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黎陵秋就和自己多次讨论。黎陵秋的观点是:第一,现在的村民就是马蜂窝,你不去捅都会飞出来蛰人,更别说去捅了;第二,尾矿库有可能出问题,也有可能不出问题,没有必要去捅马蜂窝;第三,我们检查了大鹏矿安全,给县里去了报告,制定了抗灾工作预案,这就够了,追责追不到我们头上,何必多事;第四,黑岭山矿与大鹏矿情况差不多,黑岭山属于阳和镇管理,他们都没有行动。如果没有灾害,这让我们更被动。

客观来说,黎陵秋的观点很实在。可是,王桥想起悬在九家人头上的大鹏矿就觉得头皮发麻,想尽最大的努力确保不出重大安全事故。

大家议论了一会,支书陈民亮让大家安静下来,请王书记作重要讲话。

“今天是院坝会,大家有什么说的都尽管说。我不是重要讲话,只是谈点自己的想法。”王桥望了大家一眼,继续道:“今天就是院坝会,我说点实在话,一句虚的都不讲,希望大家认真听我讲,好不好。”

陆续还有村民过来,站在旁边听。

王桥道:“大鹏矿以前是属于镇里面管的,有个小型尾矿库。后来阳和矿整合了大鹏矿,这个大鹏矿就不属于镇里管的,大家清楚这个事不?”

九家里倒有五家有家庭成员在阳和矿或者大鹏矿打工,大家对这个情况还是了解的,点头承认这个事。

王桥道:“镇政府的责任是什么?就是属地管理责任制,也就是那句老话,镇政府的责任是守土,管好安全。阳和矿合并大鹏矿以后,阳和矿的尾矿就朝大鹏矿里堆积,造成了大鹏矿尾矿库迅速膨胀,简单说就是装不下了。前一段时间干旱,久旱必有大雨,这是我们昌东俗语,大家都晓得。我担心尾矿库会出问题,所以来和大家商量这个事情。根据省气象局的预报,不是县气局,大家注意这里面的区别。从后天开始,又有一轮强降雨要覆盖静州大部分区县,这次是橙色预警,准确表述是3小时内降雨量将达到50毫米以上,或已达50毫米以上。强降雨中心地带可能雨量更多。”

他补充了一句,道:“如果不是有橙色预警,我也不会这么担心。大家可以在明天做好准备,如果后天确实开始下大暴雨,就到向阳坝学校暂时住几天,我和陈民亮书记将准备一些临时安置措施,让大家能够住得下来,有热水热饭吃。”

王桥能做出这个决定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亦不符合惯例。他贸然将九家人移到了学校,如果不出事,必将沦为笑柄,同时,被转移的九家人也必然会怪罪始作蛹者王桥。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王桥这种性格坚硬到不看人脸色的人才会如此做。

院子里安静下来,村民的眼光都集中到最初发言的老朴身上。

老朴想了一会,抬头道:“其他人我管不了,政府不给补助我家就不搬。这是政府造成的,政府就要出钱。”

听到这里,吕琪万分不理解:命是自己的,责任主体在自己。难道政府不给钱,他们就可以不要命?

王桥又问大家,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一人道:“我们和老朴都一样。”

其他人都没有反对。

王桥有些无奈,道:“那就这样,散会吧。”

第四百五十八章 什么时候吃喜糖

离开了老朴家,王桥兴致不是太高,一直不想说话。

支书陈民亮知道王桥情况不高的原因,道:“王书记,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听天由命,遭了就是他们自找的。”

陈民亮所言其实也是王桥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侯红星作为城关镇一把手,就算有真实想法也不能在下级面前表露出来,还必须及时调整情绪,将负面情绪纠正过来,这样才能做出正确决策,建立起有胸怀的领导者形象。

王桥在上车前,交待陈民亮道:“不管他们怎么想,我们还是要尽到责任。如果连续暴雨,村里要派人观察大鹏矿的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给我汇报。”

陈民亮道:“王书记放心,我也有办法。我有一位亲戚就在大鹏矿工作,不是陈民勇,是在矿上搞机修的,人可靠,信得过,有险情,他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王桥再次叮嘱道:“人命关天,我们马虎不得。”

陈民亮点头道:“我明白,他们混帐,我们不能糊涂。”

