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知道陈强是想用自己的经历安慰自己,没有多语,举杯喝酒,静静聆听。

正在两人谈心之际,老廖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

第二百九十二章 终结(一)

陈强看到老廖的模样,道:“这么晚,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廖生气道:“今天铺的水管被人敲了两个大洞,肯定是那个老农民干的,那人是一根筋,估计我们没有理睬他,便想出来敲我们水管的笨主意。”

陈强是老工地,对这些事情太熟悉不过,道:“笨主意?我最怕这种不计成本的笨主意。纠正一下,他没有成本,我们成本高得很。到底有多大的洞,有几个洞,涉及到几根水管?”

老廖道:“应该有几根水管,我是得到报告,也没有去看。现在有几个人在管道那里守着,害怕那人又来砸水管。”

陈强听到这些事情便心烦,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去找几支强光手电,我们到现场去看看。”

老廖急匆匆去找手电。

王桥道:“这事在工地应该很常见。”

“没有办法,这种事情无法避免。”陈强又道:“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我离开劳改队以后,又重新适应这个社会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社会角色。很久都没有定下后半辈子以什么为生。如果不是你来邀约,我或许永远就离开这个行业了,以新身份重新做工程,也觉得日子蛮好。”

说到这里,陈强眼睛湿润了。

王桥端起酒,与陈强碰了一杯。

陈强道:“最初被双规之时,我只觉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生活完全陷入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末日到了,经过了震惊、彷徨、崩溃、适应的过程,现在回想当初的日子,又觉得没有那么可怕。”

王桥知道陈强是想用他的人生经历来安慰自己,很领这个情,也敞开心扉,谈起自己的经历,道:“我当初考大学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考上大学以后,也曾经有过徘徊,当时我有两种想法,一种是从政。另一种是经商。在现在的体制下,从政只能有一次机会,过了大学毕业的时机几乎就无法入政界。经商没有时间地点限制,随时都可以进去。所以我当时选择了从政,试一试这一条路。我在学校还算顺利,加入学生会,入党,成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分配时受了点挫折,但是也分到了城管委副主任出任县府办副主任,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陈强在等着老廖拿手电,抬手看了看时间,五分钟过去,老廖还没有找到强光手电。

王桥继续道:“现在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为人们提供了多元化选择,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进步。我对从政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如果实在不能从梁强案的阴影中脱身,还真有可能转而经商,这是很现实的人生选择。并非赌气而为。”

“凭你的能力,真要经商绝对会混得风声水起。”

“每个行业都有难度,没有进入前谁都不敢说狠话。”

陈强望着王桥头上的伤疤,道:“你刚才有一句说得很好,我很赞同,现在的人们能够有多元化的选择。真是社会的巨大进步。我们那一代往往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成为官员是一种很有尊严的活法,能得到周围人的尊敬,我当年成为阶下囚。最痛苦的是觉得人生价值被完全摧毁。如果不是意外改变我的人生,我仍然以当官为最正统的选择,就如两千年所有知识分子的选择一样。”

讲到此,他陷入了当时的情境之中,忘记了老廖和强光手电,道:“在这次人生磨难中。我最感谢的是我的妻子。她陪我走过了漫长的苦难,这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现在我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就是作自己的新事业,回报妻子和女儿。”

王桥叹了一口气,道:“相对你而言,我的人生目标很含混。”他犹豫了一下,道:“除了父母以外,谁又值得我终生回报?”

陈强道:“小李不行吗?”

王桥道:“我现在的遭遇就是对我们关系的考验,虽然我最讨厌拷问人性。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任何考验人性的做法都是非常愚蠢的,但是目前状况下却不得不如此。”

老廖带着三根强光手电来到了房间,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来到现场,老廖和工地安保人员带着陈强和王桥来到被损坏的管道处。一位安保人员介绍道:“应该是用二锤敲的,洞口足有十来公分,有两个洞。今天是我值班,听到响声就过来,看见一个朝那边跑了。”

陈强在工地上就很有专业精神,容不得差错和马虎,对破坏工地的行为深恶痛绝,朝着远方的灯火骂了一句:“他马的,不得好死。”

