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萤在周少瑾仿佛映着她倒影的清澈眼眸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又轻轻地咳了一声,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你帮你池舅舅做四双袜子就行了。过年之前做好就行了。”说着。丢下手中的布就要走。

周少瑾忙喊住了她,道:“你为什么不帮着池舅舅做?你要是女红不好,我可以告诉你啊!你不能总这样把池舅舅的东西差了这个再差那个。要是郭老夫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她那边的碧玉、翡翠的女红都很好,不过是几双袜子而已。她老人家放心地把池舅舅交给了你们服侍,你们这边居然连双袜子都没有人做…”

集萤要走的身子一顿,慢慢地转过身来,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少瑾见她目光灼灼,心里不由一惊,吐吐吞吞地道:“我说,郭老夫人把池舅舅交给了你们服侍…”

“不是,不是。”集萤摇了摇头。“你说,你可以告诉我做…”她说着,双手击掌,竟然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这主意不错。从明天开始,我就到你这里来跟着你学女红好了。这样一来,我看南屏还说什么?”

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搅入了南屏和集萤的矛盾之中?

周少瑾连连摆手。道:“我看你还是跟南屏说一声的好!你不能给池舅舅做袜子,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集萤却根本不听她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每天下午不是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吗?那我以后每天巳时(早上九点)过来。那个时候你姐姐也应该去涵秋馆了。”说着,她拍了拍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转身走了。

这,这算什么事?

周少瑾追了出去。

集萤已不见了影子。

她望着集萤留下来的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感觉像是烫手的山芋。

待周初瑾回来,她忙将这件事告诉了姐姐。但她又怕姐姐恼怒集萤,没敢细说,简单地说了说集萤要跟着她学女红,好给池舅舅做袜子。

周初瑾很是意外,道:“池舅舅身边的丫鬟不会女红吗?”

“我也不知道啊!”周少瑾想到上次去针线房曾遇到池舅舅屋里的鸣鹤要章娘子帮着做暑袜的事。道,“可能是真不会做。”

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能讨了郭老夫人的喜欢,周初瑾想了想道:“那你就告诉她好了。”

她不告诉集萤。难道集萤就不来吗?

周少瑾点了点头。

等上了床,她忍不住琢磨起给池舅舅做个什么样的袜子来。

看池舅舅那个人,就是极讲究的,不绣花、不镶边,恐怕不是集萤嫌麻烦,而是池舅舅不喜欢…那就得做得合脚,穿着舒服。可若是得做得合脚,穿着舒服,就得量一量脚…

想到这里,周少瑾猛地坐了起来。

她总不能去量池舅舅的脚吧?

刚才怎么就忘了让集萤带双旧袜子来做样子。

念头闪过,她失声而笑。

集萤既要给池舅舅做袜子,肯定有池舅舅的尺寸。池舅舅屋里的南屏,不是女红的高手吗?就算是集萤忘了,南屏也应该记得才是。

想通了这些,周少瑾才重新躺下。

第二天早上,集萤果然依约前来。

她给周少瑾带了几笼虾饺过来:“你尝尝,今天一大早从新桥那边送来的活虾做的。大家都有份。”最后一句,却是对施香等人说的。

施香尴尬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见那虾饺晶莹剔透,虾子的红色淡淡可见,十分的诱人,索性吩咐施香:“摆了碟,大家都尝尝。”

施香提着食盒退了下去。

集萤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袜子(粉红票990加更)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吃了集萤带过来的虾饺,施香等人看集萤的目光都亲切了几分。

自己当初怎么会认为集萤冷漠高傲,不懂得与人相处呢?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将昨天集萤留下来的月白色淞江三梭布摊在衣案上,然后拿出了画粉和剪刀,问集萤:“样子呢?”

集萤一愣,反问她:“什么样子?”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你让我告诉你怎么给池舅舅做袜子,你不拿个样子给我,我怎么知道尺寸大小呢?”

集萤面色微黑,道:“你等会,我这就去找双旧袜子来。”

周少瑾默然。

集萤飞快出了门,却和正端着茶点进来的施香碰了个正着。

施香望着和她擦肩而过的集萤,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集萤姑娘怎么刚来就走了?”

