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困难,不过十几丈,她还是有这耐心的。

“王妃,你…”宁臣一个大男人,居然红了眼。

宁锦如愿以偿地自己走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眯着眼睛懒洋洋晒起了太阳,今年冬天为她赶制冬衣

的店家不知道哪里出了意外,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登门,她身上这衣服还是秋衣;她穿的衣料子比不过

秦瑶一身绫罗绸缎,难得天气好,太阳可不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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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王爷…”宁臣握刀的手已经泛白。

宁锦看在眼里,眯着眼睛笑了笑,“宁臣,我不是在折腾自己。”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膝盖坐了

下来,看着她那个呆瓜侍从隐忍的模样想笑,“他还有十天大婚,我毕竟还是王妃,他是定然要来请我的,

我只是…不想被人抬着去宴场罢了。”墨云晔与秦瑶,两个都是有计谋的人,倒也相配,其实很多事

情想通了很简单。

“王妃,您如果不想去,属下…”

“你啊,怎么比我还委屈的样子?”她忍不住调笑,看着宁臣木讷的模样,眼底露出少有的俏皮光,

彩,配着咧嘴一笑,“宁臣,我以前也不是什么乖巧的主儿,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吃第二次了。”

宁臣屏息看着她的笑眼,一时间忘了反应,她已经快快不快好久了…他都快忘了,她原本也是爱

笑的,她笑起来像是初春柳芽刚冒出的那抹葱翠,眼睛像是月牙儿;她也曾经满肚子的鬼心思,闹腾得

整个相府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她生起气来,眼睛里的火苗会跃动,他还记得当初初相见时,她那清脆却

盛气凌人的声音,谁说他丑了?我宁锦的仆人谁许你们欺负了?

“王妃…”

宁锦把自己缩成了糯米团于,喃喃着:“会过去的,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马上…”

“嗯,马上。”看着她坦然的模样,宁臣放下了心,浅浅笑着,看阳光一点一点跳跃到她弯翘的眼

睫上,再到许久没有光亮的眼里,三年阴霾,仿佛在今天一个清晨被一扫而光了。

一月之期实在太短,墨云晔大婚的日子终究是到了,他果然派人来接宁锦去当主婚人,为的是她可

以接受“秦瑶妹妹”奉茶;也因为如此,平日里冷清的清雅苑今天难得热闹,里里外外都是穿着喜庆衣

服的仆从,把宁锦的小房间围了个遍。

宁锦却坐在梳妆台前眯着眼睛享受最后一片阳光,她朗着来请她的人笑了笑,“我收拾打扮一下。”

来请她的是摄政王府的管家,他似乎对她的坦然悠哉颇为震惊,盯着她的笑脸满眼的惊诧,好半晌

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王妃请。”

宁锦皱着眉头对着屋子里梳妆台上五花八门的东西发起了愁,她素来不爱在脸上弄那些个脂粉腮

红,三年前她自己嫁人的时候,还曾经因为这个和媒婆争执得面红耳赤:想不到短短三年,居然轮到她!

自个儿对着这堆女儿家东西为难了,呆呆盯了半天,她终于还是下了手。

她还记得很久之前一次离家出走,她灰头土脸地背了个包袱和墨云晔一起闯荡江湖,结果被爹爹的

手下逮了个正着,那时候秦瑶还只是墨云晔身边一个平凡的婢女,打扮倒是花枝招展的,比她这个货真

价实的丞相干金体面得多;结果爹爹那几个没见过自家小姐的随从,居然二话不说绑了秦瑶就走,把一

副小伙子模样的她给搁在了原地,那时候墨云晔那透亮的桃花眼就眯成了新月,他轻轻敲着她的脑袋说,

锦儿,你看,你该哭还走该笑?

她那时候笑得直拍桌子,我宁锦就是这样子,墨王爷可是讨厌?

得锦儿如此,乃云晔之幸!他说。

往昔就在眼前,宁锦对着梳妆台忽然笑起来,她那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根本就没有回答过讨不

讨厌啊!他用三年时光给了她当初的答案,她宁锦对他只是坐上摄政王位子的踏脚石而已。

“王妃,今天是十五。”宁臣的神色闪烁,似是不忍。

“我知道。”

“属下去找王爷要解药!”

“不用了。”宁锦微微露出一抹笑,“上个月,秦瑶拿来的是两个月的解药。”

宁臣松了口气的时候,宁锦正努力为自己苍白的脸添上点红润,她的脸上是笑盈盈的,眼里却是无

波无澜,像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潭,没有半点情绪;她没有说谎,秦瑶的确拿了两个月的解药过来,只是,

她只灌了她当月的,下月的当着她的面倒掉了而已,她宁锦终究不是什么温婉女子,爹爹入狱、相府抄

家,下毒、试药、陷害,再深的情爱也会被消磨殆尽;今天是十五,是他们的婚期,却也是她的死期,

她便是暴毙在墨云晔的婚宴又如何?