此时工地已经开始安装管道。这条管道是为了保障昌东城区用水的重要干线,从泸东水库直达昌东县城,如果县城面临干旱时,这条水道就是最为重要的补充水源。

最初是商定由县水务部门安装这条管理,预算出来以后,又觉得价格太贵,就交由各标段负责,作为工地的附属部分,用这种办法既能完成管道安装,又能节约钱。

这是保障城区用水的管道,交由各工地做,但是质量要求非常高,由水务部门专门成立检查组,天天在各工地上巡视。

老廖用手点指着管道补充道:“我还没有睡觉,听到响声就朝这边跑,值班安保已经到现场了。”

被敲出来的洞虽然不大,水管也就报废了。还要重新挖起来,换上新管道,从材料到人工花费着实不小。费用是一回事儿,关键是耽误事。

陈强安排道:“老廖,还是老办法,首先组织学习工地安全保卫制度,看我们有没有按规程操作;其次,多加几个人在沿线守着,以后不要留死角。”

老廖叫苦道:“标段这么长,管道没有验收,始终暴露在外面,全线守着要加派多少人手?守到什么时候?”

陈强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明天必须要守,直到我们找到解决办法。”

从工地回来,陈强和王乔继续喝酒,刚开始时他们只是谈人生,现在就聊起具体问题。

陈强道:“明天还是报警,你和王亚平所长认识,找他出个面,帮助解决。”

王桥道:“报警没有什么意义,解决不了问题,泸东派出所根本没有精力和技术能力解决这种事,就算他们有能力解决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我们还必须报警,报警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个记录。”

陈强道:“我们增派人手在晚上守工地,要增加不少开支,但是不一定守得住。与其如此,不少直接把钱给那个老村民,给他提条件,花钱消灾。”他随即否定道:“如果花这一点钱能解决问题,那就好办了,我最担心形成示范效应,给了钱,说不定这种事情越来越多。”

一般来说,解决此类问题有三种办法,一是报警,由警察作为社会治安案件处理;二是由镇政府和村两委出面协调;三是直接找当事人谈条件。

王桥想着三种办法解决问题的可能性,突然问道:“如果换作姚建军,他会怎么去处理此事。”

陈强道:“威胁村民,这也就是涉黑的前奏了,我不想采用这个办法。”

王桥打了个哈欠,道:“今天不管明天事,明天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第二天天明,工地报了警。派出所派了一个民警到工地看了现场,道:“就是两根水管,报什么警。”

老廖将抢修单子递给民警,民警匆匆看了一眼,道:“那就按程序走,能不能破案,我可没有保证。”

老廖从派出所回来以后,讲了报案结果。

陈强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对王桥道:“如你所言,差不多就是一个记录。”王桥主动道:“我去会一会那人,老廖带路。”

老廖建议道:“陈总,我们还是给一点钱吧,花钱免灾。”

王桥否定道:“这是一个原则问题,随意给钱,以后肯定有麻烦。”

老廖又道:“那我们学姚总,用黑社会吓一吓他。”

陈强立刻否定道:“不行,这也是原则问题。”

老廖就只能苦笑了,道:“这个社会乱了套,我们正正规规做生意,反而寸步难行,姚总那种乱章法,反而如鱼得水,风平浪静。”

王桥道:“怪话不必说,我们出发吧。”

王桥、老廖和安全员离开工地,一起朝老农民家时走去。

刚走出工地,王桥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县纪委打来的电话。得知又要到县纪委接受谈话,王桥无奈地道:“谈了无数次了,所有的事早就被挖得干干净净,还要谈什么?”县纪委打电话的同志倒是好脾气,道:“是市纪委来人,核实一些事情,请王主任配合一下。”王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有什么办法,肯定要配合。”纪委同志安慰道:“谈清楚了,也是对王主任的保护,请王主任理解。”

王桥没有听出打电话的是谁,但是对其态度还是让他觉得舒服,道:“谢谢你,我能理解,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就过来。”

光头王桥骑着车回县城,接受谈话。

老廖和安全员去找老村民摆谈,寻求解决之道。

天空阳光明媚,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真是一个好天气!

