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眠的晚上过去,清晨的曙光洒落大地。谢修臣换上西装,打好领带,依旧觉得凉意袭人。以前天气变冷,他总是会条件反射害怕看见欣琪伸出手,因为她上中学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公主癌变成了女侠癌,直接表现就是会做一些幼稚的恶作剧。

记得他十六岁冬季的晚上,他洗完澡裸着上身经过她的房间,见她把手从伸在被子外面,赶紧走过去,抓着她的手往被窝里塞:“收进去,你都冻成这样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抬起脸肃穆地说:“不,我在修炼神功。”

他心中预感不好,微微睁大眼:“不要修炼了,手收回来。”

她冷笑了一下:“哥哥知道我在修炼什么功吗?”

“知道。”

躲已经来不及了,见她穿着卡通睡衣猛地从被窝里跳出来,他倒抽一口气,被她追杀得满屋跑。最后她在角落里逮住他,大叫一声:“寒、冰、神、掌!”那一声“掌”喊得抑扬顿挫,与此同时,她将冰凉的五指在他背上印下去!

他“啊”地叫了一声,也不拉开她,痛苦地受了这一掌,倒在柜子上,慢慢滑落在地,有一种溺死美少年的凄凉:“……告诉我妹妹,我会永远爱她,让她不要难过,因为……以后夜宵……没人帮她买了……”

“啊!不可以!你不可以死啊哥哥!哥哥啊!”她跪下来抱住他,痛不欲生地喊道,“——我的夜宵!!”

默默听她哭嚎了半天,他面无表情地捏住她的脸:“奥斯卡影后,哭够了吗?”

“没有。”她也捏住他的脸。

这时,谢茂愤怒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谢修臣,谢欣琪!你们俩闹够了没有!吵得我心烦!这么晚还不睡觉,都给我滚去睡觉!”

他们这才统一战线,对彼此做了“嘘”的动作,缩着肩膀偷偷笑成一团。他低声说:“欣琪,这个点你该饿了,我弄点夜宵给你吃吧。水果怎么样?”

“好呀。”

“你要吃什么?”

“方便面。”

想到这里,谢修臣的嘴角禁不住扬了起来,可是笑了一会儿,又渐渐笑不下去。人如果不会长大,一直都是天真快乐的十多岁,那该有多好。那个时候,他已经清晰地知道她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女孩子,却又不用担心结婚生子的事,不用担心分开的事。他也永远不会失去她,不用亲眼看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

他有些担心谢欣琪的情况,敲了敲她的房门,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直接推门进去。本以为她又像上次那样坐直升机离家出走,但她居然还在床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和昨天坐着的姿势一样,好像是哭到累就倒下去睡着了。他替她把被子理好,拨开她额前蔓草般的头发,再重新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哪怕还在沉睡,她的眼睛也很明显地红肿着。那双白皙而充满女性气息的手,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他身上拍下“寒冰神掌”。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已经偷偷改变?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用手背试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她没生病,本想吻一下她的额头,但最终也没这么做。

欣琪,我保证,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他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过,转身出去,在门缝里最后看了她一眼,把房间的门轻轻地、静静地关上。

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经历这种事情:过度在意一个人,因为自己经常想着他,所以擅自曲解他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自圆其说他所有的不在意都只是别扭而已。然后,又唱独角戏一样受到打击,觉得尴尬、懊悔。这种时刻就连和他说声“谢谢”,都像是在自取其辱。每每看见别人处于这种情况,谁都不会觉得是多大的事。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连出去面对无关紧要的人,也会少了许多自信。洛薇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因为身边还有苏嘉年。

跟爸爸预测的一样,苏嘉年是个无可挑剔的男人,除了偶尔过度挑剔——他会不经意透露出洁癖,碰过手机都要去洗手,看见女孩子过度圆润会嫌弃对方的自制力。他表露这种情绪的时候,洛薇总是会默默地把视线从冰激凌店挪到别处。他的好也不是没有底线的。有一个晚上他们俩约好出去吃饭,但因为Edward临时把她叫走,她的手机又没电了,让他在餐厅里白等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并没有责备或教唆她,而是买了一个充电宝给她,还亲自送到家里来。本来她已经觉得很愧疚,看见充电宝,更是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掉。作为男人,苏嘉年还真是有一份有些女性化、过于艺术的纤细。他还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时间囊的事他已自嘲过,但追求她的势头却越来越明显。一周里最少有两三天,他会单独叫她出去吃饭、看电影、去图书馆、听音乐会等等,却不主动要求更进一步的发展。她知道,他想让她来做决定。

