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杨红兵、王桥上楼,小钟来到刘建厂那一桌团团散烟,道:“各位大哥,我叫小钟,是这家店的老板。我老公才调到刑警队工作,和大家不熟悉,以后要多照顾啊。”

在昌东开餐馆时,小钟接触过社会上方方面面的人,知道如何与社会人物打交道。与地痞流氓接触愈多,她愈发想嫁给警察,这样才有安全感。

刘建厂抽着烟,吐了几个烟圈,道:“你认识王桥,他是个啥子卵人?”

小钟眼睛挺毒,通过几句话看出王桥和来者之间结了仇,道:“王桥是我老公的朋友,我只见过一次,不熟悉。”她马上转移话题,道:“请问这位哥怎么称呼?”

小钟与刘建厂周旋时,王桥和杨红兵来到楼上空房,杨红兵道:“蛮子,怎么和这伙人结仇?”王桥道:“说来话长,我挑重点的给你说,带头的人就是刘建厂,上次我提到过的。”

听完王桥讲述,杨红兵推心置腹地道:“你还在读书,惹不起这些人,以后少到校外活动。我明天就到刑警队上班,与同事稍微熟悉以后,我找人打招呼,把事情做个了断。一年之内,我绝对有能力把事情摆平,但是现在不行。我要吸取当年吕忠勇的教训,他是支队长尚且因为这些破事差点进监狱,我更要小心。”

王桥原本以为杨红兵调至刑警队,立刻就可以解决他和刘建厂的紧张关系,没有料到现实状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猫与老鼠原本是天敌,在静州猫中有鼠,鼠中有猫,他苦笑道:“等到你在刑警队站稳脚跟,我高考早就结束了。”

杨红兵道:“实在不行,我去找吕忠勇,他是刑警队老领导,说话管用。”

王桥听到“吕忠勇”的名字更是一肚子苦水,道:“算了,吕忠勇才从静州这个烂泥潭跳出去,别再让他进来,我最多就是在学校不出来。”

杨红兵仔细想了想,道:“不用这么悲观,毕竟邪不胜正,贼还是怕警察的。给我一点时间,稍长一些,我争取在春节后就能说得上话。”

吃过午餐,王桥想回校,结果在所有同学强烈建议下,留下来一起聊天喝茶,还陪着同学打了几圈麻将。

晚餐即将结束后,在陆军提议下,几位同学嚷嚷着要去歌厅。

王桥不想继续参加晚上的活动,对陆军道:“我就不去了,回去上晚自习,你们拿工资吃饭,我还得头悬梁锥刺股。”

陆军嚷道:“我们几兄弟难得聚在一起,今天还来了这么多同学,如果要溜走,就太不耿直。我不相信耽误一个晚上能影响高考。”

静州有句俗话叫作站在哪个山就唱哪个山歌,陆军在县委组织部工作,所思所想与王桥完全不一样,很难真正理解复读班的艰苦、紧张和压抑。

刘红暗恋过王桥,见到曾经暗恋之人落魄到进入复读班,暗自神伤,帮腔道:“别留王桥了,他没有读过高中,进入复读班肯定压力大。等到高考结束,我们几人好好地喝一台庆功酒。”

杨红兵最了解王桥面临的难处,也劝道:“沙袋,别留蛮子了,我陪你们唱歌。”

陆军这才罢休,道:“蛮子差我们大伙一顿酒,等高考完了,我们再次一醉方休。”

刘红有些话要同王桥讲,就道:“你们先喝着,我送王桥出门。”

王桥向桌上的同学抱拳,道:“失陪了,改天我请客。”

王桥在小钟烧烤大门口与刘红挥手告别,道:“你回去吧,高考结束我再来找你们。”

刘红经过内心犹豫,还是说出了积压在心里的话:“杨明又流产了。”

若是没有在广南遇到吕琪,王桥或许还会陷入与初恋女友杨明恋情纠葛之中。虽然初恋时根本不懂爱情,可是少年时期的爱情更加折磨人心。

吕琪在广南从天而降,彻底取代了杨明在王桥心里的位置,与杨明的少年恋爱才真正成为王桥的青春回忆。

“怎么会流产?太不小心了。”