第二百九十三章 终结(二)

王桥解决了与腾飞公司紧张关系以后,老廖对王桥很是看好。他原本想靠着王桥的办事能力来解决张姓老村民的事情。此时王桥有事离开,无奈之下,只能由自己充当谈判主力。

已经到了破坏管道的程度,空口白牙地再去谈判没有任何用处,老廖对此心知肚明,为了完成工作任务,还是和安全员一起前往张姓老村民住处。

“那个村民叫什么名字,有几个子女。他马的,真以为我们是大户,随时上来咬一口,说实在话,我们这些打工的,还真没有这些村民过得舒服。”安全员有工地人常见的黑而稍显粗糙的肤色,加上他平时不怎么说话,有一股不好接近的严肃劲。管道被敲,工资奖金铁定被扣,他的严肃脸上透着一股子丧气劲。

“那个老家伙姓张,有4个子女,都分家了。”老廖走访了附近的村民,对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安全员闷声闷气地道:“就算分家了,子女就可以不管长辈,让长辈到工地上敲诈勒索?”

老廖道:“分家后独立成户是静州农村习俗,分家以后就是另外一家人,大家各管各的。这一点城市也是一样,只不过在农村要涉及财产分割,意义更大一些。这事我们找不着他儿子,只能找他。”

安全员苦着脸,道:“按照公司规定,这一次水管被敲,我被扣工资和奖金加起来有七百多块。我们就是打工仔,凭白无故被扣钱,真TMD想不通。依着我的脾气,就把那个姓张的老头打一顿。”

老廖劝道:“人在江湖走哪里能不挨刀,被扣工资很正常。我们在这些村民的地盘里施工,村民就是地头蛇,做企业的真心惹不起。”

安全员道:“陈总辛苦撑起这个企业也不容易,我们不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国企,被咬两口无所谓,我们被咬上几口。不管是陈总还是我,口口都是血啊。腾飞姚建军做得不错,他是恶人,他的工地就风平浪静。没有人敢惹发了一顿牢骚。”

老廖道:“老板做过监狱,不想再惹这些事情,可以理解。”

说话间,两人来到老张家门口。老张家有一个小院,用水泥地打过。坝子周边没有种树,只有一些花花草草,可以用水泥坝子来晾晒稻米包谷。

小院没有门,有两条农村看家土狗,生人来到,看家狗拼命地狂吠。

张老头昨天偷偷用二锤去敲了管道,料到工地会有人找过来,便在屋里等着。听到狗叫声,他从屋里出来,假装不认识老廖。道:“你们找哪个?”

老廖站在院外,道“老张,找你商量个事。”

张老头硬邦邦地道:“你们不解决我的问题?光凭嘴巴哄,说什么也没有用。”

老廖道:“我们修好了路,以后你们赶个场就方便得多,不用一脚水一脚泥,是不是嘛。修桥补路都是好事,事关子孙后代,你们要支持。我们这个标段牵涉到这么多人,要一碗水端平。必须按照规则办,否则啥事都搁不平。”

张老头很倔犟地道:“搁不搁得平是你门的事情,我只管我的田土,其他的事管不了。那么大个老板。连这点钱都给不起,我就不相信。”

安全员要被扣工资奖金,心里原本就窝着火,看到张老头不讲理的态度,火气腾腾地就上来了:“你为什么敲我们的管道,我已经报案了。抓到以后就要劳改。”

张老头冷笑道:“啥子几巴管道,我不晓得。”

安全员平时总是一副雷公脸,看谁都觉得是坏人,生气以后就有几分凶相,道:“昨天晚上有人敲了我们的管道,肯定是你敲的,损失好几千块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已经报了警,马上就要来抓你。”

老廖听到安全员这样说,暗叫糟糕。

张老头果然爆发了,把双手并在一起伸到安全员脸前,喷着口水道:“你有本事就来抓我,你以为我不懂政策,电视里天天在讲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砸了管道,血口喷人。你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是来找我麻烦的,你们到村里打听打听,我张老头怕过人吗?”