如果不用与贺英泽见面,洛薇大概已经和苏嘉年顺利成为了男女朋友。可是,见贺英泽是不可避免的事。贺英泽已经完全把她当成了秘书,时不时让她陪他去社交与娱乐,同时传授她工作经验,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帮她……在这些过程中,她只看见了他更多的优点,像他马术好到能骑着狂奔的野马去套头马、海钓总能钓到最大的鱼、野外捕猎也从未失手。说到赛车,他更不只是看比赛这样简单,他是真的去约了赛车手一起开车比赛。任何与竞争和冒险有关的东西,他都特别喜欢。洛薇知道他不是自己能束缚住的男人,又无法戒掉对他的迷恋,心情很烦闷。但她不喜欢跟人倾诉自己的心情,因为知道倾诉解决不了实质问题,无非是给人添加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所以养成了在记事本里写下心情的习惯。

这个周六,贺英泽又把她这跟班带去海钓。她躲在阴影下与紫外线做斗争,拿手机网购又一瓶防晒霜,以免再次听到小辣椒说“跟薇薇比我真是雪白雪白的”这种鬼话。常枫倒是跟一德国佬似的享受着阳光:“洛小姐,怎么在King的面前,你也敢玩手机啊。难道是在跟喜欢你的男人聊天?”

洛薇飞速看了一眼贺英泽:“我在回朋友短信。”

“男朋友?”见她拼命摆手,常枫一双眼睛弯了起来,“那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是的。本来她约我今天去吃饭,我拒绝了。”

其实她是在间接暗示贺英泽,周末应该给她假期。没想到贺英泽没一点反应,常枫反而来了兴趣:“连那么重要的聚会都放弃了,我们六哥果然魅力无限。”

陆西仁撑着下颚,也看向洛薇:“贺六公子的美,是悬在花间的朝露,是春日氤氲中的青莲色桔梗,是天空淬炼出的月光。假若他诞生在牛皮纸记录的洪荒年代,就是海神的一滴眼泪。”

在这种环境听见这样的台词,而且陆西仁周身弥漫着中世纪吟游诗人的诗意,洛薇感到非常迷茫。但再看贺英泽,他完全不觉得不适。常枫善解人意地说:“你不用理陆西仁,他从小看了很多英法的名著,后来还去巴黎主修法国文学,不晓得怎么正常说话。倒是洛小姐,你是不是也觉得六哥很有魅力?”

洛薇又看了看贺英泽。他刚赶走驾驶员,自己开起了快艇。他的宝蓝墨镜反光到可以直接当镜子用,大到盖住半张脸。海风吹乱他的刘海和衬衫,他专心致志地享受着飙快艇的爽感,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记得小时候,每次看见他鼻尖上的痣总觉得很可爱。但现在看上去,他的脸部轮廓成熟很多,那颗痣竟显得他侧脸有几分性感……

“洛小姐,口水快流到衣服上了,赶紧接住。”常枫的发言把她吓了一跳,他用上排牙齿咬了咬下嘴唇,笑得坏坏的,“洛小姐喜欢六哥吗?”

洛薇快速抬头:“不喜欢!”

“哇,反应这么大,更让人怀疑啊……”常枫干脆转过头来,冲她眨眨眼,“那你想和六哥上床吗?”

