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封后典后是晚宴,这国宴不是人人去得的,论理是该有皇帝和皇后的邀请,每个嫔妃都以能

有一纸去赴宴的圣旨为荣,也许是墨轩实在是宠爱书闲,这次晚宴书闲几乎请遍了三宫六院、七

十二嫔妃,算上文武百官,排场之大,史无前例。

青画去不得的,因为她没有收到请贴,闲庭宫里被遗留的几个宫女脸色有异,偷偷摸摸地在

指指点点,青画不以为然,只是笑笑,赏了她们一些银两安抚,关于书闲,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探

寻她究竟是什么地方开罪了她,看着她终于登上了一个女人最高的地位,她只能送上祝福,哪怕

她根本不屑。

晚上,外来的信使送来了一封从青云远道而来的信笺,青持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更不是个

会写信关切的人,青画无比诧异,心里更是泛起了说不出的滋味儿,接过信笺的时候手有些发抖。

青持的字并不好看,一笔一画却透着和他的个性截然相反的洒脱,这和他的身份地位很不匹

配,看着这熟悉的字,青画的眼眶忽然干涩得厉害,她眨了眨眼,泪水顿时迷了眼,眼前的东西

再也看不清,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委屈。

委屈得想哭,甘苗没有让她想哭,想容没有让她哭,书闲没有,墨云晔也没有,她一直把自

己的心保护得很好,好到书闲和她反目成仇,她仍然可以真心祝福她,只是青持这一封书信,她

连拆都没有拆,揪在手里只想大哭一场。

青持…宁臣,他如果在,她会沦落至此吗?

宫女们早就偷偷溜了出去看热闹,偌大一个闲庭宫只剩下青画孤身一人,她可以毫无顾忌地

蹲在地上哭出声,哭得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酸,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未了,等到连啜泣的力气都没有,她才拆了那封早就被泪水湿透的信,青持不善言辞,他的

信也是简洁无比的,总共才三句话。

小姐,宁臣己寻得醉嫣然秘方,自此一年四季皆可饮。

画儿,青持位及九宝,不负卿意。

锦儿,婚期己定三月后,可好?

三句话,三个口吻,无一句不让人心酸。

和青持成婚,这认知让青画乱了方寸,有什么东西滋长已久,青苔藤蔓一样悬在心头,被这

一封信吹乱了,漫天的飞沙走石,没有一处青绿残留。

青画收到这封信的第二日,墨轩就派人请她去御书房,人逢喜事精神爽,墨轩看起来神采奕

奕,他显然也知晓了青持的决定,见着青画便是笑弯了眼,“恭喜郡主大婚在即。”

对于墨轩,青画总是防备多于亲近,面对他的祝福,她只能一笑置之,低头道谢:很难得的,

书闲并不陪同在御书房内,想容也没有。

“郡主,几日前朕拜托郡主的事…”

“我会去。”

墨轩的眼里露出一丝喜色,良久才笑道:“郡主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陛下想说什么?”青画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皱眉间,墨轩不是个多虑的人,他不会

一而再、再而三地确定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唯一的可能是他还在筹画着别的。

墨轩闻言一笑,在案上拿了一卷轴,慢条斯理地摊平了才抬眼朝她微笑,他说:“郡主的诚意

让朕很是感动,但朕也不得不为郡主考虑,万一此次我们不能一举把墨云晔收服,恐怕…他不

会放过郡主,既然郡主大婚在即,不如就趁此天赐良机,请郡主代为当个说客,一结两国邦交,

为郡主做个后盾。”

“青云、朱墨不是早就结盟了吗?”

墨轩眸光一闪,轻道:“朕希望,我们可以有更加深入的邦交。”

“比如?”

“比如,战盟。”墨轩的两个字说得极轻,出口却是重得很,青画知道这两个字背后的份量,

这是沉到只有一国之君才能担负超的压力,她担负不起,却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墨轩终究是个帝

王,他充分地知道利用已经有的东西、利用她对墨云晔仇恨,以帮她报仇为代价,事成之后转而

利用墨云晔的仇恨,以一个没有多少实权,没有兵权的帝位,要求与青云结成战盟,这笔无本的

生意,他可真是算得精。

“郡主意不如何?”