“别人都是几千上万地赔,为什么到了我家就不毛不拔,你们不公平,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张老头砸水管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基础,有了这个心理基础,他砸得理直气壮,还觉得真心委屈。

张老头不再理睬这两人,扛着锄头到坡上狠狠地挖地,挖得田土“嘭嘭”地响,就像是给欺负自己的公司人示威一般。

安全员发狠道:“如果今天晚上你再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你凶,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安全员说狠话,张老头从坡上举着锄头冲了下来,吼叫着,一幅要打人的模样。此处是张家院子,除了张老头外,还有好几户张姓人家。他们原本就一直在关注来者,听到张老头叫喊声,走出家门,朝着工地上两个人围了过去。

老廖和安全员见势不对,赶紧撤退,落荒而逃。

老廖虽然早就猜到是这种结果,当事情发生以后还是觉得很沮丧,回工地路上,对着张老头家的方向破口大骂,诸如老不死的、老屁眼虫之类的话语就从天空中朝着张家大院飞去。

安全员不耐烦地道:“你骂得再厉害,他们也听不到,有屁个作用。”

陈强听到两人报告,并不觉得太意外,安排道:“我们做两手准备吧。第一手准备是把工地搞好,我今天上午认真去看了看,工地防水措施做的还不够。查了以前的天气预报,每年秋季还有几场大雨,雨水不小,我们要有所准备,不能让从工地流出去的雨水惹祸,具体的工程措施很简单,在我们所修公路两边加上一条土垒,在土垒上开一些口子,就可以将工地上的雨水导入我们需要导入的地方。”

老廖道:“边坡没有硬化,如果开水沟,会损害边坡。”

陈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道:“可以采取临时措施,买些透明塑料摊在边坡上,组成一个临时水道,这样可以保护边坡,又可以引水。”

这是工地常见措施,陈强说了一句,老廖便明白了。

陈强又道:“第二个准备就是加强人手,防止还有人搞破坏。”

安全员道:“如果真有人来搞破坏怎么办?”

陈强此时下了决心,道:“我们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损失,真要有人来破坏我们的财产还能有什么办法,必须阻止他。”

安全员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可以打架?”

陈强纠正道:“不是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是阻止坏人搞破坏。当然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合法的手段,限定在防御手段上。另外有人来搞破坏,立刻要打110报警,请求警方的支持,这点你们要牢牢记住。”

老廖嘀咕道:“我们都是唐僧肉,大家都恨不得来吃两口。警方偏袒当地人,报警不起作用。”

陈强道:“你这是错误的,报警让我们在警方有记录,免得到时说不清楚。”

老板下定决心以后,老廖和安全员就分头去准备。

这时,王桥骑着摩托车已经来到了县政府。他把摩托车停在县政府外面,然后步行走进县政府。县政府是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这一段时间远离了此地,再走进就显得陌生了。

刚走到县政府门口,就听到门口保安的声音:“进门的,要登记。”

这个声音并不是特别响亮,还是让王桥觉得刺耳。

以前在县政府主持工作的时候,门卫这一块儿属于县府办管理。当时王桥曾经召集过保卫科开过两次会议,应该说,县政府保安对他还是比较熟悉的。以前他进出之时,保安都会礼貌地打招呼,有的保安还会行个礼。

听到招呼声,王桥停下了脚步,朝门岗室走去。

保安面无表情指着登记册,示意王桥登记。

王桥知道自己不能跟保安生气,否则传出去是一个笑话。为了显示风度,他笑道:“发型变了,你们都不认识我了。”

保安听到声音,仔细看才发现来者是原来的府办副主任王桥,他“哎哟”了一声,急忙站起来,弯腰道:“王主任剪了一个光头,我还真没有认出来,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王桥道:“我需要登记吗?”

保安道:“是我眼笨,王主任,请进。”他走出门卫室,一直陪着王桥走到办公楼下,这才回到自己的岗位。

王桥是真性情的人,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保安很有好感,道:“你只记得你姓林,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保安道:“我叫林伟章。”

王桥上楼时,将“林伟章”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他决定凡是在自己落难时帮助过自己、善待过自己的人,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报。

对档案局刘涛将是如此,对这个保安也是如此。

一件小事改变人生,这种故事还是有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终结(三)

一路上行,引来无数人侧目。

侧目的原因,一是因为王桥曾经是主持过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少年新贵,然后又被迅速打回原形,很多人都在幸灾乐祸;二是由于这个光头和光头上的包扎,在满是西服、裤衣、皮鞋和整齐发型的县政府里面太过显眼。

王桥尽量让自己心态平静,不必在意大家的眼视。他上楼时遇到两个熟人,点头招呼一声,继续上楼。

纪委在五楼,刚走到三楼就遇到正在下楼的副县长宫方平。王桥与宫方平很熟悉,主动打了一声招呼。宫方平第一眼没有认出王桥,只是被他光头吸引才留意看了一眼,随即惊讶地道:“王桥,你剃了个光头是怎么回事?”

