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玉摇头道:“我去年进的公主府,也在公主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公主用的香料,都是内务府的精品,公主也不喜欢浓香,我替她熏过那么多回衣裳,用过的淡味香料多了去,却也不曾闻过这样儿的,这个味儿倒有些像是自己配置的。果然民间藏龙卧虎,谁能想到一个丫头,竟还是制香高手呢。”

两人正说得高兴,就见徐沧走过来,对宣素秋道:“趁着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带你去库房挑两匹料子,绿玉你也过来帮着挑挑吧。”

“是,少爷。”

绿玉站起身来,不知道徐沧为什么会叫上她,宣素秋却是双眼放光,这院里库房她还没去过呢,虽然她不会对那些宝贝起贪心,但是……库房啊,公主府嫡子的库房,会有多少金珠玉宝?不敢奢想得到,去看一看,见见世面也好啊。

一行人来到库房,这库房的钥匙一向是由阿碧保管着,此时开了门,众人进去,阿碧也举着插了三根大红烛的烛台跟了进来。

天色已暮,这库房里黑咕隆咚,此时忽然被烛光一照,立刻腾起一片迷蒙宝光,光晕流转,让宣素秋和绿玉都看得呆了。

徐沧却视而不见,径自来到摆放布料的架子前,绿玉连忙将帘子拉到尽头,宣素秋这才看清,那长长架子上竟足有几百匹布各式各样的布料。

徐沧揭开布料外面包裹着的白绫,一面对阿碧道:“这些料子白放着就霉坏了,如今家里添了许多人,你多拿些出来给大家做些衣裳是正经。”

阿碧笑道:“这都是公主赏下来的,都是上用的好布料,下人们哪里敢用?”

“有什么不敢?只要不违制就行。就是你和阿莲,只要喜欢了,也可以穿。”

阿碧吃吃笑道:“少爷别寒碜我们了,我们要是穿上这些缎子或织锦,那不成丑人多作怪了?再说要论舒服,还得是细棉布,那布料可也不比这些锦缎什么的便宜呢,我和阿莲穿着的虽是布衣,却也比那些富贵人家的主子都显摆。”

徐沧知道这是实话,便不再多言,一扭头见宣素秋还在那里双眼放光的看着一只翡翠白菜,他就笑道:“先过来挑布料吧,回头让你在这儿看个够。”

“哦……好。”

宣素秋都不太会说话了,在这方面,她比绿玉还不如,绿玉那好歹也是服侍过公主的,不说别的,只说那些珠宝首饰,她不知见过多少珍品,所以此时面对这么些文玩古物,金银珠宝,尚且还能把持得住。

“这匹桃花缠枝的妆花缎不错,恰好也合小桃红的名字,你拿给她吧。”

徐沧指了指架子上那匹白底红花的缎子,于是阿碧连忙拿下来,却听宣素秋哭丧着脸道:“这一匹得多少钱啊?”

“怎么?还想着还我啊?”徐沧岂会看不出宣素秋心意,笑着摇摇头:“不贵的,这么一匹布料,估摸着也就是二三两银子吧。”

阿碧在旁边悄悄翻个白眼,心想二三两?少爷您撒谎也要靠点谱好吗?这样上好的妆花缎,没有五十两银子你买的下来吗?再说这是上用的,民间就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呢,啧啧,到您手里,一句话,赏给下人了,啧啧啧,真浪费啊。

正想着,就听宣素秋已经惊呼起来:“什么?二三两?这么多?”

阿碧的牛眼一下子就瞪成了铜铃,下意识就嚷道:“什么?小宣你还真信少爷的话?二三两还嫌贵?这料子没有五十两……唔!这……这料子其实……不会超过五两……银子……”

憨厚的丑丫头被自家少爷一记眼刀丢中,开始结结巴巴使劲往回掰,却见宣素秋欲哭无泪道:“不要骗我了,我知道,这样上好的缎子五十两也未必能买的下来,虽然我没买过布料,可我好歹还是知道一点行情的。徐你不用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以为我真傻吗?”