“杨明夫妻关系不太好,两人经常吵架打架,杨明好面子,不肯说。”刘红惋惜地道,“当初杨明做了错误的选择,再坚持几年,或许你们就有转机。”

说到这里,她想到王桥到现在还是读复读班,前途灰暗得很,杨明的选择其实与王桥分手也没有什么错。

王桥没有过多谈及往日恋情,道:“他们实在合不来,趁着没有小孩,快刀斩乱麻,早日做个了断。”

陆红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多次劝她早离早解脱。杨明为人善良,思想挺封建,觉得离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王桥轻叹一声,道:“你谈恋爱没有?”

陆红道:“有不少人介绍,没有中意的,暂时没有兴趣。我还年轻,多潇洒几年,免得以后后悔。”

北风吹来,王桥缩了缩肩膀,心情如寒冷的北风一般忧伤起来,道:“你多保重。我得走了,高考完再见。”

往日在篮球场上追风的少年耸着肩膀,在北风中不停地走着,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渐渐消失不见。刘红充满忧伤地转身上楼,楼上众人原本说好不喝酒,谁知又开了一瓶,划拳饮酒,热闹非凡。

孤独的王桥穿过几条街,即将到达南桥头,他忽然心生警惕,仿佛在黑夜的森林里被恶狼盯住。

“站住。”

“这一次跑不掉了。”

巷道出口处站着三人,手里举着刀。在身后,从另一条小巷钻出三人,手里同样拿着刀。六个人将王桥堵得严严实实。

包强举着明晃晃的砍刀,道:“王桥,今天还有啥话说,你不是挺能打,今天我们打个够。”

刘建厂沉声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偷袭我们?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过分了。还有在药房的账,老子泡妞关你屁事,坏老子的好事,硬是要做大侠嗦。”

王桥知道自己大意失了荆州,面对困局,他没有慌乱,脑子变得格外清醒,道:“刘建厂,你是操社会的大哥,跟我们学生纠缠有什么意思?”

刘建厂戏谑道:“操社会就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被学派打了,不找回来场子,以后怎么混江湖。别东张西望,没有人会帮你。我知道你打架还可以,能不能赤手空拳一个打六个?”

王桥稍稍后退,右腿微弯,蹬着地面,道:“我哥是静州公安,上午你见过,操社会的人何必跟公安结下死仇。”

刘建厂用猫戏老鼠的口吻道:“静州有六七百公安,亲戚朋友多得很,你说我能不能每个人的面子都买,要是那样,我还操个鸡巴社会。”话虽然如此说,他对王桥背后有公安大哥还是有了顾忌,盘算着最多暴揍一顿就算了事,能不动刀就不动刀。

麻脸在身后道:“建哥,别跟他废话。”

“刚才你们说晚上偷袭,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能算在我的头上。”王桥故意示弱,退了两步,说话时,右腿猛地发力。

刘建厂正在得意时,只见一团黑影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扑了过来,他本能地挥动着手中砍刀,朝黑影砍去。

王桥双手护头,猛抬右膝,如野牛一般朝着前方闯去,听得“咚”的一声,他的右膝盖重重地撞在刘建厂胸前,将其撞得仰天倒地。闯开一个空隙后,他撒开长腿,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南、北桥头,沿着斜坡冲向东侧门。

麻脸追在最前面,将手中的尖刀朝着前面快速奔跑的背影扔了过去。前面的背影没有停步,眨眼间就到达了东侧门。

刘建厂胸口被撞,坐在地下闷了半晌才缓过气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砍刀,对着灯光看了一眼,砍刀上有暗红血迹,透着一股血腥气。走到桥边,见麻脸在围墙边低着头走来走去,道:“麻脸,你别在这里磨蹭,走人。”

麻脸兴奋得两眼闪光,道:“我在找刀,刚才追得急了,来了一招小李飞刀。”

