做派??——张以宁的怒气,并不是能等闲视之的存在。

但是,她不可能离开任宣。

张以宁看她又重新低回头去,揉了下眉心,把语气放软,低低的说:“任宣现在不知道你是我妹妹对吧?你该感谢这些年没有狗仔队盯上你,你想想,假如有一天任宣发现你是东环董事长的妹妹,过往种种,你要怎么对他说?嗯?”

“……”这是一个若素想了很久的问题。

坦白说最开始她根本就没想太多,任宣那么提议了她也就加入ZS了,哪知加入进来,才知道如此势同水火。

在和任宣关系脆弱,若即若离的时候,她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实情,但是那种情况下她爬会让任宣误会,于是她错过了最佳告知的时机,到现在,越拖越说不出口。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长久隐瞒的事实。

第三十六章

他的兄长提出的,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于是,她没再说话,对面而座的一对兄妹,都相当清楚,自己没能在这次会面里,改变对方的想法。

等千羽回来,若素就告辞离开,千羽自顾自的舀起一勺乳酪,慢慢的吃,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恋人,轻轻笑了出来。

“没能说服小公主?”

面对恋人的调侃,张以宁只能苦笑出来,“她固执得厉害,这时候才真让我觉得,她不愧是我妹妹,比我还固执。”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我能怎么办?”

千羽停下勺子,转头看他,忽然唇角一勾。

她本就生了一张单薄秀丽的面容,眉眼清淡,这一笑,便带了一种近于阴森的味道,她俯身看向张以宁,眼睛慢慢眯起,“给她一个教训吗,少女的初恋,如果不是鲜血淋漓的,怎么能昭显那么惨烈的错误。”

张以宁一点一点打量她,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温和的面容上慢慢泛起了一股苦涩的意味,那个女子却淡然一笑,“开玩笑的。”

张以宁便也一笑。

他们谁都知道,那并不是玩笑。

千羽把盘子里所有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放下刀叉,转头看他,态度认真,“我说,你到底不满意任宣哪里呢?好歹也算是精英,因为他是ZS的人?不不,这不像你,你只会觉得你的妹妹给你拴牢一个敌对公司的高管是个好事,因为他太特立独行?也不对,阿芙蓉和萧羌也都足够怪异,你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告诉我,你到底不满意任宣哪里?”

张以宁摇动着手里浅金色的酒液,片刻之后冷哼一声,“你要我满意他哪里?那么放荡的男人。”

“……”千羽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的恋人,半晌,伸手握住他的手,“阿宁,本质上,他和华林没有区别。”

“华林没有从一个女人脚底下流浪到另外一个女人脚底下。”

“但是华林背叛了东环,他在ZS。”千羽心平气和的淡淡说道。

张以宁没有再说话。

千羽很清楚,自己没有说服他。

若素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九点,推门进屋,豌豆黄和月饼急冲冲的扑到她腿上,糯米糕很淡定的坐在鞋架旁边摇了摇尾巴。

厨房里有灯光,隐隐约约有男人哼歌的声音漫漫的传过来。

她换了室内鞋,探头朝厨房一看,任宣斜靠在流理台边,一边榨西瓜汁一边看一份摊开的水槽。

陡然就觉得,这样的画面如此的生活。

她恍恍惚惚,觉得他和她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就这么平平淡淡,日久天长。

任宣抬头看她,露齿一笑,晃晃手里的榨汁杯,要她帮忙去拿一个大的容器,她拿来给他,不知怎的,一路酝酿好的,要告诉他自己是张以宁妹妹的说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掩上厨房的门,听着里面嗡嗡响着的榨汁机的声音,她矮下身子,把糯米糕抱了满怀。

糯米糕因为营养良好而闪闪发亮到近乎银色的毛皮软软的拂过她的脸颊,萨摩耶温驯的任她抱着,舔着她抚摸上来的指头。

她就这样抱着糯米糕发呆,直到冰凉的玻璃杯碰了一下她的后脑,她才猛然警醒,转头看到任宣笑吟吟的端着加好冰的西瓜汁。

他又拿玻璃杯碰了碰她的额角,温和微笑,“来,一起喝西瓜汁吧。”

她什么都没说,他亦什么都没问。

若素知道,任宣在等她告诉自己。

全部交接完毕是在一月七号,交接完毕的当天,谢移把他们两个叫到自己办公室去。

任宣今天是连帽衫配街头嘻哈风,银发下银白色的小巧月球仪忽隐忽现,整个人跟套进一个面口袋里一样;华林则是白色舞台风麻质风衣外套搭皮裤,里面是亚麻色的衬衫,笔直黑发下耳垂上一线流光,活像二丁目高级牛郎——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在品味上异曲同工的两个人看得谢移直头疼。