“其实……”

徐沧想解释一下,却听宣素秋喃喃道:“算了,我还是把衣服还给小桃红好了。”

“不行。”话音未落,就听徐沧低吼一声,宣素秋吓了一跳,呆呆看向他,就见青天大老爷徐少卿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谆谆教导道:“都已经收了,还要还回去,我……我堂堂大理寺少卿丢得起这个人吗?不行,就这匹料子了,你拿给小桃红。”

宣素秋眨着眼睛,饶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把衣裳还给小桃红怎么就是丢了徐沧的人?

徐沧一看这小宣有些不好糊弄,连忙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宣啊,你看小桃红,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不过吃了你一顿茶点,就把喜欢的不得了的衣裳给了你,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赤子之心啊!你不该还给她一些更好的东西,换她喜笑颜开吗?这匹布料上是桃花,和她的名字契合,她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呃……”宣素秋呆呆应答:“可是……徐,这……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徐沧被呛得说不出话了,暗道是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操的哪门子心?

“怎么没有关系?你是住在我这里的,你的一举一动都和我息息相关,你去长乐侯府和小桃红交往,人家不会说你怎样,只会说,哎呀这个宣姑娘是住在徐大人家里的,怎么这样小气啊?原来徐大人是这样的小气鬼吗?你说,要是把我的名声败坏成小气鬼,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第六十二章:小仵作的心事

宣素秋瞠目结舌,心想徐这真的不是在强词夺理?可是他……好像说的头头是道,虽然我有点听不明白,不过他是进士,我也就是认字而已,这应该是文化上的巨大差异?

绿玉和阿碧在一旁也是囧囧有神:天啊,为了让宣姑娘拿这匹布料,少爷……少爷都牺牲到何种地步了?堂堂的神断青天啊,愣是变成了走江湖的铁嘴半仙,这一通道理讲得,深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的精髓啊。

最后宣素秋稀里糊涂地捧了那一匹关乎徐大人名声的上好布料,晕晕乎乎跟着他往里面走,连两旁架子上的宝贝都顾不上去欣赏了。

“这几匹细棉布是公主昨儿送过来的,说是松江那边最好的棉布,少爷您摸摸,当真细腻松软,奴婢自跟着您,也算是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的好料子。”

徐沧伸出手在那棉布上摸了摸,点点头道:“看来是松江那边的织机又有进步了,先前就说江南那边自从开了海禁,与万国通商后,发展一日千里,这棉布从前的确没见过。”

说完对阿碧道:“回头取三五匹出来,找裁缝给我和小宣每人做几身内衣,其它棉布你们也做几身衣裳,这个秋冬穿着最舒服不过。”

阿碧喜滋滋答应了,看了一眼绿玉,两人交换了个喜悦的眼神:这种最好的细棉布她们是不敢想的,能有其余细棉布做内衣,已经是非分之福了,要知道那些可也是从前的上品棉布,不会比这种最新的细棉差多少。

“咦?这匹竹叶暗纹的锦缎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也罢,给我做身衣裳吧,不是说过两日休沐,会有裁缝上门吗?”

“好的好的,奴婢记下了。”阿碧连连点头,又听徐沧回头叫宣素秋:“小宣,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罢了,我给你选吧。”

徐沧说着,放弃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宣素秋,在架子上看了看,便选出一件米黄色打底,白玉兰花枝图案的缎子,接着又选了匹桃红色芙蓉缠枝的锦缎,还有一匹象牙白绣着淡黄迎春的锦缎,这才对阿碧道:“行了,暂时先弄这些,等到了冬日里,再选几匹布料做几件夹袄。”

阿碧道:“少爷,不给宣姑娘选几个素净缎子吗?我看她一般都是做男装打扮。”

