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那一事是意外,至少旁人看着是意外,可如今,却非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是谁要陷害楼嫣然肚子里的孩子,等等,谁知道她有了孩子?

西苑若有了孩子,早就该宣扬了,云侧妃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王府邀功邀宠,怎会无声无息,或许楼嫣然想要保护孩子,不宜声张,前三个月很不稳定,她小心也是应该,那会是谁?

云不悔头痛欲裂,心思乱极了。

程慕白让冰月送大夫出去,他握紧了云不悔的手,“不悔,放心,一切有我。”

……

赵大夫给西苑的人诊治的,玉容情况最为严重,所以大夫先看了玉容,楼嫣然腹部绞痛得厉害,可玉容那边占了些许时间,赵大夫又给云侧妃看,她疼得受不了突然发现自己下身出了血,秋霜大喊着大夫,云侧妃也知不好,让赵大夫先照顾楼嫣然,可已来不及了。

两月多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血流得很多,楼嫣然整个人呆呆的,目光空洞,程佑天在一旁陪着,秋霜垂泪,不敢多说,程佑天是第一次在楼嫣然脸上看到如此苍白的颜色。

他的妻子一直是高傲的,美丽的,自信的,总能有条有理地和他辩论,争执,她有礼又疏离,实在不像是一名妻子,平心而论,他对婚姻生活并不是很满意,可楼嫣然对他算是好的,知寒知暖,他回来晚,她也等着,准备宵夜,从不烦他,他不知道自己还不满足什么,可能心中记挂着一人,总是觉得不够,她再好,也是不够好的。

楼嫣然一直又是傲气的,高不可攀的,程佑天并不喜欢这样的性子,她能当好一家之主,却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如今她没了孩子,绝望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脸色苍白,程佑天觉得很心疼。

心疼他们失去的孩子,心疼她失去孩子的伤痛,他不知道这孩子悄然降临,她没说,他一天之内得知自己当了父亲又没了孩子,心情也很复杂,心痛。可再痛,也不及楼嫣然锐利半分。

孩子的失去,她是最痛苦的人。

程佑天不擅长安慰人,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云侧妃责备楼嫣然小心疏忽,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这让他听着很心烦,杜鹃那事也是,总是责备她们。程佑天忍不住问楼嫣然说话,如今他的妻子已伤透了心,他不想母亲在她心口撒盐,云侧妃愤愤地噤声。

云侧妃没想过,要给楼嫣然多大的宽容和体谅,她如今是心疼她失去的孙子,一年之内,西苑失去两名孩子,她的儿子本该是最有福气的,都有两孩子了,却都没了。

云侧妃当然以为这是楼嫣然的错。

“有了孩子,怎么没告诉我?”程佑天放柔了声音,他在楼嫣然面前,第一次如此柔软,唯恐声音大,伤了她的心,惊了她的眼泪。

秋霜说,“姑爷,小姐啊……”

“你先出去!”楼嫣然打断秋霜的话,她空洞的眸中慢慢地涌起了一丝锐利,转瞬即逝,秋霜哭着出去,楼嫣然看着程佑天,她的丈夫,这名世上和她最亲密的人,她孩子的父亲……她的脸上微微地勾起一抹苍白的笑,笑得令人肝肠寸断,“前三个月,胎儿不太稳定,我怕,我不知道怕什么,可我就是怕,我想等三月后再告诉你,让你欢喜一些,可没想到我最怕的事情,还是成真了……”

她突然泪流满面,如受了莫大委屈。

一个女人,定要擅长利用男人的怜惜。

202

程佑天心中大痛,怜惜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楼嫣然心想,若他平时也如此温柔,那该多好,只可惜,他给的怜悯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她真是悲哀。

程佑天说,“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他拭去楼嫣然脸上的泪水,她的眼泪落得更急了,程佑天很有耐心地安抚着她,温柔的语言如春风一样扫过她的心口,却压不住她的悲哀和难受。

孩子,我无辜的孩子……

“这不是意外……我们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咳咳……”她说得太急,呛了声,脸色涨红,程佑天频频点头,让她别太激动,这件事他心中有数。

他说,“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不会枉死。”

室外,云侧妃听了赵大夫的话,问一旁的吉祥,“东苑那边有什么情况?”