王桥早就想好说辞,道:“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了一跤,蹭伤了头皮。”

“看你光头模样,还以为是自暴自弃。骑摩托车也要小心一点,能不骑最好不骑。”宫方平在处置垃圾场时认同了王桥,在县政府工作时加深了感情。他初知王桥涉案时很为其可惜,后来还特意打电话鼓励已经调到档案局工作的王桥。

宫方平又问:“你今天来有事吗?”

王桥道:“县纪委通知谈话。我已经谈了很多次,又叫我来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方平哦了一声,指了指楼上,道:“我也是刚从纪委出来,这次谈话层次很高,是由省纪委彭副书记亲自谈话。一般情况下,省纪委副书记不会搞这种谈话,所以你得重视,态度要端正,把握住机会。谈的内容也与众不同,并不是谈具体案子,而是让我聊对彭克和吴永志涉案的看法,还问了彭克和吴永志日常的生活状态和工作状态,估计找你谈话也是相同的目的。”

王桥道:“我一直在忐忑不安。挖空心地想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到这里谈话的人都应该没事。”宫方平目光朝四周极速地扫了扫,道:“你对被安置到县档案局还是有意见?”

王桥道:“要说没有意见,那是假的。事已至今,搬石头砸天没有任何用处。”

宫方平道:“你也要理解,在哪个情况下,县政府领导都人人自危,谁也无法说出反对意见。你在档案局安心工作。总会有机会的。”

“谢谢宫县长。”

“别客气,你现在沉住气。”

与宫方平副县长握手告别以后,王桥来到五楼纪委办公室,在办公室稍稍坐了一会儿,就被带到县纪委杨青峰书记的办公室。县纪委杨青峰书记不在办公室里面,坐在里面的是一个态度平和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衣着寻常,神情中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种气度是装不出来的,此人应该就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王桥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档案局王桥。”

彭振纲看了一眼桌上的资料,道:“你就是王桥,请坐吧。”眼前年轻人和他心目中的年轻人并不一样。至少从气质来说并不一样。在他心目中,王桥去年才从山南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应该还带有一点学生气。而坐在眼前的王桥沉稳干练,就如工作多年的老同志。

他想起老朋友梁柏文介绍:“王桥是我这些年比较欣赏的学生,我相信他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导干部。”

当时省纪委副书记彭振刚、山南大学党委副书记梁柏文等一群老朋友会面,彭正刚与老友会面时顺口说到在静州办案,并没有提及具体案情。

梁柏文就将彭振纲单独拉到一边,道:“我有一个学生王桥在昌东县府办工作,他在学校表现很好。品行端正,我很欣赏。”梁柏文其实从黄永贵口中得知了王桥涉案的全过程,并选择相信王桥。他非常有经验,介绍几句以后。也就不再多说,转向其他的话题。虽然在与彭振纲交流时很含蓄,什么事情都没有说,但是实质上已经说了话。

彭振纲并不知道梁柏文是否知道办案具体情况,没有透露情况,只是听梁柏文介绍王桥的情况。

梁柏文两人是多年挚友。说话不需要太透太直,点一点就行了,说透了反而不好。彭振纲知道老友梁柏文是非常稳重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涉案人员,聚会结束以后,便特意将王桥的卷宗调来细阅,越读越觉得有意思。

县政府两位主要领导都牵涉入案,王桥作为昌东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居然毫发无损,除了一张贵宾卡外没有任何证据直明他违法违纪行为。细究那一张贵宾卡来龙去脉,反而能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王桥是整纪守法的好同志。

在卷宗中有涂成功的笔录,笔录表明由于王桥不好接近,涂成功采取迂回的方式赠送贵宾卡来收买王桥,而且在收买的时候都还不敢明说贵宾卡的价值,只是寄希望王桥到温泉城消费。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王桥处事老练和为人正直,彭振纲对老友的话就完全相信了。

今天他到昌东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办案,主要是和昌东县委县政府相关人员进行一次交流,通过与昌东县相关人员交流,从中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纪委不仅有惩罚职责,同时也有教育和挽救干部的职责,通过总结一些典型案例,分析干部心态,这样就可以推出更精准的措施,让干部不敢犯罪、不想犯罪、不愿犯罪,而后一点职责往往被各级纪委所忽视。