“哦,把这事儿忘了。”徐沧拍拍额头,他记忆力很好,回想看过的布料,便道:“就是那件月白色莲花纹,还有……”

“不不不不不……:”

宣素秋终于从神游状态中回神,连声大叫起来,然后她一把拉住徐沧,恳切道::“徐,我……我就是个仵作,你要我穿着锦缎衣裳去衙门里吗?我……现眼也不是这么个现法儿啊。”

“哦!也对啊。”徐沧点点头,正当宣素秋为他的“从善如流”而松了一口气时,就听徐沧对阿碧道:“那这个做了就留在家里或者出门时穿,至于衙门……唔,我记得之前还有几匹上好的葛布对吧?”

“是的少爷,那会儿您还没做官,正在家里苦读,所以公主送了几匹过来,那布也是上等的兰葛,不比锦缎差。”

“行,就用那个给小宣做几身男装,记得要是短打扮,方便他工作,再者她这个蹦蹦跳跳的活泼性子,穿长衫也施展不开啊。”

“最……最上等的兰葛,不比锦缎差……”宣素秋一头杵在架子上:“徐,你把我卖了吧。”

卖当然是不会卖的,不但不卖,晚上还在徐沧的监督下吃了两碗饭。

其实吃饭这事儿宣素秋是用不着人监督的,不过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往账本上记得账,终于就连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也没办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了,可惜相处了一个月,徐沧对她的饭量已经非常了解,所以即便她无心下筷,也还是被劝着吃了平常的分量。

晚饭后,宣素秋无精打采回了房间,绿玉正在外屋塌上绣着一个荷包,红香却不知去了哪里。

看见她的模样,绿玉不由有些担心,徐沧还不知不觉的,可绿玉心里却是有数:少爷对待这位宣姑娘的态度,绝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那份儿尊敬爱重,真是从一言一行里都渗透出来的,这宣姑娘碍于身份,将来只怕做不了正妻,可若是做个宠妾,那绝对不费吹灰之力,不,甚至不是宠妾,宠妾也不过是靠着年轻美貌来讨主人欢心,少爷待宣姑娘,又岂是这样肤浅的以貌取人?

贵客,还真的是贵客啊,将来的身份只怕更尊贵。绿玉心里存了这般想法,对宣素秋自然更要着力巴结,更何况对方刚刚送了她一件价值不菲的衣衫,她心里也充满了感激之意。

因此听见宣素秋在里屋长吁短叹,她就连忙走进去,悄悄靠近了一看,饶是这丫头在公主府也见过不少世面,此时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姑娘,你在干什么?还……记账?哈哈哈,这些东西都是少爷送你的,而且是强送你的,不收不行,怎么能叫欠呢?”

“你懂什么?这怎么不叫欠?哎呀我都愁死了。”宣素秋合上记账本:“绿玉你说我怎么办啊?吃穿住行都是徐的,而且吃得好住得好,现在连用的衣服料子都如此高等名贵,简直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别说只赚这么点俸禄,就是赚的再多,也架不住这种比高利贷还可怕的欠账啊,偏偏徐好霸道,都不允许我反对的,我……我也经受不住诱惑……我真是没用啊啊啊!”

绿玉听得哭笑不得:“姑娘,您这么想就不对了,简直是辜负少爷一片心意,他是真把您当做红颜知己来看待的,恨不能把所有一切好的东西都给您,您坦然受之就是了,反正也是少爷强塞给您的不是吗?又不是您厚颜无耻跟他索要的,您这么做,还记账,岂不是太见外了?”