墨云晔与秦瑶的婚宴排场大得惊人,往来的宾客无不是达宫贵人,清雅院虽然破败,不代表摄政王

府节俭,外面的屋子好几处都翻新了,窗户上的朱木镌刻着吉祥的纹路,一看就是巧夺天工,就连挂在

树梢的灯笼用的都是绸缎,门面装饰细致入微,奢华至极。

这是宁锦半年来第一次走出清雅院,虽然宁臣一直想搀扶,可她还是谢绝了,近一个月的练习终究

是有点效果的,只要走得慢点,她还是可以自己前行,只是稍不留神就会踉跄。

宁臣看不过去了,伸手想去搀扶,“王妃,还是属下扶您吧。”

宁锦抬头笑了笑,摆摆手推却,还未开口,笑容就在她抬头看到迎面走来那几个人的一刹那僵滞,

时隔一个月,终究还是见到了,该来的,果然躲不掉。

对面那人,是墨云晔,他穿着一身朱锦的衣衫,从衣摆到领口都用金线绣着繁杂的花式,三千黑发

被一枚紫玉环束着,眼角眉梢尽是温润之色:见了她,他微微一笑,一派娴雅道:“锦儿,近来可好?”

宁锦小心翼翼地站着,目光淡淡的,不喜不悲,她轻声答他:“好。”

墨云晔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宁臣半扬未落的手上,眼里的润泽一闪,“锦儿,本王扶你可好?”

“不用。”

“看来锦儿的身体已经无恙?治病的药喝了吗?”他的语气温婉柔和,一如当年,他总是这样,连

喂毒药时都可以像是和煦的关怀。

“快午时了。”宁锦抬头望了望天,闭上眼,“吉时快到了。”

墨云晔低眉浅笑,“那就请锦儿主婚吧。”

“好。”摄政王纳妾,主婚的居然是摄政王妃,古往今来,谁开过这先例?宁臣的呼吸骤然加重,

手里的剑几乎要出鞘,却被宁锦一个淡然的眼神给震慑下了怒火,只呆呆看着他的小姐不愠不恼的神情,

他第一次拿捏不准,夫君要她亲自替自己王婚,小姐现在到底是何等的心思,才能没有一丝异样呢?

也只有宁锦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是在等死,浮生梦一场,世人没几个不贪生怕死的,但没想到真

到了生命尽头的时候,剩下的却只有空乏与疲惫,墨云晔,宁锦比不得你无情冷血、笑眼利刃,宁锦…

认输。

说来也是天意,相士占卜出的吉时正好是她三月芳菲毒发的时辰,一凶一吉、一死一生。

宁锦终于还是没能主成婚,主婚的是突然来到的当今圣上,宁锦这个正堂王妃坐在堂侧之上,面无

表情地看着堂中一对红艳艳的新人,墨云晔温润俊朗,秦瑶柔美婉约,俨然是一对璧人;三跪三叩,白

首之约,她淡漠地看着,悄悄伸手摸了摸还不明显的肚子,今日她在劫难逃,唯一庆幸的是这孩子还只

是几抹血脉,尚不成人形…

秦瑶捧着一杯热茶款款而来,嫣然笑道:“姐姐,请喝茶。”

几乎是同时,宁锦的脑海里响彻了第一声轰鸣,所有的声音都放大了许多,那是…毒发的徵兆。

秦瑶上前一步轻声道:“姐姐可是身体不适?”语气之无辜,仿佛月前当着她的面倒掉解药的不是她

一般。

宁锦浑身僵硬地就着茶杯抿了一口,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无碍,多谢关心。”

“姐姐,小瑶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得仰仗姐姐多多提点了。”

“好。”午后,终究还是到了,宁锦本想站起身,却忽然浑身瘫软又跌回了椅子上。

“王妃!”宁臣的声音带了惊慌与失措。

她抬头笑笑,却无意中撞上了墨云晔的目光,他不远不近地站在堂上,红艳艳的喜服衬得他神采奕

奕,只是他那一双永远水玉一样的眼却始终隔着朦胧一层;他也在看她,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探究,还有

一丝复杂不明的情绪,那是他鲜少有的略显失态的眼神,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让他疑惑了,堂堂摄政王墨

云晔在这一刻看起来居然有些慌乱。

“墨王爷,今日你大婚,宁锦想问你讨个东西可好?”

墨云晔眼眸闪了闪,最终还是上前了几步靠近她,“你想要什么?”

