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了要怎么办呢?”

哥哥已经自立为王,她自然是公主,可她并不想当公主。

明珠一低头,眼泪便打在青砖地上,小小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直不说不动,见她哭了,终于动了。

从怀中掏出帕子给明珠,明珠接过来胡乱擦拭眼睛,她忍不住对小小心生羡慕:“你真好,能跟你师兄来去自由。”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玄自殿后出来,走到小小身边,温言问她:“你们在说什么?天晚了,该休息了。”

说着牵住小小,将她带到收拾好的屋子里去,明珠就这么看着,吸了吸鼻子,眼前心中一样空茫。

忍不住便去正殿,往里张望,就见胡大娘坐在殿中。

呼延图已经醒了,也不知何处找来镜台铜盆,面前摆着一个个小碟子,点起观中莲灯,正用软布为母亲洗脸。

桌上摆着一张薄薄面皮,明珠目光一触,又收了回来,她不敢看过去,可又止不住好奇,忍不住瞥了一眼。

呼延图在这张薄皮上作画。

他画得很慢很慢,胡大娘一声不出,就这么看着儿子,偶尔还瞧一眼明珠,对她露出微笑。

她脸上没蒙黑巾,容貌未毁之时笑起来必然极美,可此时,她微微一笑都显得可怖。

明珠并不害怕,她也冲着胡大娘笑,心里明白呼延图在做什么了。

他想给他母亲,一张没有疤痕的脸。

明珠已经猜测过胡大娘的容貌,可等呼延图将这张面具贴合在胡大娘的脸上时,她不由自主惊叹一声。

只是掩盖住她脸上的伤痕,她便如此美貌。

呼延图按照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替她画了一张面具,捧着莲灯为她照明。

胡大娘缓缓睁开眼睛,见到镜中模样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儿子,在他掌心写着什么。

明珠心中终于升出一点喜悦,缓步退了出去,在偏殿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时,屋中烧着柴火,身上盖着厚衣,枕边摆了一朵红茶花。

明珠心口“突”得一跳,握着红花奔到正殿,殿里已经没了呼延图和胡大娘的踪影。

她又到后堂,看见小小站在檐下,怀中抱着小虎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胡大娘不会不要小虎子的。

她烧水煮汤,还从石屋中取下米粮,给大家煮了一锅粥菜。

等到正午时分,胡大娘和呼延图还不回来,她这才去问谢玄:“呼……胡大娘呢?怎么不来吃饭?”

谢玄看着小小喝粥,他跑遍了三川五岳,就是寻不回小小的灵犀。

这回来是想找到商家的孩子,把他送回家去,就带小小回村中去了。

他看了明珠一眼,一眼就见明珠神情忐忑,目中期盼:“他们回北狄去了。”

明珠手上的粥碗打翻在地,她茫然道:“他们不要小虎子了吗?”

跟着又恍悟,小虎子的眼睛是黑色的,他根本就不是胡大娘的孩子。

“小虎子叫商英,是商家的孩子,我会把他送回去。”

谢玄说完又道:“他托我将你送到你哥哥身边。”

这个他自然就是呼延图。

澹王大军近在咫尺了,谢玄既然答应,就会做到,她回去之后就是公主。

明珠猛然转身,跑到观门前,天地一片霜色,呼延图早就没了踪影。

她又转回偏殿,想去找枕边红花,可那朵花不知被风吹到哪里,明珠内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坐在屋中哭了起来。

她蒙蒙哭着,也不知为了什么,失了一朵红花,竟这样伤心。

哭得眼前一片模糊,忽然见到门边一点火色,明珠心中期待渐生,缓缓抬起头来,怔怔盯着门框。

就见豆豆叼着那朵红花,从门口探出头来,看她在哭,赶紧游到她面前,把红花扔到她裙子上,摇着脑袋示意。

原来是豆豆叼去玩了,明珠“扑哧”一笑,拾起红花,托在掌中,花朵还在,叶子却扯烂了。

她鼻尖一酸,又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他不想杀我=他喜欢我

☆、我不喜欢

惊蛰

怀愫/文

谢玄安顿了观中女人, 送明珠到澹王身边。

天色将晚时分,靠近大营,谢玄牵来两匹马,对明珠道:“澹王军营就在不远处,我会将你送到营前。”

