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赢这种话我是什么情况下也不会说的。”萧羌靠向椅背,一只手轻轻敲着桌面,“只不过可以肯定,不会输而已。”

现在在他对面的人不是谢移,他非常清楚。

应该是任宣吧。

说起来,萧羌本人对金融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在毕业之后才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最具备才能的金融,选择了自己最有兴趣的演艺。

但是,在这个被他抛弃的世界里,如果硬要说有谁能一举激起他的好胜心,并与之较量的,只有任宣。

这也是他这次会二话不说和张以宁回来,并且帮助他的理由。

比他年长数岁,一个学校一个系出来的学长,在他之前,被学校的师长誉为奇才的男人。

从进校那天开始,打开机房的电脑,基金数字建模也好、模拟股票实战也好,甚至于在金融信托产品预演里,这些纪录之中,任宣这两个字都在顶端微笑。

然后,莫名其妙的,任宣激起了他于金融微小到几乎不计的好胜心,这些被他一个又一个的克服过去了,有的很快,有的很慢,有的甚至在他毕业前才以极其微小的差距拿下。

所以啊,已经很熟悉了。

“任宣”所喜欢使用的方式,他的频率,节点,都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了。

坐在电脑前,萧羌忽然有一种错觉,他现在所处的整个世界迅速退后消失,在电缆和电子元中奔走的信息流忽然合并纵横,构成了一个线形的世界,无数的0和1组合起来,在他对面,形成了一个青年男子。

银色的头发,总是微笑着的俊美面孔,耳上垂有一枚小小的月球仪,套在指头上的手术钢戒指覆盖了整个指节。他斜靠在那里,象一只意态悠闲的狐。

他们两人中间,相隔着的,是三色K线,以及,无数奔腾如洪流一般的数据。

非常好。萧羌在心里想。凝视着自己的错觉里,那个并不存在于此时此地的男子。

来吧,一决胜负——

而在大约一个小时后,另外一个人也收到了张以宁的这条短信。

收到短信的男人当时正站在机场的出口,沉默着看向走出来的张以宁,慢慢的面上就现出了一线尖锐的神色。

“我不同意。”张以宁走到他对面的时候,男人低低说了这样一句,声音好听,却坚决而毫无余地。

“……”张以宁收敛了一切表情,他看着对面的男人,没有感情的说道:“不听话的小孩子应该接受惩罚,如此而已。”

说罢,张以宁和他错身而过,立于金融界之顶的男人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又丢下了一句极低的话,“如果她能和任宣在未来也保有所谓的爱情,那就证明她选到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就随他们便

了。当然,前提是,他们可以安然度过,华林。”

第五十二章

听到以自己的名字作为点缀的最后一句话,有着秀丽容颜的男子脸上神情森冷,他没有转身,只是任凭自己和张以宁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最终,他咬了一下牙,在长久的踌躇之后,还是转头追了上去——

“……给我一个机会,不要伤害她。”华林闭了一下眼,语气里少见示弱。

“……”张以宁淡淡看他,不置可否,华林看了他一眼,几乎要叹气,迅速别开脸,再转过来的时候,情绪态度已调整至完美,唇角含笑,不见慌急,只见耳畔血色一线,有一种萧杀风流。

“给我一个机会,不要伤害她。”华林再次说,张以宁又定定沉默看他片刻,转头。

“我本来就不会伤害她。”

“请交给我来操作。”华林依然固执请求。

张以宁看他,慢慢开口:“说真的,即便我这么疼爱她,我也依然搞不清楚,你到底喜欢阿素哪里。”

他自己非常清楚,安若素仅仅是勉强搭上了漂亮的边而已,不算美丽,聪慧而已,也没有什么天纵英才,那么华林对她死心塌地,到底是为什么?

