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楼嘉悦猛地一拍脑袋。

两个人就华星的合作案商量了一番,眼看着五点半一到,楼嘉悦就站起来准备拎包闪人。

杨丹宁远还从没见过她这么急吼吼地要下班,不由得调侃道:“哎呀我们楼总今天不加班啦?”再加下去手底下的那些人可吃不消,总不能老大没走,活也没干完,就急吼吼地回家吧?

楼嘉悦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调侃,一面着急往外走一面捏着嗓子道:“楼总今天不加班,楼总现在要回家伺候病号啦…”

这两天她小外甥女感冒发烧,把嘉莹也传染上了,母女俩一个接一个地往医院跑。中午吃饭的时候嘉莹就给她来过电话,让她下班先到儿童医院给苗苗买了药再回家。

嘉悦哪里敢耽搁?不等杨丹宁远起身收拾,已经三步两步地出了办公室,急得杨丹宁远一路追到电梯间,左叮咛右嘱咐的,偏偏楼嘉悦还不以为意,一面冲上电梯一面不耐烦道:“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看得程静摇头失笑。

“楼总不能喝咖啡的。”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就当她八卦好了,“前两天她无意间提起,这两年胃不太好,正在吃药调理。”

宁远原本已经走进办公室的脚步一滞。

京州市儿童医院地处市中心,别说这样的雨雪天气,就是平时门前也堵得水泄不通。楼嘉悦好不容易才在附近的商场找了个停车位,步行十分钟过去,进门一看,感觉就好像来到了春运现场一样,吓得她恨不能掉头就跑。

好不容易开好单子,交了钱,取药的时候又排起了长龙,楼嘉悦眼看着队伍半天也不动一下,忍不住长长地吐了口气。

人头攒动,前方黑压压的一片,突然间身旁的队伍里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大声哭了起来,而他父亲大约是累了,声音疲惫地站在边上哄着。

哭声震天,周围的人们脸色渐渐变得不耐,有人甚至冲着孩子的父亲大声吼:“哭什么哭!烦死了,你做爸爸的都不知道抱抱吗?”

年轻的男人嘴角翕动,似乎是打算上前理论,只是终究没有开口,只俯身抱过孩子,一面哄一面把自己疲惫消瘦的脸轻轻地压进孩子的棉服里。

隔着暗淡的灯光,楼嘉悦似乎还能看见他一双手在微微地颤抖。她怔怔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廖勤…”

廖勤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刚满五岁的儿子说:“妈妈,我觉得我们的家庭出了点问题,妈妈最近总是睡懒觉…”一开始码字,作息就容易乱,趁着他睡着赶紧来更新。

☆、第十六章

廖勤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情形下遇见楼嘉悦。

当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时,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不管不顾掉头就走,或者干脆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犹记得上大学时,他还是个骄矜傲慢的官家子弟,是市.委.书.记家的公子,可是现在,他看看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和自己身上半旧不新的羽绒服,再想到自己忘了是三天还是四天没有打理的头发和面容,深深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自惭形秽”。

不过楼嘉悦并没有等到他逃跑,在他脑海里念头纷呈的这瞬间已经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和他招呼道:“我看着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廖勤神色尴尬地笑了笑。

“是嘉悦啊,你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事已至此,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好显得不那么狼狈。但怀里的儿子哭声震天,一边哭一边还在挣扎着要“妈妈”,原本已经发烧烧到通红的脸上涕泪横流,模样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邋遢几分,他尽了全力,却没办法维持一个相对从容的形象。

“回来有两个月了。”嘉悦回答,“你呢,怎么在这里,宝宝生病了…”

“哇…”不等她一句话说完,廖勤怀里的孩子哭声猛地拔高了一个度,直听得廖勤脸色涨红,声音讷讷地道:“是啊,断断续续烧了两三天了。”

楼嘉悦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是住在姐姐家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见识了照顾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尤其小祖宗如果生病的话,那真是非得把全家大小折腾得人仰马翻不可。苗苗生病的这几天,别说嘉莹,就是她也累得够呛。