吉祥说,“王妃腹泻脱力,正在休息,王爷没什么事,他在东苑陪着王妃,皓月居,似乎没什么动静,世子妃追着两位郡主出去,也不知道吃没吃,好像没有腹泻之状,世子严重些,正躺着呢。”

云侧妃握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到手心里,东苑没什么事,她的玉容差点没了命,她的孙子也没了命,他们竟然没事,竟然没事……

她心中愤愤不平,一口气堵在心口不知道如何发泄,吉祥聪敏地让人请走了大夫,程佑天从内室出来,面色沉郁,他让人回禀王爷,楼嫣然小产……

云侧妃问,“你想如何做?”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白白枉死!”程佑天声音冰冷得如寒冬的冰。

楼嫣然小产,这是府中大事,王妃躺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问了事情经过就让云不悔过来,婆媳两人密谈,王妃不知道该如何说清自己的心情,这孩子没了,她是庆幸的,幸亏没了。可这孩子没了,若是云不悔坐的,她又觉得心惊肉跳,一名连自己表姐的孩子都能害死的女人,正躺在她儿子身边,这想法让她出了一身汗。

“母亲,不是我做的。”云不悔沉声说道,她知道王妃想说什么,不等王妃,她就先出口,云不悔神色严肃,“若是我做的,四下无人,我大可以和母亲说,求母亲保我一命,可此事,我真的不知情。云不悔纵然城府深沉,纵然非善男信女,可从不主动做坏事,我不会心狠到去害无辜的孩子。”

“真不是你做的?”

“不是!”云不悔挺直了背脊,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纯净真诚,无一点欺瞒之意,她那目光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王妃松了一口气,倏然又拧起,“你说不是你做的,我信你,可不悔,今天的梅花糕是你做的,这事你脱不开关系,你仔细想一想,究竟什么地方错漏了。”

“我想过很多遍,真的没觉得哪儿出了错,这面粉是我和表姐一起揉的,馅儿是我拌的,途中我也只是走开一会儿,表姐和秋霜都在,她们一定不会动手脚,中途我们都没人离开过,有人来过厨房,对了,吉祥过来熬燕窝。可这事不对啊,楼嫣然怀孕,又非我怀孕,她动手脚不是害了自己人,这没道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异样。”

“你一定要好好想一想。”王妃沉声说,“王爷气得不轻,这件事一定会有人出面承担责任,这孩子不能说没就没了,府中去年没了一个孩子,今年又没了一个孩子,这不是邪门吗?追查起来,越是没可疑,你的可疑就越大,你知道吗?你的嫌疑是最大的,动机也是最大的。”

云不悔叹息,“母亲,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怀孕啊。”

她又不是神算子,算到楼嫣然怀孕,用桃花粉去害人,这桃花粉真的不能造成什么致命的伤痛,就是孕妇忌讳。云不悔几乎能想到自己百口莫辩的画面了。

王妃一想也是,楼嫣然怀孕,若非今天小产,谁都不知道。

王妃说,“这事也真邪门,她都有两个多月身孕,竟然一声不吭,若非今天小产,谁知道她怀孕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云侧妃都不知道她怀孕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云不悔沉吟,吉祥到厨房,也没什么怪异之处啊,就是守着熬燕窝,没见她有什么动静,灵溪和灵心等人不太喜欢她,说话还挤兑她,没见她生气,也没见她做什么。

总不能真是自己疏忽,错把桃花粉当成面粉?

她仔细想来许多遍,她没出现过这样的失误。

王爷传府中诸人去大厅议事,出了卧床不起的玉容,不知所踪的玉致,所有人都到齐了,楼嫣然不宜走动,可她还是来了,目光含泪看着云不悔,那目光有控诉,也有悲伤,活生生把云不悔置于尴尬之地。

王爷面色发沉地坐在主位上,目光阴鸷,大厅中气氛沉重,程穆东担忧地看向云不悔,这件事,谁都认定是云不悔做的,恐怕连王爷心中也是如此认定。

梅花糕是她和楼嫣然一起做的,灵溪、灵心,冰月和秋霜都在,她们的说辞几乎都一致,并无指向性,谁都说出做桃花粉的细节,并无什么不妥,可问题是,这桃花粉哪儿来的。

“不悔,说,是不是你做的?”王爷一拍桌子,他已忍受不了这样的回报,谁都说自己是清白的,可孩子明明就没了,一定有人是有罪的。

云不悔起身,跪在大厅中央,沉声说,“不是。”

“如果不是你,还会是你,面粉是你和嫣然一起揉的,可她过去的时候,你已经揉面粉了,嫣然说了,她觉得面粉的颜色有点奇怪,你说是加了鸡蛋,所以颜色有些深,是吗?”

