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正在唱《四郎探母》。

翡翠焦虑不安地在通往牡丹台的甬道旁等她。

看见她,如释重负地跑了过来。

周少瑾想着以后还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少不得要和翡翠打交道,她既留了把柄在自己手里,自己与其嚷得人人皆知打了翡翠的脸,还不如趁此卖个好给翡翠,方便自己以后在长房行事。

所以她没等翡翠开口已笑道:“我们一起去见老夫人吧!大爷那边的差事了了,我们也得去禀老夫人一声。只是不知道那钮印最后拿出来了没有——我已经尽力了。”

这是不想追究啰!

翡翠看了周少瑾一眼,曲膝低声说了句“多谢二小姐”,然后若有所指地道:“多亏了二小姐的主意,用红绳把那钮印给勾了出来,我正想陪着二小姐去给太夫人回句话呢!”

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周少瑾笑着点头,和翡翠去了牡丹台的二楼。

郭老夫人并没有看戏,而是和良国公府太夫人附耳在说着什么。

碧玉上前在郭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郭老夫人和良国公府太夫人都回过头来。

郭老夫人就朝着周少瑾招手。

周少瑾和翡翠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众人也不看戏了,都望过来。

翡翠就把那“用红绳将钮印勾了出来”的话对众人说了一遍。

高夫人当场就松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

郭老夫人则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让碧玉,“给少瑾搬个凳子过来,坐在我身边陪我们听听戏。再给少瑾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虽说是四月天,走了这么远的路,估计也热得够呛。”

关老太太看了不免与有荣焉。

周少瑾心里有事,片刻也呆不下去,笑道:“太夫人,我风尘仆仆的,免得扰了大家的兴趣,还是下去换身衣服再来陪您看戏吧?”

郭老夫人喜欢直爽之人,闻言很是欢喜,笑道:“好得很,快去换了衣裳来陪我们。”

周少瑾笑着应喏,转身的时候却朝着姐姐使了个眼色。

周初瑾几不可见地朝着妹妹颔首,不动声色地帮关老太太剥着李子。

周少瑾让人叫了在四宜楼后院等着的施香过来,一起回了畹香居。

她刚梳洗一番还没来得及重新换件衣裳,周初瑾就匆匆赶了回来。

周少瑾忙把屋里服侍的都遣了,拉着姐姐坐到了内室的填漆床上,低声把程辂在族学里说的话告诉了周初瑾。

周初瑾惊讶之极,气得差点昏过去,大怒道:“这个程辂,他到底想干什么?当着我们一副面孔,当着别人又是一副面孔,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他要这样败坏你的名声。”随后又安抚她,“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会跟外祖母和大舅母说的,定不能就这样轻饶了程辂!”

周少瑾却脸色发白,颤声问姐姐:“若是我真的对那程辂有情,外祖母会答应我和那程辂的亲事吗?”

周初瑾吓得跳了起来,连声道:“你说什么?难道那程辂说得都是真?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喜欢上这样一个不把你当数的东西…”

周少瑾忙拉了姐姐的手,道:“我没有看中程辂。我就是再傻,他这样待我,我怎么可能看中他?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对程辂有情…”

周初瑾狐疑地打量着周少瑾。

周少瑾坦荡地任由姐姐观看。

周初瑾见妹妹表情真诚,目光清亮,这才相信她没有说谎,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来。

“应该会答应吧?”她沉吟道,“你在外祖母膝下长大,若是有这种事,外祖母和大舅母怎么都有失察之错,加上你性子软弱,那程辂好歹是长辈们看着长大的,也算得上是个读书种子,且那程辂是独子,势单力薄,只要他有心入仕,就得依靠程家,就算他有一天飞黄腾达了,为了名声,也不敢亏待与你…”

这就是上辈子外祖母和大舅母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默许了她和程辂的婚事吧?

周少瑾再也忍不住,眼泪籁籁而下,哽咽道:“我和他何曾有什么情份?不过是大家都说我们好,外祖母和大舅母也都说他好,我想着长辈们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桥还多,总归不会有错,才会待他好…那东西,也是长辈们许了我们之间的事我才拿的,之前全是诣表哥他们带给我的。我原想,这是表哥给的,过了明路,接受了也没什么,谁知道他却拿了这做文章…”

为什么?

程辂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名声坏了,他就是娶了她,他岂不也跟着坏了名声?何况他以后是要做官的人,清誉第一…不对,前世他最终并没有娶自己,而是和吴宝璋定了亲,被程家遣出家门,革了功名之后,吴家也和他退了亲,他远走宁波,娶了当地一位富商的女儿,依靠着岳家成了一方富贾!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他不明白他这么做会置她于死地吗?

如果没有程许那件事,上辈子她会如何?

会被父亲接回去,然后悄悄地嫁了吧!

父亲当时已是正四品,她就是嫁得再差,也能保证她尊贵体面、衣食无忧地过一生…

周少瑾打了一个寒颤。

她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把这两件事想到一块去?

