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了半日, 没找到师父,把萧广福给找着了。

谢玄一见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若不是此人见宝起意,他和小小也不必窝窝囊囊四处躲藏,小小更不会被三清观的人捉住。

谢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对付萧广福, 萧广福却看见了谢玄手上握着的匕首,只当他潜进观是来取他的性命, 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呐,救命啊!”

谢玄用匕首柄击中萧广福的后颈,把人打晕, 看来王三打听着的人就是萧广福, 根本就不是师父。

他扭头即走, 在门前撞上了听见声音冲过来的朱长文,朱长文见他手握匕首,屋内的萧广福又倒在床上, 不知生死,抽出长剑:“好你个小贼,竟敢闯观杀人。”

这萧广福是要带回去的,说是交给一阳真人处置,其实是大大削落了一阳真人的面子,就在这里死了,岂不是给一阳真人留下话柄,以此来攻讦公子。

这小贼一来,观中便起火,又行凶又放火,必不能饶他。

长剑荡出,直攻谢玄胸前要害,谢玄往后一跃,自背后抽出长剑,剑尖一挑,拆了朱长文的剑招,剑尖收回半寸,又发力递回去。

这半寸的收力再发力,击出的力道竟然不弱,逼得朱长文不得不退后一步。

朱长文从未见谢玄出过手,虽然在山穴中一同避险,也并未正眼看待过这对兄妹,一来一往两招过后,才知道原来是小看了他。

他明明身负武艺道术,却一路装痴装憨,不敢坦诚相见,自然是心中藏奸。

朱长文下手更不容情,朱长文四人是为侍奉闻人羽才入道的,道术经书马马虎虎,可武艺高强,四人都擅使长剑,四象剑阵更是练得纯熟,就是他一人对敌,也气势不弱。

而谢玄从小到大只是自练剑招,师父身子好的时候还能跟他套两招,等师父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他就只能自个儿站桩练剑。

师父只传了一套剑术,这一套剑术总共三十二式,谢玄自学会之后,练了十年,早一回晚一回,一日都不曾间断过。

谢玄脑子活,光是每天耍同一套剑有什么趣味,他便自己跟自己套招,这招怎么刺来,又该怎么躲避,将一套剑术之中的百般变化练到了极致。

是以刺出去的剑招看着平平,朱长文每一避过,后招就递到眼前,仿佛他如何腾挪闪避都逃不过谢玄的眼睛。

有时甚至他还未躲,谢玄的剑已经走到后招。

朱长文执剑退开,眼中迟疑不定,这小贼才多少年纪,剑术上竟有如此造诣,他低头一看,上身衣衫完好,下袍衫刺破了几处,裂帛之声让朱长文既惊且怒,又渐生顾忌。

终于问道:“你师父是谁?”

谢玄不能报出师父的名号,可他知道朱长文这么问,是因为佩服师父传授的这套剑法,他执剑在手,昂扬一笑道:“我师父姓万。”

万两金。

朱长文在脑中搜寻剑术了得之人,名扬天下的,并没有姓万的,心里忌惮谢玄,想缠着他,等另三人来了,用剑阵将他困住。

谢玄还要找小小,不肯与他纠缠,不等朱长文长剑缠上,就猛刺两剑,将他避到角落。

谢玄练这剑法,自根起就是修心养性,也是修道的一种,掌分阴阳,身怀八卦,其中不藏杀招。

只是退敌,并不杀敌,长剑虚刺向朱长文后心。

朱长文暗道一声糟糕,后背布片“撒拉”一声,挂在了谢玄的剑尖,只觉得背后一凉,恐怕要被捅个穿心,可谢玄既未下杀手,也不恋战,一击之后往后退去,跳出廊外逃走了。

朱长文盯着手中剑尖,一时不敢置信,余下三人这才赶到,他道:“你们进去看看萧广福死了没有,我去公子那儿。”

又在闻人羽处遇到了小小,心道只要抓住小小,不怕谢玄不来,谢玄的功夫厉害,那他妹妹必也不弱,年纪虽小,不能轻忽。

手掌伸出并未留情,只是还没碰到小小的衣角,就被豆豆咬伤了,都不及告诉闻人羽,谢玄行凶伤人。

谢玄借夜色掩护,在观中四处寻找小小,小小逃出闻人羽的屋子,也放纸鹤寻找谢玄。

谢玄藏身檐下,瞥见一点黄影飞过,认出是黄符纸鹤,轻轻打了个呼哨,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

