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哪儿去了?”

梁霜影发出的声音平静如水,“看演唱会,我说过的。”

温冬逸皱起了眉,“你自己一个人?”

她隐约叹了声,口吻有些许无奈的解释,“我说要和朋友看演唱会,没说他要跟我一起来,也没说我朋友不在京川?”

他缓缓阖了下眼,那些森然的神色随之忽隐忽现,“哪个朋友?”

这个问题,有一套趋近于标准答案——我和谁一起出去关你什么事儿,或者,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人身自由。这般迂回的争执,最终还是要绕回去,浪费口舌,也与她性格相驳。于是,她如实说,“俞高韵。”

温冬逸的表情稍有所动,暂时看不出情绪,“你们还有联系?”

她生得哀愁的眼睛,望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何止。

不完全是挑衅的意味,但只要掺杂了一点,对温冬逸来说,都是引火的种子。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你知道他跟我是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她肯定的回答。

有一瞬间,他无端的走神,视线从她足以令人着魔的唇上掠过,她在绽放,却将那一面展示给了别的男人。须臾的寂静之后,她又说了两句话。

“他告诉我了。”

“他对我一直是坦诚相待。”

倏地,温冬逸抬脚踹向了沙发,她惊得一个激灵,猝不及防的被他拽住了胳膊,整个人扑向他身前,膝盖差点跪到地毯上。那股烟草的气味使劲往她鼻息里钻,他嘲讽的勾着嘴角,“坦诚相待?在床上吗?”

梁霜影直视着他,仍是那样掀不起波澜的语调,“你不是对我没兴趣了?行行好,给我留条后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是故意这么说来气他,也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打算。

握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松开,温冬逸的眼神渐渐沉静下去,但她来不及揣测他的想法,捕捉到一丝痕迹时,他已经欺压而来,捞过她的脑袋,吻了下去。她试着挣脱,另一只手仿佛将她钉死在沙发里。她紧抿着唇,就有牙齿咬上她的唇。

后来,温冬逸按住她的肩膀,与她拉开了些距离,在她幽暗的视野里,不知怎么,他的神情就连拧着眉头,都变得柔和,寻求安慰的埋怨着,“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她懵了。

温冬逸服输了吗?并没有,他很清楚,该用怎样的手段蛊惑女人,甚至让她清醒着放弃挣扎,况且一个连刀刃都不曾摸过的女孩,要如何抵抗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不过,恰恰是这样的悬殊感,吸引着她去探究,从好奇,到向往与崇拜,搅碎了这些,铸造了迷恋。

所有饱受诟病的爱,都伊始于迷恋。

梁霜影被指引着,翻身跨坐在他的腿上,任他将自己的羽绒服剥落到肩下,等不及地捧住她的脸,和她激烈的接吻,她的舌尖柔软,唾液仿佛是清甜的。抛开了羽绒服,接着抓起她的毛衣下摆,从头脱去,那长发洒落下来的时候,他拥住了那身体,再吻,啃她的下巴、嘴角。

温冬逸还是那个性感残忍的野兽,她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环在他颈项的手,被他拉了下来,将她剩下的黑色打底衫,扯出了一只袖子,就挂在那儿。宽而有力的手掌隔着牛仔裤按近她的臀,严丝合缝地压着他,又沿着她背脊那道水泽般的沟,往上摸去,到达胸衣的搭扣,不愿花费哪怕两秒去打开,而是直接推了上去。

她被抱起了跪在沙发上,两膝盖分开了容得下他身体的距离,他的气息喷洒在胸口,咬了一下诱人采撷的地方,她几度屏息,浑身绷紧。

温冬逸伸手揽过她的后颈,仰起头,下颌线条优美至极,与他唇舌交缠了会儿,她身子一软,跌坐在他腿上。

最后一层无用的打底衫,也被他扔到一旁。对上了视线,抚开挡在她胸前的头发,那双眼睛缱绻的缠着他,生涩而惶恐的依赖着他。梁霜影,他默念了一遍,清晨树霜的影子,白昼里的星辰,他轻笑了下,真能糊弄人……