第六十三章:妄想

“什么见外?我还没有无耻到那个地步,可以坦然接受这么多馈赠。”宣素秋无奈摇头:“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唉!本来多几个案子的话,我还能有些赏钱,可是我也不希望世间有更多被害的冤魂,真是矛盾啊。”

“什么矛盾,我看姑娘纯粹是在庸人自扰。”绿玉摇头失笑,看看天色不早,就劝宣素秋睡了,她这里来到外间,拿出那套衣裳又看了看,心中不由高兴万分。

绿玉是个谨慎知足的人,当初公主派她和红香来到徐沧身边,意思已经很明白,然而既然少爷把她配给了初二,她心里也便没有了那个想头,反而一心一意装着初二了。

所以似是今晚徐沧对宣素秋的那些爱护体贴,她是不会去奢望的,库房里那些好料子,得了是她的幸运,不得也是应该的。现在什么都比不上宣素秋送她的这件衣衫,无论款式颜色花样,都是她特别喜欢的,她觉着这件衣服简直就是和自己有缘,长这么大,穿过的衣裳不少,还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件衣裳,亏着宣姑娘是个假小子性情,不然这么漂亮的衣衫怎么舍得送人啊。

正偷笑愉快时,红香也回来了,看见那件衣裳便冷笑一声道:“没见过世面的蹄子,一件衣裳就将你收买了,凭什么她不要,倒送给你?不过是客居在此,就真把自己当成公主府的小姐了?把咱们看成奴婢?”

绿玉皱了皱眉头,先看了屋里一眼,听着宣素秋呼吸均匀,这才郑重轻声道:“红香你是怎么了?不管是不是客居在此,少爷都对她那样尊重爱护,咱们做奴婢的,有什么资格看轻人家?再说了,把咱们看成奴婢有什么不对?咱们本来就是奴婢不是么?难道你心里还有什么想头?”

红香被绿玉戳中了心事,不由恼羞成怒,咬牙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奴婢了,可我们是来伺候少爷的,如今少爷把咱们派来伺候她,这算怎么个事儿?”

绿玉道:“怎么就不是个事儿?宣姑娘多好啊,晚上喝口水都不叫咱们起来。少爷?你既然知道公主把咱们派来是伺候少爷的,你就该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听少爷的话。我觉着宣姑娘人挺好的,这么好的衣裳送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你那么多想头。”

“我不和你多说,看看你那点儿出息。”红香和绿玉也算是相处了一年多的姐妹,倒没有因为这几句话就恼她,但终究心里憋了口气不吐不快,说完后便躺下,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听绿玉道:“是!我是个没出息的。红香,你心里的打算我也能看出些,但我劝你一句,别太妄想了,初一哥挺好的,虽是个奴才,但人聪明俊秀,又是爷的心腹,配你很配得起,我看他对你也体贴……”

“行了你个疯蹄子,满口胡话,你喜欢初二就去喜欢好了,拉着我说个什么意思?”

红香是真有些恼了,绿玉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该珍惜这个缘分,实话说,就是公主府里那些好丫头,若是能配给初一,只怕也要高兴坏了呢。”

这种话红香哪肯听,索性蒙了被子,于是绿玉也就住口不言。

第二天一早起来,宣素秋见绿玉已经穿了那身衣裳,不由惊讶道:“怎么?这就穿上了?”

绿玉有些不好意思道:“实在喜欢,所以忍不住,姑娘不会笑话我吧?”

“不会,当然不会,别说,这身衣裳真是很合你,颜色也鲜亮。”宣素秋上下看着,连连赞叹,忽听身后一声笑:“姑娘不知道吗?这叫女为悦己者容。”

宣素秋回头一看,只见红香倚在门框上,磕着瓜子看着绿玉抿嘴儿笑,她便打趣道:“那红香姐姐什么时候也为悦己者容一把啊?”

红香自嘲一笑道:“我哪有什么悦己者?像我这样的蒲柳之姿,哪里就入了人家的眼?”

绿玉面色一变,宣素秋却有些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道:“没……没有吗?我觉着……初一对姑娘很好啊,在我面前开口闭口都是您。”

“姑娘慎言,我和他还没什么呢,若他真是这么不知羞,我定要禀告少爷的。”

红香沉下脸来,撂了门帘进屋,倒弄得宣素秋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

绿玉连忙道:“姑娘不用理她,那就是个人来疯,这必定是不知怎么和初一呕了气,不须理会她。”

“哦!”宣素秋点点头,忽听那边徐沧在喊她吃早饭,她便连忙奔了过去。这里绿玉见她走远了,才连忙进屋对红香道:“你干什么?忘了上一次因为说错一句话,少爷是怎么对待你的了?”