“是!”云不悔说。

王爷冷笑,“也就是说,如果你早就把桃花粉掺和在面粉其中,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是!”云不悔感慨王爷的逼供之高明,真要把她往死地逼,她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可有些事是她还是要说,“我不并不知道大嫂有了身孕,桃花粉无毒,孕妇忌讳,我如何知道府中有人怀了孕。若是我不知道谁怀了孕,我放桃花粉去害谁?父王,请你再想一想,如果桃花粉不是针对孕妇,大嫂没小产,这事又指向谁?一开始就有人要陷害我,波及大嫂而已。”

203

云侧妃指着云不悔,指尖因愤怒而颤抖,“云不悔,你说有人陷害你,谁陷害你?你自己做了孽,还要冤枉旁人,岂有此理!”

她跪在王爷身边,目光凄楚含泪,“王爷,求您为我们做主,那也是您的孙子啊。”

她的眼泪如雨在脸上坠落,楼嫣然也默默垂泪,程佑天在一旁轻拍着她的肩膀给予安慰,王妃拧着眉,李侧妃和玉侧妃则是不说话,这么大一件事,她们不敢有言论。

玉妩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云不悔目光诚恳地凝着王爷,不卑不亢,清澈如水,眉宇间露出正气和大气,无畏无惧,王爷愠怒。他认定云不悔有罪,如今见她傲气凌然,也只当她执迷不悔。

程慕白在一旁沉默,西苑和东苑的矛盾本就深,出了这事,西苑定会把东苑往死里逼,他该如何给云不悔解围,云侧妃哭着说,“王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嫣然失去孩子,玉容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们差点失去玉容啊,您就不心疼吗?您就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程穆东站起来想说情,被玉侧妃一把拉住,她轻轻摇头,用唇形说,不关你的事,坐下。

程穆东愤愤不平坐下,李侧妃冷笑,玉媚有些担心地看着跪着的云不悔,凭心而论,云不悔待她们几位小姑都是不错的,她是那么冰雪聪明,温和从容的人,玉媚虽然讨厌过她,如今却没了反感,倒是真心当她是二嫂。

王妃眯起眼睛,云不悔目光坚毅地看着王爷,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永远也弯不下去,楼嫣然泪眼婆娑地倒在程佑天怀里,这一切无声的指控让王爷左右为难,心生愤怒。

感情上,他是不愿意相信云不悔做了如此天理不容之事,可铁证如山,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云不悔,她也有动机,楼嫣然失去孩子,她最得益。她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何人陷害于她,他得给西苑一个交代。一条人命,女儿昏迷不醒,他要给西苑一个交代,然而……

王爷看向王妃,王妃始终不言,王爷沉声问,“云不悔,本王再问一次,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若是你知错能改,本王还能也从轻发落。”

云不悔背脊挺直,沉声反问,“我有错吗?”

那一身硬骨铮铮,仿佛无人能折。

“你!”王爷指着她,赤红了眸,骤然一拍桌子,“来人,传家法!”

玉妩慌忙站起来,用手语和王爷求情,可王爷哪看得懂手语,沉怒的神色让玉妩不敢再说什么,王妃和程慕白全程没说一句话,苏林没一会儿就把戒尺拿来。

王爷手背青筋浮起,“本王再问一次,认不认错。”

“我有错吗?”云不悔冷笑反问。

眼看戒尺就要打下来,楼嫣然跪下来,她刚小产,身体孱弱,刚一跪下就跌倒,程佑天慌忙半跪扶着她,楼嫣然满面泪痕,悲伤之色掩藏不住,“父王,我和不悔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我相信不悔并非有心,桃花粉和面粉颜色接近,或许不悔是拿错了,她并非有心,请父王手下留情……”

她眼泪默默而流,益发凄然,“此事,只怪嫣然命苦……”

云侧妃怒不可遏,使劲蹬楼嫣然,程佑天没想到她这么宽容善良,对她又是怜惜又是敬佩,云不悔抿唇,她看向楼嫣然,她无法感动。真的,她无法把自己落难和楼嫣然求情连在一起,在云不悔的认知中,这是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出现的画面。

两位媳妇的态度反差让王爷更觉得云不悔乖张不羁,楼嫣然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他用戒尺指着云不悔,“你看看你大嫂,到了这份上还为你求情,而你呢?知错不改,执迷不悟,你怎么……如此顽劣。”