明珠默然不语, 看了看小小, 这几日来她已经知道小小灵犀走失,她再不想回去,也不能耽误小小。

“多谢你们,咱们后会有期。”她翻身上马,紧紧握住缰绳, 想说什么, 还是咽了回去, 夹击马腹,策马先行。

谢玄拥着小小,小小怀中抱着小虎子, 远远跟在明珠马后。

大营前的守卫看见夕阳晚霞中有个女人骑马而来,拉弓引箭, 欲将明珠射落马下。

箭刚发出去, 还未碰到马身,便被打落。

明珠直骑到营门前方才停下马蹄, 对兵士道:“我是赤霞郡主。”

军营坐镇的是曲正, 兵士禀报,他便出营相迎, 见果然是明珠,吃了一惊。

京城没有消息报来,他们都以为计划失败,出嫁的队伍早就已经启程,曲正当日还曾猜测,只怕真郡主已经死了,朝廷不过拿个假郡主糊弄过去而已。

可即使如此,曲正也已经派人跟上,给合亲的h部献礼,既然以澹王府郡主的名义出嫁了,便不能白费。

娶个宗室的女儿,又怎么比得上娶真正的公主呢?

谁知明珠竟然真的逃脱,还一直逃到了此地。

曲正难掩讶异,皱眉问道:“郡主是孤身而来?”

她虽会拳脚,也是弱质女流,如何能穿越千军?

明珠半个字也不提呼延图,她侧身望向远处山坡,曲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两人骑在马上。

背光而立,山色横霞,瞧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两道影子。

曲正立时猜中,他不等明珠回答,立即上马追赶,口中大呼:“谢兄弟!”

若是能为澹王求到谢玄相助,岂是如虎添翼这样简单,就算……就算再立一个紫微宫又如何。

谢玄眼见曲正骑马而来,轻笑了一声,在小小耳边道:“我猜,他此刻心中想着,为我再立个紫微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我掌天下道门,叫澹王封我一个国师当当。”

“再立一个紫微宫,我活着商家人尽享荣华富贵,要是活得长能有几十年,要是我短命,也只有十来年……怪不得古来君王都想长生不老。”

他心中知道自己猜得确实,一只手托着孩子,一只手摩挲小小的手背,可惜听不见小小夸他聪明。

曲正确实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其余藩王虽被扣押在京城,可封地还有儿孙在,澹王派出曲正,劝谏各藩王属地发兵。

藩王还在京城,儿孙正可光明正大,取而代之。

就此联合了各地势力,一齐发兵清君侧,大昭将兵节节败退。

谢玄立马等着,他还欠曲正一壶酒,就在此地喝了,了却酒帐。

曲正见他停马不走,以为谢玄也有心相投,心中更喜,飞马奔到上山坡,对谢玄道:“谢兄弟,请入我营帐,我来备席,咱们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谢玄微微一笑,取出酒囊,指一指夕阳晚霞:“此处风景更好,就在这里喝罢。”

说着拔开酒塞,仰头喝了半囊,顺手抛给曲正。

曲正伸手接住,他本想赶紧劝服谢玄加入澹王大军,可接过酒囊,总得先喝两口,放下酒囊才道:“谢兄弟……”

眼前哪里还有谢玄的影子。

曲正举目四顾,就见谢玄骑着马已经到了山坡下,他明白过来,谢玄若想加入战局又何必等到此时。

曲正握着酒囊,摇头轻笑,低声说道:“谢兄弟既在江湖之远,便永处江湖之远才好。”说完仰头将囊中酒灌入喉中。

这才骑马回营,问道:“公主在何处?”

兵士答道:“公主要了一顶营帐,正在休息。”

曲正有心问问明珠与谢玄是如何碰上的,走到帐前停下脚步,隔着营帐道:“这就去为公主寻几个侍候的人,再备车马,送公主回澹州。”

他本以为明珠定要闹腾,问何时却救王妃,谁知她半点都不吵闹,松了口气。

明珠坐在帐中,很快便有妇人送上干净衣物,她换下身上的旧衣,这件衣裳早就已经磨碰了,妇人要拿去丢了。

明珠要了一把剪子来,把裙上那块绣花剪下,收在怀中。

谢玄带着小小返回商州,除了送小虎子回去,还有一件未了的旧事,他要去将这件事办完。

商州还未被澹王势力攻占,可也关城闭户,人心惶惶。

谢玄御风而来,将商英送入商家院中,交到商老夫人手里。

这应当是他的长辈,可他并未行礼,商老夫人抱着孩子,却未看孙儿,反而盯住谢玄,说道:“你可想成商王未成之事?”