虽然交通不便,建筑老旧,但是京州市儿童医院的声名在外,每天都门庭若市。尤其近段时间气温骤降,流感肆虐,就更是24小时灯火长明。嘉悦前天才带苗苗来过这里,对那情形至今心有余悸。

她下意识就转头四顾:“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太太呢?没和你一起来带孩子吗?”前天她和姐姐两人兵分两路,一人缴费一人候诊还排了几小时的队,这种情况下,廖勤一个人就显得势单力孤了。

廖勤的嘴角翕动。

半晌才低声地回答:“我们…我…刚刚离婚了。”

楼嘉悦一愣。

“哦,那你母亲呢?你们不住在一起吗?”她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母亲一年前肝癌去世了。”提到双亲,廖勤脸上的苦涩更甚。

嘉悦连忙道歉,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再跟他说些什么好。曾经嚣张狂妄的公子哥儿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家道中落,妻离子散,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她满脸怜惜地看着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家伙,把右手的包换到左胳膊上,笑眯眯地冲着他拍了拍手说:“来,阿姨抱抱吧。”

廖辰辰眨眨眼睛看了看她,眼里包了两包泪,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嘉悦又再哄了句,他这才扁了扁嘴巴,委委屈屈地扑进了嘉悦怀里。

楼嘉悦顿时笑起来,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动作温柔拍着孩子,好像有无限的耐心一样。廖勤有些怔愣地看着她温柔甜美的侧脸,一瞬间红了眼眶。

记忆里,她好像一直都很喜欢孩子。记得有一次宿舍的哥们儿一起撸串儿,宁远带了她一起来,别的人都喝酒聊天嗨得一塌糊涂,只有她,温柔乖巧地坐在餐桌边拿点心哄着店主家的孩子。

而那时,杨丹宁远坐在她身边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笑。

他也曾单纯热烈地喜欢过一个人,为了她,所有中二少年做过的傻事几乎全都做过,只是她始终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比杨丹宁远差太多。同样作为京大的学生,他是光芒万丈的高考状元,他却是靠父亲托关系才塞进去的特长生。杨丹宁远天资聪颖,而他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算平庸。更何况,杨丹宁远英俊潇洒,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他就连外表都泯然于众。

他一面嫉妒又一面羡慕着杨丹宁远,读书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模仿他、追随他,幻想自己也是个鲜衣怒马、快意人生的天才少年,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最终不过东施效颦,反惹来她不屑一顾的嗤笑。

“不过一个纨绔子弟而已。”面对他一次又一次的热烈追求,她实在烦不胜烦,有次跟同宿舍的朋友这样抱怨。

这话几经辗转,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简直要气疯了,当天晚上拖着同宿舍的几个哥们儿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对着江边又哭又喊:“不过一个乡下土妞而已,去你妈的什么玩意儿!”

他跟杨丹宁远打赌,说杨丹宁远只要能追到她就把自己手里的绝版游戏机送给他。那时候杨丹宁远已经在做游戏开发,一心扑在他父亲给他建的工作室里,闻言想也不想,欣然应允。

杨丹宁远的父亲杨驰爱子如命,而且生性潇洒,不拘小节,对于爱子的一切要求都有求必应,杨丹宁远不过高中毕业,他就投资给他成立了一家工作室,几百上千万地砸钱,丝毫也不手软。如今想来,宁远之所以会养成现在的性格,就与其父的培养密切相关。

楼嘉悦应当很早就喜欢杨丹宁远了吧?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所以才会很快就跟宁远走到一起。有一阵子,宁远连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原本眼睛长在头顶的一个人,提到女朋友就一脸是笑。有时候大半夜也不睡觉,躲在阳台上悄悄煲电话粥,有时候同宿舍的人都睡了,他却突然间从床上一跃而起,扯着嗓子吼两句不成调的歌,然后在室友的咒骂中“咕咚”一声又倒下去睡了。

沉醉在恋爱中的两个人太甜蜜,忘了还有个旁观者。犹记得有天他看到楼嘉悦来找杨丹宁远,杨丹宁远急吼吼地下楼,一见面就把她给抱住了。他当时站在三楼宿舍的阳台上,能听见楼下那对璧人亲昵的私语:“怎么这么凉呢?”他亲吻着她精致小巧的鼻梁,一面说一面把她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脚尖上。

