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悔蹙眉,复而莞尔,“世子说笑了,楼家三小姐的踏雪舞风姿卓绝,艳惊天下,不悔素来喜琴,世子必定听错了。”

程慕白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云不悔盈盈一拜,“我离席已久,再不回去,三舅母该担心了,先告辞了。”

侧身而过之时,程慕白扣住她的手臂,“跳给我看。”

云不悔面有不悦,凝眉看向程慕白,凌厉如刀,“世子,我已说了,我不会跳舞。”

“我知道,你会。”程慕白低头笑着,目光含情脉脉,他微弯身,在她耳边说,“三年前,君莫亭,你可想起?”

云不悔眼眸睁大,惊讶至极,脱口而出,“是你?”

“没错!”

云不悔骤然推开程慕白,往后倒退了几步,身子碰上背后的梅花,枝头积雪纷纷洒洒而落,伴随着红梅,缤纷落在她的罗裳上。

素手红绸,妖娆至极。

她低垂着眸,怔怔地看着程慕白,“怎么会是你?”

064 踏雪舞

三年前,她得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浑身发热,面色乍白乍黄,全身都起了水痘,她幼年已长过天花,这疾病并非天花,凤城许多大夫看过,都束手无策,不知她身患何疾。

这种疾病有可怕的传染性,楼家一名侍女也染了此疾,不治而亡,楼震天外出在京,府中一切由三位夫人做主,大夫人和二夫人怕云不悔把疾病传染给楼家其余人,且当时楼嫣然不知何故高热不退,大夫人和二夫人把云不悔赶到楼家别院,且不准人服侍,不准有人和她接触。

楼开阳和楼瑶光让冰月装成不悔留在别院,两人匆忙把云不悔送至莫神医处,莫神医在柳城,一来一往费了些时日,路上云不悔已昏迷不醒,到了柳城已是性命垂危,幸亏莫神医医术高明,终究稳定她的病情,却也无把握能够让她痊愈,楼开阳和楼瑶光只能让不悔住在莫神医处。

她的精神日渐好转,可病情无起色,有一日,莫神医告诉她,这种病实在罕见,他只能再保她一个月性命。

云不悔知道自己不久人世,也不怨天尤人,很快便接受这个事实。

人之将死,难免想起自己开心的日子,她这一生最开心的日子便是爹娘在世的岁月,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爹娘相继死去后,她没有一天舒心的日子。

那一年除夕夜,山中小雪缤纷,红梅开得灿烂,云不悔素爱梅花,不顾莫神医阻拦,去山中君莫亭赏花。

她遇上另外一名在君莫亭赏花的少年,少年白衣胜雪,却蒙着面纱,咳嗽声不断,云不悔当年也有传染症,且面容溃败,十分丑陋,她也带了面纱。那少年告诉她,他得了痨病,也是面容溃败,口出秽气,为了怕辱人眼睛,也带了面纱遮面。

两人在一起赏梅,谈天,除夕夜彼此相伴,山中天气苦寒,两人都身带传染病,症状也相似,也没那么多禁忌。

她和少年也算投缘,话很投机,云不悔想起自己以《红梅赋》重新编排的‘踏雪舞’,幼年时,母亲曾说,此舞妖娆,最适合跳给心爱的男子看。除夕正是小雪红梅,她又将死,这舞未曾为谁跳过,少年得了痨病,也将不久人世,两人算是同病相怜。

云不悔便在雪地中跳起‘踏雪舞’。

065

‘踏雪舞’的前身是‘合欢舞’,舞蹈秉承合欢的风姿和节奏,妖娆妩媚,女子跳起此舞,眉目带春,更是风情万种,芳华无双。

云不悔当年才十三岁,身段尚未发育成熟,跳此舞难免会失了韵味,所以她以《红梅赋》为元素,再添到踏雪舞中,中和了舞蹈的妖娆妩媚,多了少女的天真烂漫,有雪有梅,此舞美得浑然天成,云不悔也跳得酣畅淋漓。