“没什么。”周少瑾慢慢地将装着画粉的小匣子摆放在了衣案边,道,“马上就回来了。”

施香“嗯”了一声,将茶点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道:“二小姐,您喝茶。”

周少瑾点头,喝了口茶,寻思着今天早上算是泡了汤,明早估计集萤还会来,自己就只能晚上赶制送给郭老夫人的寿礼了,这样算来,时间就有些不够,鞋袜什么的就算了,只做两条额帕送过去好了。再来就是自己的针线,还是少做为礼物送给别人为妙。之前有袁氏求她帮着画戏婴图,现在又有集萤求她帮着作袜子,谁知道明天还会引了谁来?她又不是绣娘。而且姐姐快出嫁了。前世,姐姐子嗣艰难。她想绣一副观音送子图给姐姐做陪嫁。这样比较大的绣品,她最少也要绣半年。若是有事耽搁,绣上一年也不稀奇。仔细算算,现在就得准备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

干脆叫了施香进来。让她给自己准备几张大一点的明纸:“…要四尺见方的。”

小块的明纸都是由大块的明纸剪裁而成的,这件事很简单。

施香笑着应声而去。又和进屋的集萤碰了个正着。

周少瑾不由“咦”了一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集萤面色不太好看,没有回答她的困惑,而是把用两根指头拎着的一双鞋子丢在了周少瑾的面前:“啰,你池舅舅的鞋子。”

周少瑾望着地上一正一反的玄青色细布绣祥云的胖头鞋,愕然地道:“你不是让我告诉你做袜子吗?你带双鞋来干什么?难道南屏姑娘还让你帮着池舅舅做鞋不成?”

集萤比她更惊讶,睁大了眼睛道:“不是要照着鞋子的尺寸做袜子吗?”

“谁告诉你的!”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我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嬷嬷都是照着我的鞋子做袜子的。”集萤的眼睛比周少瑾瞪得更大。“你不照着鞋子的尺寸做袜子,那你照着什么的尺寸做袜子?难道还让我去量你池舅舅的脚不成?”她一副嫌弃样子,继续道,“要是这样,我宁愿去问南屏你池舅舅到底穿多大的袜子。”

那是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们家的嬷嬷不能拿了你的旧袜子给别人做样子。

周少瑾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道:“你要么找双池舅舅的旧袜子来,要不请南屏姑娘画一张袜样子过来。”

南屏管着小山丛桂院的针线,池舅舅尺寸她肯定了如指掌。画张袜样子也就是那顺手一下的事。

不过,周少瑾估计集萤不会找她。

要不然刚才就不会闹那么大的一个乌龙了。

但集萤说,她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嬷嬷都照着她的鞋子给她做袜子。这是讲究的大户人家作派…难道集萤家是被没籍的官宦?不对,她不是说她父母都在老家种地吗?还有两个哥哥…那她到底为什么会进府服侍池舅舅的呢?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糊涂。

集萤已风一样的折了回来,用两根手指拎着双袜子…“啰,给你!”

周少瑾只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她指了指衣案旁边的小藤筐,道:“放那里就行了。”

集萤把袜子丢在了藤筐里。

周少瑾拿了画粉就开始在布上画袜样子。

集萤奇道:“你都不用量的吗?”

“这还用得着量?”周少瑾头也不抬地道,“我从前学针线的时候,不知道做过多少双袜子。”

集萤更好奇了,道:“为什么要做袜子。”

“为了练习走针线啊!”周少瑾拿起剪子开始咔嚓咔嚓地剪布,“针线做得好不好。主要的是看针走得均匀不均匀,平整不平整。这要经常的练习才行。不然你的衣服裁得再好,缝上之后却因为针脚大小不一皱巴巴的。那衣服看上去也不好看。所以绣花的新手都绣帕子,做衣服的新手都做袜子。”她看集萤针线上的事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又对集萤的来历颇感兴趣,不由问道:“你小的时候没有学过针线吗?”

集萤含含糊糊地道:“我娘是想让我学的,可我爹说我这样,不学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多的是女人会做针线,到时候请人给我做衣裳鞋袜就行了。”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周少瑾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集萤是没有想到她家里最终却让她池舅舅做了丫鬟吧?

而做丫鬟,针线却是最基本的技能。

针线做不好,就是你再厉害,也难以出头。

周少瑾手一顿。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些女孩子天生会算账,不会做针线,但会算账,一样可以在东家站得住脚。

“那你是不是术数很好?”她问集萤。

“与别人比自然是好的。”集萤说着,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道,“可和你池舅舅比…就不算好了。”

周少瑾释然。

敢和男子比,想必在女孩子中算是非常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