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道:“你是文化人中莽汉?”

王桥道:“算是吧。”

几句话后,王桥与小个子便聊到了一起,参加到了坝坝球比赛中。虽然说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球了,但是深厚的功底还是很快变成了犀利的进攻,王桥如出入无人之境,在球场上纵横驰骋,没有一点保留。

当第二局又以12比零将另一组屠杀之后,小个子双手叉腰,道:“我操,你是啥子人哟,到底是体育局还是档案局,打得这么好。”

旁边有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李局。”

王桥在府办工作时,与电力局打过交道。电力局有两个李局,大李局是正职,小李局是副职,看来眼前这位应该是小李局。王桥笑道:“我确实是档案局的。”

小李局道:“十月全市电力系统要打篮球比赛,特邀你参加我们电力队,打比赛的时候每天五十块钱的补助。”

王桥笑道:“好,成交,到时随时可以参战,反正档案局又不是太忙。”

小李局道:“你住哪套房子,平时好找你。”

王格指了指自己租住的房间,道:“就在那边,窗口站着女的那间房。”

李宁咏已经醒来一会。在睡觉时,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王桥在前面使劲走,自己想去追她,可是迈不动脚,越想走,越是没有力,眼见着王桥越走越快,终于不见了踪影。醒来时,她还在哭,泪水将枕头完全打温了。

看到纸条以后,她来到窗前,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篮球场。王桥在场中个子最高,球技最好,整场球完全是他一个人在表演。她看得痴了,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当王桥和另一个人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她朝着场中人挥了挥手。

打过篮球,又提了半边西瓜上了楼,进门就有一个温香软玉扑进怀里。

王桥道:“等会,全部是臭汗。”李宁咏道:“汗水怕什么,去洗了就行。”她深深地呼吸着健康的汗水味,觉得这个味道是如此好闻,一点都不引人反感。

在王桥洗澡时,她又去切了西瓜。将切好的西瓜装成小盘,拿到卫生间,递到王桥嘴边。不一会,她的衣服被打温了,干脆脱了衣服,也进了卫生间。

等到再次从床上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王桥道:“起床吧,我们找个大排档,吃点江湖菜,不能再留在家里。”李宁咏道:“为什么不能再留在家里?”王桥道:“如果再留在家里,将要打破一天运动次数的纪录了。”

两人换上新衣服,步行出院。

刚在大排档坐下,李宁咏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是大哥的电话。邱宁刚平常很少打电话过来,每次打过来肯定有事,不会随便聊天。李宁咏声音发紧,道:“大哥,什么事?”邱宁刚道:“梁强,被双规。”

此事在民间已经有许多传言,传言成真时,还是让李宁咏感到震惊。挂了电话,李宁咏定眼瞧着王桥,道:“梁强,被双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工地生活

“我一直觉得省纪委来得奇怪,果然还有大鱼,这一下要引起昌东的连锁反应了。”他王桥看着李宁咏严肃的神情,道:“双规梁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宁咏答非所问地道:“我希望从静州以外调来一个领导,否则静州容易乱套。”

王桥道:“静州的事层次太高,与我们联系不大,我还是安安稳稳等到案子结束。”

李宁咏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静州谁来当市委书记,和我们关系大得很。”

李宁咏和王桥信息是不对称的。

对于王桥来说,双规县长彭克对自己有直接影响,双规市委书记梁强则与自己相隔太远。

对于李宁咏来说,双规梁强则意味着生活将充满更多变数,只是这个变数将决定着与王桥的关系走向,暂时无法与他明言。

得到此消息后,李宁咏在昌东留不住了,急匆匆回到静州。

这一次昌东会面,两人都憋着劲疯狂,离别时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送走了李宁咏,王桥没有回电力局家属院,骑着摩托车直接回家。每次陷入人生低潮时,家总是会给人以安慰。回家其实什么事也做不了,主要是精神上得到放松,能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

刚进家门,母亲杜宗芬回头对着屋里喊:“老头,二娃回来了。”王永德穿着一件干净的旧衬衣,手里还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神态平静地道:“你进来。我问你事情。”

进了屋,王永德把手中小册子放在了桌上。拿着水杯出去续水,准备与儿子谈事。

王桥拿起薄册子。居然是一本《党员纪律处分条例》。从外地老招待所出来以后,王桥立刻就去找了一本〈条例〉仔细研读,没有料想到父亲也在看这本书。

王永德续水进屋,道:“这本条例你看过没有?”王桥道:“看过。”王永德道:“那你用一句话来总结。”王桥想了想,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样总结行不行?”王永德点了点头,道:“还可以补充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你讲一讲这次到是怎么一回事?”