谢玄猜到曲正会说什么,却没猜到商老夫人会这般提议。

他牵着小小的手,立住不动。

商老夫人急切说道:“你既会飞星之术,便能进商王墓,那里钱粮甲胄无一不缺。”

缺的只有一个起事的人。

商老夫人目光灼灼,商家两代未有修道之人,读书作官又被打压,只能当些末流小官,直至全家入宫,当作药人,任人鱼肉。

倒不如行那商王未成之事。

商州水路旱路两边通行,天时地利,谢玄名声在外,只要振臂一呼,道门绿林,为求生路也会投效。

届时就能再举商旗。

谢玄看了小小一眼,她垂眉不动,脸上虽没有表情,可谢玄知道,纵是失了灵犀,她也不喜欢这些。

谢玄看着商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不喜欢这些。”

商老夫人脸色一变,还待再劝:“商家子弟,根骨俱佳,你与这位姑娘结成良缘,生下孩子,自然能承衣钵。”

谢玄依旧不为所动,脸上还隐隐透着笑意,他失笑:“有我在,朝廷澹王不论谁赢,都不敢再动商家,为何还要贪心?”

商家将谢玄的是商家人的事传扬出去,天下皆知,这魔头虽姓谢,但有一半流着商家的血,习的还是商家的飞星术。

这些日子以来,道门四散的道众陆陆续续团聚到商家,将商家当作道门再起的希望。

谁知谢玄本人竟不愿意。

商老夫人无比失望:“商家子弟,岂无大志。”

谢玄看她老迈,才与她多说两句,摇了摇头,环住小小离开商家,浮在空中最后劝诫:“我看在母亲的份上庇护商家,若商家当真举旗,便自保自身罢。”

说着带小小离开,寻了处客店投宿,明日便入商王墓,让它当真变成坟头,断了想入墓人的念想。

夜阑风静,山河皆寂。

小小从谢玄的眼中飘然而出,坐在床檐,用指尖点一点谢玄的鼻梁,嘴角翘起,微微一笑。

谢玄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师父让她栖身在师兄眼中时,便对她道:“你师兄天资高,性子傲,如今又身怀异术,我实在是不放心。”

“小小啊,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知道,算不上是件好事。”

小小那时并未全懂,跟着谢玄走遍三山方才懂了一些。

商王身负奇术,便想称王。

紫微真人更是自恃能够观星窥探天意,便想以一己之力玩弄权势,操纵国运,可天意又岂能被人力左右。

商将军懂得这个道理,可也已经晚了,下令全族不得入道门,可族人一有机会,就野心再起。

谢玄的天资还在这三人之上,师父惟恐他走了这三人的老路,这才让小小的灵犀栖于谢玄的眼间。

让他能看得更清明。

豆豆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冲着小小吐吐信子,将脑袋挨过来磨蹭。

小小摸摸豆豆的脑袋,与它玩耍,豆豆倏地一抬头,流火双目盯向窗外,尾巴尖一动一动。

小小心有所感,飘出窗外,凌空望了出去。

商州还未下雪,城外田野尽头,一片青莹莹的鬼火飘浮而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亡魂?

小小飞身出去,豆豆一看小小走了,急得用尾巴拍打谢玄,谢玄自梦中醒来。

他梦中与小小重建了竹屋,雪夜里围坐在一起,往火堆里扔了两个番薯,烘得甜软,小小掰开一个,分给他一半。

他还未接过,就被豆豆一尾巴拍醒了。

豆豆的尾巴直直指向屋外,谢玄皱了皱眉头,打开窗户向远处望去,什么也瞧不见:“怎么?”

豆豆急得要命,它指指小小,再指指窗外。

谢玄明白过来:“小小的灵犀在城外?”

豆豆整条蛇都瘫倒了,脑袋直点,谢玄一把抱起小小,又拎起豆豆,御风而去。

小小飘到田野上方,这才看清那整片青莹莹的鬼火是一队正在行军的阴兵,他们声势浩大,前列骑马,后列执戟。

它们面对着商州,隆隆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月饼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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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兵攻城

惊蛰

怀愫/文

小小眉心微拧, 往阴兵来处飘去。

这些阴魂甲兵从山道上连绵而来,小小还未进树林便感到一股强大吸力,似要将她神魂吸入。

她立时御风抵挡,以指作剑,点在眉心, 念了一段净心神咒。

心神一稳, 就见眼前高山从中间裂开,山腹之中莹莹绿光不断往外飘浮,落地便成了穿甲衣的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