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恨恨捶了一拳自己的腿,怨毒的目光透过层层守卫望向闲庭宫的方向,她恨,六年前是

宁锦,六年后是青画,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墨云晔的眼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她的影子,一

次都没有。

“王爷!”秦瑶早就顾不得礼仪举止,忍着眼泪朝那个已经越走越远的绛紫身影喊:“王爷,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墨云晔停下了脚步。

秦瑶就趁着他妥协的短短时间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跟上他的脚步,她走得极慢,别别扭扭、

歪歪斜斜,每一步都像是学步的小儿,这副样子她曾经在宁锦身上见过,三月芳菲,或者说是七

月流火发作的前两个月里的确会让人丧失行走的能力,她只是不曾想到,有一天这毒会落到自己

身上,而这些,全部拜青画所赐!

终于,她跟上了他,上了回府的马车,她才气喘吁吁地拉住他一个衣角泪眼盈盈,“王爷…

不是瑶儿不想跟你,只是瑶儿现在每迈一步都疼…这毒,好疼…”

墨云晔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轻柔道:“你很疼?”

他的语气透着一丝关切,秦瑶惊喜地抬起头破涕为笑,没多久又委屈地噘嘴。“好疼,不仅疼,

而且骨子里都冷透了,发作的时候,像是要死掉一样,王爷,您一定要救瑶儿,瑶儿以后还要侍

候您…”

墨云晔的神情一怔,良久才轻声问:“有…多疼?”

秦瑶撑起身子稍稍靠近了他几寸,借着他今日难得温存,壮着胆子依偎到他身边,眼泪盈盈,

“生不如死。”

墨云晔忽而浑身僵硬,“生不如死…”墨云晔干涩地念了一遍,目光却没有落到秦瑶身上,

而是…空洞一片。

秦瑶忽然彻骨的凉,不是七月流火、不是三月芳菲,而是他…他问疼不疼,原来,竟不是

问她,她知道他真正问的人是谁,所以浑身凉透,不寒而栗。

马车回到摄政王府已经是黄昏,一路上,墨云晔都没有一丝声响,一直到下了马车、进了摄

政王府,他还是没有开口,唯一一次开口,是问秦易要了坛逐英散,让她送到他房门外的紫藤亭

石桌上。

六年来,墨云晔的房间从来都是不让人进的,能靠近的只有秦易一人,就连她秦瑶都不行,

哪怕是秦易,也只能走近到紫藤花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探听为什么,西院之外,

那是又一个禁区。

“王爷!”临分别,秦瑶忍不住心里的惶然,颤声道:“王爷,那个青画…她认得念卿,

您还记得她初来王府的时候,强要那个仿制的念卿去吗?王爷…那个不是巧合,除了纵火

那日,我、我之前在西院见过她好几次…一个人,她一个人出现在…那个人的院子里…”

一个装疯卖傻的痴儿,假如认得“念卿”、强要“念卿”算是巧合的话,那鬼鬼祟祟出现在禁

地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外。

墨云晔骤然间握紧了拳头,抿唇不语,黄昏起了点风,吹得院落之中树叶沙沙作响,硬生生

地透出几分萧瑟来。

“王爷…她是来报仇的,她知道念卿、知道三月芳菲…她知道是我对宁锦…”秦瑶

恍恍惚惚,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嘴,深深吸气后才继续道:“王爷,请您先下手为强,不然、不然我

们…”

“下去。”未了,他冷道。

他的眼色寒冷,秦瑶却没有错过他眼底深处划过的那一丝下易察觉的慌乱,那一丝慌乱就像

是一个小火苗,把她心里一直深深埋着的某些情绪给点燃了,一点燃,就是燎原的大火,她苦笑

起来,“王爷,她不是宁锦,六年前你为了宁锦险些乱了全盘计划,六年后你为了青画又想做出什

么?王爷,瑶儿一直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看过我?”

“下去。”

“宁锦已经死了!”忍无可忍,秦瑶终于尖声了出来。

墨云晔身上的气息骤然间变得像刀锋,仿佛一靠近就会划破人的皮肤。

“啪!”一抹红晕在苍白的脸上渐渐晕开来,秦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捂住自己的的脸,

她愣了片刻,尖声叫,“秦易,你好大的胆!”

