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青画淡道。

“锦儿,我知道你想报复的是什么。”尹欢拦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道:“如果你介意的是宁

府灭门,我身为史宫,可以用性命担保告诉你,宁府灭门虽然云晔他揭发是起因,但灭门之事他

并没有参与!朝政之事原本就难辨善恶,假如云晔当年软上一分,那死的就一定会是他。”

青画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浑身的战栗,如果神识有躯体,那尹欢此举无疑是把最大的伤口血

淋淋地扯了开来,如果神识看得见,那她此刻一定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锦儿,你还记得从我那儿偷定的史册吗?宁府被灭门是因为私藏龙袍,意图谋反!你…

走之前,宁相不过是入狱而已,我回到朱墨那年正好是六年前,编纂史册的前任史官毁了这段史

实,我这些年都在修复它,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云晔他的确是爱权,也的确为了摄政王之位与

宁相敌对甚至娶你,但是你家满门抄斩当真和他…关系不大。”

“锦儿,官场上,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成王败寇,这个,你这些年是在皇宫里过的,应该

比我了解;我猜想,宁相当年和先帝可能有过什么秘密约定,然后…宁相输了,所以龙袍被翻

出来了…”

“锦儿,我不是想你原谅云晔,只是…希望你别被家痛遮了眼,我希望你能留在王府,云

晔可以网罗天下的神医替你保命,锦儿,我只是希望你活下去。”

尹欢长长的一番话说得气喘吁吁,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情绪激烈之下脸色已经白了,靠在门

上神色虚弱,他的眼里有泪,晶莹剔透,这样的尹欢让青画想起当年的病弱公子宋尹,他每每被

她欺负得急了都是这样一副泪汪汪的神情。

还好,她比他先哭了。

“那又如何?”青画仰头不让眼泪继续没出息地往下淌,她的脑袋一片混乱,混乱过后却是

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尹欢激动的情绪相反,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她甚至扯了袖子替那个长

不大的孩子擦了擦眼泪,轻声告诉他:“那又如何?”

私藏皇袍的时候她早就知道了,即使不是墨云晔陷害,那又如何呢?他是第一个把阴谋用到

宁府上的人,这就够了,往昔的爱没了,恨消散不了,墨云晔要的不仅是她一条命,还有一个孩

子,为人母,即便那是个没有到世上的小生灵,也足够让她恨上他一辈子。

“锦儿…”尹欢瞪大了眼,似乎是不理解。

青画冷笑,“哪怕我宁府满门不是他做的,那宁锦的性命呢?”说到底墨云晔不过给了她一场

欺骗和一个摄政王妃的头衔,她就端着心儿把身家性命填上?

“总而言之,我不让你走了去等死!”尹欢放弃了解释,咬牙切齿,“你厌恶云晔就厌恶,忍

着!”

他这副模样哪里还有朝野上下传闻中的尹欢的模样?青画却笑不出来,她只是苦涩地勾了勾

嘴角,涩声问他:“尹欢,我记得我们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笑话你不像男人,还推了你一跤,

你记不记得?”

“嗯。”

“我记得宋伯母当时揪着我的耳朵骂野丫头,就连我爹爹出现她也毫不畏惧,一个小小史官

夫人对着当朝丞相吼‘管好你家千金’,好一副护犊模样。”

尹欢踟蹰,半晌才答:“天下慈母皆如是。”

青画狠狠擦了擦眼泪,笑得哭了,“那如果你死了呢?你娘会不会不记仇?”

“你…”尹欢的脸色霎时变了,“难道你当年…”

“只这一条,我宁锦如果不记仇,枉为做人!”

终于,尹欢没有阻拦,他缓缓地让开了道路,开了房门却是自己先急急迈步了出去,消失在

回廊上,青画累极,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养足了力气离开房间。

屋外紫藤花谢了,只留下一地青藤,地上繁花逻布,小小一个院子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她苦

涩笑了笑,毫无留恋地走出了那个院子,这地方果真是墨云晔住的院子,院子里从来是没有人把

守的,他素来洁癖,不喜外人进到院子里。

出了院子才渐渐有侍卫把守,一路上把守的人不少,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人敢拦路,直到一个

鹅黄色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青画没有忽略那个人,而是停下了脚步,因为那个人是秦易。

秦易眼里带笑,只是淡淡问了句,“不想留?”

