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自然是乐得自在,想容是位严师,难得她不在宫里,青画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想去御花

园闲逛,不想却被采采拦住了去路,采采从外而来,行色匆匆,见了她要走,她眯眼直笑,“郡主,

陛下让你去见贵客。”

青画一愣,迟缓地点头应了,跟上了采采的脚步,很意外的,采采并没有带她到接见来使的

正厅,而是去了御书房,青画在心里小小地存了一点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对于一个不得不请上

书闲和想容一起出现的“贵客”,御书房相见未免太过小气了些,除非这个客人是什么外戚,或者

是已经在正殿接过风,这御书房之会纯属是为了…见她?

临到御书房门口,采采盈盈一俯身道:“郡主,陛下吩咐奴婢们不能擅自靠近御书房。”

“嗯。”青画默默应了,临进门的时候看了御书房前不远处几个荷塘一眼,时值初夏,荷塘

里的菡萏花开了,花白如棉絮,衬着已经能让人有几分晕眩的阳光,棉絮一般的白带了一抹明晃

晃的颜色,绿叶清水,水上几抹纯白,让人真真切切起了热意。

御书房今日难得没有半个守卫,连个通报的太监都没有,青画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气,叩响了

御书房门。

门被人轻轻从里头开了,青画从光亮的地方一下子进到略显昏暗的地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眼睛,黑暗中,她听到墨轩含笑的声音:“怎么,郡主倒不好意思起来?”

书闲和想容都不在房内,她疑惑地睁开眼,第一眼见着的是一抹衣摆,那人穿着一身的白,

手里带着个玉笛,那笛子…她是认得的!青画彻彻底底适应了光线,她瞪圆了眼,盯着安坐在

御书房里那个银发童颜、玉笛在手的男人,惊讶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司空!

她想过会是青云宫里的什么人来访,会是青云的老皇帝?甚至想过是墨云晔,可是她怎么都

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下遇见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的人。

司空,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她在他身边足足五年,却从来没摸清过他的性子,他传她蛊术

医术、治疗她早年已经半废的身体,时而庄严如一代大师,时而却…半年前,更是对她的告别

避而不见:而此时此刻,他正睁着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眸,静静看着她,银白的发丝柔顺地贴在他

的鬓边,平添了几分沧桑,独独那双眼睛是睿智而明晰的,被他盯着,会不由自主地畏缩。

他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青画顿时局促了起来,一时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种感情,再见司空有喜,突见司空有惊,对司

空冷漠的表现有胆怯,对他的突然来访有疑惑,她呆呆地站着,一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裙摆,

好半天才从喉咙底挤出一句话:“师父…”

师父,这一声称呼她过去的五年时间她其实叫得不多,她还记得五年前司空逼着她选择是叫

他先生还是师父的模样,可是真拜了师,他又不大愿意听她叫师父,说是叫老了,未了发现实在

找不到适合一个十岁的孩童称呼他的、更贴切的称呼,这才勉强同意了,而如今,对着她一声师

父,司空的眼里突然起了一抹奇异的光芒。

“画儿,半年不见,怎么生分了?”只是一刹那,司空的眼里有了笑意,他朝她招招手。

青画会意,配合地走到他身边,任由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一点一丝地把她有些凌乱的发丝

拨理顺畅了,又挑着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他有些斑白的眉梢微微翘了翘,淡道:“中过毒了?”

“嗯。”青画一愣,倏地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婚宴上的青莘,或者是陵香花。

“谁?”司空护短,青画是见识过的,四年前,她曾经为了救一个上云闲山庄求救的男子割

伤了手,不小心染了那男人身上的毒,结果那男人虽然是提着千两黄金上门,司空硬是没救,反

而是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误打误撞治好的,那男人的毒才解,司空就派人赶他出山庄,也不知道

他是不是活了下来。

“是我自己不小心。”

司空没有接话,只是睁着他那双一看就是邪门歪道的眼睛回头看了墨轩一眼。

青画默默把他还搭在肩上的手抬了下去,帝师司空,这个名头青画是出了云闲山庄才知道究

竟有多响亮,墨云晔、青云的老皇帝、墨轩,乃至于想容,每个人都对“司空”两个字敬若神明,

无论是“青画郡王”,还是传闻中的“太子妃青画”,都远远比不过“司空嫡传青画”来得让人瞩

目;她想不明白,他长得倒是一副仙风道骨没错,只是那双眼里的邪气精怪,难道真的没有人见

到过?