打人的是秦易,默许的却是墨云晔,他冷冷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那个目光怨毒的女人,没

有精力,或者没有心力,他现在只想喝酒。

“王爷,你还挂念着那个险些毁了你一切的贱人,是不是?”秦瑶眼里的怨毒更甚,他的眼

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其他人,她早该知道的。

“住嘴!”秦易冷声喝斥。

秦瑶却在长久的静默之后重重喘息,继而大笑起来,“墨云晔,我伴了你十年,我也忍了十年!

这六年来,每年的五月十六,你去了哪儿?六年不碰晚膳,你为的什么?我已经…六年不曾踏

入你房间半步了,墨云晔,你怎么做得下手!”

五月十六,他都会去汕溪;摄政王府里没有晚膳,只因为摄政王不喜;紫玉束发六年不曾离

身,只因为“思归”不在。

墨云晔,堂堂一个摄政王,所有的习惯都只为一个人存在,哪怕那个人早就不在世上,哪怕

那个人尸骨都已经冠上了别人的姓;一切的一切,即使她想装作看不见都做不到,他做得太过明

显,明显到她一开口,就会让自己颜面无存,她还怎么开口、怎么去争取?对她,他就像一个结

了冰的湖面,永远不可能有波澜,她不甘心,死了都不甘心!与其一辈子战战兢兢,不如豁出去

一搏。

只是,最厉害的兵刀不是刀剑,是不作为,墨云晔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听到一般,从秦易

手里提了酒,走进了他居住的别院,而她,只能颓然地瘫软在地上,不敢踏入。

“王爷,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末了,她苦笑。

院子里花开无数,斜阳衬着花影摇曳,安静而祥和,墨云晔静静坐在亭中,缓缓倒了一杯酒,

酒香渐渐飘散开来,一丝丝勾起氤氲;逐英散是种烈性的酒,滋味不知道比醉嫣然浓烈了多少,

六年前他独爱醉嫣然,六年后,醉嫣然换成了逐英散。

一坛酒见底,墨云晔身上的戾气才渐渐消散开来,风渡月影,送来阵阵花香,醉人心脾,这

样的夜总是让人迷醉,但有些时候心里藏多了事就会越见麻木,酒不醉、月不醉、花不醉,解脱

不得,也清醒不得,这是谁给的,他记得,不想记也记得。

“叮。”一抹荧紫滑落,是“思归”,它跌跌撞撞一路响去,掉入了花丛中。

绛紫的衣袖终究垂落,伴随着轻不可闻的喘息声,“生不如死”,秦瑶用这四个字概括了七月

流火发作时的痛苦,那个人生不如死不能离摄政王府,所以选择了死离,当年的他用她的命来赌

江山,如今的他,却连唤一声“锦儿”的勇气都没有。

“我…相信。”他信。

第六章

院门外守备森严,秦易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片刻后到达的探子犹豫着,望着没有人敢涉足

的院落,最终选了在秦易面前跪礼,“秦姑娘。”

“怎么样?”秦易抬眼。

“青画郡主…”

秦易的脸色微微一滞,听完探子的回报后咬咬牙进了院子,所车,墨云哗还在亭中,那是她

能触及的最深入的极限,他的脸色不好,神情也…不如常,她悄悄提了一口气,轻轻跪在亭旁,

“王爷。”墨云晔没有一丝反应。

“王爷,前几日第三批探子回报,青画郡主她…十岁前确实是个痴儿,虽然民间传闻是被

帝师司空所教化,探子抓了青云前皇后的贴身陪侍,查出十岁那年她就已经神智如常,是领青云

前皇后的意思,以正常神智拜师于司空门下,这些,依小易推断,是她九岁那年,一次溺水险些

身亡开始的。”

墨云晔冷道:“你想说什么?”

秦易深深叹了口气,“王爷,小易知道您这些天在查的是什么,王爷,既然您不肯信,为什么

要查?既然查了,您为什么又不肯信?”

“秦易,你这些年管理府中事务是不是太过忘形了?”

