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仆妇虽大多都是周氏的陪嫁,却是有眼色的人。见周少瑾有兴趣,就说得越发仔细起来。连什么是胡椒,家里吃的是哪里的盐都一一为她解释,她也就正式开始在李氏身边帮忙,拟着春日宴请菜单,指使着丫鬟婆子准备过年的什物。

等到了腊月二十三,周镇封了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年饭,周镇就带着两个女儿在书房里玩。

说的是玩,周少瑾前世今生都是个安静的,坐在那里拿本闲书也能和翻上一日,倒是周幼瑾,少有父亲做伴,父亲个子高,被抱着也看得远,天天赖周镇的怀里不要别人。

周镇就读《孝经》给周幼瑾听。

周幼瑾却抓着周镇的那支青花瓷笔管的狼豪笔不放手。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爹爹还是别用这种笔了,池舅舅说,嗯,这笔笔管太重,摆着看看可以,写字却太费劲。”

实际程池说的是笨蛋才用这笔。

周镇笑道:“说是文德阁这几年出的新式样子,别人送的。”

程池说文德阁是吃饭了撑着了,笔墨买得好就开始买名声。

周少瑾笑道:“那您也留着送人好了,何必自己用呢?”

父女俩正说说笑笑,有小厮进来禀说,常秀才求见。

周镇面色微愠,声音却还平和,吩咐那小厮:“就说我有客人,请他年后再见。”

小厮退了下去。

周镇打量周少瑾,见她眉宇间一派详和,正轻声细语地和周幼瑾说着话,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种龌龊之事,不必让女儿知道。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本不想因此随意得罪别人,让女儿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不利于以后结亲;可现在却觉得这个常秀才简直是脑子里进了水,不收拾收拾他,他大概以为这世上的人只有他聪明,别人都最傻子!

大年三十的祭了祖,周镇就开始忙起来。

主持春耕的祭祀,给保定府的士林宿老们拜年,参加那些文人骚客的春宴,应酬下属乡绅的宴请,等到了正月十三,由常秀才出钱出力,保定府办起了灯会。

九层塔高的花灯矗立在保定府最繁华的大街上,半边天都被照亮了。

李氏抱着周幼瑾再次问周少瑾:“你真的不去看花灯吗?往年保定府的花灯可没有这样的壮观。你父亲也说了,不能因噎废食,我们还能因为那些小人就不过日子了…”

可周少瑾却不为所动,温柔地笑道:“外面太冷了,我实在是不想出去。”

李氏想了想。道:“那我也在家里陪你吧!”

周少瑾望着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她的周幼瑾笑道:“妹妹只怕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灯会吧?你就带着妹妹去看灯好了,我在家里做会针线就醒了。”说到这里,她想起樊刘氏等人跟着自己来了趟保定府还没有怎么出过门,道,“樊妈妈和春晚你们也去吧,留了商嬷嬷跟我作伴就行了。”

春晚几个自然不愿意把周少瑾一个人丢在家里。

周少瑾好说歹说,才让樊刘氏等人跟着李氏出了门。

她就在灯下做着针线。

外面不时传来阵阵炮竹声。还有大声喝彩和喧哗。越发显得官署的后院静谧、寂寥了。

商嬷嬷端着给周少瑾的莲子红枣血糯粥,看着独自一个坐在屋里,被灯光拉长了影子的周少瑾。只觉得冷冷清清,从指头冷到心里。

她不由放轻了声音,道:“二小姐真的不出去看看花灯吗?要是您嫌人多,我陪着你去好了。”

“真的不用了。”周少瑾抬头朝着她笑了笑。笑容温顺柔美,“我不喜欢在外面走动。”

她这张脸。太惹祸了。

池舅舅不在保定,她心中隐隐不安。

商嬷嬷见她说得诚心诚意,虽然心中大怜,却也不会勉强她。只是她不会怎么会做针线。就陪周少瑾坐着,和她说着闲话。

时间也就过得飞快。

不一会,周少瑾就缝好了一只袖子。

商嬷嬷见茶有些冷了。起身去给她沏茶。

周少瑾很快穿好了线,开始缝另一只袖子。

屋子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的朝她走过来。

这个时候,进她屋里的只有商嬷嬷。

周少瑾没有抬头,柔声笑继续和商嬷嬷聊天:“…也不知道池舅舅怎么样了?去年金陵府就只是应景似的摆了几盏花灯出来,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举办花灯会?不过,就算是金陵府举办花灯会,池舅舅肯定也不会参加的,嗯,老夫人肯定也不会去。”她叹着气抬头,说话声戛然而止,杏目圆瞪,如遭雷殛。

穿着身石青色布袍的程池哂然失笑,道:“怎么?不过一个春节没有看见我,就不认识我了!”