倘若踩过这个界线,就要和他长久的纠缠下去,再不是能轻易折断的关系。好比她站在悬崖边,继续往前走,与她将来可能会遇见的,简单纯粹的爱情故事永别了。

于心不忍的不是时候,毕竟已经到了这一步。吻着她的耳朵,他喉咙喑哑的说,“帮我……”

梁霜影依照着解开了他的皮带,借给他一只手,比她宽大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握住了它。她无法判断手心和手背,哪一面更炙热,也不敢去看,就把滚烫的脸埋在他的肩上。

毫无花样的上下持续了一阵,她羞怯的感觉失踪了大半,不需要他的控制,大手即刻滑过她的腰际,肆意揉捏她的胸,再捕获她的唇,翻捣的声音如同从口腔,流进耳蜗。

两只手轮流了几遍,终于熬到结束,又被他翻过身压住,触碰般亲了亲她,才撑起双臂。梁霜影盯着那张瘦削俊美的脸,手里沾上了黏腻的体/液,就用手背蹭掉了他唇上的红色,是她的口红。

在他的阴影底下,她的嘴唇周围,也有着被欺凌过后的红晕。他留恋的抚摸,指腹带着男性的粗粝,一时空气里弥漫着生腥的沉寂,她意想不到的说了句,“滚出去。”

温冬逸微愣不足片刻,低声笑了一下,“这整个酒店都是我的,你让我滚哪儿去?”

原来是这样,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不应该把执迷不悟,贴上追悔莫及这样尽善尽美的包装,哄骗自己去挥霍那一腔孤勇,真的,只是愚笨而已。

此刻,梁霜影看起来就像费劲了力气,才能蹙了眉,“你爽完了就开始居高临下,就开始欺负我了是吗?”

他的笑意骤然褪去,她懂得示弱了。

就像可以预见她在其他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温冬逸还是疼惜地轻抚她的脸,声音却阴厉,“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以为我很有同情心?”

梁霜影回呛,“好在哪?”

她硬生生扯出了一些苦笑,“你告诉我,你对我好在哪儿了。”

“高兴了就出现,不高兴了连影子都找不到,我最宝贵的时间,都是在等着下一次冲你摇尾巴,这是你对我的好?”

他认为自己是她的救世主,以怜爱的姿态,在她没闻过石榴花的时候,直接掰开熟透的果实让她吃,还要打破她的幻想,告诉她石榴花是无香的。既然她接受了真相,就不能放过谋杀她这份青涩的男人。

“温冬逸……”她缓缓摇头,“我不要当你的宠物。”

“我要你这个人。”

梁霜影从来称不上豁达,小女生喜欢东西,她都喜欢,不过是没有必须要得到的想法,所以看上去孤傲清高。如今,膨胀的欲/望,将她打回原形,不管对与错,只想要他。

温冬逸怔着看了她有几秒的时间,冷静的起身,扣上皮带,走向了酒柜。

她的手肘往后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他熟练且急躁的开了瓶酒。也许,金色的威士忌料不到,自己有日会被当做廉价的啤酒,失去了品赏的价值,灌进某个男人的口中。

温冬逸抬眸,琳琅的酒柜之中,是镜子,是沙发那儿的女孩。一件件捡起散落的衣服,沉默的穿上,她的身躯,比那些他名字都记不清的女人,都要瘦弱。可是,他知道自己给了她最多的善意,多到一点一点消磨他的底线,让他错以为,一切还在自己能够轻松应付的范围之内,但——

这小姑娘是个危险品,别招她别碰她。没人这么提醒他。

下一秒,他将酒杯狠狠甩向地上,迸裂的瞬间,吓得梁霜影闭紧眼睛,玻璃渣子甚至飞到了沙发那头的地毯里。

然后,温冬逸换上了招她烦的笑容,对她说着,“晚安。”