华林笑了一下,举步向停车场而去,张以宁走在他旁边,不慌不忙。

上了车,华林发动汽车,低低说了一句:“你知道么,十七岁那一年,她离家出走,险些被□。”

“——!”张以宁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惊讶,他说了一声:“继续。”

十七岁那年,若素离家出走他是知道的,不过那年恰逢高考,又是她的母亲改嫁,他本来以为是她少年时代难得一次反叛,也就没有太注意,原来,内里有这样隐情。

“当时是我救了她。”华林自失一笑。

那是还鲜艳如昨的往事。

那天他偶来兴趣,陪阿芙蓉去一家非法俱乐部去看一场调 教表演,他看到一半兴味索然,就起身出去透气,一路乱走,忽然就听到极其微弱的,男子的求救声音。

本来以为是哪个新手快搞出人命了,他难得好心过去一看,结果看到的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女,一身鲜血,如同野兽一般,死死咬着一个男人的喉咙。

他看到的刹那,那个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仿佛轮胎漏气的声音,少女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华林清楚,这代表男人的气管已经断了。

——这样的场面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怎么在意的走过去,然后那个少女在他接近刹那,猛的跃起——

那是仿佛野兽一般的动作,饶是华林反射神经出众,依然被一口咬中了手腕。

他条件反射一手刀切上她后颈,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猛的绷紧,但是手腕上的劲道却丝毫没有松弛。

电光石火一刹,那张血污到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栩栩生辉。

那是野兽的眼睛。

优胜劣汰,以撕杀决一胜负的,纯粹的,野兽的眼睛。

他一瞬间为之沉醉。

她那时候狼狈血腥,尖锐牙齿撕破他的皮肉,但是他觉得她非常美丽。

华林淡淡说完,张以宁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看着车窗外变幻景色,慢慢开口:“……一次,就一次。”

华林微笑起来。

短短十三个工作日内,ZS旗下富华银行的股价狂跌到17元,跟近期最高峰值相比,下滑了将近30%,其余相关产业的股价,跌幅也纷纷到达百分之四十,但是,到了此时,市场上的惶恐气氛反而平静下来了。

八月下旬,ZS公布上半年度经营报表,与去年同期相比,仿佛根本没有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一般,环比上升额度比去年还高了三个百分点,这份逆市上扬的报告甫一上市,立刻提振持有股份者们的信心。

毕竟,任宣不过是个副总,又不是谢移被刺伤,过去半个多月后,这桩新闻的负面效应也慢慢消退,取代惶恐论在大部分持有ZS股份的散户中流传的,是另外一个概念:有机构要操作ZS的股份,趁着现在股价下跌赶紧持有。

8月25号之后,ZS的股份开始缓慢但是坚定的慢慢回升,

而就在这时,按照合约,薛家的钱到账面,澳门保险公司立刻抛出MBS债券提前一年半全部售罄的这个利好,澳门保险公司股票当天涨停,而同时,保险公司旗下的MBS债券和基金全部提振。

按照任宣的说法是,这才刚开始哪,你给爷吃进去多少,就给爷我吐出来多少!还得翻倍的!

这段期间,谢移一直停留在澳门,看到目前局势,就算任宣没法回去上班,在病房里遥控,也镇得住场子了,才决定回去本城。

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很明确的告诉任宣,他要出院,至少要到9月底,想要恢复正常行动,要到10月中,谢移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就跟任宣打过招呼,放华林过来。

任宣没什么不好答应的,心里想的却是,看澳门这头无论怎么折腾也不出了花了,谢移才终于放心把华林丢过来,这是何等猜忌?

由此可见,谢移枭雄心性。他私底下如此对若素说,若素点头,暗暗记住。

“不过说起来啊~~”任宣忽然调转话题,“萧羌就丢给华林去继续伤脑筋好了。”

“怎么?”坐在他旁边看文件,若素顺口一接。

“呀呀,因为我的原则是,敌人越弱越好嘛,我可不是圣斗士,闲得没事儿爱挑战强者让自己LV UP的。我巴不得我的对手都跟猪一样。”任宣近乎幸灾乐祸的这样说,得意洋洋的啃了一口洗好的桃子,若素对着文件翻了个白眼。

而很悲惨的是,任宣的幸灾乐祸并没有持续很久——

谢移9月1号白天离开澳门,华林当晚到的本城。

他预定是明天早上抵达,今天悄悄一来,就连任宣也不知道,结果,当他施施然出现在任宣病房门口的时候,瞬间坏掉了任宣的食欲。

华林依然一贯他品味的皮裤搭长款复古白色风衣站在门口,耳边一线流红,于是任宣就丈八蜡烛的幸灾乐祸:看丫不捂出一身痱子来!