听罢事情经过,王永德道:“你还算谨慎,没有陷得太深。但是还做得不够好,所以中了暗算。从你的描述来看,涂家是有意拖你下水,想用糖衣炮弹腐蚀你。涂家也许看中你现在手里的权,也许看中将来手中的权,所以有权一定要谨慎。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一次经历对你以后的人生应该有好处。”

王桥自嘲道:“这种经历最好不要。以前在看守所来过一次,现在又被人从任上拉下马,我这些年所受的挫折比同龄人多得多,到组织部谈话以后。不往心里去是假的,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很难受。”

王永德道:“比起绝大多数同龄人,你的境遇已经很好了。不必把社会看得阴风惨惨,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他又道:“邱家对于你这事是什么态度?”

对于这事。王桥用语非常慎重,道:“这是省纪委办的案子。邱家插不上手,就算想出力也不行。”

王永德道:“邱大海对这事的看法?”

王桥想回忆了一遍近些天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道:“他没有什么明确态度,估计要等事情明郎以后再说。”

王永德喝着茶,想了一会,道:“不管邱家是什么态度,我只是想说一句老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杜宗芬一直站在门口听父子俩对话,插话道:“你和小李都要结婚了,邱家帮助自家女婿,这是天经地义的。”

王永德道:“没有结婚,不算女婿。”

杜宗芬不想和丈夫争论,免得刺激本就受了磨难的儿子,道:“二娃,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弄。”

王桥道:“随便弄点什么,反正妈做什么都好吃。等会我要去河边游一圈,洗洗晦气。”

杜宗芬道:“这个天气,水都很冷了。”

王桥站起身,道:“无所谓,以后我还想练习冬泳。”

王桥从小就在河里翻滚,家人都习惯其回家就下水,等着儿子拿着泳裤出门,王永德继续研究条例,杜宗芬想着晚上的伙食。

“老头,晚上我杀只鸡。”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儿子成天在外面大鱼大肉,主要问题是营养过剩。”

杜宗芬站在门口,用手在围裙上擦,道:“二娃这些天心焦得很,最伤身体,我要杀只鸡给他补一补。外面的东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在林子里散养的鸡。”她做出决定后,就去捉了一只鸡,开始为儿子补身体做准备。

王永德看了一会书,开始心神不宁。他放下书,将盖在电话上的布套取下,拨打了女儿电话:“大妹,回山南没有?”

这一次考察之行对于王晓来说几乎等同于蜜月之旅,她刚从酒店游泳池里起来,头发还湿漉漉,正由赵海帮着吹头。电话响起,赵海就将吹风关掉,顺便低头亲了亲王晓的脸颊。

王晓飞快地回吻了赵海,道:“爸,我明天就回山南,你有事吗?”

王永德原本想谈一谈王桥的事,话到嘴边,想起女儿这些年受的苦,又强行咽了回去,道:“你什么时候给王家谈赵海的事情。”

王晓道:“这事没有想好,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永德鼓励道:“迟早都要开口的。这事你要理直气壮,你越是不敢开口,越让李家觉得你理屈。你对两位老人好,并不意味着要牺牲你的幸福。”他在这事上一直立场鲜明,支持女儿另外选择婚事。比老婆杜宗芬的态度还要坚决。

“李家对我不薄,我最怕伤他们的心。伤他们的心。最终伤害的是安健。我会选择一个好时机,想一个尽量让他们能接受的方式。”王晓以前觉得父亲很古板。随着阅历增长,她越来越发现父亲很有些智者的风采,之所以显得古板,是因为现在有太多人是假聪明。

聊了几句,王晓挂断电话,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

赵海拿着吹风,坐在一旁看电视,把电视声音调得小小的。突然,他用力按着音量调节健。调电视声音调大。王晓正要做一个小声点的手势,眼睛也被电视画面所吸引。

山南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正在播放昌东县县长彭克和常务副县长吴永志被双规的新闻,新闻很短,转眼就过了。

王晓目不转睛地看了新闻,对赵海道:“我没有听错吧,是昌东县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赵海道:“没错。”王晓道:“平时我爸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今天打了电话,又没有什么事,肯定是弟弟被牵连进去。他想给我说,又怕影响我。”赵海安慰道:“你别着急,王叔既然没有提起你弟弟的事,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王晓立刻拨通了王桥电话。拨通后却无人接听。她有点不放心,又继续拨打。越是打不通,越是心惊。与赵海说话时带着哭腔了。

赵海道:“别着急,你给家里回个电话就清楚了。”

王晓立刻给家里拨通了电话。道:“爸,昌东县是不是出事了?”

