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着君王后微微笑道:“夫人,阿离前半个月,已经承蒙夫人照看许多,我在楚地还有亲戚可以依靠,所以不敢再叨扰夫人了。”

君王后的眼里分明闪过了一丝不信之意,但她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还是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勉强,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你一个小姑娘,只怕甚是艰难,这样吧,我命人送你到了驿站,你可以搭驿站的车到齐楚边境,过了境线,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你自己小心。”

我很是惊喜地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她挥了挥手,叫了前头的一个大汉,吩咐了几句。现在我知道,他应该属于君夫人的护卫之一了。

那护卫看了我一眼,便很是恭谨地站在了我的身边。

马车的门帘被放下了,车夫高高甩起皮鞭,轱辘滚动,车子很快就消失在滚滚黄尘之中,再也没有停留了。

我站在那里,目送着这位王后车驾的离去。

那护卫果然十分尽职,一路将我送到了驿站,又不知对驿丞说了什么,现在,我已经很是舒服地坐在我一人独享的马车里,一路直达齐楚边境了。

楚国的面积在当时的战国七雄里算是老大了,加上此时,秦王还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它国境北部的赵国和魏国,所以此时的楚国和齐国一样,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繁华景象。

进入了齐国境内,表示着我终于离自己目的之地又近了一步。

我继续朝南走了几日,运气很好,碰到了一队商贾的马车,正在路边歇息。

我偷偷拉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中年妇人,问了几句,知道了主人王姓,做的是生丝麻匹的生意,此行的目的之地,便是靠近洞庭之地的扬。

我一听之下,砰然心跳。虽然不明白此时的“扬”到底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妇人口中的“洞庭”并非就是现在的君山洞庭湖,此时的洞庭湖体应该还处于“源泽”的阶段,尚相当窄小,但大体位置,和现代应该差不了多少了,如果可以搭乘他们的车队到达“扬”,那么距离长沙,真的就只有咫尺了。

我立刻拉住那妇人,眼泪汪汪地请求她代我求告这个商队的主人,携我上路,并且表示自己可以帮着做任何的脏活累活。那妇人见我甚是可怜的样子,想了下,便去车队的前面,找了家主。

很快,她就在我盼望的目光里,喜滋滋地回来了。

“阿离,我告诉家主还缺一个做饭洗衣的帮手,他便同意带上你了,以后你要帮着我干些活,不过不会很重。”

我大喜过望,对她道谢不已,现在,别说只是帮她干些做饭洗衣的活,便是更苦更累,我也绝不会推辞。

跟着这个商队走了将近两三天,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是直接去洞庭,而是先要经过东海郡,到那里收取丝麻之后,再转道洞庭。

东海郡属于楚国东边领土了,我大致知道应该就在后世的江苏一带。其实我也并不急着赶到长沙,所以知道了要先经过东海郡,也并无什么想法,就当自己是边打工,边周游楚境好了。

我跟着商队,依次经过彭城,邳县,最后到了淮阴,这是商队此次收丝的最后一站了,在这里停留几日,收丝完毕,他们就会朝着洞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俺也很萌的另一个大大有名的历史人物就要出场喽~~~~都猜到了吧

第13章 淮阴少年

“汴水流,泗水流,留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白居易诗《长相思》里的泗水,就是汇入了从淮阴城下流过的淮水,经瓜州渡头流入长江,再向东海。

王姓商人和他的家人出去收丝买卖了,我闲着无事,便独自出来,游荡在淮阴的街头。

这时的淮阴,因为地处淮水的交汇沿线,已经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了,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买卖兴旺。

淮阴所在的东海郡这一片地方,因为距离当时的“中原”之地较远,时有侠士来此聚会,一些不得志之人也会来此隐居,所以民风普遍豪强。而且,凑巧的是,十几年之后,秦末时期崛起的诸多英雄豪杰,也多是出自于东海及其附近地区。淮阴的西边是沛县,刘邦此时,应该整天还在那里和一帮杀狗卖肉的称兄道弟;淮阴的南边,有个地方叫大泽乡,陈胜吴广就是在那里起义反秦;而在淮阴东北方向的宿迁,那里是后来的西楚霸王的故乡,他现在,应该还只是个孩童,尚不知人间愁苦。

淮阴城里并不大,我慢慢地离了市井之地,出了东边的城门,来到了淮水之岸。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三百年前,鲁国的孔子,就是站在这条静静流淌的淮水上游,发出这样的感叹的吧。

不远处的埠头,此刻或蹲或站了几个女人,年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正在河里漂洗着纱絮。