刘建厂抬头看着复读班教室的灯光,道:“我的刀上也有血迹,估计他受了伤。大家别傻站着,一起帮麻脸找刀。”

复读班传来一阵喧嚣声,无数人影在灯光下晃动。

第四十五章 不在乎

眼见着学生们冲出校园,刘建厂不敢去捅这个愤怒起来的蜜蜂群,道:“不找了,我们走。”

平常时间,单个、松散的蜜蜂是一道小菜,聚在一起的蜜蜂就变成一股不容轻视的强大力量,不是他们几人所能抗拒的。

这时,麻脸高兴地道:“找到了,刀在墙上插着。”

刘建厂松了口气,道:“你下手没轻重,飞刀扎到要害,弄死人就惹大麻烦了。”

麻脸道:“王桥是从哪个地方跑出来的蛮牛?打架真是不要命,根本不象个学派,不把他打服气,始终是个祸害。”

刘建厂在静州操社会,一直顺风顺水,没有想到今年总和一中复读班磕磕碰碰,他见复读班教学铁门被打开,道:“这群学生是疯子,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们赶紧走。”

静州俗语说“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刘建厂等人算是横的,没有想到王桥居然是不要命的,六人急匆匆钻进小巷,消失在黑夜之中。

在王桥、洪平和吴重斌的带领下,三个大寝室涌出来五十多个男同学,他们提着能寻到各种武器,朝右侧门涌去。睡眼惺忪的保卫根本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同学们涌出了东侧门。

这些同学分散时力量弱小,不敢跟社会上的流氓争雄,此时在有威信同学的带领下,抱起团,顿时变成了不可轻侮的力量。他们在南北桥头搜查了一圈,一无所获。同学们聚集在桥头,在寒风中兴奋地交谈着。每个年轻男人心中都藏着英雄梦,在现实里这个梦无法实现,今天他们群体出动,将横行静州一中的刘建厂流氓团伙追得狼狈逃窜,出了积郁在所有男同学中的一口恶气,胸中涨起一腔豪气。

王桥平时集中精力刻苦攻读,为免分心,除了与洪平、吴重斌等人有交往以外,和其他同学没有多少接触。此时,见到几十个提着板凳等各种武器帮助自己的同学。他颇为感动,就如江湖人士一样,抱拳行礼,大声道:“感谢各位兄弟仗义出手,我们复读班的同学不惹事,但是绝对不怕事,以后谁要到复读班来闹事,大家齐心协力,干他娘的。”

他受伤以后,来不及去医治,就用衣服将伤口缠住,衣服已经被鲜血打湿了。

“干他妈的。”不少同学提着板凳大声附和。

王桥又大吼道:“干他妈的。”

同学们纷纷举起手中拿着的板凳、木棍、拖把,大吼道:“干他妈的。”

晏琳和刘沪站在桥头看着学生们激昂地举起板凳、木棍、拖把。晏琳出神地看着王桥,道:“他很象斯巴达。”刘沪看着晏琳眼中闪烁的星星,道:“完了,我再次确认,你沦陷了。”晏琳不转眼地看着王桥,随口道:“什么沦陷了?”刘沪道:“你沦陷了。”

当王桥走回时,晏琳迎上去道:“我陪你到诊所,流了很多血,伤口肯定很大,不能就用布来缠着。”

恋爱中的女人很难在恋人面前保守秘密,刘沪最清楚闺蜜晏琳的心思,因此,吴重斌也知道晏琳心思。他有心促成两人的好事,道:“诊所在小巷道,说不定杂皮要杀回马枪,晏琳跟我们一起去,刘沪就别去了。”

晏琳没有如寻常小女子那样忸怩,大大方方地陪着王桥、吴重斌等人一起去小诊所。

诊所用了一盏低瓦数的日光灯,昏暗如农家小屋。一个戴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在屋里看电视,两个病人躺在床上输液。见到有人进屋,中年男人没有什么动作,眼睛仍然盯着电视。

“医生,看病。”

“医生。”

“医生!”