王永德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晓道:“山南卫视都播放了。县长和常务副县长被双规了。”

王永德道:“不仅昌东县,就连静州市委书记都被双规了。二娃没有什么大事,被纪委叫去关了七天,出来后被免职了,调到档案局工作。刚刚都在家里,在外面游泳去了。”

王晓道:“等会弟弟回来以后,一定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王晓挂断电话以后,继续由赵海给自己吹头。她不眨眼地盯着手机,等着弟弟回电话。

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王晓抓起手机,痛斥道:“王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给我说一声。我是怎么知道的,从山南新闻中听到的。”

王桥痛痛快快地在小河里游了泳,一直积郁在心里的烦恼似乎随着河水散去了,听着姐姐的唠叨,道:“这么些年,大姐都在为儿子活着,好不容易为自己活一次,我不忍心拿这些破事来打扰你。其实我爸也是这么做的,他挺支持你和赵海在一起。”

王晓道:“你下一步怎么办,邱家有什么想法?”

与邱家的关系是一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在姐姐面前,王桥就畅开了总是关闭着的心灵,说了直实情况,道:“出事以后,邱家总体上显得比较冷淡,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等着看吧。李宁咏对我还可以,星期六在昌东住了天,今天回的静州。我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也不会做出伤害感情的傻事,还是那句话,等着看吧。”

王晓道:“是否需要到省里去找关系,暂时可以不用找李家,赵海也有不少朋友。”

王桥道:“据我分析,这事对于我最大的后果就是免去县政府副主任职务,现在已经是最严重后果了,那有什么好怕的,暂时谁都不要找,等到静州案子基本告一段落以后,再谈以后的事。我准备请工休假,到工地上去住几天。”

王晓惊讶地道:“你到工地做什么?”

王桥道:“档案局刘涛局长说了,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让我自由。我准备先请几天病假,出去散心,见识一下工地生活,算是体验另一种人生。”

王晓道:“你的想法与常人不同,很奇怪。”

王桥笑道:“当初数学摸底测验考九分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人这一辈子要做不同的尝试,这才不虚渡这一生。更何况,我天天到档案局上班,刘涛不一定会领情,还会被他小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工地生活(二)

份《关于加强机关、企事业单位档案工作指导服务的通知》,王桥看了一眼题目,道:“刘局有什么安排?”

刘涛解释道:“以前档案管理工作不规范,很多单位的档案工作都没有及时归档,经领导批准,我们准备对全县机关和企事业档案工作进行全面摸底,了解单位档案管理、收集、整理、归档、保管、利用和移交等情况,还要通过现场调研,针对发现的问题进行业务指导。局里分了五个大组,你在挂一个档案局督导员的名义,到各单位去督导我们派出去的小组,平时不用来坐班。”

所谓督导,实质上就是给王桥一个闲事挂着,这种安排最符合王桥的现状,纯属照顾性质。王桥没有想到刘涛是这样一个妙人,笑道:“既然刘局给了任务,我肯定会好好完成。”

三言两语讲定了近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安排,王桥连自己办公室都没有进,拿着文件,转身就离开了档案局办公室。离开办公室时,他打定主意,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翻了身,必定会给刘涛以回报。

从理论上,他们这种做法是不正确的,是上不得台面的。而在现实生活中,刘涛如此安排具有其合理性。在刘涛眼里,王桥这么年轻,只是暂时落难,以后必定会重新当大官的,与其把他当做普通工作人员来使用,不如给其最需要的自由。

王桥回到电力家属院,取出摩托车,清理一番,发动以后,朝静州之外的陈强的新工地开去。经过近一年发展,新公司正式更名为山南辉煌建设集团。经过第一个项目以后,公司实力虽然还弱,但是雄心已经起来,改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更关键是现在的人总觉得“集团公司”的名头很高大,比工程公司、建筑公司要更有档次。既然大家都喜欢在名字上做文章。新公司也就跟了一番潮流。

