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袁氏拉了程泾的衣袖一下。

程泾会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程渭和程池的后面。

程渭不以为意。和程池说着朝中那些六、七品却身居实权要职的官员履历。

邱氏见袁氏夫妻有话要说的样子,正想上前几步走到袁氏和程泾的前面。留个地方给袁氏夫妻。对面的抄走游廊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朝这边走了过来。

袁氏的脚步一顿。

邱氏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就听见袁氏奇道:“阿萱,你怎么在这里?”

程泾等人不禁回头。

只见那小姑娘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屈膝给袁氏行礼:“表姑母,母亲让我跟着老夫人学写字。我来交功课的!”

方家也是有名的读书人家。百年望族,若是要写字,何需非要请郭老夫人指点。

袁氏讶然。

程泾兄弟已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姻亲们多敬佩郭老夫人的为人,都想把女儿或是侄女送到郭老夫人这边来指点一番。只是郭老夫人拒绝得多,接受的…算算也不过两、三人…就算是这样,也只是母亲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他们兄弟并没有放在心上。

袁氏却少不得要和她聊几句:“你母亲可还好?我刚从金陵回来,家里还没有收拾妥贴。只有过几天才能去拜访你母亲了…不过年余没见,你可又长漂亮了…”

方萱大方地应对。

已走出一段距离的程池却陡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方萱看了一眼。

袁氏觉得有些奇怪。

程家的兄弟不管是怎样的性子,对女色这一点上却是相同,从来不假以颜色的。今天怎么会…

心念一动,她就想起一件事来。

程池,还没有成亲!

郭老夫人这么多年来为他挑肥拣瘦的,那模样儿,只怕是个公主配了程池她老人家也会觉得委屈了程池。

可有时候,这命不由人!

程池毕竟是坐二望三的人了,就算是个好生生的,这样挑来挑去的,那些疼爱女儿的人家也未必愿意和程家结亲。

现在,老太太那么冷清的人,居然会指点起方家没出阁的小姑娘来!

袁氏嘴角就翘了起来,原本只是站着说话的,此时却拉了方萱的手,热情而又真诚地邀请方萱和她的母亲到家里来做客:“…等到了十月,我就得为你嘉善表哥的婚事忙起来,就是有心也无力相聚了!”

方萱并没有注意到袁氏的异样。

她们这些在京城的江南籍官眷常在一起聚会。

方萱笑眯眯地替母亲应了。

袁氏这才放手,朝程池望去。

程池已转身和程渭离开。

好像刚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送走了哥哥嫂嫂,回屋换了件衣裳,决定去趟榆钱胡同。

万一这差事真得成了,他怎么也要跟少瑾说一声。

而且他这要是一去,最少也要在济宁呆个四、五年。把少瑾一个人留在京城,他可舍不得。可让少瑾跟着他去济宁受苦,他也舍不得。但如果不出仕,不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他更不好跟周镇交待。

程池生平第一次觉得左右为难。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事发

程池在去榆钱胡同之前,去了趟郭老夫人住的鹤寿堂。

老夫人见他去而复返,还以为他是过来陪她说话的,心情很好地吩咐丫鬟去拿围棋,并对程池道:“我们来手谈几局——你可有些日子没有过来找我棋了!少瑾的棋艺应该进步了不少吧?”

少瑾那…那也能叫做下棋。

那完全是在和他胡闹好不好?

不过,却比正经的下棋更有意思!

程池想着,眼底就不由带了几分笑,避而不答地笑道:“我还以为您生气了呢!看来您心情挺好的啊!”

“我要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早被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给气死了。”郭老夫指使着小丫鬟把棋盘摆放在了炕桌上,道,“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唯唯诺诺,一个无法无天…没一个省油的灯!”

程池哈哈大笑,道:“不是我们不好,是您的要求太高——大哥虽然有些私心,可大事上却不糊涂;二哥不过是被夹在中间,不做和事佬不行;我嘛…有娘和哥哥们让着,不无法不天也对不起世家子弟这块招牌啊!”

“你还有理了?”郭老夫人啼笑皆非,道,“你爹爹要是在世,听到你这么说,早就家法伺候了!”

程池就趁机摸了郭老夫人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所以您就别生爹爹的气了,他也是没有办法了。那田忌赛马、丢卒保帅,不都是绝地逢生的好计策吗?说不定我没有遇到这样的事还成不了气候呢!那时候您和爹爹宠得我多厉害啊!”

郭老夫人没有作声。

程池就一直握着母亲的手没有放。

良久,郭老夫人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心宽的!”

程池呵呵地笑,低声道:“那方家姑娘那里。也就抬抬手,让她过去了算了!犯不着为了我的事把方家也拖下水。”

免得和袁氏的矛盾越积越深。

当然,这句话他肯定是不能当着母亲的面说的,不然老太太犯起拧来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郭老夫人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又知道了?”