他只恨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没几天,正好薛凌志也交了女朋友,嚷嚷着要请大家喝喜酒,他们满世界找不到杨丹宁远。最后他终于现身了,推开门却带来满身的栀子花香。薛凌志他们几个的鼻子尖,说这应当就是传说中荷尔蒙的味道。

一群童子鸡扑上去,要扒光了杨丹宁远验明正身。杨丹宁远一面躲一面笑道:“别碰别碰,哥们儿这两天体力有点儿透支。”语气间难掩得意。

寒冷的冬夜,京大美食街简陋的火锅店里,几个大男生眼巴巴地围坐在杨丹宁远身边,垂涎地问道:“怎么样,什么滋味儿?”

杨丹宁远屈腿蹲在饭店老旧的实木椅上仰头望天,半天才憋出了一句:“甜的。”那满脸的荡漾落在他眼里实在太刺目,叫他怎么忍得住?他抓起一把椅子就往他身上砸过去,被荣耀拦住了,又去砸身边的桌子、椅子、鱼缸…,原本就已经十分破旧简陋的一间火锅店被砸得稀巴烂,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男生来拦他都拦不住。

“我他妈不玩了,你把她还给我!”他站在火锅店里声嘶力竭地怒吼。

杨丹宁远“嘿嘿”冷笑,二话不说就扑上来和他扭打在一块。两个人直打得精疲力竭,像两条狗一样惨兮兮的窝在墙角。

“妈的没意思,不玩就不玩了。”哭得肝肠寸断时,他听见杨丹宁远这样说道。

那两天他居然真的就躲着楼嘉悦。嘉悦大概是到处都找不到他,天寒地冻,大晚上就蹲在宿舍楼下的小花圃边守着。他恶念斗起,到底忍不住告诉了她那个赌约。

后来的一切如他所愿,他们终于分手,并且老死不相往来。当时他觉得很畅快,然而现在时过境迁,却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的确,他自己也承认,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卑劣、懦弱、愚蠢、自私,也难怪楼嘉悦自始至终都看不上他。

大二的那年暑假,班里组织大家一起出去旅游,半夜宿在山腰的旅店里。他原本是去那房间找李瑜的,没想到正好撞见她在换衣服。

被她发现了偷窥,他自己也觉得羞愤欲死,于是干脆豁出去:“又不是没被人上过,装什么清高!”怕她把事情宣扬出去,干脆先下手为强,那段时间学校里有关她的传言甚嚣尘上,其中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廖勤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楼嘉悦竟然还像从前那样,温柔,善良,精致漂亮得像个发光体一样,而他自己呢?满脸疲惫,一身沧桑,离开了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再也爬不起来,活得像条狗一样。

他一面想一面苦笑,好不容易取了药去人群中挤出来,辰辰都已经躺在楼嘉悦怀里睡着了,身上还盖着她脱下的大衣。

他一时间莫名感激,一连声地问她,“你冷不冷,真不好意思,盖我的吧。”

嘉悦反射性地搓了搓手道:“不冷不冷,这里有暖气。”就是效果不太明显而已。她看看他手里的塑料袋子:“药都取好了吗?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他其实真的不好意思再给她添麻烦,但是这种天气,还带着个孩子,那句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嘉悦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独自跑到一里开外的商场里取车。回来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雪,廖勤一手扛着儿子,一手拎着大包小包钻进嘉悦的奥迪车内,一坐进来就跟泄了劲儿似的,舒服得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他左右打量着嘉悦的车子,跟楼嘉悦玩笑道:“看来这些年你真是混得不错。”

楼嘉悦但笑不语。

奥迪车内暖洋洋的,儿子在安全座椅里安安稳稳地睡着。舒适的环境总是特别容易让人放松的,廖勤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他摸着儿子温暖柔软的头发问楼嘉悦:“你也有孩子了吗?怎么车上还有安全座椅?”