晏琳叫了三声,中年男人这才转过头,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道:“啥子事,受伤了,把布取下来。”

王桥取下布条,手臂上露出一条长口子,皮开肉绽,颇为吓人。晏琳吓得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伤口。

中年男人拿着一把镊子,在伤口上来回刨,动作粗鲁又利索,不一会儿就将伤口清理干净。王桥痛得龇牙咧嘴,倒吸凉气,不过手臂一直安稳地放在桌上,没有丝毫摆动。

一个丰满的年轻护士帮着中年男子打下手,道:“这是刀伤,是不是在外面打架?你们到这里是来对了,一般的诊所处理不了这种伤口,张医生是从静州一院出来的外科医生,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中年男子抬起头,道:“你的话有点多。”年轻女子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巴。

晏琳无意中看到王桥后背,惊叫了一声,道:“你背上衣服烂了!还在出血。”王桥咬着牙,没有答话。

处理完手臂伤口,中年男子道:“背上还有伤?把衣服拉起来。”

吴重斌帮着将王桥衣服往上拉,中年男子嫌吴重斌笨手笨脚,道:“脱了,脱了,年轻人火气旺,不怕冷。”

王桥费力地脱掉上衣,露出一身很男人的腱子肉。

晏琳接过脱下的血衣服,壮着胆子看背上伤口。伤口位于后背肩胛下方,不长,看不出深浅。但是流了很多血,鲜血顺着后背往下流,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中年男子麻利地处理伤口,教训道:“年轻人别冲动,冬天穿得厚,这一刀不算太深,如果是夏天,够呛。如果再往下走十厘米就是心脏。你死了不要紧,你父母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人间悲剧。”说到后面几句,他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手上力道亦加大。

王桥仍然咬着牙不出声。

晏琳打起抱不平:“刘建厂那几个臭流氓打我们学生,难道打了左脸还得把右脸凑上去?”

闻言,女护士愤愤地道:“原来是被刘建厂砍的,上次一中也有个学生被砍了一刀。刘建厂还跑到我们这里来收保护费,警察真是吃干饭的,只晓得抓赌抓黄,不敢管这些黑社会。”

中年男子道:“你晓得警察为什么要抓赌抓黄?因为可以罚款,局里给每个派出所都下达了罚款指标,完不成罚款,工资奖金都要受影响。抓流氓没有搞头,还危险,谁愿意下大力气管?”

王桥好奇地问:“你也要交保护费?”

中年男子道:“我们是坐商,坐商最怕流氓骚扰,今天砸个玻璃,明天泼点粪便,后天来闹事,太烦人,给点小钱是花钱买平安。”说话时,他手脚没有停下,迅速将伤口处理完毕,吩咐道:“明天记着来换药。”

王桥道:“多少钱?”

中年男子耿直地道:“敢和刘建厂打架,你有点勇气。我收点成本价,一共拿五块钱,意思意思。”

晏琳从自己钱包拿出五块钱,递了过去。王桥道:“不用,我来付。”晏琳不悦地道:“你这人婆婆妈妈的。把手举起来,一件件穿衣服,手受伤了,不能乱动。”

吴重斌、田峰等人都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晏琳。

晏琳浑然不觉,将王桥囫囵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分开。她发现王桥的衣服质地都很好,散发着男子淡淡的体味,这个味道不是汗臭,更不是体臭,而是年轻男子特有的味道,让她的“狗鼻子”很喜欢。

王桥心思并不迟钝,只是吕琪在其心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一时半会儿容不下其他女子。他没有当场推掉晏琳的好意,双手举起,配合着将几件衣服穿了进去。

回到学校,男生们进了寝室。

晏琳和刘沪来到围墙的黑暗角落,两人躲在树林下谈私密的话。

“你喜欢王桥?”

