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白的笑脸变成了惊诧,“怎么?姑娘认识在下?”

“废话!”她依旧盯着对手,生怕被他跑了,“我连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认识。”四百年,差不多有十八代了吧。

李月白眨巴了一下眼睛,站起了身,好奇地问,“那敢问姑娘怎么会认识我家十八代的先人呢?”

“你就不能等等吗!没见我正忙着吗?”她扭过头来给她一记白眼,继续与那高个子男子对峙,“你说,是你一个人上还是继续找帮手?”

“姑娘,我没要和你动粗啊。”那男子显得很无奈,明明是她先惹的事,怎么反倒像是自己对不住她似的。

“不和我动粗?”少女愣了一下,换了一个迎战的姿势,“动武也一样。”

“姑娘,哎…”那男子不知道说什么少,索性拱拱手,“罢了,姑娘你往前站便是了。”

“吖?”她愣了一下,这人倒是有意思,怎么可以不打架就解决事情呢?虽然她是一只芦花小母鸡,但原来也是叱咤斗鸡场的好手,那些个绿尾公鸡也不是她的对手,向来是一句话不对路就大打一场。

那男子说着还真的退到后面,周围的人见遇上这么个母夜叉也怕事的退到一边,最后一个进店的少女就这么被挤到了第一个,直对着李月白。

李月白浅笑了一下,笑容如春风一般温柔,“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不知道姑娘怎么认识我家祖宗的呢?”

“因为我家祖宗认识你家祖宗!”少女想也不想就说回道,她觉得这个道理压根是不需要说的,她临行前八哥叮嘱说,人都是精明厉害的,让她要多长点心眼,可是她却觉得这人也不见得多聪明,不管是之前那个挡路的,还有如今问这个问题的李月白。

李月白认真地点点头,似乎是赞同了她的答案,“那敢问姑娘名讳?

“我是鸡…”她想也不想就说,才说三个字就卡在那里,鸡!她好好的说鸡干吗!

李月白的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嘴角流露一丝狡黠,“纪姑娘?”

“是是…我姓纪。”少女赶紧接了他的话,“我叫纪…晓晓!”听说这人都要起名字,还要怕起重复了,真是够累的,做妖怪多好,直接就是青池岭南山十七号小鸡,仅此一只,绝无他家。

“纪…晓晓?”李月白微低下头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抬头一笑,“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家中先人有结识过姓纪的故交。”

他这话一说,纪晓晓一愣,她一只五百年的芦花小母鸡都起了纪晓晓这么降身份的名字,他竟然说不认识自己?她两眼一瞪,怒火腾地就窜了起来,大步就走过去,伸出手掌就往厚重的榆木桌上一拍,正要发力,突然想起这周围都是人,急忙收手,可是桌子还是被阵得直颤,在她手掌所拍之处竟咔咔地裂出一道裂缝。莫说是李月白了,这翠湘楼内的人都是一惊,这姑娘,好大的手劲啊!方才与她起争执的高个子男人以为她是江湖高手,立刻脸色一变,直接逃出了酒楼。

而坐在桌后的李月白却依旧面带微笑,视被震裂开的桌子如无物,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视怒气冲冲的纪晓晓如无物,这一点就让她更怒了,好象是在说,你打裂了桌子,我也不认识你。

“那姑奶奶我就告诉你!我说认识就是认识!”晓晓叉腰道,恍然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为什么活得短了,这辈子就老是在一些简单的问题上死命的追究根源,能不累,能不早死么!

李月白笑得有几分无奈,却没说话,周围的人虽然对晓晓心存顾忌,但还是小声的嘀咕着,“这姑娘…毫无道理可言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山野荒地里出来的!”

