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郡主善药理、工毒蛊,知道这事的不只几个人,自从几次下毒失败,闲庭宫就再没被人

不过药。

“多谢你提醒,杜婕妤。”青画真心道。

哪里知道杜婕妤只是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趾高气扬地绕过她往别处走了,她这副模样惹得

青画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赶在她还没有走出自己的视线,青画扬声叫住了她:“杜婕妤!”

杜婕妤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住了。

“你可愿意陪我去宫外演练?”

杜婕妤许久没有动静,半晌才回头,脸上是露骨的鄙夷,“怎么,找不到愿意陪行的人?没人

愿意给你作伴儿,到最后只能求我这一个结过仇的人?”

“去不去?”青画忍笑。

青画到宫门口的时候,想容和一个柔婉的女子已经等在那儿,见到和青画同行的杜婕妤,想

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画儿…”

“想容姐姐,我想带着杜婕妤,听说她入宫前就住在汕溪那儿,杜婕妤与我们一起可以行些

方便。”

“这个…”想容愁眉不展,杜婕妤则是抛了个挑衅的眼色,站在想容边上那个柔婉小女子

的脸上已经起了红晕,她满脸通红道:“妹妹不过一介更衣,哪里可以和杜姐姐争…赶巧了妹妹

私底下还有些事情,一直想不好到底是做哪个好,多亏杜姐姐来了,倒是老天爷帮着妹妹做了决

定,那妹妹先告辞了。”

顺理成章地,杜婕妤成了这第三人。

第二章

墨云晔约见的地方是汕溪,在朱墨都城的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想容一路上啧啧称奇,惊异

这儿明明不是都城郊外,却无缘无故立了个小山丘,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买下了这座小山丘,又在

山丘外打了道围墙,隔绝了山丘下面熙熙攘攘的闹街繁华;不高的一个山丘,溪流、松柏、朱亭,

野花芬芳,绿草如茵,该有的一样都不少,一入山丘,就仿佛远离了都城三千热闹。

杜婕妤说道?这地方是墨王爷早些年买下的。”

想容惊讶抬头,“他买座山来做什么?”

“据说是博美人一笑。”杜婕妤淡道。

一路上,只有青画一个人沉默不语,她认得这儿,却不知道这儿叫汕溪,很久很久以前,她

习惯把这儿叫作“那座小上堆”,这座小山丘上长着不少的朱墨特有的花草,是酿造醉嫣然最方便

的采花地方,当年宁锦还在外头游荡闯江湖的时候曾经到过这儿,那时候这儿还属于一个富贾,

上山的次数多了,那富贾又不知她身份,只道是个野丫头,就找了几个家仆来赶人,不许她上山,

结果,第二日,墨云晔就把这座小丘给买了下来,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富贾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

如果不是杜婕妤提起,她早就忘了还有过这么一个地方,汕溪之所以叫汕溪,是因为山上有

一条婉蜒的小溪流婉蜒流过,溪边青草绿藤萝上点缀着几抹鲜亮的颜色,是几落品种不一的野花。

想容和杜婕妤不常出宫,对宫外的一切都好奇得很,只是一个脸上是淡然、一个脸上是不屑,

眼里是同样的新鲜;青画闷声不响,心里的忐忑被藏在最深处,直到见到山丘顶上那个绛紫轻衫

的身影。

山顶上是一片平地,多年前这儿是一片裸露的岩石,后来墨云晔找了不少人手在顶上种了很

多奇花异草,派花匠精心料理,找了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藤蔓种下,才让这整个小山丘变成了郁

郁葱葱,如今奇花异草不再,藤蔓却保留了下来,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山丘顶,还向下蔓延了

不少。

墨云晔就站在山顶上,不声不响,整个人宛若要融进青山绿水,莲开花落一样的静谧恬淡。

想容和杜婕妤道了声王爷有礼,墨云晔的目光却落在青画身上。

“你来了。”他微微笑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柔光笼罩一般。

想容笑道:“王爷,我方才听说这小山丘是王爷为了博美人一笑重金买下的,不知是谁家小姐

这么好福气?”墨云晔低笑不语,执扇的手轻抬了抬,他身边的一个身影会意地转过身去,从不

远处抱了一把琴来,交到他手上。

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墨云晔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所有人忘掉

周遭的人、事、物,满心满眼的只看着他一个人,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且并非个个皇族子弟都