“池舅舅!”周少瑾腾地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心里却像揣了个小鸟似的,扑通扑通,雀跃起来。

她满脸的热气,词不达意地道:“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让小厮过来说一声?用过晚膳了没有?厨房里还炖着冰糖燕窝,应该还有马蹄糕的,您好歹用一点?父亲知道您过来吗?我这就让人禀了父亲去…”

看着慌慌张张,欢喜得不能自己的周少瑾,程池突然觉得自己还没有过完年就出了门的决定还是挺不错的。

他打量着周少瑾的宴息室。

花布小老虎,画了画样子的明纸,搭绣钱的紫檀木架子,到处是都是她的小东西。

周少瑾羞得不行,忙去收拾那些翻落的明纸,一面收拾还一面小声地道:“我刚刚拿出来准备用的,就随手放在了这里…”

程池随手就拿起了一张,道:“这是什么?看着像是兰花,又像是石竹…”

周少瑾一听,也顾不得收拾明纸了,忙凑了过来,道:“真的吗?真的像兰花和石竹?”

程池道:“我看着有点像…”

周少瑾气妥,低声道:“我,我画的是紫藤…”

咦?!

程池道:“紫藤花不是一串一串的吗?”

怎么可能是紫藤。

周少瑾小声解释道:“簇拥在一起就是一串一串的,单个就是这样的…”

“是吗?”程池又仔细地看了看那花样子。

端着茶跟着程池进来的商嬷嬷不暗在心里嘀咕。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讨论四爷是怎么进来的吗?或者说说四爷为什么来也成啊,怎么两个人在一起却说起什么紫藤、兰花的模样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花灯

商嬷嬷只好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端着茶笑着走了进来,道:“这么冷的天气,四爷喝杯茶去去寒气。”

程池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周少瑾反而站在了一旁,好像他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似的。

商嬷嬷不由看了周少瑾一眼。

偏偏周少瑾却毫无知觉,笑盈盈地问程池:“您用过晚膳了没有?什么时候到的保定府?怀山随您一道过来的吗?我这就让人去给您打水更衣,吩咐仆妇们收拾客房。”又歉意地道,“今天大伙儿都出去逛灯会去了,怕是要求耽搁些。”

程池笑着指了自己对面的炕,道:“坐下来说话吧!我刚到保定府,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骑了一天的马,有点累,暂时还不想吃什么,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马蹄糕吗?让人上一小碟过来我吃几个就行了,再沏壶老君眉来。我歇歇在用晚膳。客房就不用收拾了,我这次过来不住这里,住个朋友家——我和他有些生意上来往来,这里毕竟是知府衙门,进出不太方便。等我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再来拜访周大人。”

周少瑾只听了他说累,要吃马蹄糕。

忙喊了小丫鬟去取,又让商嬷嬷重新沏壶茶过来,这才坐下来道:“那萧镇海找到了没有?不然你还是住在衙门里吧?”

“萧镇海已经不在保定府了,”程池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了出去,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听听就算了,不要跟周大人说,免得他也跟着担心。”又道,“你这是跟谁做的衣裳呢?”

衣袖小小的。不过三尺长。

周少瑾眉眼顿时变得温柔如水,道:“是给姐姐未出生的小宝宝做的。”

如果少瑾做了母亲,也是个温柔的好母亲吧!

程池微微地笑,道:“看在你听话,这么热情的灯会都乖乖地待在家里没有出去的份上,我送你一件小礼物。”

周少瑾赧然。

不是他说的让自己哪里也不要去吗?

她听他的话哪里也没有去,他却这样说她。好像她很不听话似的。

周少瑾不由嘟了嘴。

程池却转身去提了盏海碗大小的莲花琉璃灯进来。

鎏银雕银杏叶的挑杆。透明的琉璃花瓣,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熠熠生辉。

“真漂亮!”周少瑾赞叹。接过了莲花灯,“是从哪里买的?”

“让人做的。”程池笑道,“把它挂在床头。”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这花灯明显不是街上买的那些。

她奇道:“池舅舅还认识做花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