司空的话音未落,青画就惊讶地发现,墨轩本是坐在御书房主座之上,居然因为他这淡淡地

一眼突然站起了身,对着他恭恭敬敬点了点头,抱拳行礼道:“朕仰慕司空先生才学已久,不知司

空先生可否留在朱墨,助朕大业?”

司空但笑不语,银白的长发盖住了他的神情,说不清的疏离。

墨轩有些尴尬,犹豫片刻道:“司空先生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朕已经派人准备了清静的别馆,

想必司空先生与郡主有许多旧情要叙,就请先生先到别馆休息吧。”

所谓别馆,其实也不过是宫外独立的一个小庭院,这别馆毗邻宫殿的精美小院,处处花开、

步步草绿,几个管事的太监把他带到门口,就规规矩矩地跪礼告退了,只留下青画默默跟着司空

进了院子,绕过画廊,最后到了花架下站住了。

司空不开口,青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脸色不大好,青画大概猜得出来,是因为她的

脸色不好、中过毒又不肯老实交代,只是墨云晔的事情,她实在是不想让他插手,所以只得悄悄

拉了拉他的袖子,讨好地笑了笑,“师父,您怎么突然来朱墨?”司空揶揄抬眉,不动声色。

青画心里更加忐忑,看他这副风雨不惊、雷打不动的样子,她顿时泄了气,执拗起了性子皱

眉道:“师父,我想自己处理,您别插手。”不让他插手,原因有两个,一是她与墨云晔的仇乃是

私仇、家仇,掺了外人始终不是个办法,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她亲眼见到所有

人对司空的敬仰之后,她是绝对不能让这么一个每个君王皆想得之、用之的人偏向任何一边的…

他这一偏,乱的恐怕是江山,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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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眯眼笑,眼里兴致盎然,他说:“你和墨云晔有仇?”青画胡乱点头。

司空又笑着问:“私仇?”

青画郑重点头,“是。”话一出口,她的眼眶居然有些湿了,也只有在司空面前,她才会不加

遮掩地把自己的慌乱曝露在外,墨云晔与宁锦,不得不说是私仇,然而承认这一点却几乎用尽了

青画所有的力气,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情,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

初夏的风闷热得让人心慌,青画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僵硬地移开了视线,看天边的云朵、

看地上的青草,看杨柳垂挂湖面勾起的水波,而后她恍然发现了另一个身影,让她狼狈地遮掩自

己过于外显的心思。

青画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个身影默默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无声无息,

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青持!青画想叫出这个名字,却…叫不出来,怎么都叫不出来,因为他没有穿他的太子官

服,因为他没有戴着他的太子冠,更因为…他的脸,根本不是属于青持的清隽隐忍,而是一张

刀疤纵横,奇黄无比的脸,那是宁臣的脸;虽然十年后的青画早就知道那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

但是那却是十年前宁锦见到的宁臣的脸。

丑又怎么样、闷葫芦又怎么样?她只记得他有一双如水的眼,一双会看着她三月芳菲发作而

悄悄红起来、湿润得闪亮的眼睛,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是青云的堂堂太子,宁臣他早就不该在

这世上了啊…

“画儿,怎么发起了呆?”司空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青画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此刻心

底的躁动声响,还是司空的嗓音响起,她有好多疑问,没有一个人可以解释此时此刻的情况,她

只是无措地站着,和那个有着宁臣脸的人面对着面,相顾无言。

“画儿,你可认得他?”

“我…”青画恍然惊起,裙摆已经被她抓得不成样子,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低着

头不去看他,只是闷声道了一句:“我不认得他。”

“不认得吗?”司空轻笑,“不认得就不认得,画儿,来,我们师徒许久不见,早该好好叙个

旧了。”

“嗯。”青画茫茫然地跟着司空入了别院,心思却还停在柳树下那个沉默的身影身上。

“宁臣,你也进来。”司空淡道。

那个有着宁臣脸的人终究是抬起了头,缓步跟上了他的脚步,他一跟上,青画更加战栗,她

心里的那一抹不安被抽长成了丝,一卷卷,在心尖上打了好几个转,绕得她喘不过气。

宁臣很安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讲过一句话,司空似乎也当他是一个死物,与青画叙旧的时