陆西仁很配合地补充:“洛小姐,你可以任心房的幻想之花绽放,任灵魂飞向极乐的天堂。”

像是天雷劈中了天灵盖,血也全部都涌到双颊。若不是考虑到环境问题,洛薇一定已经惨叫出声。所以,哪怕忍得很痛苦,她也只能指着他,颤声说:“你……你们……”

“常枫,陆西仁,你们别闹她了。”贺英泽终于开口发言,但也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人。

“是,是,听六哥的。”

他们确实也没机会再闹腾。贺英泽开船比驾驶员猛多了,简直跟开赛车一样。直奔海中央的过程中浪涛飞溅,快艇颠簸,跟着同行的人晕的晕,吐的吐,热的热,就连常枫陆西仁都加入了这一行列。最终,快艇停在了比赤道上还热的地方。贺英泽的属下们全都恨不得拿牙签撑住眼睛让自己不要睡去,他却精力旺盛得很,不断往快满出来的大桶里丢活鱼。洛薇觉得很羡慕他,不管面对什么事,他总是应付裕如。她地位比他低那么多,却一肚子烦心事——虽然报名参加了Cici的竞选,也打下了三十多种设计草稿图。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甚满意。然而,看见他把钓竿快速收回的侧影,她觉得这一幕很有美感,脑中闪现出一条项链的轮廓:一条椭圆弧度的细项链上,七颗小珍珠竹节般等距镶嵌其上,就像眼前绷紧的钓竿一样。至于项链的坠子……这时,贺英泽刚好钓起一只色彩明艳的蓝鱼。它摆动着尾部,生机活现地拉动鱼线。

她立即掏出笔和餐巾纸,在纸巾上画下这条项链的轮廓。对了,就是这种感觉!之前设计的项链都实在太过繁复,反倒不如这样细细的一根具有线条美。而坠子本身,用鱼形宝石就非常灵动跳脱……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贺英泽手中的鱼,埋头把草稿剩下的部分完成,攥着这张餐巾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船头:“谢谢你哦。”

他停止折磨那条鱼,抬起头对着她。她先是在他墨镜镜片上看见自己红红的脸,然后透过镜片,看见了他长而深邃的眼睛。她心跳如擂鼓地笑了:“刚才我看你钓鱼,就设计出了一条项链。这个感觉就是我想要的。”他接过她手里的餐巾纸,低头凝神看了片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犯傻了。虽然他在放假,但她可是在工作中。这时候给他看这个,是不是太不合适?她想,大概下一刻,他就会把它揉成一团喂鱼吧……但是,他只是把餐巾纸还给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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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辣椒:“据说欣琪和哥哥的呼声很高,都快盖过洛薇和小樱的了。”

洛薇:“>_<我和小樱还有可能吗……”

贺英泽:

谢欣琪:“呼声你个头啊,那是我哥啊!”

谢修臣:

洛薇:“都比陆西仁好吧,他连个苗头都没有……”

陆西仁:

小辣椒:“今天的男孩子们都好沉默啊?why?”

百分之八十的错误决定都是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出来的。——《镜中蔷薇》24

他力气很大,还不懂控制,这一下弹得她脑门有点疼,让她一下回想起儿时的记忆。她乖乖退下,但转过身就开始揉头,腹诽这个男人尽管很有教养,却没什么绅士风度:他对美食很精通,能一口吃出新烤牛腰原产地是德国还是澳大利亚,但只要不是在最正式的场合,他都只会用叉子吃西餐,刀子都是摆设;在社交礼仪方面,他可以做到一百五十分,但对于犯错的属下,即便是近两米的挪威男人,他也可以骂到对方泪流满面,有时甚至会说出“别再跟我说你的狗屁理想”这种没什么品位的话;面对可爱东西时,他更是毫无鉴赏能力可言,上次居然把她的Hello Kitty手帕和灰色厚抹布弄混淆,拿去擦车窗……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粗鲁个性都与优雅皮相不搭。她摸摸脑袋,突然受到了鼓舞,对他微微一笑:“连小樱都觉得还行的东西,说明是很不错了。那我得好好答谢你一下。”

“我好奇‘答谢’和‘好好答谢’两个级别差别是什么。”

她眨了眨眼:“答谢就是请你喝下午茶,好好答谢就是请你吃晚饭。贺先生应该不会从高级VIP降级到普通VIP吧?”

“一般情况下,高级VIP不都是囊括了普通VIP的特权么。”贺英泽把又一个诱饵熟练地挂在钩子上,“你的客服系统需要整顿整顿了。”

“好了好了,服务不周是我的错啦。请你吃一天好吗?从早吃到晚。”

他把钩子抛到海中央,嘴角扬了起来:“我考虑一下。”

原以为他只是傲娇才说了这句话,却没想到这之后,他就没再提过这件事。最开始的聊天让她以为他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吃饭,但等的时间越长,她的心情就越低落。她真是不懂贺英泽。他明明帮了自己很多忙,也在很多细节上表现出了对她的特别,但她不过是想请他吃顿饭,他就完全不赏脸。难道是他太忙,所以把这件事忘记了?