程池就涎着脸道:“我原想做娘贴身的小棉袄的,可投了个男子的身,就只好做您肚子里的蛔虫了…”

“呸!呸!呸!”郭老夫人笑道。“什么肚子里的蛔虫。真亏你说得出来!你呀,少在我这里做戏,我虽然老了。可这眼神还在。别以为插科打诨我就算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担心袁氏心里怨恨我吗?可袁氏不怂恿,方家不作死,我就是想下手不也没有机会吗?既然她们上赶子地往这件事里凑,我怎么能对不起她们那番心思。”然后恨恨地道。“我生平最恨人算计我了!”

程池无语。

郭老夫人就把装着黑棋的棋钵放在了程池的面前,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原想着让你郭家的表妹们凑个数的。从你郭家表妹和少瑾之间给你挑个媳妇。免得我们这边刚刚分了宗,那边就向周家提亲,看出点什么事来。只是这样一来郭家不免名声受损,我这心里有点过不去。这事这才放下了。如今正好,把郭家拎了出来,你的婚事又不会引起别人猜疑…你赶紧把你那边的差事定下来了。我寻思着过了八月十五就可以去周家提亲了!”

程池就知道,老太太留了方家的那位小姐是给少瑾造势。现在老太太这么直言不讳地承认,知道这件事老太太已经有了主张,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希望袁氏不从中搅和,把方家的那位小姐给拖下水了。

和母亲下了两盘棋,眼看着天色不早,程池寻了个借口辞了郭老夫人,去了榆钱胡同。

李氏在来给郭老夫人请安的第二天就选了个吉日回了保定府。

榆钱胡同这边只有周少瑾在家里,管事小厮门房当值的都是程池的人,见程池来了,断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小厮们一边跑着去垂花门那边禀告,管事的一面陪着程池往里走。

周少瑾寻思着马上是中秋节了,亲自酿了几坛桂花酒,正在放置桂花酒的耳房里尝着酒的寡淡,听到小丫鬟禀告,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手中的小盏,程池就走了进来。

“怎么想到要酿桂花酒?”他走进正院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桂花酒香。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快要过中秋节了吗?中秋节的节礼总不能全都从集市上买吧?之前我酿过桂花酒,大家都说好喝,正巧今年的桂花开得好,我就又酿了几坛,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图个心意罢了。”

程池听着心里很是欢喜。

少瑾性子柔,又是个内向的,他原本就没有指望着她能主持中馈。可她能这样想着这些人情世故,偶尔这样和家里的亲戚朋友走动走动,他再从中周旋一、二,这交际应酬也就应付过去了。

“哦?!”他佯做出副不相信的样子笑道,“你还能酿桂花酒?没想到!”

周少瑾就抿了嘴笑。

池舅舅,总是喜欢逗她开心。

他当然不是不相信她会酿酒,不过是想让自己高兴高兴罢了。

她就舀了一小盏酒递给了程池:“池舅舅,您尝尝看,好喝不好喝?”

程池喝了一口。

是用金华酒酿制的,加了金桂和银桂,入口还是金华酒的绵长,不过闻着有金桂、银桂的馥郁香气。

“还不错!”程池笑道,“娘喜欢金华酒,应该也会喜欢这桂花酒。”

周少瑾闻言眼睛就笑成了月芽儿,拉了程池去看她埋在后院的桂花酒:“…我自己酿的江米酒,加了冰糖、桂圆和红枣,金桂的十坛、银桂的十坛、丹桂的十坛,还有二十坛是用的高梁酒。江米酒的明年中秋节的时候喝。高梁酒埋个五、六年再起出来,到时候我做了风鸽给池舅舅下酒。”

他的小姑娘像艘飘泊良久的小舟,终于停靠在了他的港湾。

居然埋了酒在地里,还说,五年之后再起出来…

程池笑地望着她。

觉得没有比这一刻更好的时光了。

他所心怡的人,正娓娓地向他道着他们的未来!

程池只要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他视线慢慢从她眼睛停留在了她红润如花瓣般娇艳的唇上,仿若那灼热的阳光。在她的唇边流连徘徊…就像有双无形的手在轻轻地摩挲着她唇…让她心里慌慌的…好不自在…

周少瑾不由说话有些结巴起来:“我还会做风鸭、风鹅。漕鸭漕鹅也会做,池舅舅喜欢吃什么?我到时候给您做…”

“少瑾做什么我都喜欢…”程池俯身,离那红润娇艳的唇越来越近。“只要是少瑾做的,我都喜欢…”他慢慢地靠近。

周少瑾甚至能感受到他热热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