感谢酒店的门,不会随他的脾气那般,暴戾的关上。

梁霜影靠向沙发里,竭力地深呼吸,因为暖气似乎要把氧气烘干了。然而吸进肺里的,都是酒的味道。挪动了脚,她下意识地低头,是鞋底踩到一小块玻璃,抬头,又发现了他留下的外套。

☆、C25

走向玄关开了门,又匆匆回了卧室,身后多了一个男人跟着她。从落地窗扑进来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环视了一圈客厅,在卧室的电视柜上,发现了裹成一团的,他的外套。

温冬逸不觉有异,一把抓了起来,顿时,里面掉落出一堆的玻璃渣,稀里哗啦的砸在实木柜上。他一时有些茫然的,拎着自己的大衣,而它似乎还散发着一股酸味。

仿佛可见那天晚上,他离开之后,这件外套的悲惨境遇。先沦为抹布擦了地上的酒,又化身垃圾袋,将那些碎片渣子整整包了两天。

梁霜影抱着洗漱用品从浴室出来,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心疼?”下手之前,她打量过这件大衣,晓得肯定是衣边里镶金的价格,才实施了简单粗暴的小报复。

她轻描淡写的接着说,“洗洗不就得了。”

几乎同时,那件外套被厌弃地扔到一边。

梁霜影半跪在窗户下,整理着行李。这个城市早上的日光亮且乏味,她穿着棕绿的高领毛衣,上面浮着细细的纤维,她低着眼眸,满脸皆是杏花的白,藏青的头绳,扎着她弯弯的长发。

温冬逸往床上一坐,翘着腿,见她把东西搬出来搬进去,除了自己带来的行李,还多了几样纪念品和特产,最后无计可施的皱了眉头。他出声问,“装不下?”

约摸过了十分钟,酒店员工送来了一只商务款的拉杆箱,将她整个人塞进去都有余的容量,这下的问题是,要带着两个箱子,未免太累赘。还没来得及苦恼,他站在一旁说,把你的那个箱子留下,回头给你寄回家。

梁霜影没点头回答,默默地把自己行李搬了个家,只是规整得差不多了,冷不丁地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以前把话说的太决绝,太狠了?”

虽然收拾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却一直没停顿,等不到回应,想他大概疑惑,又平静的补上了句,“那我收回……”

至此,温冬逸仍是听不明白,她自说自话里的意思,直到——

她转过头来,察觉不出涟漪的眼神之中,似乎有那一点点执着,“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句。”意思就是,要跟他不明不白的纠缠不清。

“梁霜影……”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二次,连名带姓的叫她。梁霜影低回头,故作满不在乎的打断,“别担心,我不会让你负责的。”

“梁霜影!”他把这三个字,咬得又狠又重。

温冬逸的脾气是阴晴不定,但愤怒是最接近真实的心里状态,一般不会轻易对人展现出这一面,要是有谁能够一而再的,将他惹到恼火,竟萌生想杀人的念头,也算有本事了。

安静了不足片刻,他冷着脸色,语气没有叫她名字那么重,话却更锋利了,“你不要轻贱自己。”

她的红唇微动,却先一言不发地扣上了行李箱,才站起身来,直面他说着,“在你看来,我这样就是轻贱自己?”