“没有,”嘉悦笑道,“那是我外甥女的,我还不幸单着呢!”

廖勤笑起来。好一会儿忽然道,“如果当初你跟宁远没有分开的话,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比辰辰大了呢。”

嘉悦搭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冷不丁一颤。

“感情的事儿谁说的准呢?说不定我们那时就算在一起现在也已经分开了呢,算了,从前的事儿不提也罢,大家那时候都年轻不懂事嘛…”

现在让一切就这样吧,假装忘记,假装原谅,假装不在意,不也挺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看榜单,同班同学的收藏都比我涨得好,我要给自己点一首凉凉…

喜欢的亲请记得收藏,我真的不想下期轮空啊~~~

☆、第十七章

廖勤住在老城区一栋70年代的居民楼里,小区的建筑破败、楼道阴暗,通道窄得连机动车都走不下。虽然廖勤极力地邀请楼嘉悦到家里坐坐,但考虑到他家里的情况,嘉悦推说有事,把他们父子俩送到楼下就驱车离开了。

他的这番境遇让楼嘉悦很是感慨,第二天在公司里遇见杨丹宁远,忍不住就想跟他八卦一下。

其时杨丹宁远正好从大门外进来,正一面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一面随手整理着腰间的衣物,楼嘉悦左顾右盼,见大厅里面人来人往,忍不住就开口调笑道:“嗨嗨,干什么呢,注意点儿形象!”

“我怎么不注意形象啦?”杨丹宁远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把腰带一扯,两手掐腰,懒洋洋地站到了她面前。

楼嘉悦定睛瞧他:一身昂贵的黑色西装,脚上的皮鞋擦得纤尘不染,两手掐腰往你跟前一站,挑眉看人的时候,端得一派风流倜傥的名流风范。眼看着来来往往路过的姑娘都跟看明星似的,不住拿眼瞅他,她不由得低低地嘀咕了句:“骚包…”

“哎哎,”杨丹宁远不乐意了,“说什么呢楼总?”

“没什么!”楼嘉悦一秃噜嘴,赶紧装无辜。

两个人一面往电梯口走一面说起昨天晚上的偶遇,嘉悦道:“我昨天在儿童医院碰到廖勤了,他正好带他儿子去看医生。我看他那样子似乎过得不怎么好,听说跟太太离婚了,他父亲坐牢,母亲也过世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看上去很辛苦的样子。”

世事如棋局局新。杨丹宁远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只不是很感兴趣地道:“哦?听说他和他太太不是校友吗?当初一毕业就急吼吼地结婚了,怎么现在说离就离了?”

这个楼嘉悦自然没好细问,但是她有些吃惊杨丹宁远对廖勤的态度:“怎么你们现在没联系吗?以前好得跟连体婴似的,恨不得连吃饭睡觉都在一起。”

杨丹宁远无所谓的一笑。

人情如纸,世态炎凉,这些年他都习惯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以德报怨的。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挺忙,见面的次数少了,慢慢疏远也是很自然的事。再说了,早在很多年前他和廖勤就已经不是什么兄弟了。

“大家这些年都挺忙的,很久没见了。”杨丹宁远有些敷衍地说道。

“哦…”楼嘉悦一副了然的模样,“都说‘苟富贵,勿相忘’,好歹你们曾经也算是兄弟,怎么你也不关心关心他?难道…你们这些人就真的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好像自己和他和廖勤都不是同路人一样。

杨丹宁远用力地抿了抿嘴角。

“你瞎说些什么呢?我们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平时工作忙没时间搭理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也不单我不想跟人家联系,人家也不太愿意见我们。还有,我跟你强调一下楼总,我跟廖勤也不是什么兄弟。”

楼嘉悦为之一愣。

还没等开口反驳,杨丹宁远早已甩开步伐大步往电梯走去,她跟在身后巴巴地叫了几声他也不理。

“嘚瑟什么呀,”望着前方那双绝尘而去的大长腿,她忍不住恨恨地说道,“不就是显摆自己腿长吗!”