王桥伸出手,与陈民亮重重握了握,这才离开。

从矿上回到县城,接近三点。杜建国和张晓娅收获颇大,赶回省城。

吕琪独自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

此时距离晚餐还有三个小时,她就取了笔记本,详细记录了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最不能理解的是老朴的那一句“政府不给补助我家就不搬”,她写道:“命是自己的,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和政府赌气?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命负责,反而要政府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这些问题,都是在大洋彼岸难以见到的。

六点十二分,吕琪和王桥在电力家属院门口见面,一起步行前往霸道鱼庄。

吕琪道:“今天晚上来的全部都是旧乡的老师,互相都熟悉,我能不能应付过去。”

经过下午调整,王桥情绪完全恢复了正常,道:“这个简单,你以前也不喜欢说话,见面时主要讲一讲这些年的经历,偶尔谈一谈日记里记过的事,一切OK,他们不会觉察。而且,到时见面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先招呼我,我就回应某某老师,你在旁边就能判断出来者是谁?”

“如果今天晚上能过关,我就更有自信了。”吕琪随后又问了自己不能理解的问题,道:“我觉得你的出发点完全是好的,对村民有利,为什么村民会提出要钱,这个要求对于我来说完全是匪夷所思。”

王桥道:“今天这个事也算是一个奇葩特例。但是从深层次来探究,特例并不特,反而有着深厚的社会背景。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基层原来的社会关系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由紧密型组织重新变成了较为松散的状态。现在,农林特产税取消,三提五统取消,积累工和义务工取消,农业税取消也是大势所趋,村民和基层组织几乎没有了直接联系,仍然和以前一样的基层组织就不适应当前的工作,再加上原来的思想体系被动摇,新的思想体系没有建立,在这种情况下,村民更多的是讲权利,而很少讲义务,以赚钱为其人生主要目标。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种不给补助就不搬的说法。”

吕琪道:“那你以后应该怎么办?”

王桥道:“当时在现场时,我还是有情绪的,现在调整了过来,职责所在,该干啥还是干啥。”

吕琪道:“听到那句话,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王桥道:“在这个位置上,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他想起自己被双规的那一段日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吕琪道:“你想起了什么,开始叹气。”

王桥道:“在别人眼里我总是意气风发,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只是戴着面具以作伪装。外人看见的都是光鲜的一面,痛苦的、伤心的事情都只留给自己。”

“王书记,吕老师。”从一个商店里走出一位穿着灰色衬衣的人,他头发花白,面容削瘦,正是以前的老校长代友明。

王桥用目光给吕琪作了示意,然后招呼道:“代校长,你来了。”

代友明此时早已经从旧乡学校校长位置退了下来,就等着满六十就退休。他将左手拿着的新买的玉溪烟放进衣兜里,伸出双手与王桥握手,道:“王书记肯召见我们这些退休老头,荣幸得很。”

王桥原本只是伸出一只手与代友明握手,老校长伸出双手,他也只得伸出双手。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倒有点红军会师的镜头感。

王桥首先松开手,道:“代校长,你看谁回来了?”

代友明用手指着吕琪,笑容满面地道:“吕老师,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你在旧乡的时候,把旧乡的英语水平提高一大截,你离开旧乡学校,旧乡英语又被打回了原形。”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两手比划。先是张开两臂,表示吕琪在时的英语水平,然后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做一个距离很小的动作,表示吕琪离开后的英语水平。

吕琪此时的感觉很奇怪,从日记本里,代友明是自己曾经熟悉的校长,见面时,代友明实际上是一个陌生人。她淡淡一笑,道:“代校长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一句模梭两可的话,代友明道:“还没有变化?我都变成老头伙了。而且得了糖尿病,活起痛苦得很。”

王桥正要出言安慰。“王书记,吕老师。”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又尖又利,正是与吕琪多次产生冲突的室友李酸酸。

李酸酸明显老了,在旧乡时还可以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此时已经显示出一幅大妈相貌。她的衣服却比在旧乡时鲜艳,裤腿还是夸张的大裤腿。

王桥招了招手,道:“李老师。”

吕琪在日记中记了很多与李酸酸有关的事,李酸酸是除了王桥以外记得最多的一个人。她见到活生生的真人,立刻就将来人与日记本、与集体相中的李酸酸完全重合在一起。

李酸酸还是先与王桥寒暄,说了两句就急不可耐地张开怀抱将吕琪抱在怀里,道:“吕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你结婚没有?”

吕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微微笑道:“李老师还喜欢吃番茄炒鸡蛋吗?”

李酸酸夸张地道:“不要提番茄炒鸡蛋,前些年吃得太多,现在闻到味道就想吐。吕老师,你结婚没有?”