新的建筑工地位于成津境内。

成津与昌东相邻,在历史上有一段时间还曾经同属一府。去年成津县委由侯卫东带团到昌东县考察学习以后,两县商定共同打通成津和昌东交通,改建成昌公路。

今年虽然彭克、吴永志都被双规。但是没有影响已经招标的工程,工程还得继续上马。陈强分包到的路段是成昌公路的一个标段。这个标段处于山区,一部分在昌东,一部分在成津,属于骨头多肉少的路段。

对于陈强来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自然也不会挑三捡四。除了赚钱以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利用工程来锻炼队伍。只要队伍成熟了,相关设施逐渐配齐,积累一定资金,以后就可以承接大型工程,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能分包一小段。

王桥作为府办副主任时曾经跟着宫方平一起视察过这个路段。宫方平要去视察前,府办专门与施工方提前进行了联系。当宫方平来到时,承包方总经理亲自陪同。很是隆重。王桥作为陪同人员,也受到了工地极高的礼遇。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他不是以官方身份前往工地,自然是另一种概念。

骑着摩托车,离开县道不久,便进入工地区域。大型工程车进进出出,带起了扑天盖地的灰尘。特别是大型渣土车经过时,灰尘更大,达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王桥幸好习惯戴头盔,否则肯定会变成土行孙。

来到标着辉煌集团标志的工段。王桥暂时没有与陈强见面,而是停下摩托,取下头盔,边喝矿泉水边打量着工地。此时王桥看工地的角度与作为府办副主任看工地的角度又不一样。他在辉煌集团有股份,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为他创造价值。

这也是他在面对逆境时心有底气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施工现场旁边的小山上写着“施工现场,人人有责”和“安全防范精细到位,质量管理精益求精”两条标语,还插着红旗。在毛坯路面上有很多白色石灰划成了横格线,有的横格里面还放在黄土。

王桥多次到过垃圾入场道路的工地。与这个新工地相比,工地现场质量水平明显提高,很有些国有企业的管理风范。

“哎,你谁啊,不能骑进去。”

王桥正要发动摩托车进入工地,有一个穿着印有辉煌字样的工人走了过来,大声喊叫。

王桥等到工人走过,道:“我要去找陈总。”

工人脸上晒得很黑,说话很直很硬:“找陈总也不能从这里过,你从这里过了,我就要被扣钱。”

王桥知道与工人打交道的方法,发了一枝烟,道:“我是王总的弟弟,过来找陈总。”

辉煌集团是以王晓为董事长,但是在现场负责的都是陈强,很多工人只认识陈总,不知道王总。工人接过烟,也不抽,夹在耳朵上,道:“哪个王总?没听说过。”

王桥道:“就是那个女老板。”

工人这才反应过来,态度热情了些,道:“你不能走上面,从那条小路绕过去,陈总在那边。”

王桥不急于离开,问道:“我不懂工程,是外行,问个事你别笑话,你们在公路上划格子做什么?”

“这是陈总的办法,我在外面打工好多年,还是陈总技术最好。”工人夸了一句,又解释道:“划格子是为了控制土方填筑量,每个格子用好多料,都是定死了。我们好操作,老板也好管理。我们这个标段是做得最好的标段,施工指挥部还组织了所有标段来参观我们的做法,有几个标段被要求重新做。”

说到自豪处,不由自主挺了挺胸口。

王桥一路过来也看过其他的标段的情况,随口道:“木秀于木风必催之。”

工人没有听懂,道:“你说的啥子?”