“休书。”宁锦努力睁大眼,三月芳菲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身子好像是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从

冰窟爬起来一样,她的视野已经不是很清晰,只能看见他隐隐约约的轮廓。

“你…说什么?”墨云晔似乎是没听清。

“休…书。”宁锦的口齿已经不清,她努力咬字,“墨王爷,求…您休了罪臣女。”

喧闹的宴场霎时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看着事情的发展,人人都知道摄政王墨云

晔是前丞相的乘龙快婿,然而丞相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大臣,千方百计阻拦墨云晔摄政,而就在前不久,

宁相败在了墨云晔手里,被一顶“勾结叛乱”的帽子盖到了牢里,生死不明,估计是生还希望不大了。

宁锦也在等答案,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是可以听见声响,喉咙里翻涌的

腥甜被她强行咽了下去,早上才刚刚穿上的新冬衣已经快被强忍着痛楚的她的指甲枢破了。

“王妃!”宁臣眼里起了血丝,他恍若初醒,满眼戾气地瞪向堂上站着不动的墨云晔,继而是他身

后的秦瑶。

秦瑶被他瞪得心慌,悄悄往后退了一些,抓住了墨云晔的衣袖,墨云晔却不知被什么恍了神,俨然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的目光倒是落在宁臣身上,眼底闪过几缕阴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然开口:

“锦儿,你既然知道自己是罪臣女,就该知道你没有选择自由的权利,你可以继续待在清雅院当你的王

妃,或者…”他眼波一转,勾起一抹笑,“或者,你可以选择让我把你赏给宁臣。”

宁臣,整个王府里面最丑、最没权、没势、没出息的奴仆,他就是因为惹人嫌弃,才会被派到清雅

院来侍候她;他给了她这两个选择,是想证明什么?宁锦笑了,如初阳乍开,晨风清雨,她摸索着找到

了宁臣的衣摆,摸了摸确定是经常抱着她出去晒太阳的那个温柔丑仆的,眯着眼抬头。

“你…说话算话,我…跟宁臣。”

“王妃…”宁臣的手抖了抖。

“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本王成全你!”墨云晔的声音冷得彻骨,就这样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却忽然带了丝慌张,“你…到底怎么了?”

宁锦痛得浑身都发抖了,眼睛却干涩得厉害,居然一点眼泪都没有,她张了张嘴,喉咙底的腥甜还

是没能忍住,随着止不住的咳嗽,一道洒在新制的冬衣上,估计时候也差不多了,她揪紧了手里的麻布

衣袖,咬牙张口:“宁臣…多谢…”谢谢你的悉心照顾、谢谢你的默默关心,这样一个沉默细心的人,

怎么可能是外人眼里的废物呢?他也许只是…有苦衷。

死,其实是一个不断往下坠的过程,宁锦在这一路听到了不少声音,有叫大夫的、有叫小姐的、有

叫王妃的,还有一个慌乱的声音…

锦儿!然而无论是哪个声音,她都答覆不了了,她已经…彻底地下坠,都说浮生梦一场,酸甜苦

辣都该尝一遍,就这样结束了吧,所有的恩怨是非,由不得她不肯忘,纵然记着又如何?老天爷只给了

她区区二十一载生命,有些事情,容不得她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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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下了场大雪,青云的皇宫里一片素白,闲恰宫的雪是未曾打扫过的,清晨的雾霭还没有散去,

一阵孩童的嬉闹声打破了那儿的宁静,闲恰宫的外院里面,几个身着锦缎绸衫的孩童围成一个圈,把一

个瘦小的身影围在了中间。

最为年长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手里拿着条皮鞭,稚嫩的脸上表情盛气凌人,他的眼里满是顽

一劣,皮鞭在他手里绕了个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

被围着的是个灰头土脸的女孩,衣服倒是上好的绸缎,只是这会儿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她被围在

外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脏兮兮的脸上却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墙

上有青苔,被她的脊背蹭下来好些,有些已经掉进了她的领口,她却毫无知觉,只是睁着眼睛看着那几

个围着她的孩子,一点一点用胳膊把自己的膝盖抱紧了。

带头的男孩笑得很得意,他扬眉道:“喂,傻子,你的脸脏了。”

女孩不动,只是睁着茫茫然的眼睛,看着男孩从地上揉出了一个雪球,又把雪球递到自己面前,她

没有伸手,只是木然地把目光移到男孩的脸上,看着他嘴角那丝抑制不住的耻笑,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

咧开嘴露出几分笑容。

男孩笑得越发得意,又在雪球上抹了点沾上的青苔,蹲下身把雪球又往女孩递了过去,“傻妞青画,

洗洗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