有了自知之明,还要攥着手里飞蛾扑火的胆量,这对她来说是很奢侈的,而在他眼里,是既可笑,又一文不值。

“两年了……”梁霜影顿了顿,没能压住情绪,迎着那双她想要据为己有的眼睛,说,“如果能放下我早放了。”

她越发执拗起来,“你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爱着一个人,没资格这么说我。”

温冬逸微着张口愣了下,突然低眸笑了出来,胸腔里闷着燎燥的火,怒极反笑。他摇着头,自言自语般,“该说你学着会诡辩了,还是伶牙俐齿呢?”不过,这两者,融会贯通哪一个,都是好事儿。

他抬眼,看着那个白得像没一点血色的人儿,只有眼眶和嘴唇的颜色浓艳。温冬逸脸上笑意全无,眉宇间深肃的彻骨,“但我得提醒你一点,凡事不要太武断,何况仅仅根据你的‘想当然’下定论。”

她闻言拧起了眉,不及细思,床上的手机不适时宜地响起,屏幕上写着「俞高韵」三个字。温冬逸自然是看得见,而且比她先一步抢过了手机。

他握着手机架起了胳膊,梁霜影却不打算与他幼稚的争夺,冷静站在原地,“你凭什么接我的电话?”

“谁说我要接了。”

温冬逸这么说完,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再将手机递给她。

梁霜影轻抿着嘴唇,纤密的眼睫微微垂着,沉静的接过了手机,没料到下一秒,倏地砸了出去,打在镜面的衣柜上,结结实实地造出啪的一声。

她抬着下巴,对他说,“摔东西的感觉,真的很痛快。”

这间套房的门开着,李鹤轩是直接走了进来,顺着声音拐进卧室的时候,疑似手机从面前飞过,吓得他立正,眨了眨眼睛。接着,房里的两人先后向他投来目光,他随即举起双手,示意切莫伤及无辜,然后躲到了客厅。

扔下文件袋,沙发垫没坐热,李鹤轩故意走到酒柜旁边,假装倒水,实则竖起了耳朵,听到里面没什么大动静,反倒是让他感到惊奇。

虽说温冬逸裘马风流,身边的花瓶千姿百态,也向来是一视同仁,他的规则挂得很高、很显眼,妄图爬上去示威的人,不论之前多么得势风光,必定要摔得血肉模糊。李鹤轩以为,这个叫梁霜影的女孩,只是稍微得到了点特殊待遇,可是,按着刚刚她那个语气,这会儿就应该被扔出来了。

温冬逸弯下腰,拾起了屏幕被摔裂的手机,再一次递到她面前,“去机场之前,给你买个新的。”

听着已经没有半点不耐烦的口吻,却使她气恼,不接,被他捉住手腕,强硬地塞进手里,并用眼神威胁她——再丢一次试试看。

梁霜影捏紧了手机,他松开了手。

“另外,情人也好,宠物也罢,你要如何定义自己我无所谓。”温冬逸就像是借走了她的那份平静,看着她,“因为对你,我只有这个态度。”

“不满意,你走,不必知会我。”最后四个字,他似轻轻摇头。

梁霜影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的脸,找不到一丝破绽,撇开了视线,她转身的时候,伸手扯下了头绳,那些柔软的发丝,降落在她的背上。不知她心中所想,那双眼睛时常是哀愁,怎能做凭证。

-

在客厅等人的功夫,李鹤轩联系了PA,让他带着笔记本过来,原是想‘就地’跟温冬逸讨论一下年初收购的事儿。没曾想,温冬逸坐下,两人讲不到三句话,梁霜影拉着行李箱出来了。她对温冬逸说,“一点四十的飞机。”

李鹤轩有点懵,是怎么,难不成指望这位爷送?然而,温冬逸站了起来,以一种责无旁贷的感觉要送她去机场,差点忘了回头对他打声招呼。

在购物中心耽搁了半小时,才去往机场的路上,梁霜影沉默地折腾着全新的手机,车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用指腹触碰屏幕的音效。于是,温冬逸在驾驶的间隙,打开了音响,并无多想。

她下了微信,先给俞高韵回了消息,迟疑了会儿,才点进与那个女人的对话,一小时前,问她:「是要回去了?几点的飞机?」

昨天晚上,梁霜影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组游玩的照片,有些京川地标性的建筑。几分钟之后,钟灵点了个赞。

听见她的一声叹息,温冬逸很快地看了她一眼,而她已经不再关心手机,目光望着窗外,默默无言。

车窗玻璃上有她的轮廓,更多则是,浸没在冬季里的城市,车辆、行人、商场的巨幅广告,和拥挤的地铁口,耳边流动着节奏舒缓的英文歌,使她慢慢坠入了回忆——

刚入冬那会儿,昼夜温差极大。接近十点宿舍楼门禁的时间,外头的人走来走去,总是闹哄哄的,今晚加上个彭晓雯,她身上裹着一条毛巾,大呼小叫地从浴室跑出来,“热水器作妖啊!”