青画只是沉默,并不急于回答,此事关系重大,她的确作下了决定。

“郡主?”

青画深深地吸了口气,抬眸笑道:“陛下,是什么让您以为,我作得了决定?”

“郡主与青帝何其恩爱,众所皆知。”

青画笑弯了眼,“真的?”

墨轩被她突如其来的天真烂漫一愣,继而微笑,“自然,郡主与青帝乃是神仙眷侣。”

“那请问陛下,青画假如是个好妻子,该不该越位而行,插手国事?该不该让青云和一个…”

青画的眼睛陡然转冷,直视墨轩,“需要借青云力才有机会夺回实权的人结成战盟?陛下,我为你

奔走不过因为我想要报和墨云晔的私仇,您是不是设想得太过顺理成章了些?”

墨轩的神色一滞,不再言语,眼底寒潮渐渐弥漫。

青画看见了,却不想去理会,她冷道:“陛下,我们的约定我会遵守,仅此而已。”她不会

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墨轩的棋子。

青画并没有在御书房待多久,她本不想多理会墨轩,早早告辞回了闲庭宫,却没想到一道圣

旨又把她传到了墨轩面前,这次不是御书房,而是朱墨正殿,殿上齐刷刷地站着文武百宫,每个

人的脸上都是一派肃穆,这让青画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正殿之上,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变幻不定,不知是忐忑还是惊心,一直到引导的太监把青

画带到正殿中央的时候,文武百官脸上的表情都是讳莫如深。

青画心里悬着根线,她疑心,却也没有多余的惊慌,时至今日,墨云晔给的药虽然暂缓了“天

残”毒发作,但却也仅仅是暂缓而已,这世上除了甘苗本人,怕是连司空都再难救她性命,横竖

是个死,她当然不会怕墨轩要什么花样,只是当她来到正殿中央,看清楚殿上跪着的人的时候,

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殿上跪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青画认得的,那是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朱墨皇宫里的人,她跪在

殿上,头埋得很低,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是那一身鹅黄色却唤起了青画脑

海中的记忆。

“小姿?”青画试探性地开口。

黄衣女子闻言浑身一震,抬头对上了青画的眼,“郡主。”

“你怎么…”青画盯着有些狼狈的小姿,半天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姿她自然是认得

的,宁锦死后,她做为“青画”的童年有大半的时间是由她照顾着关怀着,她虽是宫中一介老宫

女,却胜似青画半个亲人。

小姿眼圈通红,像是几辈子不见青画似的,她瞪着眼僵直许久,才涩然开口:“小姐,奴婢对

不住您。”

“青持他出什么事了?”青画唯一能想到的是青持,那一刻,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莫不是青持在青云闯了祸端,所以小姿才会出现在朱墨的正殿之上?只是…

小姿轻轻摇头,欲言又止。

“那你来朱墨是…”

“小姐,陛下他安好,您放心,他没事。”小姿眼圈通红,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半天没能接

上下文。

“青帝没事,有事的是你。”一声冷哼代替了小姿的回答,青画的眼里有些迷蒙,是病久了

的疲软,她朦朦胧胧望去,只见着小姿身后站着明晃晃的一抹身影,除了昭仪想容还能是谁?想

容站在墨轩身侧,一身的璀璨,脸上的神情深不可测,只是眼底一抹机巧白白浪费了一张娇颜。

青画不再说话了,只是悄悄把怀里贴身带着的一些药包攥在手里,此情此景,无论想容想对

她做什么,她都是处于劣势。

墨轩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正殿之上的氛围陷入僵局,他才淡淡开口:“郡主,此次朕冒昧请郡

主前来,是想询问郡主一件往事。”

“请讲。”

“众所周知,郡主师承司空,据说司空擅长医术,有起死回生、改头换脸的绝技。”墨轩的

声音平稳地回荡在殿上,如同一根被拨动的琴弦发出的颤音余韵,一句未了,他才缓缓跟上,“朕

听闻,郡主六年之前乃是一介痴儿,却不知旧皇后使了什么法儿,请动帝师司空亲自登门收徒,

青画小姐父亲虽是忠烈,却也不曾和司空有过结交。”言下之意,便是怀疑青画身份。

青画闻言只是想笑,笑自己当真痴傻,居然信了墨轩在审完墨云晔之前,不会有所行动、过

河拆桥,事到如此,她唯有冷笑,“怎么,陛下这才知道我是个痴儿?与我合作的时候,怎么就不

见陛下疑心?”