“嗯。”青画毫不遮掩眼里的厌恶。

秦易叹了口气,“郡主,您的身体…郡主,听小易一句劝,人啊,总是没个完好的,教训过

了便罢了,亏待自己才是无止境的啊。”

青画说不出话,只是静默地站在路边撇开视线,秦易的话中意她明白,想来她也是知道她和

墨云晔有私仇,但是她不想去遵循。

“小易,亏待自己,总比九泉之下不瞑目好,不是吗?”

“郡主…”秦易轻轻呢喃了一声,眼里的光芒渐渐弱了,未了她轻轻行了个礼,退到路边,

青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绕开她到了王府门口。

门口有匹无主的马,她一到那儿,牵马的家奴就直接把缰绳交到她手里,这马不知道是尹欢

还是秦易备下的,青画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推辞,牵了马迈出摄政王府的大门,骑马到

宫门费尽了青画的力气,只是临到宫门口,她却不想进了,进了能如何?闲庭宫里已经没有人

了…书闲她也不见得会见她,墨轩给的任务她只完成了一半,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套。

她在宫门口停了许久踟蹰不前,直到两个宫女从宫门口神色怪异地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谈

论着什么,依稀提到了“贤妃”、“杜婕妤”她才疑惑地凑了上去。

“怎么了?”

两个宫女防备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着相互看了看,又匆匆忙忙、拉拉扯扯地跑开了,宫里的

事情有太多是祸从口生,一句话可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也可以要了十几、二十几条性命。

书闲和杜蕊有事?青画只依稀能判定这一点,这成了她进宫的动力,只是这一次她进宫花了

些力气,因为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墨轩给的权杖不知道丢在哪里,她花了些口舌和守门的侍卫

解释,却久久不得进入,赶巧撞见了太医院的一个老太医出宫,这才证明了她是“青画郡主”,侍

卫又去寻求使臣馆的人验证才勉强放她进门。

一进宫门,青画就急急忙忙去了闲庭宫,只是没想到的是待在闲庭宫的不是书闲,而是杜蕊,

她见了青画眼神恍惚,似乎是不敢相信,良久才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哑声道:“你可回来了…再

不回来,见到的就是我的尸骨了…”

杜蕊是个飒爽的女子,青画鲜少见到她这副模样,她好像是受了伤,一举一动都有些迟缓,

即使是如此,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她面前,咬牙切齿道:“你回来了就好,我就怕你被她们害

死在路上!”

“她们?”

“你的好姐妹贤妃和昭仪。”杜蕊似乎是牵动了伤口,脸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无力地

靠在椅边,喘了口气才接下文,“青画,你不该回来的,赶快收拾一下行李,跑吧。”

“怎么回事?”书闲…对她不利?

杜蕊不答,只是苦笑,“你别管怎么回事了,这宫里哪来的一辈子的好姐妹呢?青画,我敬你

对我有恩,也很喜欢你这干干净净的性子,否则我也不会淌你这个没底的浑水,我不是什么良善

好人,但这次我不骗你,你赶快走吧,不要去见她们任何一个人,能回你的青云去当太子妃就去

当太子妃…”

“我不能走。”青画轻道,她还有大事未完成,怎么能功亏一篑?

000

杜蕊的脸色很是苍白,眼里布满了血丝,从始至终,她都在微微颤抖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她的肩膀上殷红了一片,青画见了皱起眉头,热门熟路地到了闲庭宫的房里,取了些药来,小心

地撕了衣服给她上药。

杜蕊吃疼地咬住了嘴唇,眼睛睁得像要爆裂开来一样,却始终没有哭,她肩上的伤一直蔓延

到了后背,像是…鞭伤,那条条杠杠的血痕遍布了整个脊背,狰狞万分,看得青画心里凉飕飕

的,她好歹是个婕妤,就算是当年入狱都不曾有人敢在她身上施鞭刑,除了墨轩,谁敢?