少年见她起舞,吹笛为乐。

云不悔更是配合,此舞第一次跳,却是她跳过最美的一支舞。

后来,有人来寻少年,他匆匆离开。

再后来,她病情加重,渐渐垂危,莫神医却得到一味奇药,正巧能做药引,峰回路转,竟医好她的病,她在山上养了半年,脸上的疤痕也全然褪去,再现花容月貌。

她再没见到那少年,莫神医的山庄很大,可几乎没什么人,因她有传染病,莫神医把她安排在山庄最偏远处。

她曾问过莫神医,山上是否有人也在治病,莫神医却说只有她一位病人,她再问少年,莫神医说,的确有过痨病少年,可惜山中苦寒,他又病重,已逝去了。

云不悔只能作罢,他和楼开阳是挚友,她病好后,楼开阳和楼瑶光便来接她回家。后来每逢除夕,她都忍不住想起那少年。

不知他是什么模样,也不知世间是否还有人记挂着他。

她从少年的语气中也得知,他也是一名寂寞的人。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

除夕夜,梅花,小雪,白衣少年,踏雪舞,笛声,三年来,午夜梦回,总是一声叹息,叹他过世得早。

从未曾想过,莫神医说了谎。

那人竟是程慕白。


066 必得

落花缤纷,点点红梅落在云不悔雪白大氅上,更衬得女子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宛若一朵开在枝头的绝艳红梅。

程慕白轻轻拂去她肩头红梅,笑意温润,“为何如此惊讶?”

“莫神医说,他死了。”云不悔喃喃自语,半晌,她才从震惊中恢复神智,她微微一笑,“原来是故人。”

程慕白抿唇,“三年前,你的踏雪舞跳得极好,可愿再跳一次?”

云不悔轻笑,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微笑说,“那是我第一次跳,也是最后一次。”

她这一生,没有人再值得她跳合欢舞,云不悔说,“当年莫神医说我命不久矣,这舞学来,从不曾跳,或许是那一夜的除夕气氛对了,或许是山间红梅让我有了灵感和纵情,哪怕你不在,我也会跳,我成全的是我自己,而非跳给你看。”

“好一个成全了自己。”程慕白轻笑,蔚蓝天空飘过的白云,纯净美好,他深深看着云不悔,敛了笑意,“云不悔,终究有一天,你会为我跳这合欢舞。”

他目光深邃,看似含情脉脉,却找不到一分暖意,这不是情人之间的目光,云不悔侧身避开他,“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不能勉强我。”

程慕白说,“换句话说,嫁给我,是你心甘情愿?”

云不悔脸上一燥,抿唇道,“说不上心甘情愿,就如那天我们在如愿寺所说,各取所需罢了。”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打算永远当成交易?”

云不悔从容反问,“世子呢?”

程慕白沉默不应,目光含笑凝着云不悔,寒风吹过,落雪点点,迷乱了彼此的视线,云不悔不想和他多做纠缠,“这桩婚姻是我想要的,我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后悔,世子爷,希望日后彼此相处愉快。”

她再一拜,离开梅园。

程慕白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抿唇沉思,合欢舞是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她说,这辈子她第一次跳,也是最后一次。

他微微冷笑,最后么?

067 双喜

云不悔和程慕白相继回到座位上,一前一后,程慕白咳嗽声不断,王妃命人送上一杯热茶,“天晚渐冷,慕白,你身子弱,早些回去休息吧。[http://]”

程慕白微笑,“娘,别担心,我没事。”

云不悔暗忖,刚在梅林似乎没听到程慕白的咳嗽声。她望向程慕白,三年前,他已病重,得了痨病,想来痨病是好了,不然有传染性的疾病,谁敢和他同桌。痨病好了,依然咳嗽不断,是底子太虚的缘故。

她正想着程慕白的病,邻桌的云侧妃说,“王爷,姐姐,妾身已有不情之请,希望佑天和嫣然的婚事也能定下来,双喜临门,不知王爷和姐姐意下如何?”

程佑天和楼嫣然的事情,凤城皆知。

楼嫣然是凤城最出名的才女,仰慕之人甚多,上门求亲者不计其数,楼嫣然眼高于顶,看不上任何男子,程佑天也曾上门求亲,却被楼嫣然所拒,外头皆传,楼嫣然是为了云不悔才拒绝程佑天,如今云不悔已有归宿,众人想,楼嫣然也没了忌讳。

两姐妹嫁给两兄弟,也是一桩佳话。

云不悔看向楼嫣然,她端坐,眉目低垂,辨不清喜怒,镇定沉静,如往常一般,云不悔在想,她心中多少有不甘吧。

可她会愿意嫁给程佑天吗?