“秦易不敢。”她咬咬牙磕头,抬起头盯着墨云晔的眼道:“王爷,九岁还是痴儿,一次溺水

后像是开了天眼,十岁就懂得装疯卖傻骗过整个皇宫里的人,假如不是天纵奇才,您猜是因为什

么?王爷,我一直瞒了一件事…青画郡主,一直觉得王妃忌辰是五月十五,王爷,这世上所有

人都知道,王妃的忌辰是十六。”

“王爷…”

“下去!”墨云晔的脸色铁青,一瞬间秦易只能想到这两个字,“失态”,她屏息沉默了一会

儿,才轻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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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庭宫里,只剩下青画一人,采采和几个常在的侍女都被书闲调到别处,整个闲庭宫就像是

一个被搬空的地方,只是和搬空不同的是,这儿是青画能在皇宫待的唯一一个地方,书闲假如不

想见到她,只需要离开闲庭宫就足够,她虽是身份特殊,墨轩也曾经开过口要配几个宫女侍候,

但是她都推却了,有书闲在,她自然乐得来去自如。

青画桌上放的是醉嫣然,这酒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托了于伯的福,才得以以秘方保存至

今;一壶醉嫣然见底,青画发现自己少见地有了些醉意,依稀间还见着许许多多平日里早就忘却

的事情,青持白日的话到底有几分道理,她再清楚不过,只是…

青云的老皇帝前几日的书信中其实只提了两件事:一,早日回国成婚:二,倘若不回国,那

就让青持早日回青云:一转眼,她来朱墨已经将近半年,而青持身为一国太子,哪怕只是几个月,

也足够让所有人非议。

然而青持却失踪了一般,又是三日没有任何消息。

青画已经习惯了闲庭宫独自一人的日子,虽然杜蕊为了这事已经闹腾了很久,但终归都没能

劝动她搬到她宫里,又过许久;她伤势好得差不多时,久不见踪影的墨轩突然派人前来召见她。

“什么事?”

召见的小太监摇摇头,“奴才不知,陛下急着见郡主。”

青画想了想,点头,“好。”

那是个普通的黄昏,她一点都不曾想过,这会是她茫然无助的复仇路上,一次情理之外的攻

守易形。

御书房里依旧是书闲、想容陪伴在墨轩左右,房里多了个画屏,昼屏上细细的针脚绣着一派

黄昏景致,依稀可以让人认出是个小山村,昏黄中透着几抹淡紫的薄纱衬着雪白的木雕,整个画

屏透着诡异的狰狞,不像是皇族惯有的雍容高贵之气;青画在画屏前驻足,不消片刻便有一阵轻

笑声从画屏那头传来,笑声如银铃,脆而媚。

书闲?她不可置信,绕过长长的画屏,第一眼见着的是穿着华贵无比的金丝瑶华的书闲,她

手里拿着几个荔枝,纤白的手衬得荔枝越发鲜艳,恰若她眉间的一点朱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青画永远都想像不出,此时此刻这个倾倒众生、巧言娇笑的,会是那个

连开口都会羞涩地拉着她衣摆的书闲,那个她认识了六年的冷宫皇女、弱质女流,她现在的样

于…已经十足是个得宠的媚妃模样,在她的脸上已经再也寻不着一丝过去的痕迹,她甚至,没

有瞧上青画一眼。

想容很静默地俯身在案旁,提笔正写着什么,听见声响,她的目光淡淡地划过书闲,落到青

画身上带了点笑意,“画儿妹妹来了。”

“陛下。”第一次,青画的目光略过了书闲,直接落到了墨轩身上。

“郡主,朕这番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得郡主一臂之力。”墨轩的脸色看不出是喜是忧。

青画沉吟片刻,还是颔首,“请说。”

西南大水,墨轩第一件开口的事远远出乎了青画的意料,朱墨的西南虽然临近大海,却向来

是个风调雨顺、百姓富足的地方,百姓安居乐业,小桥流水风光无数,被世人视作是世外桃源,

几百年来,无一处水灾、无一处早灾、无一处蝗灾,是个福地,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突如其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