那药是烈性的,青画当然知道杜蕊现在有多痛,她犹豫片刻才开口,“别忍着。”没想到这一

句话让那个烈性的女子眼泪霎时决堤,她的手心已经被她掐出了血,血在手心晕染开来,艳红得

让人心寒。

未了,她妥协似的喘了口气,拿袖子胡乱擦了一气眼泪,挑眉哭着笑了,“青画你说,好歹我

和他三年夫妻,被人在他眼皮底下陷害折磨成这样,他是知情的啊…他怎么舍得下心?”

“你…”

“昭仪给了我一箱子珠宝,为了让我在今天杀了你。”杜蕊苦笑,“我不同意,她就用私刑,

在陛下面前随便给了个我偷她宫里名贵香料罪名,把我降了好几级,谁不知道我爹爹是管香料的?

她让我看清我在陛下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今天,是想来…”青画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是,我受不住私刑,只能先答应着。”杜蕊的笑顽劣起来,“然后我后悔了,不买那贱人帐,

既然你不走,她想除去你这绊脚石,我就是填上命也保你绊死她!”

“青画…你还记得很久之前,昭仪落水的事吗?我当时匆匆忙忙从御花园小道儿逃跑,我

告诉你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看到昭仪和摄政王在一块儿,她是后来才到御花园门口迎了贤妃…

我一看到她自己跳下水,我就知道出大事了,呵呵。”

“青画,我其实…很羡慕你,真的羡慕。”

“青画,心里藏的事太多会变得优柔寡断,如果我不是有伤,我真想打你…”

“青画,你常常自以为聪明,其实是最傻的一个,这样的人真教人放心不下…”

“所以,小心点…特别特别小心。”

杜蕊絮絮叨叨,边哭边说,让青画慌了神,只能笨拙地避开她的伤口抱抱她,安慰她,“好,

我小心,你好好养伤。”

想容,青画在心里悄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平地起了一阵的寒意,想容自然是个不简单的人

物,可是…听墨轩讲,他是从青楼挖来这通晓帝王道的女子进宫,可是却没有人知晓她进青楼

前是什么来头?她通晓“夺天舞”、通晓帝王道,这样的人物又岂会甘心入青楼?

只是她不明白,她青画不过是个邻国的使节,还是和她站在同一面的,她为何会想杀她?现

在她有些明白了,她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墨轩的“太傅”!她很有可能是…墨云晔的人,故意

落水是为了嫁祸书闲,乱墨轩和青持联手的阵脚,提议她一个“痴儿”去摄政王府是为了送一个

把柄给墨云晔,好警告书闲稍安勿躁…乃至于后来的许多事情,都是她一手协调雨方面的落差。

这设想实在是太过恐怖,让青画毛骨悚然。

青画在闲庭宫没能安然待上多久,半日的工夫,墨轩已经派人来召,杜蕊早早地回了自己的

寝宫,她的伤势实在是有些重了,只是在临走前告诉她一个消息,书闲要择日册封皇后了。

依旧是御书房,依旧是那三人行,青画默不作声进房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书闲,又是一阵

子不见,她的眼已经深得望不到底了,她没笑,只是微阖眼脸,仪态风雅地退了一些,让开了路,

而想容,她的目光却是森森然的,也许是因为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到来,也许是别的什么,她的眼

里是露骨的厌恶,和往常那个柔美亲和的昭仪天差地别。

“郡主受苦了。”墨轩莞尔一笑。

青画默不作声,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墨轩笑道:“柳廷尉他们已经回朝和朕说了郡主的计划,甚好,只是朕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

等时机成熟之时,郡主能亲自上堂指证,不知是不是太过为难了些?”

“好。”青画答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杜蕊的话,墨轩眼睁睁看着想容陷害杜蕊却不阻

止,明知道想容动了私刑却装作不知,这样的情形实在太过熟悉,这些都曾经发生在宁锦身上,

墨轩和墨云晔论血统是叔侄,两个人本就长得有些相像,都是皇族的教化不成长的,墨轩…根

本就是另一个墨云晔。

身为摄政王,斩杀数千难民、勾结邪魔外道、陷害当朝丞相、迫害贤良、行刺外使、意图谋

反,这一条条在一块儿,足够让墨云晔一败涂地,或许还能要了他的命,只是她不能确定,假如

真的帮墨轩铺平了他的千秋万载基业,究竟值不值得?

她的确要墨云晔输得惨烈,但墨轩的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