周日,她跟苏嘉年、小辣椒还有几个朋友去草莓地里摘草莓。趁他们在摘草莓的时候,她偷偷坐在一块石头上画项链。刚进入一点状态,一颗洗干净的大草莓出现在她眼皮底下。本来思路被人打断,她有些不耐烦,但看见那双漂亮的手,她立刻回过神来,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人:苏嘉年怀里抱着一篮草莓,背光而站,面带微笑,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男孩子。他把草莓往她嘴巴的方向送了一些。她不好意思地把它吃下去。他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手里的画:“这是准备参赛的设计?”

她用橡皮擦掉多余的线条:“突然有了灵感。”

“哦?是哪里来的灵感?”

她一时没能回答出来。

“洛薇。”他的声音忽然离她耳朵很近。待她意识到他靠过来,他已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手中的画笔掉在了地上,她用手按住脸颊,转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阳光包裹着黛绿的树,照红了火红的草莓,水果清香浸泡在空气里,杜鹃鸟不知疲倦地歌唱。在这一片翠青繁红中,他乌亮的眼眸却是最美的风景。有几根手指穿过她的指间,轻轻地扣住她的手。他入侵得实在太缓慢,太没攻击性,令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回避。她只能僵硬地任他牵着,僵硬地看着别处。但很快,那双手松开了。

“你心里还有没放下的感情。”他站起来,头发微卷,挡住了一只眼睛,而后微微笑道,“没事,你不用想太多,我有耐心。”

她恨不得一头撞在膝盖上——她就这么没用?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就被对方认定心中还有其他人?好在苏嘉年并没有不悦,当天晚上还陪她一起参加了老同学的婚礼。看见小学胖胖的女孩子变成了美丽苗条的新娘,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她喜欢参加婚礼了,因为亲眼目睹身边人的幸福,就对自己的幸福也有了信心。

在婚礼中,她最喜欢参加抢捧花的环节。大概是因为小时发生的一件事。那一年,他们小区一对年轻情侣结婚,关系好的邻居也在邀请名单中,包括她父母和林叔叔。他们把她和小樱都带到了婚礼上,婚礼进行到一半,她就问妈妈,新娘子为什么要抛捧花。妈妈说,接到捧花的女孩子会是下一个新娘。她听了以后,以妈妈的描述是“两只大眼睛都会发光”,立刻从妈妈怀里跳出来,跑到新娘脚下,有模有样地和其他未婚女性站在一起,等着接捧花。全场的宾客都被这四岁的小女孩逗笑了,小樱却一脸尴尬地跑上去拽她,想把丢死人的她拖走。她说什么也不肯下来,还和他手牵手站在台上,说:“小樱,我想当新娘子,我不要下去。你帮我抢花,等我接到花分一朵给你,好吗?”

这件事她现在还记得,但已经记不住小樱当时的反应了。现在想想,依他的个性而言,一定是一脸轻蔑吧。从那以后,参加任何婚礼,她都不会错过这个环节。

这天,当司仪让所有未婚新娘上前时,她第一个冲了上去,简直跟自告奋勇的小学生一样,把一肚子的小心机都笑到了脸上。最幸运的是,当天未婚姑娘不少,那个捧花竟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怀里。她高兴坏了,不仅让苏嘉年帮自己录了视频,还拿着捧花和新娘拍了许多组照片,全部发到微信朋友圈,加上一句傻傻的文字:“快祝福我啦!”而后还真的得到了损友们一堆类似“预祝结婚快乐”的留言。当然,其中没有贺英泽的。他不发朋友圈,不点赞,如果不说话,在微信上的存在感为零。

这段时间,她一直把贺英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只要他找她,她就会放下所有正在忙的事,赶到他身边,哪怕是苏嘉年的约会也一样。每次这样做,她都会以工作为理由说服自己。但实际在内心深处,她比谁都清楚不是这个原因。