大夫人面有喜色,楼震天也赞成这门婚事,王妃面上素来冷锐,云不悔看见她眸光掠过阴骘,微微一惊,王妃绝对不希望程佑天和楼嫣然成亲。

楼嫣然是楼家最受宠爱的女儿,她若嫁给程佑天,无疑是给程佑天添了底气,云不悔想,王妃更宁愿程慕白娶楼嫣然。

这才算是门当户对。

可为何同意她嫁给程慕白,其中深意,她尚不懂。

或许,王妃真的疼爱程慕白,不忍拒绝他的请求。

程佑天冷冷地看向云不悔,那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068 双喜 下

云不悔似没察觉到程佑天的视线,抿了口茶水,眼角掠过程慕白,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三分讥诮,四分戏谑。[http://]

“你猜,大哥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程慕白轻声问。

云不悔说道,“分明是自己的猎物,眼看到手却被人夺走,你若是猎人,又是什么滋味。”

“可这猎物,分明猎人抓到手嫌不够肥,复而放走,过几日,猎人又觉得此猎物口味甚佳,再想捕猎却被人夺走。你说,真猎人是想吃这猎物,还是单纯的不想别的猎人抓走这只猎物。程慕白笑问。

云不悔抿唇,淡淡一笑,“或许,你应该亲口问一问。”

他戏谑说道,“我觉得这猎物滋味不错,或许猎人是真的想吃下。”

“只可惜,猎物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可以选择被谁吃。”

“最怕猎物反扑,那么……猎人就危险了。”

“猎物就是猎物,猎人就是猎物,就算反扑,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反扑是自寻死路。”云不悔说。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都带着含情脉脉的笑,放在谁的眼里,都以为这对未婚夫妻感情甚笃,不知说什么俏皮话。

玉致难得见程慕白如此开心,更是惊讶不已,玉妩始终带笑,静静地坐着,妩媚宁静,程佑天从邻桌站起来,走了过来,请求王爷允了这桩婚事。

大夫人自是喜不自禁,王爷见楼嫣然父母都赞同此婚事,程佑天又是他长子,他素来疼爱,楼家和王府联姻,也是一桩美事,他犹豫片刻,便同意这门婚事。

楼嫣然起身,盈盈拜谢王爷,楼震天和大夫人。

程慕白眸角掠过楼嫣然,垂眸,敛尽眼中情绪,举杯,以茶代酒敬程佑天,“恭喜大哥!”

程佑天回桌,也端酒遥敬程慕白,冷峻吐出两字,“同喜。”

一饮而尽。

程佑天目光看向云不悔,厉色掠过,复而消失,沉默地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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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自负

王府双喜,宾主同欢,歌舞更见欢庆,两对新人备受瞩目,忽略外界传闻,单看这两对新人,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十分匹配。

相对于程佑天和楼嫣然,程慕白和云不悔这一对新人更备受瞩目,一来程慕白已是艳惊全场,二来云不悔声名如此之差,配给程慕白颇让人意外。

宴会后,宣王、王妃和几位侧妃一同送亲朋好友出门,楼家走在最后,两家人商定,过了正月就商议两对新人的婚事,最好能在同一日完婚,此乃凤城大事,两家人要好好操办。

楼家人赞同,正月内彼此事忙,出了正月便空下来,两家人好选个好日子,好好办一办喜事。

程慕白因天寒体弱,王妃让他中途离席,回皓月居休息,他并不在送客之列,程佑天趁着诸人寒暄,长臂一伸,把云不悔扣在身边,一字一顿,如魔吟,“云不悔,你竟敢……”

“程大少爷,请你自重!”云不悔淡淡说道,他的手劲什么大,她被他抓得十分疼痛,她心中恼怒,这程佑天要发作也不看地点,王府的诸人和楼家的人都在门口寒暄,他和她竟在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可如今,他们各自都有婚配,名义上,她该喊他一声大哥了,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怕又会兴风作浪,云不悔并不想这门婚事起风波。

“自重?”程佑天目光阴鸷,低了头,热气都扑在她脖颈处,“云不悔,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宁愿选择程慕白?你也不屑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