齐鲁之地,曾经“冠带衣履天下”,所以靠近鲁地的东海一带,丝织业也是非常发达,这些在河里漂洗纱絮的妇人,应该便是受雇于淮阴城里那些较大的丝织作坊,不知能不能算是中国最早的资本主义萌芽了。

我站着看了一阵,风吹过,带来了阵阵萧索之意,现在,已经是秋了。

我稍稍拉紧了身上的衣服,打算回去了,身上的这件衣服,还是商队里收留了我的那个妇人,现在我叫她沈大娘,将她丈夫的旧衣衫改小了给我穿的,她的丈夫是商队里的马夫。

我走了几步,看见我来时就蹲在河边钓鱼的那个少年,现在还未离开。从我刚才从他身边走过到现在回来,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了,但他身边的篓子里,还是空空如也。

正巧这时,水面的浮标微微抖动了下,我看见那少年面有喜色,挥竿而起,却是空空如也,鱼未咬勾,却将饵料吃了。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神情显得很是沮丧,突然发现身后有人,一下子扔了钓竿,站了起来。

“你这顽童,站在这里,吓跑了我的鱼!”

他居然,指责我,吓跑了他的鱼?

他的身材高大,浓眉朗目,但是脸上却是一幅稚气未脱的样子,我估摸,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抓不到鱼,是你没本事,为何怪到我的头上?”

我忍住笑,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哼哼,刚才若不是你站在我身后,那条鱼已经上钩了。你说我没本事,你倒是抓条鱼让我看看。”

见他还是强词夺理,我看了下四周,见十几米外的路上有棵树,便走了过去,折了一根树枝,再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三两下就削尖了。

我将匕首放回,拿了枝条,走到河边。

那少年似是有些不解,只是站在那里,看我举动。

“有鱼饵吗?”我看向了他,问道。

他没有反应。

“鱼不可无饵而钓,你连这都不知道吗?”我又说了一遍。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从篓子里抓出了一点已经切成几段的蚯蚓。

我站在了水边,然后示意他将饵料洒在我前方的水面,看得出来,他有些不愿,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我前面的水面上,就聚集了许多的鱼,在争着抢食。

我看准了其中一头最大的,一叉而下,抬起来,枝条的尖端就已经插了一条还在不停噼啪摆动身子的鱼。

我将鱼退下,扔到了岸边,让他继续撒饵料,就这样,等全部的饵料撒完,他的篓子里,已经装满了五六条巴掌宽的大鱼了。

此刻,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有刚才的寻衅之色,而是微微垂下了头,盯着篓子里快要装不下的鱼。

我丢掉了木棍,拍了拍手,转身正要离去,却被那少年拉住了衣袖。

“哎,小兄弟,刚才是我不对,心中有些急闷,所以……”

我轻轻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无妨,我该走了。”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低若蚊呐地道了声谢。

我笑了下,正要转身离去,却见他突然端起了地上的篓子,飞奔向前面埠头,到了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漂絮妇人面前,仿佛急急地说了什么,那老妇人却是立刻满面不悦之色。

我有些好奇,便忍不住走近了些,终于听清了老妇人的话,她此刻,正在骂这个少年。

“我每天把自己的饭省下一半给你吃,只是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连肚子都吃不饱,可怜你才这样做的,并不是想要听你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那少年被她骂得面红耳赤,讪讪地低下了头,怏怏地端了篓子,慢腾腾地转身离去。

我已经站在那里,有些迈不开脚步了。

等他低着头,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叫了声:“韩……信……”

他一愣,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有些迟疑地问道:“正是信,你如何得知我的名?”

我微微吁了口气,他……,真的是韩信,那个日后统领百万雄兵的齐王韩信。

“刚才你对漂母说了什么,惹她如此生气?”我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转到了这个问题。

果然,他刚刚有些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微微地红了起来:“漂母每日里都将自己的饭食省我一半,我刚才想将鱼送给她,并对她说,以后我必定会重重报答她的。”

我点了点头,笑道:“漂母施恩不图报,乃她品性高洁,大丈夫知恩图报,却是理所当然,所以你只需把自己今日的说过的话牢牢记在心上便可。”

韩信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朝我笑了下。

“小兄弟,这些鱼,还给你吧,是你叉到的。”

他将手里的鱼篓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摇了摇头:“你家可否烧火?不如全数拿去烤了。”

韩信的家,就在进了城距离城门没多远的一个庄子里,与庙驷铺相连,西接八里庄。进去的时候,蛛网密布,遍地灰尘,显得破败不堪。

我用匕首剖鱼洗净,等我把鱼一条条叉好在枝条上,他居然还没有生起火来,一问,才知道他家中根本就火石和木遂。

我叹了口气,说道:“烦劳你到邻人那里借来用下可否?顺便再讨些盐巴,我想你这里,应该也没有盐巴的吧?”

