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说,禄儿活过来了!

因为她的示警,禄儿活过来了。

她对挽救程家更有信心了。

周少瑾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原来樊禄已经烧了七、八天了,樊禄的大伯父、大伯母心痛钱财,一直就用着土方子,没有请大夫,眼看着孩子烧得开始说胡话,水米不进,他们这才慌了神,让人带信给樊刘氏…

周少瑾不由皱眉:“孩子生病是大事,他们为何不来找你拿钱?”

樊刘氏眼睛一红,道:“两个孩子交给他们时,是说好一年多少钱的…”

难怪!

周少瑾想着樊禄和樊祺年纪都不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周家又不缺这口饭,逐道:“要不你把他们俩都个带在身边吧!”

“那怎么能行!”樊刘氏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两位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得寸进尺,再占周家的便宜。”又道,“我已经想好了,让樊禄在家里种田,樊祺送到绸布庄去做学徒,两个孩子也有个出路。”

长子继承家业,次子自谋出路。这是乡间的惯例。前世樊禄病逝,樊祺继承了家业,凭着辛苦劳作,不仅置了三十几亩良田,而且还在乡间开了个榨油坊,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人。樊刘氏见儿子有能力照顾自己,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直到她要去刺杀程辂,怕自己出事后樊刘氏被牵连,就找了个由头把樊刘氏赶出了田庄…但她在樊刘氏的包袱里塞了两千两银票…

这一世,她既然能改变樊禄的命运,也一定能改变樊妈妈的命运!

第十七章 收拢

周少瑾让樊刘氏在她身边的小杌上坐下,道:“我还想妈妈一直服侍我呢!你们母子总这样天各一方的,你不惦记,我还惦记呢!我看还是让他们俩个都跟着您的好。乡里农田能有几个收成,不种也罢!”

樊刘氏很是感动。

二小姐能这样顾念着她,也不枉她奶了二小姐一场!

“只要二小姐还用得着我,我就一直服侍二小姐。”樊刘氏抹着眼角道,“只是家里的那几亩地是孩子他爹留下来的,是祖产,丢不得。我这也是没办法!而且孩子他大伯让不让出来还两说呢!我哪里愿意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可若是不保住这几亩地,我到了地下怎么有脸见孩子他爹!”

这话也有道理。

周少瑾想了想,道:“要不让禄儿留在老家,祺儿跟着你到周家来当差?既可以少一份口粮,也可就近照顾你。万一年成不好,祺儿的月钱多多少少能补贴些家用,岂不是两全齐美!”

何止是两全其美。

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若能如此,他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樊刘氏很是心动,但想着家里是大小姐当家,神色间不免有些犹豫,道:“周家的仆妇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祺儿年纪小,来了能干什么?总不能只拿月钱不干活吧?那家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周少瑾只要她同意,至于其他的事,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事——万一姐姐觉得不妥当,她拿自己的私房银子给樊祺发例钱,到时候跟马富山他们说清楚就行了。

总之她是不会让樊刘氏为难的。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她道,“等会我就去跟姐姐说,让樊祺暂时在我身边跑跑腿,反正我身边也要人服侍。”

如果说之前只是想报答樊刘氏前世的恩情,那等到这话说出口来,周少瑾突然觉得自己这主意挺不错的。

她既然有事要避开姐姐,就得调、教几个自己人才行。樊祺前世就是个能干的,樊妈妈又是她乳娘,对她忠心耿耿…没有比樊祺更合适的人了。

周少瑾催促樊刘氏:“妈妈你这就回去把家里的安排好了带着樊祺过来。”

樊刘氏还有些犹豫。

施香进来服侍周少瑾换衣服。

“妈妈快些。”周少瑾一面梳头,一面对樊刘氏道,“我还要去给外祖母抄经书。”

樊刘氏咬了咬牙,麻溜地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回去一趟,把祺儿给您带过来。”

若是大小姐不答应,大不了让祺儿不要月钱,再从自己口里省下一份嚼用,白给二小姐当几差好了,也不能辜负了二小姐的这一片好心。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樊刘氏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和姐姐一起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正在摆弄一盆万年青,见到她们姐妹就笑着放下了剪刀,道:“你们来了——这天气越来越热,我让王嬷嬷去周娘子那里讨了些桑茶饮,初瑾你等会去涵秋馆记得带些去,和你大舅母一人喝一大盅。”

周初瑾笑盈盈地应了,等到沔大太太过来给关老太太请了安,由丫鬟端着桑茶饮去了函秋馆。

周少瑾依旧在开了窗的内室抄经书。

微风习习,她抬头就可以看见在廊檐下修剪万年青的外祖母。

“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人不仅没有被打扰的烦燥,反而有种安定人心的踏实。

周少瑾不由微微地笑,笔落在纸上更加流畅了。

不过她刚抄完一段经文,就有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进来。

“老安人,老安人!”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过来了!”