只是想见贺英泽而已。

如果见不到他,她甚至会对着手机上的“小樱”发呆,反复刷他们之前海市蜃楼般的聊天记录。终于,她决定不能让自己再乱下去,编辑好一条短信发送给他:“小樱,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哦。”

结果是,她又经历了一次从紧张到失望的心理折磨。他没有回复。

又过了五天,贺英泽打电话给她。她实在没有和他通话的勇气,于是任它响到被挂断,然后发了一条消息给他:“我在忙,你发消息吧。”这条消息在跟在上面那条故作轻快的消息下面,显得上一条就像个傻乎乎的小丑。

他无视消息,又打了电话过来。她再次挂断。这一回,他总算没再坚持。她松了一大口气,却收到另一个陌生电话的短信:“洛小姐,贺先生请你今天下午四点到甄姬王城四十五楼报道。”

她没回复,闭着眼删掉这条短信,大胆地放了他的鸽子。她准时赴苏嘉年的约,度过了一个难得轻松的夜晚。苏嘉年送她回家,一直目送她上楼。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当日的选择是对的。虽然,很快可能要面对大麻烦……

到家以后,她在床上躺了十分钟,要睡着的刹那,电话座机忽然响起。这个点会打电话给她的,一般不是爸妈就是苏嘉年。她疲倦地睁开眼,接起电话,调侃道:“喂,猜猜我是谁?”

“你在和苏嘉年交往?”

听见这个声音,她吓得睡意全无,弹簧一样从床上坐起来。她双手捧着听筒,心里猜测着无数种他得知她动态的可能性,强压着满满的不安:“原来是贺先生,有什么指示呀?”

“回答我的话。”

她停了停,被他命令的口吻憋了一肚子闷气,但还是平静地说:“他喜欢我,我还在考虑。”

“以后不准再和他单独出去。”

“凭什么啊?”怒火已经快要抵达耐心临界点。

“洛薇,记住你的身份。跟着我,就要按我的要求去做。”

这番话真是把她彻底激怒了。想到他一开始的暧昧和后来满不在乎的态度,她又气又怕,提高音量:“就算我是Edward的下属,你也没资格干涉我的私生活……你以为你是谁?炒了我啊,我才不会怕你!”

她把听筒重重扣在座机上。起初,两种感觉将她充斥:一是“太爽了”,一是“我死了”。再之后就只剩下难过,身体被抽空般无力。因为,他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心理学家说,百分之八十的错误决定都是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当晚她就隐隐预感不好,但也没多想就迅速进入了噩梦。第二天这种不详预感继续笼罩着她,她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苏嘉年一叫她晚上陪他出去,她立即答应。从早上起,所有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她都统统无视。Edward来电说,贺英泽指名要她陪他出席一个场合,她也以女性生理问题为由推掉。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违背贺英泽的意愿,真有一种旧时徒儿背着师父溜出去,不顾师兄妹警告玩得淋漓酣畅的快感。

天即将黑了,苏嘉年过来接她,带她去一场私人派对,举办者是他代言的钢琴商和合作方。他今晚会现场表演,因此穿了一件单排扣的黑色夜礼服,里面是纯白到发光的古典衬衫。为了配合他,她穿了Mélanie Green设计的黑色小礼裙,随他一起抵达派对现场。刚走到派对大厅,就有几个女孩朝他们走来。她们个个穿衣雅致,艺术气息浓厚。还没跟苏嘉年打招呼,带头有温柔笑容的女孩已经先对她说:“学长,这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苏嘉年看了她一眼,态度得体地说:“现在还不是。”

“咦,现在还不是?”女孩子们整齐地起哄道,带头那个又眨眨眼说,“看来这个姑娘很受我们男神的喜爱哦。我叫席妍,你叫什么名字?”

她伸手握了握她伸出来的手:“我叫洛薇。”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居然是青梅竹马。真浪漫,快快,来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她挽着洛薇的手,对苏嘉年摆摆手,“我喜欢洛薇!不介意我借她一会儿吧。”

洛薇对他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和席妍一边聊天,一边走上楼去。原来,这帮女孩子都是苏嘉年在奥地利音乐学院的学妹,席妍是他代言钢琴商的女儿,也有了很深厚的同门情谊。学艺术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大方优雅,谈吐知性,和苏嘉年读书时身边失去理性的疯狂亲卫队完全不同。她们聊得很开心,很快就到了派对大厅。里面早是一片觥筹交错,人山人海。端着香槟和葡萄酒的侍应们来回走动。糕点师戴着白色厨师帽,站在白色大理石台后方,为宾客们供应饮料食物。然而,前脚刚跨进大厅门,看见里面无数人头中的熟人脸孔,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为什么Edward会在这里?难道他白天说的活动,就是指这一场?

