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儿没有想到关老太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愕之余忙笑道:“还是老安人待人宽厚,余儿,还不快谢谢老安人和二表小姐。”

余儿倒也是个角色,立刻两眼含泪地上前给周少瑾和关老太太道歉。

关老太太和蔼地笑,由周少瑾扶着进了屋。

可一进屋,关老太太的笑容就褪了下来。

周少瑾心中咯噔一下,庆儿已高声禀道“四房的老安人过来了”,周少瑾只好把心思藏在了心里。

唐老安人虽然满脸是笑,但一双精明外露的眼睛却依旧让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看见周少瑾搀着关老太太就笑着打趣道:“还是您好啊,有外孙女,走到哪里走有人陪着,不像我,打个牌都找不到人。”

周少瑾但笑不语。

关老太太听了笑着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我这外孙女的确很是乖巧,不过,识大奶奶也不错。”

“那是,那是。”唐老安人笑道,“不说别的,我只要一看到那两个重孙,心都要化了。更不要说是老祖宗了,恨不得每天都要乳娘抱过去给他老人家瞧一瞧才好。”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听说你们家的诰哥儿和诣哥儿都留在了浦口?我们家的族学放眼整个金陵也是数一数二的。”

言下之意是说四房舍近求远。

“诰哥儿只是跟着他娘去走亲戚。”关老太太说着,在小丫鬟的服侍下坐了下来,道,“您也知道,我们家诣哥儿不像他哥哥那么听话,就把他留在了那里。读书是小,主要是拘拘他的性子。”

唐老安人点头:“孩子长大了,不能像小鸟似的总关在家里,还要是多出去走走才是。我们家识哥儿,我就跟老祖宗说,也得放出去走动走动才是。”

难道是想去京城?所以才会借了元宵节请几位老安人吃饭?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郭老夫人过来了。

她神色倨傲,带着碧玉、翡翠两个丫鬟,一出现就给人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唏嘘。

郭老夫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耀眼!

她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

郭老夫人笑着携了她,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对关老太太道:“是我有几天没见着少瑾还是过了年她就大了一岁?我瞧着怎么觉得她好像又长高了些!”

真的吗?

周少瑾前世一直遗憾自己长得比姐姐矮。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衫。

好像没有短啊!

周少瑾有些气馁,就听见关老太太笑道:“她天天在我的眼前晃,我倒没觉得。你有几天没看见她了,应该看得比我准。”

郭老夫人笑着颔首。

李老安人带着程笳过来了。

大家见过礼,几全老太太就坐在那里聊天。

周少瑾还好,程笳像猴子屁股似的坐不住。李老安人怕她受了委屈,支了她和周少瑾出去走走:“…也好让我们安安心心地说上几句话。”

程笳毫不客气地拉着周少瑾出了厅堂。

余儿正和几个丫鬟在搬那些青松盆景。

看见周少瑾出来,她装作没有看见似的扭过头去。

程笳没有发现异常,拉着周少瑾点评着那些盆景:“…头重脚轻不好看。那盆就更丑了,也不知道把那凸起的根须那里放块小石头,就会多出味‘悠然见南山’的味道。还有那盆,既放了太湖石,为何不种几株小草?”

周少瑾觉得自己指点他们都是便宜了二房,笑道:“你什么时候对这此感兴趣了?立了春,我那边的花都要换盆了,你要不要去我那里看看?”

“行啊!”程笳和周少瑾都喜欢花草,程笳喜欢告诉别人怎么弄,周少瑾喜欢自己动手。

两人讨论着花草,沂大太太洪氏过来了。

她温温柔柔地和周少瑾、程笳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进屋去服侍几位老安人了。

程笳笑道:“也不知道识大嫂会不会来?我想看看她生的两个侄儿,都可漂亮了。”

周少瑾没有吱声,想着如果她是唐老安人,想求长房帮忙把程识引荐给京城的士子,就不会让识大奶奶抱着两个孩子来这里刺激郭老夫人。

果然,一直到宴请结果,识大奶奶也没有出来。反而是关老太太,回去的时候不屑回头朝着二房的方向笑了笑。

周少瑾想了想,道:“唐老安人是想让识表哥去国子监读书吗?”

关老太太沉默的片刻,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周少瑾笑道,“虽说二房老祖宗的名帖识表哥也一样能去国子监读书。可识大爷去国子监读并不仅仅是为了考取功名,更多的却是要希望能交到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朋友,长房泾大舅舅的推荐就很重要了。我刚才看唐老安人说起诣表哥的话时,您没有作声,就猜着唐老安人是不是想借着元宵节的宴请,趁机把这件事跟郭老夫人说了。”

关老太太讶然,半晌才道:“少瑾,我一直觉得你不懂事,没想到你竟然能到这些,比你姐姐还要强!你姐姐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知道谁对我好,对我不好。好我要怎样,不好的我要怎样…

周少瑾汗颜。

那是因为她活了两世,比别人更多的经验!

