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十三年,席向晚从来不会矫情地来一句‘妈~~~’什么的称呼,人家收养你,不见得有多喜欢你,多给你一双碗筷,也不见得就是打自心底发自真心的接受你,既然她知道这个事实,那做人还是有自知之明一点比较好。

席母的态度,一如既往的符合她董事长的身份,威严、冷峻、不苟言笑:“今晚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容不得半点差池,你明白么?”

她这么一点就透的人,如何不懂。

“是,我知道了,我今晚会呆在房间里,不会打扰到您的。”

上楼回房的时候,在楼梯转角处遇到在这个家里她最喜欢的人。

“哥哥。”她叫了他一声。

席向桓刚从书房出来,忙得焦头烂额,听到声音是她,严肃冷然的样子才稍稍缓和了一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今晚家里有位重要的客人要来,姓唐。”

“啊…”

向晚这下是真叹服了。不知道今晚这客人是谁?来头这么大。

她挠挠头,懂事地退场,“那我回房了哦。”

席向桓点了点头,一贯的严肃自持又不苟言笑,看着她的背影顿了三秒,他出声喊出她:“向晚。”

“啊?”

他走上楼梯,走到她身后一层台阶处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巧克力,放到她手心里,声音里有抱歉:“又让你受委屈了。”

她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被正面承认过,每逢席家重要场合,她都只有回避的份。这种滋味,旁人无从体会,只有她自己清楚。

向晚摆摆手,“没有…”他对她很好,这样就够了。向晚朝他挥挥手里的巧克力,“我有这个就够了。”

现在想来,她那时的确是处于‘有情饮水饱,拿青春赌明天’的少女阶段。

拿了一卷巧克力,她就乐不思蜀了,就像三流小说里写得那样,‘吃着爱的糖果,心里像蜜一样甜’,连晚饭也没吃。回房后觉得困,前几天身上的伤又隐隐地疼,于是她就决定先爬上床睡会儿觉,等睡醒起来,估计那位贵客也应该已经走了吧。

事实证明,她忽略了自己这具年轻的身体正处于发育阶段这个事实,于是,没吃晚饭的后果就是,当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纯粹是被饿醒的。

起来喝了两大杯水,本想抑制住饥饿感,却没料到这种清肠的行为过了一会儿反而让肚子饿得更厉害。

拿起床头的钟一看,PM11:21。

也就是说,离吃早饭的时间还早呢。

向晚抓了抓头。

能不能下楼去厨房找吃的呢?

席母不喜欢她和席家公事上有关的人有接触,这一点她是清楚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不过只是个外人,所以向晚此时才分外矛盾,万一现在下去,正好撞见那位贵客,这就实在太有瓜田李下之嫌了。

可是,在自己家还要忍饥挨饿,这也实在是…

向晚忍不住想:都这么晚了,那位客人也应该走了吧?就算还没走,那也应该住下睡了吧?这都快十一点半了啊,又不是国家总理,至于这么日理万机么。

再说,家里地形她很熟,只要轻一点,去厨房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

如是一想,向晚大着胆子下楼了。

人哪,就是不能有这样的自信,世界上的巧合的确是很多的,否则社会新闻里也不会常出现‘出差在外的老婆提前回家想给老公一个爱的惊喜,却没料到老公和小保姆正在床上翻滚’这种戏码。

向往在厨房确实很小心,事实上她简直调动了她这辈子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以及和对头勾心斗角的所有才智和心机,只为在厨房顺利热出一碗粥填肚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一刻钟,热乎乎的小米粥出锅了,向晚连忙盛了一碗,尝了尝,端着粥就想立刻回房,坚决不在犯罪现场逗留一秒钟。

然而,就是在她洗完小锅擦干净桌面准备走的这一刻,厨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人按了厨房中央的吊灯开关,刹那间灯火通明。

紧接着,一个温润的声音笑着传来:“既然大家饿了,那么就由我来做夜宵好了。我做夜宵的手艺,还要各位多包含啊…”然后是席母的声音:“哦?韩特助还会下厨?唐总监,您真是有一位万能型特助啊…”

刺眼的亮白色灯光洒下来的一瞬间,席向晚心里猛地一沉。

完蛋了。

直觉告诉她,能让席家如此重视的客人,必然不会是简单的角色。尤其席母和席向桓都已经那么郑重地提醒过她,而这种郑重提醒造成的不良心理后果就是:她还没见过这位客人,就已经对这个人心生畏惧了,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当笑声停在厨房门口,脚步声也忽然停住了时,向晚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看见她了。

向晚硬着头皮转身。

应付这样的贵客,她本应该吃饱喝足,穿上新衣服,再画个淡妆,确保体能和意志都处于一个巅峰状态,这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穿着棉睡衣,饿着肚子,因为刚睡醒,头发也散在肩头,再加上她不想走路发出声音,所以此刻正光*裸着双脚…

向晚僵着抬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个陌生的男性身影,淡淡的笑容挂在唇边,无框眼镜背后的眼神很温润,一身的温和淡雅气质,甚至在看到她的时候还立刻微微向她颔首致意,这一个细小的动作中就淋漓尽致地现出了优雅的贵族气质。

这位贵客…看上去似乎…不太难相处啊…

向晚大着胆子挤出一个笑容,欠身致意:“唐先生,您好…”

温润男子立刻笑了。

“我不是,我姓韩。”

啊?他居然还不是——?今天家里到底来了多少位贵客啊…

向晚这下彻底傻掉了。

下一秒,韩姓男子往旁边让了下,身后的三位,席母、席向桓、以及走在中间的一个男人,一起走了进来,而席向晚,也就这么毫无遮挡地,硬生生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了。

这一边,向晚也终于,看见了那位贵客本人。

即使很多年以后,席向晚也始终记得,第一次看见唐辰睿时,她有怎样的惊讶。

太年轻了。

他没有令人惊艳的姿色,却有足够引人遐想的细节。向晚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含着水波一般的温柔,即使当下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向晚也不得不承认,这般男子,的确是能轻易勾人欲望的。

这个男人一身深色西服,明暗交织的脸上挂着淡如雾的神色,好似有笑容,细看却又不见了,连表情都是不远不近,把一切心思都隐匿于眼底,不外露一分。和韩特助比起来,这个人显然更深沉,也更难应付。

一看就知道,这人绝对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类型。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好惹。

他对她微微笑了下,语气里有丝恰到好处的询问:“这位是…?”

要说我们辰同学,年纪轻轻就入主权利巅峰坐稳了执行总监的位子,绝不至于傻到说连一个女孩子的身份都搞不清楚的地步,再说我们辰同学狼子野心,本来就是抱着‘叨回窝吃了她’这种歹念来的,但这种时候,他那种强盗心理还不能现出来,聪明人都知道,装傻才是硬道理。

果然,客人都这么问了,席母连忙答:“这是我收养的女儿,叫向晚。”话音刚落,一个冰冷冷的眼神就直直射向席向晚,示意她绝不能坏事。

向晚当机立断,以她祖上三代贫农出身相匹配的纯朴本色,笑出了一个她这辈子最纯朴、最无害的笑容:“唐先生,您好。”

后来,向晚每每想到她对他笑出的那个贫农笑容,以及那种客套的假话,再想到现在她动不动就向唐辰睿拍桌子的样子,基本是什么脸都不要了,就这样彻底拉近了和唐辰睿的距离。两相对比之下,自己都会忍不住一把冷汗。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