晓晓本指望那李月白老老实实地承认他们之间的“报恩关系”,却不想那李月白却抿着嘴想了一下,伸出修长的手指摸摸自己的下巴,“那好吧…就算我家四百年前的祖宗认识一样一个姓纪的先人,可是…那也不能证明你就是那纪家的后人啊…”他说话的样子极其老实,声音也很温柔,而且字字在理。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晓晓怒气腾地冒了起来,眼睛里也似乎都要烧起火来,怎么证明?好吧,她伸手撸起袖子,正要冲上去揪住他衣襟,打歪他这张笑脸,打到他承认她纪晓晓和他祖宗有关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突然一只手放在她左肩,她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双目又瞪大了几分,还未开口说话,那只手已经从她肩膀滑落,扼住她的手肘,直拉着她走出了翠湘楼。

“李御厨?”翠湘楼的掌柜见纪晓晓被人扯走,立刻走上前轻唤了李月白一声,他侧脸一笑,“那就开始品菜吧。”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好好…”掌柜的连连点头,原本围观的人又拥着榆木圆桌靠了过来,各个心中皆是暗自敬佩,这个李月白真是处变不惊。

第三章

被一直拉到一条隐蔽的小巷中的纪晓哓看看四下没人,才对着来人开口,“鸭子!你怎么来了?”

拉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换了一身整洁衣服的,与京城里那些俊俏少年无异的鸭子,他警惕地四下看看,这条巷子在市集各类商铺的背后,只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树,上面钉了几张被雨水冲刷得已经看不见字迹的榜文,还有几个被人丢弃的藤萝横躺在巷子的尽头,看样子这巷子几乎是被荒弃的,他这才开了口,“小鸡,我找你好半天了。”

“什么事?”才起了名字的纪晓晓问道,自己来人间是为了报恩,鸭子向来是不出洞的,如今也跑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

“我和八哥就想,以你的脾气,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他叹息了一口气说,刚才要不是自己拉住她,看她那杀红了眼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拉住她,看她的样子简直要把那酒楼夷为平地了。

“没什么事啊。”纪晓晓不屑地回道,“不过是那个家伙不承认他家祖宗认识我!”她说这话时理直气壮,好像是那李月白不讲道理一般。

“…”鸭子有点汗颜,他虽然也不太懂人间的事,但是八哥说的并不假,依她的性子,一定会出事的。但是对于她的火暴性格,他很能理解,自从她娘离开以后,她便渐渐养成了这样的脾气,八哥说人间是勾心斗角的地方,而妖界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尤其是对于那时只有一百年道行,还失去了娘亲庇佑的晓晓,那样的环境下,除了让自己强悍,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急忙把方才八哥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升仙了?”纪晓晓显然被这样的消息震惊了一下,千年的妖怪虽然道行高深,但是升仙未免太快了。

“八哥的话还是…勉强靠谱的吧…”鸭子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底气,于是追加了一句,“再说了,你不是说他不承认祖上和你的关系,也许过了一百年,这李家的后人就是个明事理的人了呢。”

“不成!”纪晓晓坚决地说,两只拳头握在一起,捏得关节咯咯响,“不把这个家伙收拾了,我回去也不安心,况且…”

待纪晓晓与鸭子作别后,匆匆赶回翠湘楼,就见李月白坐的轿子已经晃悠晃悠地被抬出了十几丈外,酒楼门口只拥着一群议论的人,“这李御厨就是不一样,每道菜的配料和下锅的顺序都能品出来。”

“听宫里传,这蓉妃是非李厨师做的菜不吃,我看啊,这人运气一到,这贵人也自然多了。”

“蓉妃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了,若不是出身低微来自市井,定是能被册封为后的。”

“但是蓉妃始终无所出,恐怕也富贵之运如此也是尽头了。”

纪晓晓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也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李月白做菜深得那个叫蓉妃的人的欢心,第二,她若要报恩就得进皇宫。

进宫?太容易了!她嘴角一扬,得意地一笑,避开人群,口中轻念了几句,立刻隐了身,急急追着李月白的轿子向那皇宫走去,不承认又如何,姑奶奶会叫你承认的,跑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晓晓眼见自己便要追上那轿子了,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流向她迎面冲来,她急忙想躲闪,却发现那股气流如一堵看不见的墙一般,让她躲无可躲,整个身子直直被撞到了几丈以外,但是除了胸口有些憋闷,其他倒还好,仿佛是那使法之人手下留情了一般。