不得不说,相形之下,华林的风度要比任宣好了太多,扫了一眼任宣那只吊起来打着石膏模样怪异的腿,即使幸灾乐祸得厉害他也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他走近任宣,居高临下的看他,片刻之后挑唇一笑,“单独谈谈?”

任宣本来想丢还他一句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但是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尴尬的若素,他忽然一笑,点头道:“好啊。”说罢,向若素一笑,若素想想,向华林点点头,转身离开。

出了病房的门,小心关好门,她并没有打算走远,但是想了一想,虽然这层楼来往的人很少,但是还是有医护人员穿梭,看到她在门口徘徊,多少也有些不妥,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下楼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从大门出去,她刚迈下台阶,人就立刻僵住——

在她的正前方,张以宁正微笑看她。

任宣!!她并没有足够判断这种场面的经验,但是天生警觉的本能告诉她,现在任宣的处境非常危险——、

她几乎想拔腿就跑,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就象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

——明明对方没有任何威胁的举动,只是一贯的温和微笑,身上的气质也是一贯面对她的恬淡宁静,但是,她就是动不了。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绝对优势的全面压倒。

没法挣脱,连挣扎都不行。

动物的本能战栗着全面臣服,周围走过的人全然感觉不到,那个微笑着的男人只对她散发出的无形压迫感,一丝一缕,有若无形的细线,缠染上她的身体、四肢,然后细细勒紧——调转视线或者是动一下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那种压迫感本身居然也是温和的,但是就是那种温和感,反而让若素由衷的产生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

——那是确认了自己在这场对峙里是绝对的强者,所给予弱者的,温和的怜悯,而她的生物本能则向对面的男性承认,她是弱者,她臣服。

看着她仿佛雪地里被冻僵的貂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张以宁笑起来,他朝她招招手,“阿素,过来这边,我带你去吃饭。”

“……”应该拔脚就跑,立刻到任宣身边去。

若素绝望的想着,却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兄长走去,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握上的一瞬间,她才惊觉,艳阳高照,她掌心如冰。

“……好孩子。”成熟男性柔和的声音带着几分从容笑意,从她头顶洒下,温柔和蔼。

她却只觉得置身冰寒。

被兄长亲昵的摸了摸头,她僵硬的移动脚步,被男人带离了医院,带上车,到达港口,带上游艇,轻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摇晃,游艇已离了港口,向远处而去。

为她倒了杯水,张以宁温和微笑。

“离岛上我新买了一个别墅,风景怡人,你先去住住吧,也好好修养一下。”说着的时候,男人的指尖轻轻从她发上掠过,“你看,你这阵子都瘦了。”

他声音温和柔软。

若素反抗不得。

第五十三章

她绝望的发现,从她七岁被带到这个男人身边开始,他就始终主宰她的世界,她从未挣脱,只能任他掌握。

如果说之前是她天真的一心仰慕着这个男人,甘愿把自己沉溺在他的世界里,甘之如饴,而到现在,她才惊悚的发现,她的世界她的朋友,她的一切,只要张以宁愿意,就可以全部掌握。

她怎么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动摇他的想法,以为上次的谈话已经让他就算不能谅解,也至少可以让张以宁了解自己的想法呢?

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和他对抗呢?她怎么傻到这个地步——

华林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任宣也丝毫没有招呼他坐下来的意思,两个男人一卧一站,相对无言,片刻之后,任宣忽然一笑,懒洋洋抬起眼皮,“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要吃饭。”

华林笑了笑,伸手抚摸耳垂上一点流转如焰的耳饰,问的问题非常奇妙,确实是任宣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问:“任总,上帝创造世界用了几天?”