有,老天爷向来都不曾公平。

“那个小姐我听说是摄政王妃吧?”青画恶劣地笑了笑,“死了。”

墨云晔眼里的光泽闪了闪,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神情,青画却敏锐的注意到他并不是一点

都不为所动的,他眼底藏着一抹冷然,和那天拿着纸条在闲庭宫里逼问书闲的时候是一样的,她

不知道那神情代表着什么,也许是对鬼神的害怕,也许是单纯的厌恶,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宁

锦”两个字,对时时刻刻貌若谪仙的墨云晔还是有点儿效果的,这样就够了。

“郡主需要休息一不再开始吗?”墨云晔的声音润泽如水玉。

“好。”青画点点头,她的确该休息一下,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出宫虽然有专门的轿子,

但是上山丘却是徒步的,她的额头已经有些细细的汗了,脸上也微显苍白,脚上偶尔会传来的一

丝疼痛顺着腿一直痛到腰上。

青画休息的时候,墨云晔在调琴,他的指尖细白,衬着鸟木琴深沉的颜色越发显得细嫩,青

画看着,心里在冷笑,这样文謌謌、温润如玉的人,谁又能想像得出他在朝政上手段之狠绝呢?

有些人心口不一、有些人表里不一,而墨云晔是人面兽心。

约莫半个时辰,青画总算是缓过气,休息罢了,正式的演练也就开始了。

杜婕妤静静地站在边上,眼里露出的惊讶越来越浓重,一如当年青画第一次知晓“思慕”乃

是战曲的时候,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思慕曲”,很多年前宁锦就经常缠着他弹琴,可是她真正听

到后半段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思慕”的前半曲清新淡雅,做为激励三千将士的军乐,一般人是很难想像的,它缠绵悱恻、

清丽高雅,处处透着儿女情长,没有人会把这么一支透着脂粉味道的曲子当作是沙场上的乐章,

却不知这正是“思慕”的高明之处,就像宁相曾经解释的那般,前半段儿女情长是让士兵忆起家

中老小,安定军心躁动,后半段才是冲锋陷阵时候的战曲,一柔一刚交织,兵士所有的血性都会

被鼓动起来,为情、为功名利禄、甚至是单纯为了杀戮,怎么都行。

沙场上需要忠君爱国、需要儿女情长、需要追名逐利,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也不是最重

要的,任何情感都比不过本性使然,沙场上,只需要杀戮的欲望就可以了;一帮豺狼永远好过一

帮江湖义士,墨云晔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而谱写成传说中的战曲“思慕”!

山丘上有野风,卷起落叶无数,弹琴的人,几乎让人看不清。

青画知道自己该配“夺天舞”,但是却心有余而力不是,她不动,只是用心去听墨云晔每一次

拨弦产生的颤音,这是她第一次逼自己去适应这个诡异的曲子,逼自己去记住这曲子的每一次升

调、每一次转弦;一曲罢了,她脸色微显苍白,心里还残余着一些血腥的味道,如果她是仇敌面

前的将士,恐怕早就挥动手里的刀剑去厮杀,死而无侮。

“郡主,这便是“嗯慕”全曲。”墨云晔的声音很恬淡。

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记住了。”接下来,便是正式的演练,山丘之上唯一的空地成了

青画的舞台,她闭上眼,仔仔细细去回忆想容所教授的“夺天舞”,琴音一起,她便迈出了第一步

起势。

她的动作称不上流畅,不管是宁锦还是青画,都不是软绵绵的娇娘于,毒虫毒草、仗剑江湖

的日子要比莺歌燕舞来得容易许多,她不擅长,所以跳得绝对称不上让人惊艳,身体被一股奇怪

的力量牵引着,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只要放任身体自主,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去配合思慕曲。

她忽然记起宫里老人们讲的一个传说,“思慕”、“夺天”本来就是相生相克、相依相辅的,没有“夺

天”的“思慕”不过是个好曲,没有“思慕”的“夺天”不过是个漂亮的剑舞,这两者,分则俱

平庸,合则沙场无敌。

沙场上如何,青画并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跳得不好看,可是想容和杜婕妤的目光却从一开