梁霜影本也想凑个热闹,瞧瞧热水器作哪门子的妖,不巧,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钟灵,那个将与他携手走入婚姻殿堂的女人。

上个星期,钟灵谎称是她的远方表姐,通过辅导员找到了她。

电视剧的情节没有上演,钟灵既不是来翻旧账兴师问罪,也不是冷嘲热讽的警告一番,而是向她解释了和温冬逸订婚的原因,语气像极了科教节目的主持人,全然把自己置身事外。所以,节目录制完毕,女人一秒都没有沉浸其中,就开始问起这个城市比较有特色的餐厅在哪里,饶有兴致的打算着晚餐,梁霜影寻了个借口,仓皇逃离。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巴不得她去缠着温冬逸。

梁霜影带着手机出了寝室,到走廊尽头接起了电话,这个夜晚全是风,冷得她双手僵硬,而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在温暖如春的地方,语调闲适的说着,京川要办个电影节,有机会见到很多大牌明星,想问她感不感兴趣。

明明是正常的邀请,却听得梁霜影无端的难受,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瞬间发作,“你有病啊!”

“我管你和温冬逸是不是压根就不熟,跟我有什么关系?哪有撺掇着别人去勾引自己未婚夫的道理?!”

钟灵愣了一下,顾及她情绪有些激动,也不再多说什么,仓促地道歉,“是我难为你了,对不起。”

这通电话的结束,居然伴随着整栋楼的灯一起熄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之中,独自站在走廊尽头的梁霜影,也不觉得突兀了。楼梯传来交杂的脚步声,她揉了把脸,走回了寝室。

因为好几间宿舍同时使用大功率电器,跳闸了,之前宿管阿姨三令五申,没人搭理,眼下故意锁着不开,是要让她们长长记性。一群人堵在一楼跟宿管据理力争,不需要再多几个助威,她们窝在漆黑的寝室里,等到手机没电,也不见亮灯。

笔记本电量富余的安宁,成了寝室女神,搬好椅子就坐之后,才发现,有电,没网。

只好重温了一遍,本地文件里仅存的电影《一代宗师》。再次看见那个头发素黑,脸庞剔透的宫二,霜影有些恍惚,以至于就寝前,还记得她说,这辈子,我成不了像我爹那样一天一地的豪杰。可我不图一世,只图一时。

那天晚上,梁霜影失眠了,清晨到来的时候,不再有暖意。

将她从回忆里唤醒的,是上一首歌结束,突然响起的一句歌词,多亏这一首歌没有前奏。温冬逸故作坦然,动作却显得匆匆地切了歌,梁霜影瞥了他一眼,身子前倾伸手过去,又切了回来。

是那一天,全城大雨,她坐在他的车里,唱的那首《暧昧》。

她没问这首歌是谁下的,是刻意,还是无意;没问他为什么着急切换,避开这个旋律。梁霜影懒懒的靠在座椅里,轻轻跟着哼,又想吻他。

天早灰蓝,想告别,偏未晚。

到达机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他搬下行李箱,而她说,别送了。

如此,温冬逸站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往前走,黑色的大衣不仅藏了她的长发,还遮到了她的小腿,就像藏起她整个人。有一种冲动,几步上前,就能将她箍进怀里;也有一种觉悟,不该让她做一个拾荒者,去捡那些背德肮脏的名牌戴在身上。