吕琪道:“没有。”

李酸酸惊叫一声,“吕老师未嫁,王常委未娶,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第四百五十九章 礼物

李酸酸的惊叫十分符合日记本里面的纪录。

吕琪无法回答李酸酸猛然间提出的这个敏感问题,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王桥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自信地道:“不会太长,到时一定会请大家吃喜糖。”听到这个肯定回答,李酸酸又是一声尖叫,引来了好几个路人的侧目。

吕琪对王桥这个回答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有些吃惊。但是她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也没有肯定,就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王桥。

王桥没有回避吕琪的目光,还有些挑战,整个表情看起来阳光灿烂。

在前往霸道鱼庄的路程中,李酸酸亲热地挽着吕琪,用旧乡熟人之间特有的关心方式不停地询问吕琪扯结婚证没有、什么时候办婚礼、在什么地方办,甚至连伴郎伴娘有没有都询问了。她在吕琪面前完全没有距离感,也压根没有想到隐私这个问题,大大咧咧地弄得吕琪很是尴尬。

踏进霸道鱼庄的包间,李酸酸就喜气洋洋地大声宣布:“王书记和吕老师就要结婚了。”

吕琪终于忍不住了,道:“李老师,王桥说的到时候请吃喜糖,没有说就要结婚了。”她特意在“就要”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酸酸一脸愣神的表情,道:“吕老师,这个有区别吗?”

吕琪道:“还是有的。”

王桥立刻就把话题岔了过去,道:“吕琪,有十年没有和旧乡同事见面了,你还能不能叫得出大家的名字?”

吕琪就指着刘友树道:“刘友树。”

刘友树笑道:“吕老师好。”他是体制中人,在县委办工作,与王桥在地位上拉开了不小的差距,因此,他面对吕琪时态度非常亲切,亲切中带着恭敬,不敢有丝毫逾越。

王桥又指着赵良勇道:“他是哪一位?”

吕琪道:“赵老师好。”

这时,一位小个子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吕琪和王桥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她从日记本看出以前的自己对眼前小个子很尊重,主动上前打招呼:“王校长。”

王勤情绪就要比李酸酸含蓄得多了,问道:“小吕走了十年了,现在是博士了?”

吕琪点了点头。

王勤感叹道:“我在旧乡工作了三十来年,总结起来,还是你们那一段时间的老师最有出息,王桥当了县领导,小吕是博士,包括牛清德这个坏家伙都成了大老板。唯一遗憾的是赵海,没有管好自己,走上了犯罪道路。”

赵良勇开玩笑道:“赵海虽然走上了犯罪道路,却也不丢旧乡的脸面,他如今在静州社会人里面很有些名气。友树,他今天来不来?”

刘友树道:“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王桥昨夜在肥肠火锅馆恰好看到了赵海殴打牛清德,依着牛清德的势力,赵海肯定要躲避,现在找不到人很正常。

吕琪的表情自然,落落大方地与所有参加吃饭者打了招呼,一点都没有犯错。在吃饭的对答中,她每次插言都很自然,也没有出任何纰漏。喝了几杯酒以后,在李酸酸引导下,大家话题就自然围绕着王桥和吕琪,很多同志补充了许多日记本上没有的细节,其中有些细节甚至还是王桥忘记的或者不知道的。

这是一顿追寻往日记忆的聚会,最初吕琪还觉得与大家很是隔膜,到了后来,渐渐觉得似乎与旧乡老师有了亲切感,开始试着忘记自己“失忆”这件事情,与大家交谈起来。

酒席散了后,王勤将王桥拉到了一边,神情有些不自然,道:“王书记,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王桥对眼前小个子女校长一直抱有好感,道:“王校长,你别说求字,如果我能办到的事情,一定会办。”王勤道:“那我就直说了。我老公的侄儿是县政府那边的工勤人员,有正式编制,在那边干了很多年,一直在守门。他找到我,想调到城关镇工作,他说就算是跑田坎都比守门好。”

王桥当过府办副主任,对几位有正式编制的工勤人员都有印象,道:“你侄儿叫什么名字?”