“郡主何必急?”

青画沉默下来,不经意对上想容含笑的眼,她也不再遮掩,挑眉瞪了回去。

“朕近日得知,帝师司空与朗月关系匪浅,虽未登朗月国土,却一直与朗月的江湖人士往来

甚密。”

“家师行踪,我从未过问。”

“传闻郡主入宫前曾经失足从假山上摔下来,在背上留下了伤痕。”末了,墨轩总算是把重

点提了出来,他抬眼,目光轻飘飘划过小姿的脸,微笑道:“是不是,小姿?”

小姿的身体剧烈地抖了抖,慌慌张张跪倒在殿前,呢喃道:“是…郡主五岁入宫便是奴婢服

侍的,她的背上被石头划伤过,留了疤…这事,随郡主入宫的奶娘也可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青画身上,仿佛要透过她一身锦衣看到她背上的伤似的。

这一刻,青画是真真正正有几分慌乱,这身体是青画的,背上有没有伤她自然是知道得一清

二楚,她的背上光滑细腻,怎么可能有十数年的疤痕?可问题不是出在这儿,而是怎么解释…

她该怎么解释小姿与奶娘纯属捏造?世人皆知青画郡主开始复原点儿神智,是在六年前的那一次

落水,于那之前的事她根本没有记忆,墨轩这一出,是坐实了她没有证据…

倘若她反驳,那是缺陷,倘若不反驳,那就是她输,这一招利用的是她早就忘却的致命漏洞,

实在是致命一击,事到如今,她能选择的唯有破釜沉舟的一赌,亦或是忍。

“郡主马上要嫁青帝了,这疙瘩还是不要留的比较好呢!”想容的娇笑声在殿上渐渐回荡开

来,绕梁不去,青画听见朝堂之上文武官员们的窃窃私语声,声声入耳,刺得她头晕目眩,耳鸣

阵阵。

未了,是墨轩的声音:“郡主,你作何解释?”

想容冷笑,“郡主,您希望我们如何向青帝交代?”

殿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青画的反应,殿下跪的那个人有着青画熟悉的面孔,这认

知让她的胸口翻涌上一阵厌恶,她不愿意多看一眼,只是浅浅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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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姿低低地啜泣起来,瘫软在殿上,她的身材本就瘦小,相对于青画纹风不动地站立在殿上,

她这一瘫坐成了个鲜明的对比,一个柔弱,一个顽劣。

“起来吧。”青画扯扯嘴角,她自然是不知道墨轩和想容是用什么法子诱逼小姿照做的,只

是无论是什么理由,她都活下长了,小姿想必不知道,帝王之道,首要便是斩草除根。

“小姐…”小姿似乎是恍然惊醒,浑身颤抖,“我…”

“我不是青画?”青画直视想容,对着她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欣喜冷笑,“我不是青画还能是

谁?”天上地下,已经再难找到一个宁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身体是属于青画的,这一点,

母庸置疑。

“你!”想容气急败坏道:“来人!把这个冒牌货…”想容的话未曾说完,一声巨响打破了

朱墨正殿上的肃静,正殿之上原本有些昏暗,朱木雕花的大门掩盖了外头猛烈的骄阳,然而伴随

着那一声巨响,昏暗刹那间被一道刺眼的光亮撕破。

几个太监扯着嗓子通报:“皇后驾到!”

突如其来的阳光太过猛烈,青画被刺得睁不开眼,她只依稀见着一团金灿灿的光晕,伴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