王桥坐在彭振纲对面,等着领导说话。

彭振纲如谈家常一般,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参加工作一年,就担任了主持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副主任,能力很不错嘛,在选调生中都很突出。”

王桥与宫方平见面之后,便暗自揣摩谈话内容以及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客观地道:“我占了山南大学这个平台,机遇要好些,如果给其他选调生机会。他们一样能做好。”

彭振纲道:“这个岗位需要磨练的,你能够迅速适应这个岗位,得到不少好评,说明是有能力的。这一点不要谦虚了。”他话锋一转,道:“章同国和杨春都涉嫌受贿,你的位置在杨春和章同国之间,难道就没有人向你行贿?”

王桥平静地道:“我任职时间很短,只有半年多时间。”

彭振纲马上反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担任这个职务时间长了。也有可能要收受贿赂。”

王桥苦笑道:“这一次我收到一张贵宾卡,虽然是无心。可毕竟收了,一块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让我有口难言。经过这次教训,我会更加谨慎的。”

彭振纲观察着王桥神情,道:“你真不知道贵宾卡的价值吗?”

王桥道:“现在很多商场都在办理各种卡,有打折卡、有会员卡,还有贵宾卡,当时拿到贵宾卡时。我确实只认为是一张普通的推销卡。如果,能认识到温泉城的贵宾卡是有价值的,我肯定不会要的,这一点可以保证。”

彭振纲一步一步将谈话引向深入:“彭克要收受贿赂,但是你又坚决不收贿赂,你就不担心难以进入彭克的小圈子吗?作为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能进入主要领导小圈子,工作很难开展,发展有可能受限,你当时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王桥道:“说实话,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涉及到一个地区的官场风气。我个人无法改变,但是我可以作出选择。”

彭振纲追问道:“你想过不进入彭克小圈子的代价吗?”

王桥道:“想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价应该很大。如果杨春不到省党校学习,我的主要工作其实转移到了创卫办。抓完创卫办工作。我十有八九就会被调离县府办副主任这个岗位。如果案子晚一点爆发,现在我也不至于被免职。祸福相依,确实如此。”

彭振纲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会想得这么深远,继续问:“你真的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王桥道:“真要选择的时候,我宁愿选择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既然领导问到这里,我就说点实话。在当时的工作环境下,要想保持独立性非常非常难,甚至不可能。由于我在彭克身边时间很短,很多事情还没有深入接触,如果接触得太长,能否独善其身是个未知数。”

彭振纲点了点头,道:“你为什么有意识地要和彭克保持距离,不要否认,其他卷宗都反映出这一点。”

通过一番交谈后,王桥印证了宫方平的判断,继续实诚地答道:“我之所以与彭克保持距离,主要是发现他在八小时之外与有些老板保持过于密切的私人联系,联系的紧密程度超出了领导干部与企业家接触的应有尺度。”

彭振纲对王桥兴趣越来越大,道:“我想问一句,你的年龄不大,工作经历也不丰富,你为什么能有这么清晰的头脑?”

王桥道:“因为我是山南大学的选调生。”

彭振纲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好理由。”

王桥还是决定对自己早期经历有所隐瞒,主要谈到父亲对自己的影响。

彭振纲与宫方平谈话只有二十分钟,原本打算同王桥谈十分钟,结果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谈话范围很广,超越了案子,涉及到基层方方面面。

当王桥离开办公室以后,彭振纲已经作出了最基本的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在复杂环境下能够独善其身、拒绝诱惑,其品质和意志力很是难得。

在静州案件没有结束前,他不会在任何场合表露自己的观点。每一级组织都有各自职权范围,作为省纪委领导,他对这个界限把握得非常好。

但是他决定在合适的时候为这位优秀年轻人说话,如果不为其说话,这位具有优秀品质的年轻人就会因为他的优秀品质而受到惩罚,这是不公平的。

另外一点,对静州案件的发掘,让彭振纲心情颇为沉重,在市场经济大潮下,领导干部拒绝诱惑、保持廉洁是一件太难的事。

刚从纪委办公室出来。王桥接到邱宁勇打来的电话。

在他印象中,这是邱宁勇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

“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你在哪里,我们两人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