腿长两米八的杨丹宁远直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在生气。其实不过只是个玩笑而已,她也没说什么,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刚才的口气,他就觉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就好像当年分手,他后来跑回去找她,她站在暮色深沉的情人湖畔表情淡淡地告诉他:“我不要你了。”

他当时很不甘心,扯了嗓子问她:“可是你说过你爱我的!”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她说的话。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下了晚自习送她回宿舍。在宿舍门口,眼看着那纤细窈窕的身影一步步走远,他心里说不出的留恋不舍。也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他把她拉到宿舍楼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模样,一面吻一面低声下气地哀求:“跟我走好吗?跟我走…”

她那样的保守,哪里来的胆子夜不归宿?可是架不住他苦苦哀求。看见他生气要走,又紧张又害怕,委委屈屈地追上来哄他。最后到底还是遂了他的愿。

在京大附近他父亲给他买的房子里,他就像一只不知疲惫的小兽,炙热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她,她的身体柔软,骨骼纤细,皮肤牛奶一样,白皙娇嫩得他的唇落到哪里哪里便起了一片粉腻,初尝情。欲的懵懂少年,恨不得把自己化成烙铁,紧紧地融进她的身体里。

纯真如她,稚嫩如她,何曾经历过这样排山倒海的激情?躺在他身下浅浅地抽泣,低低地呻.吟,眼泪汪汪地抗拒着他,而他在她身体里,缠绵地低头吻她,一面吻一面哄她:“别怕,我喜欢你…”

因为是周五,第二天不用上课,整个周末,他都把她困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没完没了地痴缠,她既觉得痛,又有些怕,还觉得委屈,但还记得抽抽噎噎地告诉他:“我也喜欢你,不…我爱你…”

一屋子的栗子花味道。薛凌志他们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好睡着了,他觉得屋子里有些闷,想要出门走走,临走的时候低头吻她,温柔地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而他没有。

在那间破旧的火锅店里,廖勤让他把她还给他。他气急了,原本称兄道弟的两个人突然间打得难解难分,最后像两条狗一样,躺在狼籍的火锅店里供人围观。廖勤哭得撕心裂肺,像小孩子一样,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话,不依不饶,没完没了。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刻,突然间就觉得很没意思,不是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吗?那就还给他好了!

其实他在说完那句话时心底立即就后悔了,之所以那两天会躲着她,不过是因为脸上破了相不想给她看到而已,否则的话,她又要哭。至于李瑜,他他妈根本连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的都没有注意到。

谁要她抱打不平?

错误在那一瞬间铸成,这些年来,他怨恨廖勤,厌恶李瑜,但更多的还是痛恨自己。李瑜把她推倒的那一瞬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待伸出手去已经晚了。

“别碰我!”她说。

大滴大滴的鲜血从她掌心落下来,砸在劣质的人造大理石地面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让他想起那一夜她留在他床单上的那一抹红。她瞪大眼睛看他,事到如今,他仍不能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她当时的眼神,痛恨有之,悲愤有之,心碎有之…,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那眼神最终是陌生的,仿佛是在说:她不认识他。

一个女孩子的童贞没有了,他不知道她是否也曾哭泣哀悼,最起码她没在他面前哭过。“我爱你”,他试着拿着这把尚方宝剑来挽回些什么,然而她说:“我爱错人了。”

像个直面自己错误的猛士,她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淡,甚至是麻木,比今天调侃他跟廖勤间浅薄的友情时更加平静。

“别再跟着我了,那只会让人恶心。”

因为这句话,他又气又怨,大学时一直跟她较劲。这段单纯的校园时光后来因为他父亲的去世而匆匆结束。他们老杨家的人丁一向不旺,子孙几代都是一脉单传,他父亲也只得他这么一个儿子,从小爱若性命。再加上他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极好,自然就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把他纵得无法无天。他从来都没想过如果自己的父亲不在了怎么办,直到他真的离开人世。

从他父亲坐牢到去世,那段冰冷的岁月里,他一直都渴望有人能够紧紧抓住他的手,温暖他,照亮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不弃。然而一直没有这样的人,他母亲甚至比他还弱不禁风,在他父亲去世后,她很快一病不起。