“我就是喜欢王桥。”

“复读是为了高考,高考以后,大家屁股一拍各奔东西,大学毕业后还得再来一次生离死别,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受不了。复读时谈恋爱不现实。我和吴重斌青梅竹马,如果考不上大学,还可以读厂里的委培,毕业后分到厂里,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爱情是天然的,发自内心的,是纯洁的,如果以物质条件来决定爱情,那就是庸俗的爱情。”

“这是想象中的爱情,真实生活中的爱情在激情之后就是麻烦。”

“如果爱情最终要破碎,破碎之前我选择不计后果地爱一次,生离死别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一辈子没有一次生离死别,人生是多么无趣。”

“晏琳,现实点。”

晏琳抬起头来,透过树叶能看到远方苍穹里的星光,道:“我就要痛痛快快地爱一次,那怕碰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第四十六章 搬到办事处

刘沪也抬起头,但是只看到了无数黑黝黝的树叶。

人年轻,恢复能力强,人流手术对刘沪的身体没有造成太大影响。除了益母草口服液和一份猪蹄汤以外,也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补品,在寝室睡了一天,第二天接着上课。

渡过这个难关后,刘沪对爱情的认识骤然深刻起来,道:“吴重斌说王桥城府很深,从来不谈自己的往事,他是有故事的人,而且明显在社会上混过,你小心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晏琳是典型的爱情理想主义者,对爱情充满从书中得来的憧憬,道:“爱情发生了就不能阻止,这辈子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我想下学期邀请王桥一起到办事处去住,今天晚上吴重斌会给他谈这事。”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这样做显得自己太主动,脸微红着解释道:“王桥受了刀伤,起因是为了帮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可是我们红旗厂人的优秀品质。在学校居住条件不好,影响学习,如果能到办事处,肯定会有更好的学习环境。”

爱情到来时,女人的智商会急剧下降,刘沪对这句话的含义有亲身经历,见好友彻底落入了“智商下降陷阱”,无奈地苦笑,道:“这件事你自己做主,我虽然持反对态度,但是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她又忍不住道:“谈恋爱不能一个人头脑发热,而要两个人头脑一起发热。王桥很难跟着你一起头脑发热。我仔细听了吴重斌讲那天晚上打架的事情,他做事滴水不漏,异常冷静,想想觉得可怕。”

“他外面冷,内心火热。”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去药店,刘建厂威胁我,王桥毫不犹豫站出来帮忙。还有,王桥在桥头对着男同学们说的那一席话,最后用一句‘干他妈的’来结束,这就是内心火热的表现,我太喜欢那一句‘干他妈的’。”

刘沪伸手摸了摸晏琳的额头,道:“爱情是一种扰乱生物钟和内分泌系统的病,你生病了,病得还不轻。”

晏琳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来到了小操场,眼前一亮,再次表态道:“就算生病,我也愿意,一个女人能为爱情病一场,值得。我去看看王桥,受了伤不休息,还在操场来做什么?”

王桥受伤后无法集中精力在学习上,便到小操场走一圈,让头脑清醒下来,刚走了一圈,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

“别走了,再走就把伤口弄破。”晏琳站在操场边,向着王桥招手。

刘沪不愿意给王桥和晏琳当电灯泡,自回寝室。

王桥停了下来,道:“没有太大关系,受伤在手上和背上,快步走靠腿,只要不大幅度摆臂就不痛。”

晏琳关心地问道:“还准备报仇吗?最好别打架了,说不定又要弄伤。”

王桥道:“从男人的角度,被砍成这样,不报复未免太软弱,我应该要和刘建厂算账。从复读班学生的角度,当前重中之重是学习。思来想去,和刘建厂之间的争斗也算是互有损伤,如果他不再来挑衅,我不准备再打架了。”

晏琳长长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打架吓死人了,完全是黑社会火并,比古惑仔还要野。”

王桥道:“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是被迫自卫反击。现在我们还要学韩信,忍受胯下之辱。”

晏琳道:“给你裹伤口的时候,看到好大一条口子,痛吗?”

王桥道:“当然痛,但是还能忍受。”他想起了以前在广南看守所时受到了伤害,这点疼痛确实算不得什么。

晏琳试探着道:“你能讲一讲以前的故事吗?”