觉悟险胜,所以亡羊补牢地践踏她的自尊心,但愿她走了别再出现。余下的善意,留给他自己,藏好这点贪婪——期望她信守自己所说,收回老死不相往来的那句话,别再变卦。

她走进了机场的出发大厅,不曾回头,温冬逸叹出口气,白雾在眼前散开。

钟灵赶得巧,没等一会儿,就捕捉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人来人往之中。像梁霜影这个年纪的女孩,普遍是轻盈活泼,大大咧咧,极端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的,城府深,会来事儿。

两次见面,钟灵皆以影视行业人的角度,看待梁霜影,并且觉得她这类型少见,年龄也适合,舍弃得了自己的原则,可以红。

梁霜影眼前的女人容貌甚艳,打扮却很干练、知性。比起那些眼里满含的算计刺探,脸上笑如春风的职场丽人,她就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直白袒/露,又不失精明,反而无法令人心生厌恶。

瞧见她张望探寻的姿态,梁霜影说,“他有事先走了。”

钟灵了解的‘哦’了一声,又问,“怎么不多玩几天?”不需要得到回答,她自己接着说,“也是,成天被雾霾罩着,换我也不乐意呆。”

马上,她记起来这儿的目的,笑得清丽,“公差去了趟纽西兰,一点心意,算是伴手礼吧。”

梁霜影自是怔了下,才接过道谢。里头是一些化妆品,两罐蜂蜜,不能随身带上飞机,只能打包了一起托运。

登机的时候,蓦然想到,迎接她的人是温冬逸,送走她的人是钟灵,很是讽刺。

☆、C26

从京川回来的当天晚上,梁霜影就为这份「伴手礼」犯了愁,不管收到哪儿,眼里见不着,心里也像哽着根鱼骨,直接扔掉又有些不妥。辗转反侧到次日早上,她拎着两袋东西,去了小婶家。

站在换上了新春联的防盗门前,梁霜影低头掏出一串钥匙,没等找到正确的那一把,门先被人打开,眼睛亮如两个小灯泡的男孩,身子就像吊在门把手上,笑嘻嘻的嚷着,“我听见你钥匙的声音啦!”这个小男孩大名蒋瀚博,小名萝卜。

梁霜影一点也不感激的问他,“那你看见门外是谁了吗?”他表情懵着,摇了摇头。她一边进屋,一边警告着,“下次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在大伯去世之后,小婶还是隔三岔五往医院跑,担负起了萝卜父母的职责。

之前要全天候地照顾梁少峰,她辞了职,不想走家里的关系,托以前同事给她介绍了新单位,过上了为几千块工资奔波的日子,萝卜的病烧钱,她又把家里的车卖了,挤地铁上下班。如今,说是稳定,何尝不是习惯了。

这个时间里,日光岑寂,小婶在阳台晾着脱完水的衣服,电视机传来往年春晚的小品声,躺椅里的爷爷拥衾而眠。

可能很多人活着就没有一件幸运的事,却能拼命在种种不幸之中,找寻幸福。

吃完午饭,霜影卷起袖子帮着洗碗。一圈圈油渍在水池底下化开,万思竹装作不经意的问,“你爸那儿……还欠着多少钱?”

碗筷叮叮当当了一阵,梁霜影也装作语气轻松的说,“快还完了,明年年底就差不多了。”

万思竹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精致的五官已经定了型,她无声的笑了笑,继续舀起那些泡沫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都是个大姑娘了。”

梁霜影稍愣,有吗?

她匿着笑,“有啊,看着心事儿多了,也不折那些小东西了。”

被爷爷踹了一脚,才有个坐相的萝卜,又啃着爷爷给削得苹果,听没听懂相声都跟着咯咯笑,将眼前的生活适应得比谁都好。只能自己削苹果的梁霜影,瞧着有点羡慕,记起个事儿,回头对万思竹说,“小婶你帮我染个头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