韩信却只是站在那里,不肯动身,面有忸怩之色。

我心中一动,蓦地有些明白了。

韩信祖上,虽是楚国贵族,但到他这里,早已没落了,父母死后,他既没有公认的品行可以被推荐去做官,又不会行商坐贾之道,却整日佩了表示他贵族后代身份的剑,在淮阴城里东游西荡,到处蹭饭吃,这样的一个近乎无赖的少年,几乎人人憎恶,唯恐避之不及,现在,我叫他去向邻人借火,只怕他自己便是开得了口,别人也不愿借给他吧。

没办法,我只好将串好的鱼交到他手上,自己出马了。

我很快就借了火石木遂并一小把盐巴。将盐巴抹了,便生起了火,将鱼烤熟。烤鱼的香味极其诱人,别说韩信,便是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六条鱼,我吃了两条,剩余四条,都入了他的肚子,吃完了,他看了下空空的枝条,似乎还是意犹未尽。

我忍住笑,不管他以后会是如何的叱咤风云,现在,他真的还只是个普通少年。

“韩信,你以后,打算就一直这么度日吗?”我终于问道。

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黯然了。

“小兄弟,不瞒你说,我韩信,时时刻刻都在梦想着能做番大事业,恢复我祖上的荣光,只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连果腹也成问题,更遑论淮阴城里,没有一人看我上眼,竟连区区屠夫也敢当众辱我,信实在是愧……”

他低下了头,不再说话,我却看见他的手,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他刚才提到的“屠夫”,应该就是那著名的给予他“胯-下之辱”的始作俑者吧。

“屠夫当众羞辱于你,你为何当时没有拔剑刺杀?”

我知道扒别人伤口是很残忍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实在是很想听听,他这个能忍下这样耻辱的人对此的亲口评述。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已经是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道:“你也知道此事,我并无奇怪,只怕整个淮阴城的人,现在都在背后讥笑于我。只是他们不知,我拔剑刺杀于他,实在是极其容易之事,但杀了之后,必定带累于我,我若为了此等区区小人而遭大索,身陷牢笼,日后又怎样去施展我生平的抱负所愿?”

尽管,我已经猜到了他大致要讲的内容,但现在,这样的一番话由他亲自道来,由我亲耳听来,竟然还是令我有些难以自己。

“韩信,你愿不愿意拜盖聂为师?”

当我发觉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看着我:“盖聂?你是说……”

我对他重重点了下头:“榆次县盖聂,当今剑术第一高手。”

他看着我,哈哈地笑了起来:“小兄弟,你是在玩笑吗?盖聂怎会收我这样一个弟子?”

我看着他,笑道:“韩信,你若自己这样贸然上门,他自然不会理你,但你若是告诉他我的名字,他收你为门下,也并非全无不可能。”

他见我口气笃定,不像是玩笑的样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道:“韩信,你现在孤身一人,就连饭食也无着落,就算你胸怀大志,但现在整日这样混荡,日后又谈何建功立业?还不如趁得年少,拜盖聂为师,若得他看重,不但可习他绝伦武艺,还可求他为你再访名师,学习兵法,这又有何不好?”

看得出来,他早已被我说得心动,只是面上神色,尚有一丝犹疑。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带他到了院里。

我用刚才烤鱼的那根枝干,在地上泥地里,一边说,一边画。

“一只篓子,容量为十,里面装满油,另有一空罐,容量为七,一瓢,容量为三,今欲平分这十的油,只能用这三件容器倒来倒去,求方法。”

我说完,韩信已经是目瞪口呆,不知我指何意了。

我微微一笑,解释道:“盖聂乃当世奇人,不但精于剑术,且素来喜好这数算之术,你去榆次,见得其面,什么也不必说,只需将此题目报给他即可,若他得解,心中高兴,你再说明来意,他必会收你,若他不得其解,你告诉他方法,并报上我的名字,他也一定会收你。”

韩信此时,已经不再犹疑了,而是凝神细听我的解题方法,他其实是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知道了答案,自己想了一下,就连声称妙。

看看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怕回去太晚,沈大娘会担心,便与韩信约了明早送他动身,急匆匆赶回了驿站。

第二日一早,等我拎了包囊,想去韩信家中,却发现他已经站在了驿站门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