任宣一愣,顺口答道,“七天?”

“不,是六天,最后一日是安息日,在那一天上帝休息。”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谢,他不需要华林来普及宗教知识。

华林微笑,那双本就细长的凤眼里忽然就带了一种妖靡味道。

他略微低身,在一个近乎平视的高度,以一种微妙的角度由上而下的俯瞰着任宣,唇角的弧度越发诡异,“那你说,毁灭一个ZS,需要几天?”

“——?!”任宣一惊,他下意识的立刻要唤若素进来,哪知华林动作飞快,这个现在依然是本城第一流俱乐部头牌调 教师的男人,非常清楚要在瞬间如何钳制住一个要挣扎的人,几乎是立刻,被掩住了口鼻,压制住四肢,任宣被按倒在了床上——

整个脊背撞击了过去,但是因为床铺的柔软,毫无声息,华林的手肘压制着任宣的颈子,卡着他的呼吸,看着他面孔慢慢涨红,才恶意的一挑唇角。

“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吧?嗯?任总。”

任宣在他手掌下剧烈喘息,微微点点头,华林松手,任宣抚着自己被他卡得要断气一样的喉咙,空空空的咳嗽了好一会儿,再看向华林的时候,对方对他露出一个无辜微笑,慢慢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仔细抽出其中两页递给任宣,微笑,“慢慢看。”

任宣还细弱的咳嗽着,就着华林没有松开的手,抓着文件的下半部分,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脸色陡变!

这是一份ZS监控后台所监控的,关于MBS债券发行数字建模的文件——

这个建模文件表明了,ZS发行的MBS债券,所对外公开使用的数学建模,并没有经过任何认证,而属于内部预期建模。

按照法律规定,数学建模应该是通过之前同类产品的销售和盈利状况,通过合理的计算,向有购买意向的客户展示的未来盈利预期,但是,华林手上的文件却表示,ZS发行的MBS债券所使用的数学建模,并没有通过任何有前例的盈利推算,而是纯粹的内部使用的预期建模。

这就意味着,ZS很可能要背负上向购买者隐瞒真实消息的指控,严重一些——金融欺诈。

只要在金融圈子打混过的,基本上就知道这样一句话是真理:金融的世界里,不存在奉公守法的经营,只存在马脚被发现与否。

任宣在这个圈子里打混了十年,他非常清楚这个吞吐着巨大的利益,依靠着金钱这个吞噬一切的黑洞而生的行业。

金钱和权力从来都是孪生的双子,在这个最接近金钱的职业,自然也毫不例外。

行业内部,对于MBS债券使用内部数学建模是默许的,但是,这个默许一旦被曝光,就立刻成了非法。

任宣额头上一层冷汗泌了出来,华林微笑着看他,松手,两页文件滑落,紧接着,他又抽出了几页文件,递到任宣面前,他柔声说:“继续,还有更有趣的。”

如果说上一份文件让任宣如遭雷击,那么现在递到他面前的这份文件,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但是这并不代表情况变好,而是更加糟糕了。

任宣的一个莫大好处就是,在遭遇到真正危机的时候,他反而可以比任何人都快的冷静下来。

上一份文件可大可小,真要动作起来,动不了ZS的筋骨,但是接下来的这份文件,却足以让ZS致命——

这份文件明确的指出,今年仅限ZS旗下富华银行增发的15亿港币,系由ZS通过不正规的操作手段,以非合法途径获得的增发许可,目的是迅速融资。

并且,这增发的15亿港币如何操作,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为了ZS的运作资本,悉数明确。

看他看完,华林柔和微笑,松手,这一份文件滑落,散开的白色纸张,有若什么巨大的鸟儿,折损了的羽毛。

这份报告,足以把ZS的一大批人送上法庭。

华林笑着问他:“觉得如何?”

任宣摸着下巴点头,回他的微笑没心没肺,“非常不错,我觉得能在谢移的监控下,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监控后台摸出这么多东西……”他笑得一口白牙闪闪发亮,“华总,你也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