总觉得是程许禽,兽不如。

却没有想到,当时程辂在场,却没有救她…不,她曾经怀疑过,却以为他是怕长房的势力不敢得罪程许…或者,她这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为自己看中了这样一个人渣找借口…

周少瑾茫然无措地在屋里打着转转。

周初瑾吓得声音都变了:“少瑾,少瑾,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的声音,让周少瑾冷静了下来。

她抱着姐姐,安慰着周初瑾:“我没事,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有事了。”

周少瑾重生后第一次觉得,想救程家,必须先救自己。

第四十一章 商量

周少瑾想了想,把几次和程许相遇的事也告诉了周初瑾。

周初瑾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道:“你是说,你是说长房的许大爷,对你,对你……不一般?”

如果是前世,周少瑾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可经历了程辂突然和吴宝璋定亲的事之后,她已学会三缄其口,别人不把话说清楚,她绝对不会自做多情。

“我不知道。”她道,“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好。瓜田李下的,还是离他远点…”

周初瑾思忖了半晌,斟酌道:“我倒觉得他比程辂可靠…”

周少瑾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姐姐,你刚才也说了,我若是和程家的哪位表哥闹出点事来,外祖母和大舅母少不得有失察之职。两位长辈对我们疼爱有加,我们没能给她们掌脸,也不能给她们脸上抹黑啊!我看这件事千万不要再提,你得想办法帮我离那程许远远的才是。”

她想到程辂和吴宝璋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五房程举对自己的纠缠,她这才知道程举早已垂涎自己的美色,早就想意图不轨,不过是碍着程许不敢下手罢了。她遂道:“最好是离程家的这些所谓的表哥都远远的。”想到姐姐出嫁之后自己的艰难,又道,“等到姐姐出嫁,我就去父亲的任上。”家里毕竟是父亲做主,继母就是待她再不好,也不敢在婚姻大事上为难她。

周初瑾闻言真是又惊又愧,拉了妹妹的手道:“是姐姐糊涂了。只想着荣华富贵,却忘了门当户对,还好你心性持重,不然姐姐就误了你。”

“不是,姐姐是关心则乱。”周少瑾觉得自己如果不是两世为人,也未必能看得这样清楚,她挨着姐姐坐下,和姐姐说着体己话:“我知道姐姐担心我,想我能嫁个好人家。只是程家未必是谁都能嫁进去的。别的不说,就说三房的证表哥。他今年都二十二岁的,至德十七年的秀才,却还没有说亲。我听程笳说,她祖母觉得三房势弱,一心想给证表哥找个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岳家。三房尚且如此,何况长房?

“你肯定会说。长房已贵为小九卿,父祖辈们陆陆续续出了五个进士,找个能在仕途上助一臂之力的岳家不过是锦上添花,没什么必要。可姐姐你想过没有,外面的人看着我们穿金戴银,出入有车马仆从,十分的艳羡,可我们还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怎么顺心,巴不得更上一层楼才好。同理,我看许表哥已是极好,泾大舅母说不定还指望着他封相入阁,名流青史了。”

话说到这里,周少瑾自己愣住了。

她前世怎么没有想到?!

按理说,她和程许出了那样的事,以袁氏的精明,应该顾着程许名声先把自己娶进去再说,是搓磨是责骂,是生是死,她成程家的媳妇,就是父亲知道了也管不着。袁氏的反应却那么大,完全是气极败坏,歇斯底里,鱼死网破的做法…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不仅仅破坏了程家和闵家的联姻,阻碍了程许的前程,而且还让袁氏的希望破灭…

谁又会从中得到好处?

二房!

长房二老爷程渭的儿子程让年纪还小,书读得虽好性子却十分软弱;程池,好像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二老太爷那边的程训早逝,如果程家不出事,二房的程识碾压程让成为程家的家主只是迟早的事。

还有三房!

因为程证最后由洪家保媒,娶了吏部侍郎王简的一个女儿,并先于程诰考中进士,进了庶吉士馆,在刑部任给事中。

那时候程泾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据程诣说,程证中举之后就一直跟着程泾读书,而且当年程证的主考官是程泾的同门师兄。

现在想来,程泾可能是有所感觉,这才开始不遗余力地提携程证。

程证在给事中的职上不过两年,就提了大理寺少卿,仕图之顺,让人眼红,就连姐夫廖绍棠也曾感慨过…

周少瑾抿了抿唇,把得了子川庇护的事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骇然,道:“你可听清楚了,那些人称他为‘子川’?”

“我听得清清楚楚。”周少瑾严肃地道,“的确是称那位公子为‘子川’。莫非姐姐知道他是谁??

周初瑾有些哭笑不得,道:“他就是长房的四爷程池,字子川,至德十五年的进士。”她说着,点了点周少瑾的额头,“你啊,得了长辈的庇佑还不知道,还好今天跟我说了,不然岂不是连声‘谢’字也不知道跟谁说?”

“是,是长房的四老爷,程池?”周少瑾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料到,“我看他待良国公世子很是随意…还以为他是哪位来给二房老祖宗拜寿的王公贵族呢?”

她小声地嘀咕着,想到前世是他劫法场救了程许,又突然觉得他理应是这样的人才对,不然也不可能做出劫法场的事来。

难怪程许什么也没有说就拉着潘濯走了。

还有潘濯当时的表情,好像傻了眼似的,他显然是认出其中的一个人。

不过,他到底认出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