王桥道:“我们都是三线厂子弟,大家都有相似经历,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王桥不愿意讲自己的故事,这让晏琳有点小小的失望。

聊了一会儿,寝室熄灯。

上了三楼,晏琳心情出奇的好,哼着“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刘沪站在走道上等着她,道:“与9分聊了天,心情不错啊。”

晏琳道:“谈不上好,只是不坏。我觉得王桥挺有天赋,第一次考试得了9分,昨天数学考试得了46分,更难得的是46分大部分都是自己做对的,而不是蒙的。他进步神速,我估计期末考试数学能够及格。”

“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把宝贝笔记本都借给了他。”说到这,刘沪看到一个背影从宿舍楼走向教室,道,“那人好像是王桥。”

晏琳道:“是他,估计又要到教室看书,我觉得太刻苦也不行,睡眠不足要影响白天的功课,还得有张有弛。再说,还受了伤。”

楼下之人确实是王桥。

熄灯后,王桥到小卖部买电池,准备晚上在床铺上用手电看书,补上打架浪费掉的时间。

可是令人郁闷的是小卖部居然关着门。

每天晚自习之后,饥饿难忍的同学们都会涌到小卖部买面包等食物,形成小卖部的销售晚高峰,他根本没有想到小卖部居然大门紧闭。

寝室住了四十多人,密度极大,为了防止火灾带来灾难性后果,学校严令在寝室里用蜡烛,王桥要想加夜班,只能用手电。今天忘记买电池,又不能点蜡烛,他便拿着蜡烛到教室学习。

教学楼大门紧锁,这难不倒从小爬树掏鸟窝的王桥,他沿着墙角铁管向上爬,如猴子一样利索地上楼。上了楼,伤口被拉动,痛得直抽气。

点燃蜡烛不到20分钟,教室外面响起脚步声,刘忠和另一个老师拿着手电走进教室。刘忠见是“9分”在刻苦夜读,惊讶之余,和气地道:“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劳逸结合,循序渐进。快点回去了,早睡早起。”

王桥道:“我底子薄,要多学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准时回去。”

刘忠道:“门锁着,你是怎么进来的,熄灯后就没有走?你不能为了学习而违反学校规定,赶紧回寝室,我们要锁门。”

无奈之下,王桥吹熄蜡烛。下楼以后,心有不甘地再到小卖部,敲门,依然无人回应,只得悻悻然地回寝室。他从枕头下取过手电筒,从手电筒里取出软绵绵的电池,用力捏了一会儿,希望这种土方法能增加电量。结果令人失望,捏过的电池依然没有能量,手电筒射出的光线昏暗,如鬼火一般。他无奈地只得睡觉。

吴重斌摸到床边,拿了一支烟给王桥,道:“复读班的住宿条件太差,学校当官的让几十人住一间房,脑袋有病。”

王桥道:“学校就这么多寝室,他们也没有办法,除非将复读班与应届班混在一起,否则无法解决住宿问题。这样安排说到底还是怕复读班影响了应届班。”

吴重斌道:“我们红旗厂原本想搬到静州城郊,找静州市领导协商了好几回。静州头头脑脑都是农村干部出身,把田土看得重,舍不得划出良田熟土用来修厂。山南工业园区听说这事,特意找到厂里,提出优厚条件,想让红旗厂搬到山南工业园。厂里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到山南,部里同意搬迁到山南工业园区的方案,双方闪电般签约,这下轮到静州后悔了。”

王桥道:“城边以前多是菜蔬社,土地金贵,可以理解。红旗厂搬走,对静州是巨大损失。两权相害取其轻,静州应该想办法让红旗厂留下来。”

吴重斌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唯独静州头头不清楚,真是肉食者鄙。红旗厂驻静州办事处在春节后主体要搬到山南,原办事处空出很多房间。晏琳的爸爸最近当了副厂长,正好分管办事处。我们和晏琳、刘沪准备过完春节就搬到办事处。办事处给我们准备了两间两室一厅一卫的房子,你如果愿意,和我们一起搬过去。办事处生活环境比学校好得多,周末还可以买点菜改善伙食。”

王桥饱受了十二点熄灯之苦,而且四十来人住一间寝室确有太多不便之处,高兴地道:“只要你们欢迎,我当然愿意,从办事处到学校要多少时间?”