她记得这样的感觉,和四百年那时一样,她娘把她退到一边,告诉她,是遇上道行高深的道士了。她背后一阵寒凉,想起鸭子和她说的话,难道最近人间的道士果真这么厉害?她赶紧起身,想找出使法之人,可周围只有穿梭在街道上的行人,哪里有什么道士?她又四下看看,那道士也再未出第二招,晓晓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再往原本追着李月白的方向看去,哪里还有轿子的踪影?但她倒也不担心,单门独院的住处不好找,找皇宫还不容易?她抬脚便要去追,胸口隐隐的疼痛让她放下了悬着的脚,难道是因为她使了法术,才招来了道士?

进宫对她来说很容易,可是要进去待着直到报完恩,让这皇宫里平白无故多一只鸡还让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那就必须控制人的意志,这样法术可比隐形术厉害多了,波及的范围也广,若是真的如鸭子所说的那样,招来那些专门收妖的道士,恩没报先丢了小命可就不值得了。

在还未想出方法之前,她决定先回刚才吃饭的酒楼,把还未吃的三碗饭再填进肚子里,才走进去,就听见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酒楼里不少正吃饭的客人都皱起了眉头,纪晓晓走了进去,原本自己坐的临窗之位,如今被一个穿黑衣的人占了,看身形是个男子,他一身黑衣不说,头上还戴着黑色的斗篷,根本不见脸,面前的桌上只有一壶酒,一只酒杯,怀里抱着一把破烂的三弦,自顾地弹唱着:

“呜呼!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那歌声嘶哑之极,如铁器相互摩擦般生涩,令人头脑发涨,难怪周围的客人都皱起眉头,

这么个唱法还让不让她吃饭了,她拳头握紧准备上前争论,那男子却还在继续唱,“…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

歌声好像从遥远的彼端传来,嘶哑的嗓音再加上这悲切的调子,让人觉得有几分心酸,她也一时松了拳头,正走近,那男子抬眼看着她,突然停下了歌声,似乎是试探地唤了一声,“小鸡?”

这声音只有纪晓晓听得见,是妖怪的语言,周围的客人都以为他安静了,赶紧吃饭,不予理睬。

晓晓一愣,这才细细打量起他,周身散发出让她熟悉的气息,疑惑了一下才开口,“黑鹅?”下一句便立刻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子掀开了斗篷,露出一张憔悴而愁容的脸,叹息了一声道,“…唉,想二十年前我满了五百年道行,只想过过人的日子,就到了这京城吏部侍郎赵大人府上做一名管家,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谁知前日我家主人冒死直谏圣上不可再沉溺于女色,这便惹怒了蓉妃,落了个株连九族的下场,老至八十幼至八岁无一幸免。就连后塘的鱼都不知为何一夜间全翻了肚皮…”

蓉妃?这是纪晓晓今日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就是那个很得宠的?”

“你也知道?”黑鹅有点吃惊地回道。

“刚听说的。”纪晓晓道,顺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相对于那些人间的什么侍郎,什么九族,她更关心的是同类,“那你现在没地方去,有何打算呢?”

“回妖界,也许会继续修行吧。”黑鹅把三弦小心地放在桌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一声,“不知道你来人间做什么?”

“我来报恩,要进宫里,可是我才使了隐身术就遇上了一个厉害的家伙!”晓晓把自己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问道,“黑鹅啊,难道你来人间二十年都没使过法术?”

“最近的道士感觉这么灵敏?”黑鹅也有几分吃惊,更不明白的是,道士不抓妖,就好比狐狸不吃鸡一样诡异,那道士若是发现了晓晓,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呢?