王桥道:“你们工地做得太好,就要被枪打出头鸟。”

工人听懂了这句话,不以为然地道:“各做各的工程,怕个锤子。”

王桥对工地现场非常满意,现在的工地比修建垃圾场入场道路时的感觉好得太多,又递给工人一枝烟,才驾驶摩托车朝后山绕去。

工人抽着烟,道:“不好意思啊,陈总要求得严,有人在毛坯路上骑车,要罚我的款。陈总说话算数,罚起款来黑得很。”

王桥笑道:“罚款高,给钱也痛快,从来没有扣过工人的工资。”

工人道:“这是实话,发工资也爽气。”

王桥骑摩托车是在旧乡田坎路上练成的,走乡村道路非常在行,很快绕到了工棚处,令他没有想的是居然见到一整排铝制的标准工棚。

陈强正在房间里看图纸,听到王桥声音,放下手中活,惊讶地道:“蛮哥,你过来也不打个招呼。”王桥道:“最近没事,到工地看看,找你聊天。”陈强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王桥的事,道:“这里山清水秀,足够你散心了。”

进了屋,王桥道:“上次来看,工棚都很破烂,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陈强道:“以前的一个下属,现在是国企老总,听说我重出江湖,专门来看望我。房子是他借给我的,这个工程做完以后要还给他。”

王桥道:“我现在无所事事,想在这里住几天,有地方睡觉没有?”

陈强道:“这是我的办公室,也是卧室,等会让他们收拾一间床来,我们两兄弟睡一间房。”

王桥环顾四周,道:“虽然条件改善了,还是艰苦。”

陈强用文件柜子里干净陶瓷茶杯倒了一杯茶,道:“这是秀雅给我带的茶具,从来没有用过,以后就用这个喝水。你别管我,我就用太空杯,提起来方便。”

聊了几句,就有技术员过来找。陈强道:“蛮哥,你就在这里坐一会,我去现场看一看压实度。”王桥道:“我跟你一起去看,顺便学两招。”

在前往检验地时,陈强介绍道:“压实度就是夯实度,是路基路面施工质量检测的关键指标之一,我们工地要求得严,比质检站的要求还要高。以后我们公司要做到质检站只要听说是我们施工,就会认定没有问题。”

来到现场后,技术人员已经弄出了一块平坦表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有人拿来一个灌砂漏斗,正要开始操作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叫骂声。

陈强很厌恶地抬头看了一眼,道:“我们继续做,别理他。”

王桥在垃圾场做过乡村工作,听到叫骂声就猜到了大体是怎么一回事,道:“周边村民找麻烦?”

陈强道:“完全是无理取闹,我让老廖去跟他们聊。”

王桥不懂施工技术,却熟悉做人的工作,主动跟着老廖去看情况。

来到骂声响起处,一个拿着锄头的社员站在公路边,道:“你们修了路,以后发大水就要淹着我家的田土,这事要赔钱。不赔钱,我就找人来拦路。”

老廖道:“还没有发生的事,你现在说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会做好防护工作,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第二百八十三章 工地生活(三)

村民与老廖对答太过熟悉,听到王桥耳中如昨日重现。

作为曾经的昌东县城管委副主任,王桥非常熟悉当前这种矛盾。不同之处在于以前他是作为政府部门的领导来处理这类事情,现在是站在企业工作人员的视角来旁观。

野外山风吹来,带来了田野的鲜活味道,王桥抽着烟,饶有兴致地听两人争执。

扛扛着锄头的老村民指着公路道:“这里原本有一条水沟。每年夏天都会有大雨,这个坡的水都要顺着水沟流走。你们现在把水沟堵上了,以后下大雨肯定要淹到我的田土,损失大得很。这个事情没有解决的时候,你们不准修路。”

老廖哭笑不得地用浅显语言解释道:“公路正在施工,还没有修正规的水沟,我们挖了临时排水沟,过水没有任何问题,今年夏天下了好几场大雨,没有淹着你的田土吧。等到把毛坯路面修好以后,肯定要修完整水沟,这是修路的基本规范。你随便到任何地方去看一看,从来没有哪一条公路没有修水沟。水沟修好以后,排水绝对没有问题,这个你就不要担心,这是修公路的基本规范。”

老村民将锄头从肩膀上取下,提在手里,恶声恶气地道:“我才不管你什么几巴规范,到时候你们施工队伍走了,我找谁拿补偿,只有搬起石头打天。我今天把话扔在这里,你们不拿钱赔偿损失,别想修路,到时别怪我不客气。”

老廖试探道:“你说怎么赔?”