王勤道:“林伟章。”

听到这个名字,王桥脑子里想起了自己“落难”时的遭遇。当时他头部受伤理了一个光头,进入县政府大楼时被要求登记,一个叫林伟章的保卫客客气气地将王桥送到了大楼。保卫中有临时工,也有工勤人员,林伟章是退伍兵,转业到县府办当工勤人员。

王桥很干脆地道:“王校,你叫林伟章到我这里来一趟,我问一问他的具体情况。城关镇人员是超了,可是真正能干事的人也不多,林伟章工作不错,可以培养。”

王勤丈夫提出找王桥给侄儿调工作的要求至少有半年时间,但是王勤一直没有答应。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王桥当初是很愤怒地辞职离开了旧乡;二是多年未见王桥;三是很多人地位发生变化后就翻脸不认人。正是由于有三层顾虑,王勤一直没有来找王桥。今天趁着旧乡老师们聚会之机,提出了这个要求。

王勤原本以为王桥会说两句含糊的话,没有料到其回答得如此肯定。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王桥在旧乡所受到不公正待遇,道:“王书记,你的肚量真大。以前在旧乡那一段时间,牛清德确实做得过分了。我个人能力有限,没有能保护你,真的很对不起。”

老校长代友明喝得多了,兴奋得很,摇摇晃晃走过来,自吹道:“当初王书记分到我们学校,我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现在看来,我还是有眼光的。”他拉着王桥的手,絮絮叼叼地说着陈年烂谷子事。

聊了一会,刘友树给赵良勇使了个眼色。两人就一起走过来,将代友明半拉半劝地弄走。赵良勇如今是六中校长,也算得上成功人士。他和刘友树一样都还想追求进步,就非常主动地帮着王桥招呼客人。

曲终人散,赵良勇等人去唱卡拉OK,继续潇洒。

王桥和吕琪没有去唱歌,与诸人分手,步行回家。

吕琪道:“你今天说的那个事情,还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如果我当场反对,你就会很难堪。”

王桥道:“依着你的性格,就算不认同,也不会给我当场难堪。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所以才能让我念念不忘。”

吕琪道:“没有征求我意见,你就宣布,还是有点霸道。”

“有时候,人不一定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经常是旁观者清。我能够霸道的基础是你一点都不讨厌我,否则你也不会到昌东,更不会住在我家里。这一点,我是非常清醒的。”王桥笑着扬了扬胳膊,道:“能挽着我吗?”

吕琪假装犹豫,然后伸手挽着了王桥的胳膊。

王桥道:“这才有点谈恋爱的样子。”

吕琪没有否认这个说法,道:“这一段时间,我在努力寻找记忆。有时候脑里会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出现,真要集中精力去抓这些影子,又消失不见。”

王桥道:“你不必刻意去想着过去,享受现在的生活,奇迹说不定就会自然发生。”

昌东是一个不大的县城,在八点多钟在街道上散步,不时能遇到几个认识的人。认识的人都很惊讶地发现王桥和一位格外养眼的女子神态亲密地走在一起,他们很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就躲在人群中目送中王桥。

王桥道:“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作为我们重逢的礼物。”

吕琪道:“重逢就是礼物。”

王桥道:“话虽然如此,这件礼物我一定得送。”

吕琪道:“是什么礼物?”

王桥道:“暂时保密。”

散步到树荫处时,王桥停下脚步,道:“按照电影电视的情节,散步到了树荫下黑暗处时,主人公是要亲吻的。”吕琪仰起头,在王桥脸上飞快地琢了一下,道:“按照电影电视的情节,女主人公要矜持,所以这样亲一下就要跑。”

这是重新开始谈恋爱的节奏,让王桥和吕琪都重满了新奇和愉悦。

夜晚,休息之时,吕琪道:“今天我要一个人睡?”王桥道:“为什么?”吕琪道:“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怕忍不住。”王桥道:“忍不住就是自然需要,何必非要坚持。”吕琪脸色红红的,道:“不给你说了,反正你不能上床。”王桥道:“但是你不许关门,我随时会进来看你在不在,免得突然间又找不到你。等了十年,这次得牢牢抓紧,不让你跑了。”

凌晨一点,王桥起床,走到客厅,见吕琪房门虚掩,仍然灯光。他推门而入,见吕琪还坐在床边写日记,道:“都一点了,早点睡,免得脸上起皱纹。”

吕琪道:“今天晚饭时大家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得趁着没有忘记时记下来,这是对我日记的补充。”

在台灯下,吕琪清纯得如同一朵带着清香的洁白茉莉。王桥坐在床边,将穿着棉布睡衣的吕琪抱在怀里。

两人温存了一会,王桥一时没有忍住,就将手伸进吕琪睡衣里面。棉布睡衣里面没有其他衣物,他就握住了胸。前的。饱满处,感慨万千地道:“十年了,我想了十年,终于又摸到了。”吕琪将头依在王桥怀里,道:“和以前一样吗?”王桥道:“一样,我很喜欢。”

温存一阵,王桥以极大毅力转移到隔壁房间。他知道再不转移,恐怕就有可能把握不住,而他不愿意在吕琪没有准备好时就发展到这一步。

他独自睡在床前,幸福且焦燥,望着天花板就想起了一个笑话:男女朋友睡一个房间,女的划了条线,宣布过线就是禽兽。醒来发现男的真的没过线,女的狠狠打了男的一耳光,宣布道,你连禽兽都不如!