好吧,他需要提醒企宣部,绝对不能安排他们两个同时出席正式场合——他们会让人怀疑ZS品味的。

跟他们说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无外乎要努力合作,彼此不要因为以前是竞争对手而心存芥蒂之类的,索然无味得谢移自己都讲不下去,十多分钟后宣布散场,留下了任宣。

看着华林把门关上,谢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面,任宣自动自发移动过去,一屁股斜坐了上去,满意的看着谢移看着他一扶额。

“我说,你能不能对华林友好一点?别让人捕风捉影的说ZS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谢移拿签字笔敲了敲桌面,示意无聊拿着他桌上摆件玩的任宣认真听他说话。

被这句话搞的差点一口喷出来,任宣看着一脸正直的谢移,“……这话你听谁说的?”还新人旧人咧,莫非当谢移是西门庆不成==

啊咧,那他莫非是吴月娘,华林是潘金莲?

被自己这想法雷到了,任宣一哆嗦,看向谢移,对方很正直的回答:“公司BBS上看到的,这个不重要,你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

好吧,他家老板一定不知道公司里潜藏着的那群腐女所说的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任宣默默的咽下一口血,重新挂回嬉皮笑脸:“我怎么对他不友好了我?我可没给他下绊子拦他发财。”

“……但是你对他的敌意我都看得出来。”

废话,你看着你情敌不眼红么,尤其当这个情敌还调 教过你的时候。任宣翻了个白眼,腹诽道,表面上还嗯嗯啊啊的应付着。

“……你们这个样子,会让董事会发疯的。”谢移按着已经开始疼的额角,叹息道。

听了这句,任宣冷哼一声,噗的吹了一口气,把额头上挡住眼睛的银发吹开,神态睥睨嗤笑。

“我说,主子,说真的,我和华林不和,难道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这句话说完,谢移脸上的表情动都没动,但是一股明显降低了的气压,以谢移为中心,慢慢扩散。

那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压迫感,足以让一般的人噤声瑟缩,任宣却全不在意。他已久保持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银发半遮半掩下的眼睛,却微微眯起,透出一线锐光,对于谢移扫来的视线,不闪不躲,笔直回看。

他怎么会不明白谢移的意思。

谢移分明就是想让他和华林互相牵制。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把华林放到主管开发运营,来和他搭档?

这次人事变动和体制改革,赋予了任宣比以往更大的权力,那么,就谢移的立场而言,就必须要有一个足以平衡任宣权力的存在——虽然是谢移自己一手炮制,但是华林确实就是一个血淋淋的鲜活的例子:缺乏制衡的权力,他的出走几乎让整个东环的投资开发停顿,亲眼看到了这种境况,以谢移的才智,就必然不会让它在自己的企业里有重演的可能。

而毫无疑问,华林和任宣就是相互节制的最好搭档。

华林是从敌对公司空降而来,他并没有带来自己的班底,那么,把他丢到全新的环境里,就是对他最好的制约,而对于任宣而言,既然搭档是曾经的敌人,厌恶到如今的对象,就他工作的立场,会审核得更为严格,可以有效的杜绝危机。

这两个人的彼此猜疑,正好以制约住彼此之间的权力平衡。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实用的权术伎俩,很好用,而且,不着痕迹。

任宣无所谓的上下抛甩着手里的小摆件,笑吟吟的看着谢移。

谢移看了他片刻,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已经彻底被眼前这个银发男人所洞悉,那股庞大的压迫感便慢慢的慢慢的,消去了。

他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低声道:“表面功夫你总要给我做到,不要弄到台面上来,难看不说,还让人怀疑智商问题。”

任宣嗤的一声,手里水晶摆件轻巧一个回转,稳稳落上另外一只手的手背,他笑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嗯?我对他可一直都是笑脸相迎呢。”

“对华林释出点善意如何?”谢移似笑非笑的看他。

啧啧,这才是今天叫他来的重点吧?他挑眉,“哦,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华总觉得足够善意呢?”

谢移倒难得的犹豫了一下,他沉吟片刻,“……你也知道,华林这次过来,是没有带自己班底的……”

“他想从我这里要人?没问题,华总说话,我都可以去给他当手下。更别说手底下的团队了。怎么样,够善意吧?”

没理会他的嬉皮笑脸,谢移是真的又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他倒不需要从你这边拆分团队走……他跟我提出,他只想要你这边一个人当秘书……”

听了这句,任宣笑起来,借口道:“他要若素对吧?”

谢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任宣拍拍屁股起身,冷笑一声,“告诉华总,从我手里要若素,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我这屋子焊死了!”