候,他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却丝毫没有把眼光落到青持身上去,他在厅上就如同一尊摆设,修

长高大、沉默面无表情,他一直站在厅上最阴暗的角落里,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

远不近地站着。

宁臣不动,青画也不敢多有动作,只是屏息站着,垂着眼眸不去看他。

“画儿,怎么发起了呆?”司空的笑容带了揶揄,伸手扯了扯自家小徒弟的发梢,一派为老

不尊的模样,他家的徒弟像是一只闹脾气的猫儿,紧张兮兮地站在那儿,一身的皮毛都快要竖起

来的样子,这有趣的模样惹得他很有心情找根逗猫的草去挑拨,奈何不远处站着一尊黑面的假侍

卫真太子,败了他好几次兴致。

“师父,您来做什么?”半盏茶的工夫,青画终于把心里的汹涌澎湃给压制了下去,不管那

个人是青持还是宁臣,她都不能继续露出破绽了,无论他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她都必须…

视而不见。

司空笑道:“为师来见个老朋友,正好青持太子来云闲山庄找我,说是有人在朱墨给你惹了不

少的麻烦,为师担心你才过来的,怎么,画儿你似乎不大欢迎师父?”他这副样子,说是来见朋

友,却大有赖在朱墨别馆不走的意思,脸上清清楚楚是揶揄神色。

青画花了些力气才忍住没在青持面前发作,人人都道司空是帝王争相请出山的世外高人,这

世上恐怕只有她知道,堂堂帝师司空私底下无赖起来,可比市井小人难缠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只

有那无赖个性,才能把这些年上门的王侯将相都挡在门外,不顾长幼尊卑之礼。

青画咬牙道:“欢迎师父。”

司空满意颔首,斑白的眉梢轻轻一挑,目光落在静候的青持身上,他眯眼一笑,朝他勾勾手

道:“宁臣,我家画儿年少不更事,你可愿时时刻刻陪着画儿?”

青持不答话,只是抽出腰中剑对着司空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江湖礼,剑上有个剑穗,上头系着

个翠绿的玉佩,在空中划了个优雅的弧度,被他一顿首定在了原处,轻轻摇曳。

司空又道:“你可无悔?若是画儿有半分的差池,别说我必定不会轻饶你,恐怕连你家太子都

不会放过你。”

青持的眼波闪了闪,未了才轻声应了:“宁臣知道。”

青画静静看着,细细地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两下,一点一滴地控制着,从脸色到心跳,

确保绝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漏洞;即便如此,青持的一声宁臣知道还是让她的呼吸顿了几分…这

声音她太熟悉,熟悉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年前,那个跟在胡作非为的相府千金身后,

奇丑无比的少年,他总是不气不恼,默默跟着,面对一个个无理的要求,哪怕眼里写满了为难,

他还是会沉默地应一声;“宁臣知道”。

青画不敢想,他已经是堂堂的太子,怎么可以再回到“宁臣”的身份?他的这番心思,耗费

的可是青云的一国社稷,纵然是青持年少的时候带了不少江湖习性,不适应宫闱,可是这也太

过…老皇帝不可能同意,青持若还有几分理智在,他就不可能答应,唯一的可能,是司空献计。

“师父,你想做什么?“这是她第二次问他同一个问题,语气已经严厉了许多,司空只是笑,

笑着看自家徒弟莽莽撞撞的模样,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才笑道:“小画儿,为师记得这五年可不

只教了你医蛊之术。”

“审时度势”,青画一瞬间想起来的是这四个字,再看司空微闪的眼眸,她选择了沉默不问,

接过司空递上来的一杯清茶一饮而尽,把到嘴边的许多疑问又咽了下去;不能问,别馆虽然在宫

外,可是却没有出宫闱朝廷,无论是墨轩还是墨云晔,没有人猜得到有谁布过耳目、有谁设过陷

阱,一个人之所以最安全,就是因为没有言语,言多必失,有些东西哪怕是猜,也比开口问来得

安全…

入口的清茶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却不是茶叶的味道,青画闭眼辨别了片刻,才朝着司空轻

轻笑了,简简单单一杯茶,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药,从调理到解毒、放毒,被他放了不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