吴重斌道:“到办事处走路只要十来分钟。我唯一担心离开学校后,刘建厂还继续来骚扰,这事一直在困扰我。”

王桥道:“我有个同学从省警校毕业,分到市刑警队。过完春节,他应该和刑警队的人混熟了,我请他出面找人向刘建厂打招呼,了结这段恩怨。”

“你真的不准备报仇了?”

“我打了他一顿,他砍了我两刀,算是扯平,如果他不再挑衅,我不会主动找他。和这些流氓地皮纠缠不清很麻烦,他们无所事事,有大把大把时间。我们时间紧迫,耗不起。”

聊天时,吴重斌禁不住想听听王桥对于晏琳的看法,又怕被王桥认为婆婆妈妈,忍住没问。

第四十七章 再遇艾敏

元旦过后,时间就如奔腾不息的河流,一刻不停地向前。期末考试仿佛是高考的预演,同学们都被一种莫名情绪所包围,不少人都显得紧张、焦躁。

每间教室最醒目的地方都清晰地标识着距离高考的天数,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减少。减少的数字都变成了飞刀,狠狠地扎在同学们的心窝里。

在重压之下,多数同学都变得麻木起来。犹如被压到了底部的弹簧,开始出现了各式反弹,逃课、打球以及谈恋爱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都出现在复读班。

王桥则是从崎岖不平的小道走进了一条学习的大道。数学成绩每一次考试都有提高,他坚信期末考试时,数学就有望及格。

当前唯一影响学习的事情便是与社会人的纠葛。

与刘建厂数次较量以后,王桥将自己关在校园里潜心读书。除了星期天补课,从不离开校园,寝室、教室、食堂和小操场是他每天的固定活动场所。

期末考试前的月考,他的总成绩跃升至全班29名,如果数学能及格,总成绩就能进入全班前20名行列。此时再没有人轻视他,虽说暗地里仍然有人叫他“9分”,轻视之心几乎消失殆尽。

而刘建厂与复读班学生较量数次,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通过复读班里几个世安机械厂子弟,他得知复读班有几十个同学都跟随着王桥、吴重斌、洪平一起做好了打架准备,便打消了进入复读班打架的想法,集中精力到河边采砂场。

进入九十年代中期,打架、收保护费等行为在操社会的大哥眼里很是小儿科,做产业找大钱——成为大哥们的共识。刘建厂要想变成江湖中的“刘哥”,必须得有自己的产业。

两帮人各有事情做,静州一中校园周边安静下来,街上打架的事件也明显减少了。

期末考试前一天,同学们专心备考,一件突发事件打破了考前宁静。

1995年1月17日,王桥正在寝室吃饭,保卫科金科长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人是静州刑警队杨红兵。王桥下意识地以为杨红兵是来找自己,开了句玩笑:“杨警官,今天怎么有空到复读班?”

杨红兵表情严肃,没有答话,只是略微点头。

金科长站在李想床前,道:“你是李想?”

李想手上端着的饭碗“砰”地落到大腿上,他将饭碗抓住,故作镇定地道:“我是,金老师,你找我吗?”金科长面无表情地道:“你跟我们走,向你了解点情况,不用紧张。”李想脸上肌肉发硬,道:“我没有紧张。把饭吃完了去,行不?”金科长道:“那就快点。”

看到杨红兵严肃的表情,王桥意识到李想摊上了大事。李想长相平庸,毫不起眼,掉进人堆难以找出来。他性格阴沉,与寝室同学谁都谈不上几句,若说王桥是独行侠,李想就是阴面人。王桥在寝室里住了近一学期,和李想没有说过三句话。

王桥嚼着饭菜,静观其变,琢磨道:“李想在寝室里向来不出声,他能摊上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