“我就是不高兴,还没什么呢,不过是少爷随口一句话,就当真了,说的我和初一有私情似得。”

红香越想越憋屈,一屁股坐在床上掉下眼泪,哽咽道:“难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配小子的吗?她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凭什么就瞧不起我?”

“宣姑娘哪里瞧不起你了?分明是你自己疯魔。”

绿玉不愿意和红香多说,万一再被人听到,这院子里就没有红香立足之地了,谁不知道这院里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喜欢宣素秋喜欢的了不得。所以一转身出去了。

“初一啊,你是不是和红香吵架了?”

去衙门的路上,宣素秋和初一照例走在后面,徐沧不喜欢坐轿骑马,基本上天天上朝回家都是用两条腿,堪称京城最朴素官员没有之一,如果不是十分了解他的人,还真会以为这是一个勤俭节约的楷模呢。

恰好今日礼部一个年轻的给事中在路上遇见了徐沧,不知为何竟下了轿子找他小声攀谈起来,所以宣素秋就迅速和初一凑到了一起,小声问他。

第六十四章:俸禄没了

“没有啊,天地良心,我对她就差没当姑奶奶一样供起来了,可她对我总是带搭不理的。”

一提起这个,初一就有些垂头丧气,想了想难受道:“小宣,你说……红香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怎么会这样说?你很不错啊。”

宣素秋吓了一跳,不明白初一何出此言?却见他沮丧道:“咱们院子小,不像府里有那么些规矩,我们这些下人时常都能见面的,只要不做过格的事情,少爷也不会很严苛,我看初二和绿玉就很好,可我……我和红香,她总不理我。”

宣素秋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想安慰初一,说他只是不像初二那般整天在院子里,可心里却隐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今天早上红香的态度几乎就可以说明初一不是多心。

“哦……或许……”

宣素秋只说出三个字,就说不下去,忽听一人沉声道:“或许什么?”

“啊!”

初一和宣素秋都吓了一跳,这才看到那位给事中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徐沧站在那里等她们,恰好将宣素秋吞吐的话听在耳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两人就觉着徐沧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宣素秋也罢了,初一却是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性,他一般都是板着面孔,喜怒不形于色,然而若是露出端倪,不管欢笑还是阴沉,那就是真的有情绪了,例如现在,他就知道少爷肯定非常不开心,也不知道那个给事中说了些什么,把少爷气成这样。

初一也算伶俐,但他就算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自家少爷这晚娘面孔是针对他的。不但他想不到,就是徐沧,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反正看见这俩货头挨着头在说悄悄话,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虽然不了解前因后果,但对生气的少爷说话要小心这一点初一还是知道的,因便小心陪笑道:“那个……也没什么,就是……奴才刚刚和小宣说,红香……好像不太喜欢奴才。”说完就沮丧垂下头去。

红香?那个眼高于顶的轻狂丫头?

徐沧皱了皱眉,他是什么样人?红香那点儿心思岂能瞒得过他?不过想到到底是母亲精心安排过来服侍自己的,这才三天不到就把人给送回去,似乎不太好。

当然,他倒不是顾忌红香会有什么想法,只是怕母亲心里又会胡思乱想,从回到京城,父母对他的愧疚,加上他顾忌着那个预言,不肯回家里住,让公主殿下经常会胡思乱想,总觉着这是二儿子对自己的怨恨。

因想了想,便决定再留红香几天,于是冷哼一声道:“你只怪红香不喜欢你,也不看看你是如何对她的。”

“少爷,奴才对她真是很好的,从少爷说了那个话后,奴才……奴才心里已经把她当成奴才未来的妻子了,只是奴才要在少爷身边伺候,所以不能如初二那般时不时就见绿玉一面,算了,奴才心里其实清楚,红香对我,就是不像绿玉对初二那样,就算我整天围着她转,她大概还是不喜欢我。”

“若我是红香,我也不会喜欢你。小宣是女孩子,院里和衙门里的人谁不知道?我明明发了话,你还总和小宣拿出这副言语亲密的模样,你让红香怎么想?”