他愉快地感慨地道:“我现在克制力增强了,只是就真的不如禽兽了。”

早上,王桥与吕琪分手。走出电力家属院大门,他频频回头,看着窗户。在窗户口,吕琪拿着厚厚的深绿色站在窗边,一脸平静地注视着王桥。

有爱人目送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王桥站在电力家属院大门,朝着租住的房间招了招手。电力家属院种了许多树,回头挥手,吕琪未必能看见。但是,王桥就是想要挥挥手。

走进办公楼,不少机关干部在招呼“王书记”的同时,脸上表情都充满着喜庆。王桥在办公室叫住了送文件的小林,道:“今天大家神情都怪怪的,怎么回事?”小林笑嬉嬉地道:“祝贺王书记。昨天晚上,我们城关镇好几个同志看见王书记和一个美丽女郎牵手散步。”

王桥道:“美女就是美女,为什么要叫做美丽女郎?”小林道:“因为美女太肤浅了,王书记的女友必须是美丽女郎。”王桥笑道:“虽然明知道是马屁,我还是很喜欢。”

在即将开会前,王桥接到了杨红兵的电话:“事情搞定了,那家人同意提前搬出去,你们可以过来签合同。”

腾飞公司的分红到手后,王桥最初准备在省城买房子。与吕琪重逢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准备将吕琪曾经在静州公安局家属院住过的房子买回来。

杨红兵帮着问了几次,终于有了答复。

公安局家属院是老小区,基础设施老化了,很多原住户陆续搬走。原来吕琪的家已经换了两次主人。这一次的新主人也有按房计划,见到有人用高于市场价来接盘,讨价还价一番后,同意提前搬走。

王桥大喜,道:“我今天晚上下班以后才能过来,务必让他们把房屋搬空。你帮我找人把房子打扫干净。我的终身幸福就托付给你了,如果吕琪不满意,我要和你打架。”

杨红兵在电话里感慨道:“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你居然和吕局女儿曾经谈过恋爱,还是蓝色生死恋那种。为了你们两人谈恋爱受到的折腾,我会尽全力。”

晚上下班时,王桥开着车来到电力家属院,将吕琪接上车,直接朝静州开去。

吕琪见小车出了城,问道:“我们到哪里去?”

王桥道:“暂时保密,到时你就知道了。”

吕琪道:“看你神神秘秘的,难道这就是礼物?”

王桥道:“还是保密”

小车开进静州城。静州城是吕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今对于她来说也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她透过车窗看着和许多城市一样的城市,有些许伤感。

小车停在了老公安局家属院,王桥陪着吕琪走进院内。

吕琪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仍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王桥道:“这是你小时候成长的地方。”

吕琪道:“公安局家属院?”

王桥道:“正是。”

瘦长的杨红兵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钥匙。

杨红兵眼睛一直停留在吕琪身上,道:“你是吕琪?我是吕局的部下,到你家里去过好几次,和你哥也认识。”

吕琪道:“你就是杨红兵,谢谢你帮助我。”

杨红兵道:“我和王桥是最好的朋友,说帮就俗了。但是我要控告王桥,你和王桥的事情,他死死地瞒着我,让我受到了伤害。”他略有停顿,道:“要是不瞒着我,你们早就能够见面,何必等上十年。”

王桥道:“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什么时候办过户手续?”

杨红兵道:“只要你有时间,随时都可以办。等会到家里吃饭,小钟要带菜回来。你这人现在不喝酒,无趣极了。”他又对吕琪道:“我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等会到我家里吃饭,我的家住在对面。”

在吕琪日记本里,记载着许多发生在公安局家属院的事情。她对这个在日记本中占重要地位的院子充满了想象。

王桥牵着吕琪的手来到了四楼。尽管隔了多年,王桥还是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门,屋内空空,没有杂物,很干净。

吕琪道:“这是我曾经住过的家?为什么是空房子?”