纸鹤翅尖一顿,旋身飞来,一头钻进谢玄的头发里,用纸喙亲亲热热啄他的头发。

谢玄面上神色一松,既有纸鹤,说明小小安然无事,把纸鹤从头发里捉出来:“走,带我去找小小。”

小小藏在三清观后院的假山洞里,靠在山石壁上,两只手捂在小腹上,腰间酸疼。

这几日她都没能好好歇息,腿间的帕子也有一整日没换过了,扯扯裙子盖住,想到师兄还不来,又惶然又害怕。

山石洞子外面来来往往都是人声,似乎是在追查她和金道灵。

小小吸了吸鼻子,豆豆就盘在她膝上,仰着脖子看向她,红信一吐一吐的,小小伸了指头挠挠它的脑袋:“这下可闯祸了。”

她刚刚说完,谢玄就从外面钻了进来:“闯什么祸了?”

说着伸手刮了下小小的鼻子,小小一下钻到谢玄怀中:“豆豆咬人了。”连他们都不知道豆豆毒性如何,朱长文说不定就死了。

谢玄有些吃惊,低头看了看豆豆,豆豆盘成一团,模样要多乖有多乖,一点也瞧不出它方才一口就把人给咬倒了。

“咬了朱长文,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谢玄没想到豆豆还有这番壮举,咧嘴笑了,头一回用手指头逗弄它:“等出去了,我抓两只小鬼,给你开开荤。”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豆豆平日在他面前这样乖,必是那个朱长文挑衅,它才咬人的,要不是它在,小小可就吃亏了。

厨房的火扑灭了,夜色之中也能看见白烟升起,此地不能久留,他们灭了火就要全观搜查小小和谢玄。

谢玄出去偷了一身道袍,罩在小小身上:“咱们赶紧走,找个地方躲一夜,明日再想办法出城去。”

谢玄依着来时的路,翻墙跳出去,背着小小,藏身在阴影中,出来了才想到除了妓馆,他们依旧无处可藏。

此时城中已经宵禁,客栈酒肆都不留宿,三清观观门大开,几个道士往四边城门去拦人,谢玄避开那几个道士,躲过打更的更夫,背着小小还回了妓馆。

闻人羽替朱长文用银针封穴,以气推毒,逼出整整一碗黑血来。

朱长文还昏迷不醒,但脸上青紫慢慢淡去,闻人羽松一口气,掏出锦帕擦试额间薄汗,对余下三位随从道:“明日再将余毒清出,养上几日便能好了。”

幸亏他们在三清观中,观中齐备解毒丹药,若是在野外遇上这事,朱长文的命便保不住了。

许英杰道:“那两个小贼竟然这样歹毒,头回遇见他们便不该同路。”

大胡子紧皱眉头,到得此时也不能说自己给谢玄指了路,有心想为那兄妹二人辩白,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人都已经躺在床上了,总不能再说他欺负弱小。

闻人羽皱着眉头,原来那道门缉书已经能撤下,这回却烧了三清观的厨房,又伤了朱长文。

三清观的知观深觉在上官面前丢了脸,又想拍闻人羽的马屁,缉书都已经送到他手上,由他定夺是发还是不发。

谢玄小小二人,之前加起来不过十两银子的赏金,这会儿一下涨到了百两。

“我已加派人手,全城搜捕,绝不能让这几人逃掉。”三清观知观打了包票,将观中搜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必是已经逃出去了,四边城门让人严加把持,非将这三人捉到不可。

闻人羽点一点头,将缉书交给宋知观,温言道:“这是在你观中出的事,缉书也该由宋知观来发,我不便插手。”

他话说的客气,宋知观见他没有以势压人,心中称意:“此间事,还请道兄

丹药银针双管齐下,朱长文醒转过来,半边身子还麻,但口舌能动,张口便问:“萧广福如何?”

许英杰道:“朱大哥放心,他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受伤。”

朱长文这才松一口气,萧广福要是死了,一阳上人必会大作文章。

闻人羽替他治伤的时候,看见他衣摆后背全是剑尖划破的洞,有些疑惑是谁能在朱长文的身上戳这么多洞,见他醒了问他:“你和金道灵交手了?”