直到她来了。

在郊区冰冷阴暗的灵堂旁边,她跪坐在他身边,一口一口地把温热的饭菜送进他嘴里,还带来衣服给他挡风遮暖,一整个晚上她都在灵堂里陪着他,第二天还陪他和母亲送他父亲出殡。他母亲由此也知道了他是有一个有情有义的女朋友的,那段时间一直都念叨要他对人家好一点儿,后来就发展到,有一次直接跟他说,要他们一毕业就结婚,“那样我就可以安心在家抱孙子了。”

他母亲的一生相当简单,往好了说人过四十依旧“天真未泯”,往次了说就是个“傻白甜”。丈夫在时就依靠丈夫,现在丈夫去了,又一心依靠儿子。只要儿子成了家,她就可以安心地守着大后方,由着儿子和媳妇自己折腾去了。

他自己也曾这样暗暗地期待过。如果嘉悦愿意的话,最好他们能一毕业就结婚,再快速生上两个孩子,左右他妈妈喜欢,就全交给他妈妈带,至于他们,凭他们的本事,不怕闯不出一片天下来。

只,这些到底不过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点点奢望而已。嘉悦刚走的头两年,他很不习惯。大概是想得多了,大脑时常会产生幻觉。他妈妈怀疑他生了病,为此还带他去看过心理医师。

其实,后来他和嘉悦也曾有过一段不吵不闹、和平相处的岁月。那是在他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回到学校后,他每天都在学校旁的工作室里忙碌,有时候忙完了,就到学校图书馆的角落里找她,坐在她身边陪她温习功课,而她也没有再拒绝。

日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惊涛骇浪,但情感却更隽永。他喜欢坐在她身边看她温习功课的样子,勤奋、努力、认真,仿佛那里装着她的前途,只是,那是一份与他无关的前途。

犹记得在她离开国内的前一天晚上,同学们在KTV给她送行,很多人都喝醉了,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吵,有人闹,有人大声地唱着歌,唱《一路顺风》、《祝福》、《同桌的你》、《你的样子》…,一首接一首,分离的伤感弥漫在包间的每一个角落,而她始终坐在人后,淡淡地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平静的笑。

散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喝醉了,而他谁也没告诉,一个人默默地跑到前台把单给买了。回到包厢的时候,看到她正一个人坐在包间里寂寞地唱着歌,唱的是那时最流行的《约定》:“…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生躲在洗手间里哭得肝肠寸断。最后他送她回学校,他们在京大寂静的校园门口分手,他低声地祝福她:“一路平安”。尽管,他心里更想说的其实是——“早点回来。”

她对他说“谢谢”,在校园柔和昏黄的灯光底下抬起头看他,又低声嘱咐了句,“你也要好好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苍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你也要好好的。”他这样的人,这么霸道的性格,连他母亲也看不住。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没个人拉一把说不定哪天就要掉下去。她曾是他最亲密的爱人,即使依旧恨他,依旧不能原谅,但到了最后一刻,仍不忘殷殷嘱咐。而他为了这句话,这些年来无论多苦多难,一直都跟自己说,你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周惠的《约定》是1999年9月份推出的,不过我觉得歌词实在是好,很符合这篇文的主旨,所以就拿来用了

☆、第十八章

虽然在楼嘉悦面前撂下了脸,可是杨丹宁远在离开京州前还是去了一趟滨江开发区。

大学时廖勤的成绩就非常一般,属于典型的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碰巧快毕业那会儿他父亲又出事,一家子兵荒马乱的,无心求学,毕业以后他也没找着什么像样工作,只勉强托人进了开发区挂个闲职。

十几年前的“廖云案”轰动一时,再加上当时杨丹宁远的父亲杨驰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就更是影响恶劣。这些年也是受父亲牵连,廖勤在职场上的经历正应了那首诗:“这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波澜。”

这天,他刚陪领导视察完工作从外头回来,转头就见一辆豪华的宾利轿车驶进管委会大门,起先他并不以为跟自己有关,只垫脚站在大厅的台阶上伸头张望着。

杨丹宁远站在车前叫他:“廖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