周少瑾的笔一滞,墨滴在纸上就成了团。

在程家,能被称为“老夫人”的只有一个人。

程许的祖母,袁氏的婆婆,程泾和程渭、程池的母亲,死后被追封为正一品光禄大夫的程勋之妻,程氏宗房的老太太——郭氏。

关老太太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不知道。”小丫鬟有些紧张,道,“看老夫人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事的。”

关老太太嘟呶了几句,吩咐小丫鬟:“请了老夫人去花厅里喝茶,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小丫鬟又“蹬蹬蹬”地跑了。

似儿服伺关老太太更衣。

周少瑾却手脚冰冷,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缓过气来。

四房的嘉树堂挨着长房的寒碧山房,而寒碧山房正是郭老夫孀居之处。

前世,她只是远远地见过郭老夫人几面,但却知道,作为阁老家小女儿的袁氏,敢和丈夫程泾争论,却不敢在自己的婆婆郭老夫人面前大声说一句话。这不仅仅是因为孝道,因为婆媳尊卑有别,据四房的仆妇私下议论,还因为敦老夫人镇得住袁氏,压得住儿媳妇。

袁氏出身名门,郭老夫人的出身也不差——她祖父是前朝最后一任状元,官至英武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太祖皇帝攻打京城时,他奉命守城,城破后他以身殉国。郭老夫人的祖母和丈夫共进退,带着四个子女投了河。只有郭老夫人的父亲郭元生被忠仆救了起来,幸免于难。之后郭元生师从江南大儒顾青鸿,虽因书画双绝享誉大江南北,却屡次婉拒朝廷恩旨,在金陵城的石头巷以教书为生,至四十五岁病逝,已是桃杏满天下,名士辈出。

袁氏很得丈夫程泾的敬重,虽然走出去很有底气,却连生两女,年过三旬才得了唯一的儿子程许,为长房续上香火。

郭老夫人和程勋不仅一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年过四旬时还老蚌生珠,诞下了幼子程池,而且三个儿子都是两榜进士,长子程泾更是位列小九卿,不仅为程家开枝散叶,还育儿有功。

袁氏在婆婆面前实在是直不起腰板,说不起话来。

周少瑾还记得袁氏羞辱她的时候,谁也拦不住,郭老夫人突然走了进来,袁氏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还清楚地记得郭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朝着她瞥过来的那一眼。

目光中充满了嫌弃、轻蔑和冷漠。

仿佛她是个什么低贱的东西,郭老夫人看一眼都抬举了她。

不过,也怨不得郭老夫人瞧不起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任袁氏泼污水,不要说像郭老夫人那样尊贵的人了,就是袁氏身边的仆妇不都也瞧不起她吗?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

难堪,羞赧,不安…交织在心里,让周少瑾眼恨不得偷偷溜走才好。

她缩着肩膀低着头,好像这样别人就不会注意到她了。

谁知道关老太太却喊她:“少瑾,你等会和我一起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我?”周少瑾傻了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是你还能是谁?”关老太太笑着,打趣她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能整天被我关在家里抄经文呢!有人来了自然要带出去显摆显摆!”

“不,不,不!”周少瑾连连摇头,“若是郭老夫人找您有事要说,我在场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外人!”关老太太呵呵笑道。

周少瑾磨磨蹭蹭地不想去:“我还有经文没有抄完呢!”

关老太太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小!没有遇到是没有遇上,既然遇上了,好歹去问个好才是!”

再推辞就太失礼了。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安慰自己:只是见一面…应该没关系吧?前世,出事前郭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

这么一想,她心中微定。

关老太太打量着她的衣饰。

漂色素面镶银色襕边的褙子,草绿色十二幅绣忍冬纹的湘裙,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只戴了对珍珠耳环,十指纤长,眉眼弯弯,恭顺温婉,看着非常的舒服顺眼。

女孩子家就应该这样!

关老太太满意极了,道:“也不用重新梳头了,这样就行了。”

似儿等人笑着应“是”,簇拥着关老太太和周少瑾迎了出去。

郭夫人已年过六旬,满头银丝,穿了件丁香色凤眼团花褙子,耳朵上垂着莲子米大小的祖母绿耳珰,手上戴着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戒指,面容冷峻,气势威严,衬得她身边那些穿金戴银的丫鬟婆子都成了胭脂粉黛,面目模糊。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