终于她想起来了。Edward和苏嘉年认识,就是因为他在为苏嘉年代言的钢琴做装饰。所以,Edward来了的话……她的目光飞速转动,很轻易地捕捉到一个高挑男人的侧影,常枫和陆西仁相伴他左右。

见鬼,白天的不祥预感是真的。那是贺英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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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辣椒:“最近很多拿到书的读者表示,他们特别喜欢谢公子,说也想要这样一个哥哥。”

谢欣琪:“喝喝,若说全世界哥哥都跟我哥一样,那我也不能叫人赢了,你说是不?看看我哥,举止多么优雅,笑容多么迷人,拿酒杯的样子都跟王子似的,这种自带香气的男人还会因为担心妹妹受伤把妹妹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根本就是人形春药啊,兄长力max好吗?”

洛薇:“这不是兄长力,是男友力吧= =……”

小辣椒:“当然,喜欢咱们第一男主小樱的读者也非常多,说他隐忍被虐让人心疼。”

洛薇:“隐忍?看看这章作死的节奏,等着人气下滑吧贺某!”

贺英泽:“呵呵。”

————下接书版手打内容————

九面镜告白

“洛微?怎么了?”席妍拉住她的胳膊,“哪里不舒服?”

她来不及逃脱。因为随着苏嘉年进入大厅,席妍的父亲已经大声说:“我们的大钢琴家来了。欢迎欢迎!”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上百道目光齐刷刷的朝他们射过来,贺英泽也一样。苏嘉年笑着和席先生寒暄,洛微却一直扭着脑袋走路,不敢抬眼皮,生怕和贺英泽的目光撞到一起,夕颜挽着她的胳膊说,“学长很快就要表演了,他喜欢在演奏前喝提神饮料,但这里没有供应,我们出去帮他买一点好不好?”现在她是想赶紧避开贺英泽,于是和席妍一起离开现场,没敢多看贺英泽一眼。

进入一家超市,席妍在门口崴了一下脚,惨叫一声:“哇,我的脚。”

“你还好吧?洛薇过去扶她。”

“哎呀,我真是作,非要穿十一厘米的高跟鞋,这下疼死了……”她看着表,一瘸一拐的走过去,“不行不行,我们得赶紧去买饮料,不然会来不及。”

“你现在还没法走吧,我去买好了,你在这里等我。”

“也行,我帮你拿包吧,这样快一点。”

“好。”洛微把包递给席妍,一路小跑到饮料柜,抽了几瓶提神饮料,回到门口,席妍却早已不在那里,她的包被放在了收银台,柜台小哥把包包递给她:“刚才那个小姐说她脚实在太疼,已经回去等你。”

“这样啊……麻烦结账。”

她打开自己的包厢拿钱包,却摸到了她的硬壳记事本。这好像有点不对,她习惯把设计草稿、随笔、账本、备忘录等全都集中到一个本子上,这么重要的东西,一直是放在最里面的,怎么会跑到外面来了?她拿出本子翻了翻,没发现什么异常,重新把它放回包里。付款以后,柜台小哥忽然叫住了她:“这位小姐,你的朋友有点问题,小心点吧。”

“为什么?”

“她刚才躲在角落里翻你的包,拿出了手机,但破解不了密码,就翻开了你的那个硬壳本偷偷看了很久。”柜台小哥指了指角落里的监视器,“这里全都看得到。”

席妍为什么要翻她的本子?等等,她在记事本里写了什么……想到这些细节她就觉得大脑里缺氧。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么人的气场也不会改变。小学的时候贺英泽身边总是充斥着各种格斗戏,而苏嘉年身边总是上演着精彩的宫斗戏。苏嘉年以前就吸引这样的女孩子,长大以后,这些女生的道行只会越来越深,怎么可能会忽然换了个类型?她加快脚步朝酒店的方向赶去,同时又害怕面对那个场合。可是,她必须回去。如果不回去,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回到派对大厅内,正巧赶上众人鼓掌,苏嘉年要去钢琴前表演。见洛微进来,他从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中走出,看了她一眼,没有笑,也没有愤怒,他别开视线,朝镶满宝石的豪华三脚钢琴走去。洛薇赶紧走上前,小声说:“嘉年哥。”

他没有看她:“什么事?”