“啊……啊?”

宣素秋愣住了,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徐沧:“徐……这……这关我什么事儿啊?谁……谁和初一言语亲密了?”

初一也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叫起撞天屈道:“冤枉啊少爷,我……我和小宣,我压根儿就没把她当成女孩子,你看看她,言行举止,哪点能让人和千娇百媚含羞带怯的女儿家联系起来?我完全就是把她当哥们儿啊。”

“就是就是。”宣素秋也猛点头附和:“别说初一了,连我自己都没把自己当成女孩儿啊,徐你这话太诛心了。”

徐沧不知怎的,就觉着脸上有些发热,好像自己以权谋私干了什么坏事似得,面上却威严道:“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但现在问题是,我相信没有用,得红香不起疑心才行。这样好了,初一你现在就回去,把初二换过来,你留在家里,看看能不能打动红香。”

“啊?这样行吗?”初一还有些犹豫,却听徐沧威严道:“怎么不行?休得多言,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哎!多谢少爷成全,奴才这就回去换初二过来。”

初一欢喜地叫了一声,接着撒腿就往回跑,幸亏这里已经是宫门前,除了宫门旁站立的守卫,街面上没有人行走,不然就他这个冒失劲儿,非撞了人不可。

徐沧去上朝了,宣素秋本来应该直接去大理寺衙门,但今日因为和初一说话,就不知不觉也过来了,她没怎么来过宫门前这一带,因到处走走看看,觉着也挺有趣的,过了两刻钟,初二也赶来了,看着宣素秋疑惑道:“小宣,你怎么不去衙门?过了时间是要扣俸禄的。”

“哦……不……会吧?我……我是陪着大人过来上朝的啊。”虽然在大理寺工作了一个月,但宣素秋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官场小白,闻言不由一愣,接着心里就有些发虚。

初二笑道:“你又不是大人的随从,跟着大人过来上朝算怎么回事?你是大理寺的官员,理应按点到大理寺应卯的啊。”

“啊!惨了。”

宣素秋一拍额头,哭丧着脸就拔腿往大理寺跑去,剩下初二在后面挠着脑袋看了看太阳,喃喃道:“现在就算赶回去也晚了啊,还不如等大人出来,就说是和大人一起公干,想来门房那里也不会认真追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宣素秋幸亏没听见这话,若是听见,非气吐血不可。

不过现在她离吐血也不远了,不是气得,是跑得。然而到了门房那里,时辰钟自然不会为她徇私,看着门房奸笑着在本子上她的名字后面划了个叉,宣素秋仿佛看到俸禄袋里的小钱钱一下子就长上翅膀飞了出去。

她欲哭无泪,拖着两条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挪进验尸房,越想越是心痛,只心痛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第六十五章:再访侯府

“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哭起来?”

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宣素秋连忙抬头看去,就见徐沧站在她身边,一脸的惊讶,见她抬头,便皱眉问道:“可是因为我把初一打发回去你不高兴?”

“和初一有什么关系?我是因为今天迟到,被门房记了姓名,呜呜呜……要被扣俸禄了。”宣素秋眼泪八叉地哽咽说着。

徐沧脸上大写的一个囧字,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因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劝说了。

“徐你那是什么表情?对于你来说,就算扣了一年的俸禄也没问题对吧?可我不一样,我又不是公主王爷之女,有数不尽的钱花,当然心痛了。”

宣素秋瞪着“不知民间疾苦”的官二代富二代徐大人,然后伸手一抹泪水:“算了,反正钱都被扣了,哭也没有用,我还是想想该怎么弥补吧。唔!徐,你说我如果去刑部兼职的话,你会不会同意?”