“你说这样,我怎么进宫啊…”晓晓烦闷地说。

“进宫?”黑鹅想到了什么,“你若是能帮我一件事,我便能让你正大光明的进入皇宫。”

妖界,青池岭。

“鸭子…鸭子…”八哥从山洞里扭着腰走出来,朝着洞口周围的草丛里喊着,依旧没有回应,她翘着兰花指把手中的丝帕抖了一下,撇嘴道,“跑得这么快?我刚来说那千年的白蛇是和人成亲怀了文曲星转世又在佛塔了关了十八年才升仙的,这样的巧合小鸡哪能遇得上啊。”就算周围没有一个人,八哥还是喜欢自顾地说话,她正要沿着山路下山回去,正好撞见了迎面走来的鸭子。

“鸭子!”她大叫一声,一路低头走着思索着什么的鸭子被她吓得踉跄了一步,石阶也踩空了一脚,“什…什么?”

“吖?”八哥看他只有一个人,有点吃惊,“怎么,你没把小鸡带回来?”

鸭子站稳了脚,才回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决定了的事便绝对不会回头,而且若是不顺利,她就越要做。”

“那升仙的事呢?”八哥知道小鸡她娘被抓走以后,她便对升仙有了非一般的执念,若是听了那白蛇的消息岂能不动心?

鸭子摇摇头,“她说升仙的事还是老老实实修行的好,况且…”

“况且什么?”八哥凑过来追问,鸭子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隔了一会才开口,“她说,要等我一起…”说着低头疾步走回了山洞里,留下八哥独自站在小路上,嘴里喃喃地说,“其实小鸡…还是蛮聪明的,谁会知道连牵牛花的消息光是新却不全面呢…”

“这就是你说的正大光明?”纪晓晓扯着身上的粗布衣服,她在妖界的时候也没穿过这样粗糙的衣料,身边的黑鹅乜了她一眼,让她闭嘴。

朱墙黄瓦的宫墙透着严肃,她抬头望望,撇撇嘴对黑鹅说,“我怎么觉得这宫里有股子妖气呢?”

黑鹅思忖了一下,“也许吧…”然后立刻转变了话题,叮嘱她道,“这皇宫是天子住的地方,自然戒备森严,一有风吹草动,侍卫抓人,道士抓妖,你还是小心为妙。再说,你不就是找个人报恩么?人是最好打发的了,比如给点银子,帮忙找个佳偶什么的。”

纪晓晓点点头,想起那李月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是要银子还是要女人呢?

正想着外宫的偏门开了一半,一个有点上年纪的太监走了过来,黑鹅立刻迎了上去,“文公公。”

那太监似乎很急,匆匆扫了黑鹅身后低着头装胆小的纪晓晓一眼,“就是她?”

“是的,是我远方的一个侄女,家乡闹了饥荒,逃来京城找我,可是我现在…”黑鹅说着一脸哀痛,倒真像是这么回事。

那文公公不待他说完,就伸手示意打住,小声地说,“赵大人的事,如今还是不要提了,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你这个侄女我就帮你弄进宫,今后如何,可还是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文公公言重了。”黑鹅拱手道,“能有个地方收留她,赏口饭吃,也便知足了。”

“今个事多,不与你多谈了。”文公公有点急地说,挥挥手把黑鹅身后的纪晓晓招了过来,“你就跟着我进去吧,待上几年,就能出来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说着渐行渐远,黑鹅叹了声气,口里默念,小鸡啊,答应我的事,你可一定要做啊…

第四章

文公公与黑鹅在他还在赵府做管家时相识,便答应了黑鹅的请求,同意将纪晓晓带入宫中做一个厨房的女工,为了显示晓晓逃荒而来的真实,黑鹅还特意给她找了件破旧的粗布衣服,穿得她全身不自在,不过不管如何,好在也顺当的进了皇宫,下一步便是寻到那李月白,给银子给女人都不无所谓,把恩报了,把事结了,她就可以回妖界继续修炼了。

文公公一路上交代晓晓这宫里的规矩,不过她只是一个厨房女工,女工和宫女听上去只是换了个顺序,可是身份地位可差别大了,女工不可在宫内随意总动,只能在厨房里打打下手,说白了就是女杂役,如此看来黑鹅的本事也不是很大,托熟人也不过只给她安排了这么个粗活干。