他扬长而去——

第三十七章

回去之后任宣抓着若素一顿摇,说你看你看,华林那家伙果然对你贼心不死,居然还想让你去当小蜜BLABLA一大堆。

若素被他搞的满头黑线,一巴掌抽飞,命令他把事情慢慢说清楚,任宣哼哼唧唧把事情说明白了之后,若素想了想,说他决定得好。

盯了她一会儿,任宣忽然抱起胳膊沉思,说,不行,这样太不保险了,特别助理这样级别的员工,很可能哪次我出差回来你人就被调去霸占了,不行,必须要提高你的员工级别和在团队中的重要性。这样别人要把你弄走的时候我就可以哭着喊着说你弄走了安姑娘就是要了我监察部的命啊啊啊啊这样。

只正经这么片刻,任宣忽然就跳过去,抓住若素开始摇,“你赶紧通过QF考试啊!!你去年不是在深圳考了注册会计师资格吗!这样考QF有些课程是可以免考的,不然我想把你加到团队里也做不到啊!”

被他摇得莫名其妙,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若素眨眨眼,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她觉得自己就是喜欢任宣这一点。

任宣这家伙,因为脑筋好,想法灵活又不死板,只要是他认为有益的建议就会听取,在做了慎重的决定之后,可以毫不犹豫的否定之前自己的看法——这样的行为在不熟悉他的人看来,只觉得他朝令夕改,没有原则,只有那样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任宣其实是那么认真的一个人。

这个银发男人是优悠在名为规则的这个池塘里,绝不碰壁的鱼。

他使用被许可的特权,决不做规则以外的事情。

以他在ZS的权力,他要把若素收归到自己的团队中,放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并不是做不到,但是他不会这么做。

若素再优秀,毕业还不到半年,经验和能力确实都还承担不起这样一个金融精英团队里核心的位置,那么,他就不会给她这个位置——在这点上,任宣尊重自己所从事的职业。

她无可救药的觉得任宣在这点上非常迷人。

而看到她忽然从被自己摇得昏头胀脑的表情一下微笑起来,活像一尾小小的貂的时候,任宣无可救药的觉得她这样子非常迷人,胡乱抓到身前,深深的吻了下去。

转过年,一月份过完,紧接着就是春节,若素年三十那天下午陪着白千羽和张以宁去广州逛花市,在东风中路的窦COT订的位置,吃了晚饭,。本来张以宁想带若素回在广州的老房子过年夜,但是若素摇摇头,笑说,她又没认祖归宗,一个姓安的去张家的老房子和一堆亲戚不算回事儿。说完礼貌告退,拎起包回了本城。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那里根本就不是她的家。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长到这么大,根本没见过父亲几面,父亲早亡后母亲再嫁,就只剩下张以宁亦父亦兄把她养大,在她心中,张以宁才是亲人,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算她什么亲人?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若素知道张以宁这次要她回老房子过年是有意让她认祖归宗,但是于她本人,她并没有这个愿望。

从根本上来说,她并没有自己是张家的女儿这样的自觉认知。而同样的,她的父亲也不觉得这个根本不是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是自己的女儿吧。

在父亲的遗嘱里,她和母亲各得了一套本城的别墅,她特别有三百万港币现金当嫁妆,已经很满足了。倒是张以宁看不过眼,给了她百分之二的东环股份。

手里有了这百分之二的股份,她就对认祖归宗更加没有兴趣了——她非常清楚,一旦她出现在公众以及张家族人的视线里,她只会成为争夺金钱和权势的一个工具而已。

她没兴趣。

她并不是什么才高志远的女子,她只愿自己和喜欢的人平安相守而已。

搭上快车,到本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在火车上短信了任宣来接,到了地下停车场,就看到任宣靠着她那辆银灰色的三厢polo等她,样子从从容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向远处张望,她转过一个弯,任宣就仿佛知道一样,立刻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一刹那,若素觉得温暖柔和,心底柔软。

那个男人主动走过来,挽了她的提包,她钻到车里,才发现后座放了好多食物,居然还有红包形状的软狗粮。她看向任宣,任宣熟练的打着方向盘,笑得非常得意。

“要回家吃年夜饭嘛,到初八为止很多店子都不会开,当然要先采购齐了,春节嘛,就要窝在家里好好宅着才好。”

说完这句,前面在等红灯,任宣侧头看了若素一眼,伸出指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笑道:“发什么呆?”

若素捂住额头看他一眼,却没有嗔恼的样子,只是笑,笑得任宣浑身都毛了之后,她才很小鸟依人的隔着换挡杆轻轻靠了过去。

任宣立刻就僵了。

等着前面红灯转绿,他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我说……安姑娘,你还是女王一点适合你的设定……你这么小鸟依人小生心脏不太受得了……”

结果是他脑袋被一巴掌抽磕到方向盘上了。

对对,这才对!

痛并快乐着的任宣觉得自家姑娘回来了——

两个人大包小裹把东西搬上楼,撕开软狗粮给三只女王加了餐,若素听到若有若无哼歌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若素正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

听到他走,若素轻快的吩咐,“你去择菜,洗好放到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