他的口气是失望的,“你母亲善良慈爱,你却工于心计,心狠手辣,到底是秀玉离世得早,没把你教好。”

“王爷!”云不悔沉了声音,目光冷厉地看向王爷,那骤然一喝,冰冷如冰渣子砸落下来,铿锵有力,本来紧绷的气氛被她突然拉倒极致,仿佛京戏中拔到最高的尖音,李侧妃和玉侧妃脸色微微一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如此喝住王爷。

王妃心知不好,慌忙向程慕白使眼色,程慕白半跪着,双手压在她肩膀上,温暖的大手把云不悔脱口而出的话压回了咽喉,跳跃在她眼中的怒火慢慢地平息。

云不悔偏头看了程慕白一眼,她的丈夫神色温柔,目光温和,眼底有担忧,亦然有对她无尽的宠溺和爱护,甚至有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的骄傲。

她心中的怒火,如被水泼灭了。

云不悔调配出自己最温和的声音,“父王,此事尚且诸多疑点,您没彻查清楚就判定我的罪,本是您的过失,如今又把错误归结到我母亲身上。我自认无错,我母亲没必要为我承担任何骂名,哪怕我有错,那也是错在我,旁人莫要羞辱我母亲半句。逝者已矣,父王还是少提为好。”

尽管云不悔已用自己最平和的声音为自己和母亲争辩,依然触怒了王爷,云侧妃借题发挥,哭得没完没了,咬定了云不悔是凶手,王爷怒起,挥起戒尺要便打向云不悔的背,一股温和的药香扑来,她被程慕白紧紧地抱在怀里,王爷已收了不少力度,可戒尺仍打在程慕白身上。

“小白……”云不悔惊呼,程慕白微微弯了唇角,低声说没事,王妃倏然站起,走过里挡在程慕白和云不悔中间,怒目而视,王爷也没想到会打到程慕白。

王妃说,“王爷,此事还没查清楚,就此下定论,对不悔未免太不公平。”

“姐姐,您偏心也别偏心得如此厉害,玉容如今还没清醒,嫣然没了孩子,事事都指向云不悔,您说没查清楚,还哪儿不清楚?”云侧妃哭着问,音色很厉。

王妃笑问,“谁看见不悔下药了?你们谁看见了?”

这一问,把众人问得哑口无言,王妃看向王爷,“此事哪怕不是发生在不悔身上,我也会如此说,王爷,嫣然怀孕一事府中无人知晓,若是不悔知道,她早会告诉我。既然她不知道嫣然怀孕,她下桃花粉做什么?死不了人,如不悔所说,若是有心人要嫁祸于她而下桃花粉,您可真是冤枉了人。”

“可是……”王爷指着云不悔……楼嫣然哭着说,“父王,母亲,王妃,你们就不要为我争吵了,此事只能怪嫣然命苦。”

王爷正要安慰她,王妃说,“是,的确怪你命苦,有人要害不悔,却无心害了你,说到底是不悔害了你,殃及池鱼罢了。”

楼嫣然一愣,云侧妃大怒,“王妃姐姐,你怎么能如此颠倒是非?云不悔根本就没法证明这事不是她做的。”

王妃厉眸相对,“你就能证明此事是不悔做的吗?”

程穆东心中喝彩,王妃究竟是王妃,刚刚一言不发似乎看闹剧,一出声就震住所有人。

的确,云不悔没法为自己开脱,可同样的,也没人能证明那就是云不悔做的。

程佑天不满地看着王妃,“王妃母亲,这件事摆在眼前,您为何如此庇护她?”

“摆在眼前,什么摆在眼前,摆在你们眼前的是,不悔下药害了你们的孩子,摆在我面前的是,没人知道嫣然怀孕,有人要借这个机会陷害不悔,嫣然小产和不悔无关,你说什么摆在眼前了?”王妃厉声问。

程佑天看向王爷,寻求一个说法,王爷被她们弄得头大,“查,穆东,苏林,你们负责调查这件事,一定要查出真相来!”

云侧妃厉声问,“王爷,您就这样放过云不悔了?我的孙子,我的女儿就白白受罪了?”

程慕白说,“云姨娘,这件事尚未查清楚,也许根本就不关不悔的事。”

“怎么会不关她的事,梅花糕是她做的,不关她的事?”

程穆东讶异地问,“这梅花糕不是大嫂和二嫂一起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