王桥道:“正是你小时候生活的家。现在我把这个房子买了回来,作为送给你的礼物。”

吕琪愣了愣,眼睛里渐渐有了雾气。过了半响,她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对你这个中师生念念不忘,你这人,你这人。”这句话没有说完,两颗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章 重逢的歌声

王桥安慰道:“你别激动,这不过是物归原主。你当年住哪个房间?我们去看一看。”

吕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从日记本上记录的一些小细节来看,我的房间窗子能看到静州烟草四个大字。”

两人来到稍小的次卧,站在窗边,能清楚地看到仍然矗立在山顶的静州烟草。这些年来,静州企业有的兴盛有的衰亡,静州烟草始终不倒,一直是的纳税大户。

王桥指着静州烟草四个大字,道:“发现溶洞以后,我就卖了很多尖头鱼,口袋里有钱了,到静州就多次住在烟草宾馆。那里环境好,更主要是距离你家很近,方便我们来往。”

吕琪道:“我知道,日记本里有这个事。”

王桥很好奇地道:“你的日记本到底记了些什么,内容还真详细。”

吕琪道:“幸亏有这个日记本,否则往事就消失了。留在记忆里的事不算消失,在记忆中彻底消失的事才算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有时经常在想,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算是离开这个世界,比如很多人都记得某个人,他一直留在大家脑海深处,这种情况下,这个人算不算消失了。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也是唯心的。为什么说是唯心的,因为对于我来说,我的世界与我的感受是联系在一起的,失去了我的意识,这个客观世界也就没有了意义。特别是车祸失忆以来,我觉得唯心之说也很有道理。”

王桥低头看着略显忧郁的吕琪,道:“别想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我们尽量想一想发生在身边的事情。”

吕琪道:“我以前也不喜欢这些玄秘的道理,失忆以后才开始想这些事。失忆之后,我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有了变化,现在很想看一看佛道两家的经典。”

王桥伸手搂着吕琪的腰,在其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道:“你得找个工作,有事情忙着,对你身体恢复更有好处。我帮你联系山南大学,你的文凭硬,我又认识一些老师,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吕琪道:“也好。我最终需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他们站在窗前聊天,除了看到静州烟厂几个大字外,也能看到对面的楼。

杨红兵正在阳台上拨打电话,刚刚接通时,抬头看到对面窗子的两人,便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打电话,“吕一帆,我是杨红兵。”

吕一帆爽郎地笑道:“红兵大哥,我记得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很荣幸啊。”

杨红兵道:“上次我们喝酒,你喝醉以后交给我一个任务,你还记得吗?”

吕一帆沉默了几秒,道:“我记得。王桥要结婚了吗?”

杨红兵道:“王桥还没有结婚,但是和结婚也差不了多少。他在我曾经住过的公安家属院买了一套房子,正和女朋友一起看房。我特意回原来的家给他们煮顿饭,这都是蛮子交代的。”

吕一帆与杨红兵认识是王桥搭的桥,当初是为了解决火车站货场之事。多次交往以后,杨红兵和吕一帆成了朋友,还合伙做起了生意。有一次喝醉酒以后,吕一帆趁着酒意拜托杨红兵,如果王桥要结婚了,就提前打电话通知。

今天,杨红兵如约打起这个电话。

吕一帆接电话时情绪还不错,听到这个消息后,情绪莫名就低落了下去,道:“他又认识了新的女朋友。不对啊,公安家属院是老房子,他为什么在哪里买房?”

杨红兵道:“王桥以前在村小教过书,当时他在村小有一个叫吕琪的女朋友,后来吕琪出了国,最近才回来。这里面故事挺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

吕一帆道:“红兵大哥,我想听,你详细地给我说里面的故事。”

话筒都讲得发热,吕一帆犹自在不停发问。杨红兵口干舌躁,举起了白旗,道:“王桥这人越来越深沉,事情装进肚子里,九条牛都拖不出来。我就知道这么多,再讲就是重复了。”

吕一帆这才作罢,道:“我和王桥是在九六年就认识了,也有七年多的交情了,这段往事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杨红兵听到门铃声,道:“好了好了,我和他十来年交情,也就是才给我说起。有人敲门,应该就是他们来了。”

挂断电话,吕一帆就开始失神。过了良久,她轻手轻脚走到儿童房间,看着熟睡的儿子,自言自语道:“幸好我还有他。只要我的儿子长得好,其他人都无所谓了。”她从儿童房间出来,拿起手机想给杨红兵再打电话。按了几个数字以后,又将手机丢在沙发上,放弃了再打过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