老村民道:“这块田有二十挑谷子,以后肯定每年都要被水淹,你们按产量赔三十年。”

老廖被气得笑了起来,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王桥太熟悉这些对话。在垃圾场堵场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被村民们围攻,尽管两地相隔甚远,阳和村民的逻辑和语气与这个老年村民如出一辙。

每个人立场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

从老村民的角度来说,他们是本地人,最了解当地的气候和地形,知道什么地方容易发生灾害。如果现在没有处理好。施工队离开以后遭受损失,他们连找人赔偿的地方都没有。

对施工队来说,想法又不一样。在他们的施工经历中,每个修桥修路的施工队都是唐僧肉,会被无数村民施压。施压的理由往往莫名其妙。

在老廖眼里,村民提的这事完全不能成立,他们肯定要修水沟,而且修的是标准化水沟,这样才能保证公路安全,所以说老村民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现在谈补偿款约等于敲诈勒索。

谈了半天,两人各持观点,无法谈拢。

谈崩了以后,老村民就发了狠话:“以后你们别想在这里施工。别怪我没有打招呼。”说完狠话后,他扛着锄头离开了。

从村民离开后神情,王桥知道必要有隐患,道:“老廖,你们以前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老廖也是老江湖了,道:“没有更好办法,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要打架也无所谓,在外面施工遇到这种事很平常。”

王桥站在政府干部的角度道:“你们为什么不找当地政府。通过座谈解决问题?”

老廖苦笑道:“当地政府的屁股都和村民坐在一条板凳上,他们十有八九会和稀泥,要求企业拿钱免灾。有时候你不把事情搞大,他们根本不管。这条路是成津和昌东两个县的政府工程。闹事以后自然有人替我们收场,如果一味将就,闹钱的事肯定越来越多。”

他挽起衣袖,道:“你看我手臂上的这条伤疤,就是上一次做工地和村民打架时留下的。我们和当地政府谈好了补偿,把钱给了政府。据我所知政府的补偿也已经到位。但是村民和政府之间因为其他事情有矛盾,他们不去找政府,反而阻挡我们施工。工地都是有成本的,每耽误一天,我就要多发工资,还要付设备租用费。我被逼得忍无可忍,就带着工人与村民打了一架,打架后以后我被治安拘留了。”

他的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又粗又长。

“这个工程做完以后,我基上没有赚到钱,还小亏了一点。陈总是我的老朋友,他知道我日子不好过,就把我叫到这里来。我来时给陈总说我还是搞技术,陈总不同意,他说搞技术的人有,还是要让我搞协调。”老廖自嘲道:“我是工程队里唯一与政府机关和村民都打过交道的人,算是稀缺人才吧!我其实最烦做这些事,技术才是我的本行。但是论技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陈总,所以只能来搞协调。”

老廖是在自己人面前吐苦水,没有掺杂什么夸大言辞。

王桥对他的说法深有感慨:“现在做什么事情都难,没有什么事能一帆风顺。”

老廖道:“那些当官的就可以坐地发财,动动嘴皮子,什么事情都有人给他办好。”

若是放在一年多前,王桥或许会认同这种观念。他如今当过城管委副主任和县府办副主任,体会又不一样,“你只看过当官的吃肉,没有看见当官的受罪。这一次,昌东县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都被双规了,还有很多二级部门的领导也被双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老廖道:“你是做哪一行的?我看陈总对你客气得很。”

王桥道:“前一阵子我还陪着宫方平副县长来看过工地,现在被贬到档案局工作,无所事事,到陈总这边散心。”

两人说着话走回到工地。

陈强背着手,守着技术人员做压实度实验,神情十分专注。

以前他在看守所的时候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任由人侮辱欺负。来到工地上,他作为技术权威和掌舵者,是工地上的王者,气场十分强大,所有工人在他的指挥下一丝不苟地工作,没有任何人懒散和嬉笑。

陈强看到老廖回来,问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老廖讲了村民提出的要求。道:“我估计还有麻烦,那个村民是一根筋,不论怎么解释都不会听。”

王桥又提出建议:“陈总,可不可以找政府协调?”

陈强神情很是无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政府协调没有什么用。现在政府也很难,政府说的话,村民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没有什么约束力。我最怕的是开了一个头,把钱给了村民。以后沿线所有村民都照着葫芦画瓢,这事就没完没了。我们暂时放一放吧,看他怎么闹,他出什么招我们就出什么招。”

王桥道:“村民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能避免冲突就避免。如果他们那闹得过份了,我还是出面找镇政府解决。虽然我现在落难,凭着以前的余威,或许还管点用。”

陈强没有接受这个建议,道:“蛮哥有更大用处,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牵涉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