一只堂堂八百年的鹅妖,却沦落到如此境地,晓晓不由地为他惋惜,真不知道这做人有什么好的,规矩多,寿命少,烦恼多,快乐少。

沿着宫内长长的走道一直走,七拐八转的,晓晓快要晕了头,想想应该之前的话应该再加上一句,就是——麻烦多!就一个皇帝就要住这么大的地方,倒不如妖怪了,一个小山洞里就能窝着一群小妖。走到厨房的后门,文公公把她丢给一个有点年纪的高厨子,此人膀大腰圆,标准的厨子身材,倒是那身高体瘦的李月白,倒像是个书生了。

领着她进了厨房,这高厨子就开始给她安排活计,“本来你新来,应该熟悉一下环境,可是今天蓉妃与皇上去西郊打猎,蓉妃娘娘把好几个御厨带着随行,说是在西郊营地就要烤新鲜的野味吃,这御厨和帮手们一去,这皇宫里的其他娘娘和皇子公主们可是要用膳的啊,这不…忙死我们了。”

晓晓四下看看,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一排排的锅灶和案板前全是忙碌的人,一边的墙角也都是穿着深色宫衣的女工正蹲坐着择菜。

“李御厨呢?”她对于其他的事没什么兴趣,只关心这个。

那高厨子斜了她一眼,“你这个小女工,你管李御厨做什么?”他的口气十分鄙夷,晓晓怒了,才攥紧了拳头,突然想起黑鹅的话,“你要是被赶了出去,我可再没本事把你弄进来了。”她只好忍住了拳头,可是却忍不住嘴,嘴唇轻动了几下,那高厨子突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哎…”伸手捂着肚子,把晓晓往一个女宫那里一推,对着那女工道,“你告诉她要做什么…”说完立刻飞快地冲出厨房,直奔茅房。

晓晓眼珠一转,偷偷地奸笑了一下,才扭头问那女工,“让我做什么?”

那女工唤做云梅,在御膳房里有好些年了,算是年纪大的女工了,她相貌平平,但是整人看上去很和气,刚才听见了晓晓问高厨子的话,便笑着对她说,“李御厨可是蓉妃娘娘专职的厨子,娘娘去狩猎,他岂能不去呢?”

晓晓从那日遇上黑鹅到安排她进宫竟然就花了三日的工夫,进来了竟然还遇不上那李月白,究竟她要为报一个恩浪费多少时间啊!

云梅把她带到墙角,指着角落木盆里一堆白色的小山,对纪哓晓道,“那些都是刚宰杀的鸡的爪子,太子殿下喜欢吃鸡掌中那一小团软骨,唤做掌中宝,东宫特意传了话,晚膳太子宴请皇子公主,专门点了这道菜。”

纪晓晓定睛一看,一只只乳白的鸡爪堆在盆里,胃里一阵翻腾,一个热流就涌上咽喉,她捂着嘴,狂奔出屋子,跑到后院倒水的小渠边就呕吐了起来…

如今是嘉元十二年,永定王朝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建朝数百余年,国泰民安,无外忧内患,到了这一朝,更是一片盛世景象,似乎真的要印证这个名字,永定,永定,永世安定。

太子商棋乃前皇后亲出,据称当年太子出生,紫气东来,天有吉相。皇后生完太子便过世,皇上不忘其贤良淑德,纵然宠幸其他妃嫔,也始终没有再立皇后,而太子更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这储君之位一坐便是二十载。

黑鹅入宫前对她说,太子宅心仁厚,在赵大人的事上极力劝阻皇上,虽然无法力挽狂澜,但终究还是尽了力。

原本纪晓晓对这样与自己关系不太大的人并不关心,也只是听着了解一下,可是如今看着那满盆的鸡爪,她一下子就怒了!

杀鸡之仇,不共戴天!

此仇不报,枉为鸡妖!

她吐完了一抹嘴,舀了池边桶里的水洗了下脸,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走回厨房,云梅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走回来,“怎么?你还怕这个?”

要是依着她的性子,定是一脚要把那木盆子踢出十来丈,然后把那吃鸡爪的太子打到看全身除了爪子都残废!可是现在她却不能,晓晓在心里暗自下决心,等恩报完了,临走前一定要做的事,就是打残太子!