“那,郭老夫人答应了吗?”她忙问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冒险

关老太太知道:“当然答应了。”

周少瑾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关老太太反而奇怪起来,道:“你是不是觉得既然是一家人,就理应相帮相助?”

周少瑾摇了摇头。

刚才在二房的时,关老太太那无人时褪下的笑容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两世为人的经验让她明白了解释的重要性。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关老太太解释自己为何会对二房丫鬟们不客气。

也许关老太太会认为她心机重重,从而失去了外祖母的宠爱;可也许关老太太认为她并不是个“绣花枕头”,也会去思考生活中遇到的种种事情,从而对她另眼相看,她能像姐姐似的,在外祖母、大舅母面前能说得上话。

一半对一半的机会。

很冒险。

可她不能不去冒这个险。

如果她在四房都没办法为自己争取到话语权,那她又怎么在郭老夫人面前说得上话呢!

大不了就像上一世似的,被外祖母疏远、客气。

所以她才会主动地提起自己的猜测。

这样既可以有个机会向外祖母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可以试探外祖母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就看她的回答能不能让外祖母满意了。

周少瑾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但她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笑容自然而甜美地道:“那倒不是。我在寒碧山房抄了这几个月的经书,对郭老夫人虽说称不上了解,但也摸到了点她老人家的脾性。程家的宗主不是这么好当的,许表哥如今在京城,既有泾大舅舅护着,还有长房的二老太爷看着,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若还是被背井离乡的识表哥抢了风头,那他就算是在长辈的支持下做了程家的宗主,恐怕也没办法服众。郭老夫人的意思,怕是要让识表哥当许表哥的磨刀石,看许表哥能不能担得起宗主的责任。”

“不错,不错!”关老太太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平时不吭不响的,居然会有这样一番见识。郭老夫人是喜欢放山养虎的人,当年你泾大舅舅小小年纪就跟着郭家舅老太爷去过西滇,你渭二舅舅也曾被郭老夫人丢在川西呆过一段时间,你池舅舅就更不用说了,小小年纪就跟着劭老太爷读书,若是既定的功课没有完成,过年也不让回来。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郭老夫人了。不管长房处在如何劣势的情况之下,她都能不吭声地把局面扭转过来。

“或者是前朝杀孽太多,程家的子嗣向来艰难,我们都把孩子当眼睛珠子似的,却不知道子不教不成人,不成人的子孙不仅会祸及家族,更会祸及别人。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郭老夫人。

“少瑾,以你的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但你要记住了,男主外女主内,内院,是女人的天地。你以后除了要主持中馈,还要负责教育子女,切不可因心疼他们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而溺爱宠惜他们,要知道,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你的羽翼下生活,总有一天他到外面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外面的人可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你这个时候对他们越是严格,他们出去之后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小。这才是真正的心疼孩子。你听懂了吗?”

外祖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周少瑾恭敬应诺。

关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在罗汉床上坐下,温声道:“不过,就算是这样,你对二房的那个丫鬟也太严厉了些。”

周少瑾脸色微红。

她自从知道了二房的一些事后,就再也没办法尊敬二房了,所以二房的丫鬟顶撞她的时候,她一时没忍住…

好在关老太太也没有追究这些,而是身子微倾,神色凝重地道:“少瑾,你在长房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周少瑾斟酌道:“有些是我听说的,有些是我猜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我都说给您听听,您也帮我拿个主意,看我以后该怎样行事好。”

关老太太听着就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让似儿请了王嬷嬷过来,吩咐王嬷嬷:“我有话和少瑾说,你帮我们看着门户。”

王嬷嬷面色微变,郑重地应“是”,帮她们带上了门。

关老太太就指了自己对面的罗汉床,道:“你坐下来说话。”

周少瑾应是,半坐在了罗汉床上,倾身悄悄地把自己重生之后的一些发现告诉了关老太太:“…长房和二房的矛盾由来已久,但因有三房,所以之前大家看不出来…识表哥学识人品在诸位表哥里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却一直没有继续参加科考,我寻思着是不是当年发生过什么事,长房和二房一直压着三房,让三房在科举上始终不能得志,只能依靠长房和二房过日子…可三房一直不甘心,想着法子要摆脱这困境,所以证表哥一直都没有说亲…良国公进京,曾邀池舅舅帮着打点,池舅舅拒绝了,之后就传出良国公世子爷看中了笳表姐的事…说不定良国公家是知道这段恩怨的…他们想和程家更近一步,有几分把握三房会答应,所以才会求娶笳表姐的。虽说程家拒绝了,可良国公和世子爷还在京城,只怕这件事还没有完…如今长房如鲜花着锦,传承有序;二房却如那日薄西山,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二房老祖宗心里肯定很着急…”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

所以前世,他们才想毁了程许。

因为长房的第四代“言”字旁的爷们,除了个程许,也没有出什么人才。

“父亲回来的时候,二房老祖宗不惜自降身份,亲自把识表哥引荐给我父亲…福建闵家来人的时候,竟然还出面招待。两家离反目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