始就没有动过,她们就像没了魂魄,可她也知道,能让她们如此的绝对不是她这拙劣的舞技,很

有可能,是另一种蛊惑人心的东西…

弦音骤然停止在一个高处,余韵尚在,绕梁三日一般地回荡在山丘上,青画眼睁睁看着想容

和杜婕妤讶然回神的模样,心里的寒意越发凛冽,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庆幸,庆幸想容选了她

来继承这夺天之舞,假如是任何一个可能和墨云晔站在同一边的人…她不敢想,已经手握兵权

的他会利用这乐、舞相合的诡异效果做出什么事来。

好在,她永远都不会有和他合作的机会。

“郡主好技艺,云晔佩服。”墨云晔的笑声远远传来的时候,青画还沉浸在心里的波涛汹涌

之中,以至于当脚上的疼痛突然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的时候,她惊觉已经来不及,酸软的腿脚再

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躯,她几乎是在一瞬间瘫软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脚踝直冒冷汗。

“画儿!”想容第一个反应过来,关切地喊了一声,“你怎么样?”

青画想回答,想站起身,想至少回头去看一眼她们或者是墨云晔,但骤然加剧的疼痛却让她

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想容给的药她并没有抹,但“夺天舞”本身的蛊惑已经让她忘了脚上原

本有的疼痛,等到舞罢了,所有压抑的痛才一下子席卷了她。

“郡王受了伤?”墨云晔的声音也带了几分诧异,由远及近,大概是他站起了身靠近她。

青画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他,她倏然回头,见到的是一抹淡青的身影足下几点掠过浅草,然后

她身体一轻,被人有些笨拙地抱了起来,她抬起头,见到的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这张脸她再熟

悉不过了,是宁臣。

她不知道宁臣是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是当她回过神的时候,见

到的已经是宁臣与墨云晔之间寒冰一样的视线交会:宁臣的怀抱很温暖,只是他的眼里却是露骨

的寒,他匆匆看了一眼青画的脸色,抬眸对着墨云晔冷笑。

墨云晔的脸上不见了春风沐雨般的神色,只剩下面无表情,“是你。”

墨云晔轻吐出这两字的时候眼神闪了闪,居然罕见地露出几分颤意,他的眼色向来如秋天澄

净的天空,这会儿看起来却像是秋叶在空中蜷缩着,澄黄的枯叶映衬着蔚蓝的天,异常干净,干

净到虚空。

青画不想去看他的神情,她的目光落在宁臣的脸上,那是一张丑陋的、刀疤纵横的蜡黄脸,

只有那一双眼沉寂柔和像是千年的深潭,这是她那么多年之后,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的脸,

也是她彻彻底底地看清他眼底的那一丝恐怖的血丝,还有依稀的些许晶亮…他的手很僵硬,比

最坚硬的红木还硬,他穿的是粗布衫,磨得她手臂微微地发疼。

青画狼狈地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因着脚上的剧痛,她只能扶着他的手臂险险地用一只脚支撑

着整个身体的重量,青持没有多阻拦,而是顺势松开了手,稍稍退后了一步,把自己的手臂借给

她当起了拄杖。

这一切发生得鬼使神差,青持的突然来到、他的默默扶持、他的眼神、他的隐忍沉寂,每一

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像是本能一样…青画有一瞬间分不清是六年前闯祸摔伤的时候,还是

六年后的“夺天舞”后,她闭上了眼睛,彻彻底底放松了从刚才就一直很紧绷的身体,轻轻地呼

出了一口气,如果是别的时候,她或许还有精力去防备青持这诡异得让人心慌的行为,可是现在

这样的情况,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计较什么,眼下最需要应付的,是墨云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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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臣,你怎么来了?”青画轻声问。

青持沉道:“属下不放心。”

“你…不用自称属下的。”以前是宁锦无知,可是现在她是青画,她怎么可能让堂堂青云

太子自称属下?

“宁臣知道。”有时候,默契是轻丝一样的东西,抓着一梢,就能扯出一大段,青画能清楚

地感受到与宁臣相识十年的那份知己知彼,躲不了、避不开,不用思考就能知道接下去他会出现

在哪儿…

“画儿!你没事吧?”想容急急忙忙上前搀扶,却被青持巧妙的一个转身正好挡住了手脚,

她冰雪聪明,自然看得出他的防备,她定了定神,明智地退后了几步。

春风细阳的山丘顶上,顷刻间像是寒冬大雪夜般的寂静,风过耳呼呼作响,卷得落叶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