此时她只能深吸一口气,用余光瞥一眼那个盆,心中安慰自己,逝者安息,生者奋发,咽了咽口水克制住恶心问,“这么多鸡爪,那得杀多少只鸡啊?吃到什么时候啊。”她刚才粗看了一下,那鸡爪不下二百只,杀一百多只鸡,这皇宫里吃得完么?

“吃?”云梅似乎对她的话很吃惊,“要是细算的话,一天下来这皇宫里最多吃十来只,而这些鸡只要爪子,是只剁了爪子便不要了,前些日子才入秋了,可是这热气还未散尽,冰室里也没地方放啊。”她觉得晓晓可能是怕弄这些,也不说什么,只是招来另一个年纪与晓晓人身相仿的女工,“你去弄鸡爪。”然后对晓晓说,“你去择菜好了。”

“不。”纪晓晓却突然说,“既然是安排给我,那自然该是我做。”她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嘴里的一嘴牙却是咬得死紧,似乎能把这木盆啃出一个洞来。对于同胞那残缺的身体,晓晓决定要由她的经手,这才是对死去的它们最大尊重。

她坐在盆后,伸出右手拿起盆边一把两寸长的小弯刀,左手从盆里拿出一只鸡爪,冰凉的湿感立刻从指尖传来,她咬咬牙,紧紧地拿着鸡爪,用刀把掌心那一团脆生的软骨连带着皮和筋一并剜下,放在一边的一只白色青花的瓷钵里,她动作很快,一团团软骨一个接一个落入钵中,很快就盖住了钵底。

从茅房跑回来的高厨子见晓晓动作很是麻利,侧头与身边一个帮厨耳语,“这文公公招来的女工手脚倒挺利索的。”

女工们忙完了准备的活便一边等厨子们做菜一边准备装盘。一直忙碌到这宫里要吃饭的,能吃饭的,给吃饭的人都吃上嘴,御膳房的人才开始端起饭碗。

纪晓晓一眼扫过那满桌的菜肴,皇宫里果然不同寻常,即使是厨子和女工的饭菜也很丰盛,她虽然没在人间大鱼大肉的吃过,可是每次在酒楼里吃白饭时也能瞧见其他客人吃的是什么。虽然佳肴在前,所有人都在享受这忙碌后的美食,她却不能…或者说是不想。

一只鸡,一只芦花鸡,即便是一只修炼了五百年的芦花鸡,她的主食依旧不会改变,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灶台前,掀开木锅盖,给自己盛了一海碗的白米饭,迎着众人的惊诧的目光坐回位子上,她刚才远远地嗅了一下,为了让蔬菜美味,这桌上仅有的一碟素菜——香菇小青菜,高厨子还是用熬好的猪油炒的。

她无视其他人往嘴里扒白饭,高厨子又是一侧头与旁边的人耳语,“文公公说这丫头是家里闹饥荒才来京城的,果真这样啊,饿得就想吃白饭了…真是可怜啊…”

待她吃到第二碗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门槛也没看,踉跄了好几步,冲了到这群人面前,“不好了,出事了…”

“什么事?”其他御厨都出了宫去,这宫里就算高厨子年纪最大,他搁下碗筷就问那太监。

“太子今日设宴,吃了翡翠掌中宝,硌到牙了,御医正在看呢。”那小太监喘着气说,“三皇子发了火,要拿御膳房做这道菜的厨子问罪!”

“这菜…是我做的啊。”高厨子很吃惊,“太子又不是第一次吃这道菜,怎么会被硌了牙呢?”

那小太监脸涨得通红,“我哪里知道?只知道太子被硌了牙就急忙来告诉你了,赶紧同我走一趟吧。”

高厨子脸色大变,吃饭硌到牙看上去是小事,可是在皇宫里,事大事小不是就事论事的,而是看是谁的事。如今可是当朝太子被硌了牙啊!自己这下可谓是凶多吉少,正慌张之时,突然目光瞥见埋头吃饭的纪晓晓,大叫起来,“今天那软骨是你剜的吧,你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