“当然不行。”

徐沧眉毛都挑起来了,万万没想到宣素秋竟然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便想出了“兼职”这种异想天开的主意,这种念头必须不能助长,不但不能助长,还得趁着念头没成型前一巴掌拍死,是的,必须拍死。

宣素秋被徐沧吓了一跳,委委屈屈道:“不行就不行嘛,徐干什么这么凶?”

徐沧:……我这就叫凶了?真的……很凶吗?

“行了,别哭了,只是一件小事,不行我就……唔!包在我身上了。”

徐沧本来想说扣掉的俸禄我给你补上就不行了吗?但旋即想起宣素秋那个“泾渭分明”的好习惯,若是由自己给她钱,难保她不把这个记在账本上,日后还想着怎么还自己。

想到这里,徐沧转身出去,来到门房那里,犹豫了一下,却终于还是上前。

门房见了他,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哦……今天早上,宣仵作是因为跟着我出去公干,才会迟到的,你把她的叉叉划掉。”

“哦……”门房傻眼,心想公干?大人您一早上不是上朝去了吗?能有什么公干?

但能坐到这个油水丰厚位子上的人,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岂会为这么点小事和主官较真儿?因这门房就连忙笑道:“好好好,这个小宣真是的,为什么不说清楚?早说了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嘛。”

徐大人毕竟从未以权谋私过,虽然只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他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没说什么便转身匆匆离去,心中暗自道:下不为例,嗯,其实我这个也没什么嘛,就是一个迟到罢了,又没有耽误事,嗯,即便如此,也不能再有下次了。唉!好奇怪,为什么我对小宣就这么偏心呢?喔!是了,好仵作不好找啊,好不容易有一个,我当然要好好珍惜,没错,就是这样的。

宣素秋哪里知道徐沧竟为她破了例,在验尸房伤心了好久,忽然想起今天徐沧要重新审问秋雨春蕊,就连忙跳起来奔了出去。

来到徐沧的办公房,就见他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宣素秋就知道肯定是审问不太顺利,因左右看了看,见屋里一个人没有,连初二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道:“徐大人,怎么?秋雨春蕊和世子爷还是没露出一点儿破绽吗?”

“没有。”

徐沧叹了口气,见她如同小耗子似得探头探脑,不由失笑道:“你干什么?左顾右盼的?”

“呃……没什么。”宣素秋哪敢说她是在寻找初二,期盼一旦徐沧发火时好有个难兄难弟共同抵挡。

“论理不可能啊,大人昨儿晚上准备到半夜,那么多问题,秋雨和春蕊只是丫头,如今又疲惫的很,她们怎么可能扛得过去呢?倒是那个世子爷,他是男人,又是世子,定力肯定要高一些,大人,会不会是他在说谎?”

徐沧沉声道:“没有证据,不能有任何偏向意识,不然受了先入为主的影响,也许你自己觉得公正,但心里已经不自觉地就开始偏颇了。”

宣素秋点点头,知道徐沧说的有道理。于是便为他打气道:“没关系大人,今儿再让她们熬一宿不许睡觉,明日继续审,我偏不信了,若是说谎,真能天衣无缝不成?”

徐沧即便心里有些沮丧,听了宣素秋的话,也不由振作起来,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说,这会儿快晌午了,等用过午饭,我们再去国公府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痕迹。”

宣素秋一见徐沧还有心思吃饭,不由放下心来,嘿嘿笑道:“徐,我刚刚发了俸禄,素日都是你请我,不如这一次我来请你吧。”

说完忽然又叫道:“不过我们可得说好了,你不许叫太贵的东西,更不许去那些金碧辉煌的酒楼吃,我那么点儿俸禄,可请不起,就是加上赏钱也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