“专心表演,今晚你可是主角。有什么事表演完我们再谈。”

他轻吐了一口气,还是没有看她,径直走到钢琴前。他掀起燕尾,已占三分之一面积的标准坐姿静坐下来,头深深垂下来,看上去很消沉,不过他的心理素质很好。他按下琴键,当第一个节拍的旋律回荡在厅堂中时,所有人的面部表情都不由变得柔和。音乐虽然动人,她周围的气氛比铅云还沉重。席妍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在她们之间仿佛画了一条线。那些学音乐的女孩也不再享受艺术,纷纷围在一起讲悄悄话,像怕被她发现,转过来看她一眼,一旦视线与她碰上就会迅速转过头去。她坦然听着演奏不看她们一眼,发现她并不在意,她们故意笑的更夸张,回头的次数更多了,像努力寻找存在感的孩子。直到苏嘉年的表演到达尾声,所有人再次鼓掌,其中一个女孩才向她走来,堆了一脸假笑:“姑娘,今天你照镜子了吗?”

洛薇不作回答,她再也藏不住满腔的恶意,咬牙切齿地说:“你见过学长前女友吗?刘伊雪,我们音乐学院第一气质美女。”

这一回,洛薇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发现挑衅无用,她回头看一眼席妍,席妍皱了皱眉,朝她们走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洛薇,你知道吗?刘一雪他之前可是……啊……啊。”

她看着她的身后,忽然像结巴一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而且不仅是她,其他的女孩也惊讶的看向她的身后。她下意识回过头去,也被吓了一跳:几个穿着西装的中年商人把贺英泽请到她们身后坐下,贺英泽虽然比他们大部分人都年轻,看上去可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对……对不起!贺先生!”意识到自己挡住了贺英泽的视线,席妍拽着其他女孩站在了一边。贺英泽没搭理她,转头听那些人谈事情。正巧这时,苏嘉年演奏结束走了回来。席妍等人小鸟依人的站在他身边。苏嘉年冷冷的看洛薇一眼,眼睛自然看向别处,并不打算主动和洛薇说话。洛薇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最好时机,只是站在原地玩手机,过了一会儿,他主动走了过来:“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洛薇抬头,朝他笑了笑:“表演的很不错,真好听。”

“就只有这一句?”

席妍的怒火似乎已经快要藏不住,她瞪了洛薇一眼,眼中写满警告。洛薇还是只管和苏嘉年说话:“你很聪明,看出了我对别人有过好感,是我对不起你。”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的双眼明亮,忧伤时就像花瓣上的露珠在闪动。

后面的话没说完,席妍已经绕过她身侧,在苏嘉年耳边低声说:“学长,好像有人发消息到你的手机上了。唉,这件事虽然洛薇做的不对,但是,我觉得可以原谅的,你可以打开看看。”

“我不想看,我相信她。”

她咬咬牙忍下,转而瞪了一眼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藏獒般忠诚地点头,对苏嘉年说:“苏先生,不是我们多事,但不告诉你就是害了你。她直到昨天都还在记事本里写其它男人,他们是青梅竹马哦,叫什么小樱。总之,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备胎。”

听到“小樱”二字时,苏嘉年背脊明显一直。洛薇头皮发麻,手心里全是冷汗,四周的酒香与糕点甜味令她感到不适,她悄悄看了一眼身后的贺英泽,他好像没有听到她们这边的谈话。这一个细节却被苏嘉年捕捉到,他瞳孔略微紧缩,声音有发抖:“……是他?”

“我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你要相信我。”

“是英泽。”他闭上眼睛,嘴唇也哆嗦起来,情绪失控边缘的神经质模样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早就该猜到,不管过多久,你都只能看到他。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