朱长文摇摇头,这满观的人,连金道灵的影子都没瞧见,此人滑不溜手,早就溜之大吉。

“我与那小子过了几招……技不如人。”朱长文面有惭色,空长年纪,竟打不过一个少年,他一说完,余下几人面面相觑,朱长文虽不是顶尖的高手,也排得上名号。

可看那件破袍子,竟是被谢玄逼得没有还手之力。

闻人羽心中生疑,问道:“你们是怎么动手,你细细说来。”

朱长文不敢隐瞒,将自己跟谢玄过的一招一试都细说分明,闻人羽听了,凝神片刻,这些剑招,他十分熟悉,可谢玄所使的变化又不尽相同。

“九宫八卦剑。”闻人羽低声说道。

几人听了俱都怔住,许英杰道:“这不是上三宫才能习的剑术,怎么那小子会使?”

闻人羽一掀袍角,抽出长剑,对床上的朱长文道:“你看一看,他使剑时可是如此。”

说完抱元守一,剑尖在身前划了个圆满,点挂钩刺,剑走轻灵,几招之后停下看向朱长文。

朱长文点一点头:“他使剑踏步,与公子的一般无二。”

只是闻人羽用剑更圆缓,而谢玄用剑更凌厉。

闻人羽敛眉沉思,他的剑法是九宫八卦剑,脚下是步罡踏斗,皆是紫微宫亲传弟子才能学的功夫。

这人究竟是何来历?

朱长文又道:“对战之时,我曾问过他的师门,他说,他师父姓万。”

闻人羽听了,细想道门中姓万的前辈,思量半日也没有头绪,他这一身功夫不是寻常能够习得的。

想到这个,吩咐许杰英:“你去传话,对这两人客气一些,别伤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嘀,百两卡

谢玄:论资排辈,我是你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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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庇护

惊蛰

怀愫/文

小小伏在谢玄的肩头, 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心中渐渐安宁, 阖眼趴着, 夜风吹得她鬓边茸茸细发刮过谢玄的颈项。

谢玄扭头问道:“你害怕了罢。”

小小不答, 好半日才在他肩头“嗯”了一声, 她没有师兄那么机变,不论是三清观大张旗鼓的上门捉拿,还是豆豆暴起伤人, 小小都无所适从。

谢玄背着她颠一颠:“不怕,往后我到哪儿去都带着你,再不会让你落单了。”

他不过走了一刻,三清观就将小小捉走,金道灵的话虽不尽不实, 但也不是全然胡编, 若是小小因此受伤,就算一把火将观宇楼台全部烧毁又有何用。

小小伸出手去,玉色小指擦着谢玄的肩:“拉勾。”

谢玄一只手托住她,一只手伸出来,飞快同她拉了勾:“这下该信师兄了罢。”

小小又“嗯”一声,这一声比方才要欢快的多, 两只手紧紧攥着谢玄肩上的布衫。

谢玄直到将她背在背上,这才心中安定,只觉得胸膛中躁动心跳终于和缓,此刻分明在逃跑, 心中也生出些宁谧之感来。

还没靠近花柳巷,就先闻见了夜色中的脂粉香,小小轻呼口气,问谢玄:“咱们怎么出城去呢?”

谢玄说道:“我们先回去,找红姐。”

红姐不独给谢玄报了信,还提供了一条如何逃避三清观追缉的办法,去找郑爷。

那个姓郑的既然肯在三清观捉拿他们的时候示好,必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们就能借机出城去。

谢玄几个起落,从屋檐上摸进了妓馆,落在红姐的小院里,轻轻叩了一下门。

里头出声的是青梅,学着红姐懒洋洋的调子:“红姐说了,今儿不见客,身上来红了。”

身上来红,见客不吉,客人便是再急色,听见这个也不会再起色心,只是红姐一个月中有半个月都在“来红”,不过是她不愿见客的说辞。

谢玄又叩一声,低声道:“是我们。”

青梅将门打开一道缝,见是谢玄,赶紧将人放进门,红姐坐在床上,与碧檀两个正在摸牌九,铺了一床的首饰色子。

见是谢玄背着小小进来,趿着鞋子下床,拿过烛台,烛光一照,见到小小脸色苍白,唇间一点血色都无,赶忙伸手摸了摸小小的指尖,凉得骇人。

“可是受了苦了。”立时吩咐青梅去厨房要鸡汤,又让绿檀切红糖姜丝来。让小小睡在内间的床上,还摆了个碳盆让她取暖。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红姐颇为惊诧,她还以为会先找郑爷,有了帮手再去三清观。

那张缉书她看过了,不过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还回去便罢,两人总归年小,赔些礼,说点客气话,三清观也得卖郑爷的面子。

谢玄并不说如何逃出来的,开门见山:“多谢红姐相助,那位郑爷,想要我做些什么?”

红姐微微一笑,目光上下打量谢玄,没想到这少年还有这番本事,怪不得能让郑爷另眼相看:“郑爷有桩生意要过商州,那边的路不大好走,想找几个清道的。”

郑爷的生意有些见不得光,既是见不得光的,便不能请三清观的道士相助,他本来想请的是金道灵,这才容许他在自己的赌坊内显显身手。

若不然哪里容得金道灵在赌坊内赢上七八百两银子,便捉不住他出千,也要将人叉出去暴打一顿。

谁知半路杀出个谢玄,不动声色便破了金道灵的法术。

在赌坊中头一个拿出二十两银子给谢玄加注的,就是郑爷的人。

谢玄初出村时,胸中便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那时且不知外间世界天高地厚,到这会儿对自己的道术剑法如何,已然胸有成竹,可要保商队却有些犹豫。

红姐一眼便瞧出他心中想的什么:“也不独请了你一人,还有旁的人,不跟着商队出城,你们自个儿是出不了城的。”

红姐看了看小小:“何况你妹妹这身子,该富贵娇养,跟着你风餐露宿,如何能好。”

谢玄指间一紧,脸不变色,问道:“路上怎么个不太平?”

红姐笑了,纱扇一摇:“山贼土匪不须你管,孤魂野鬼才是你的份。”

青梅碧檀取了鸡汤红糖来,红姐替小小舀了一碗,劝谢玄道:“我看你少年心性,是个快意恩仇的,可你初出茅庐便惹了紫微宫,一人岂敌得过千人万人,还是寻个靠山才好。旁的不说,在这儿只要郑爷出力保你,你们往后便来去自如。”

说完指了指前头:“你进来时,可听说王三的事了?”

郑爷看中了谢玄的事,还没来得及传出风声,就被王三给搅黄了。

谢玄在赌局上很给郑爷面子,王三这是拂了郑爷的脸面,三清观的赏银还没到,王三一只手已经叫剁了下来。

连龟公都做不得了,把人扔在棚户下,由得他哭嚎,谁也不能上前救他。

红姐一说,谢玄便皱了眉头,红姐细观他脸色,笑着添上一句:“并不是为你,这些事,不必郑爷发话,自有手下人替他顺气。”

“我这话你思量思量,你能在我这儿窝一日,还能窝上十天半个月不成?”

说完就留下他们兄妹二人,自己到前头去了。

谢玄不管其它,先让小小喝汤,小小喝了半碗,把碗递到谢玄嘴边,看他喝了余下的半碗。

红姐说的话,她自然听见了,低头抓着被角:“我身子好了许多,咱们想别的法子走就是。”

旁人不知,小小岂会不知,师兄从小便性子骄傲,以他的心性,绝不肯屈于人下,不想让他为了自己,违心答应替人效力。

谢玄也知道小小的意思,伸手揉揉她的头,这些事该他来操心,小小只要好好歇着就是:“你放心罢。”

说完给小小掖掖被角,小小奔波了一日,好不容易身上干净舒服了,陷在软被中,眼睛一阖,便要睡去。

小手指头还勾着谢玄的手。

谢玄等她睡着,把她的手送回被中,转身到外间对红姐道:“我答应了,只走那一程,到了商州我就离开。”

红姐有些不虞,觉得这少年不识好歹,到了商州他们也一样被道门通缉,又能往什么地方去。

“你这条件,郑爷只怕不能答应。”

“他既然找这许多人要到商州,自然会答应。”

红姐眼睛一瞬,轻笑出声:“我这就着人传话给他,应不应要看他的。”

她嘴上虽这样说,可笑意已经透露出来,郑爷会答应这个条件,商队要能先走到商州才行。

郑家派出去的商队,接二连三的折在路上,马匹倒卧一边,连人带货通通不见踪影。

郑爷本以为是碰上了黑吃黑,掘地三尺也要把对头找出来,可把马匹拉回来,便知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