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吴秦成功了,我听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果然和他一起发起抖来。

话筒里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草草啊,实话说,如果我是个女人,二少爷这么傻我也跟了。”可惜现在我实在没心情管吴秦的情怀,我只知道宋二少爷又和‘小草草’勾搭到一起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吴秦还在一个劲头的朝我喊着:“有钱的二少爷啊!让我发抖吧!震颤吧!折服吧!”

而我想到宋铭元,合着吴秦抑扬顿挫的语调果然便共鸣般的发抖震颤起来。

第四章

整个下午我不停在查看手机短信,那个老旧的翻盖手机被我弄的啪啪作响。陆丽丽是很懂分寸不逾越的人,这下都有些忍不住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看时间。”

她理解的笑笑,指了指窗外突然阴沉下来的天色:“是啊,这种8月的天,真是摸不透,最怕待会交接班之前就下暴雨,我还能跑回学校,你住的远,就要被困在店里了。”

我这才顺着她的手势看了看窗外天色,天空铅灰的颜色更加让我烦躁。在接了吴秦的电话以后我马上给宋铭元发了条短信,解释了整个事情,希望他通融下,先把身份证给我。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回音,中间我憋不住,试着打了个电话,却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我便只好颓然的回座位继续等,宋铭元大约确实在开会。

整个下午,只要店门口的铃铛一响,我便要伸长脖子望一望,这次顺着目光看去,却仍然不是宋铭元,是那个对红牛量需求很大的男生,我便失望的萎蔫了。他今天倒没买红牛,只是拿了瓶普通的运动饮料,对着我笑了笑。我也觉得自己作为收银员态度有些冷淡了,只好开口问了句:“今天不买红牛了?”

对方愣了愣,爽朗的笑了笑,然后抓了抓头:“能给我你的电话么?”

陆丽丽凑过来起哄:“朱新,不是我不给你,电话号码确实还是主动问本人比较好。”然后她冲我努了努嘴,煽动我的意味很浓重。

我疲惫的摆了摆手:“下次吧。”这个男生很好,可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显然听了这样软性的拒绝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和我告别:“好,说好了,下次来把电话告诉我。我叫朱新,恩,那先再见了。”

结果我没和朱新再见,我和朱新的护卫队再见了。

说起来,整个非常戏剧。

先是一帮打扮入时的女孩气势汹汹的冲进便利店。为首的小个子姑娘烫了一头□*浪,长的倒蛮甜美,就是对我显然不大友好,指着我便是挖苦讽刺。

“是你吧?笑死了,什么便利店美人?就你这种货色,要学历没学历,要文化没文化,就仗着自己一副天生狐狸精的长相,到处勾搭男人,真是不知羞耻,没有教养。”她正骂的起劲,我便又听见推门声,进来的竟然是宋铭元。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试图绕过那个正指着我骂的女孩假装和我无关,却只来得及和宋铭元对上眼神,就被凶悍姑娘拉住了。

“你还真是下*贱,在朱新面前就是一只狐狸精,到这里又变成一朵圣洁的白莲花了!”我看了一眼宋铭元,他似乎很快就清楚了状况,拿了一份门口的报纸,闲散的倚靠在一边的货架上看起来,不时饶有兴趣的观察下这边的“战况”。

“李诗,你够了,草草根本没和朱新说过几句话,你自己被甩掉了和她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这种个性才是被甩的原因。”陆丽丽大概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指着她的同学说了一句。

被戳到痛处的李诗姑娘果然跳脚了,只见她挺起小小的胸脯,跺了跺十厘米的高跟鞋,脸蛋通红,鼻孔朝天喷气,活像一只大肚子河豚:“陆丽丽,你算什么东西?拉皮条的就是你吧?给你身边这个狐狸精牵线搭桥的不亦乐乎,她给你多少中介费啊?倒是你,怎么倒不急着帮你自己找找男人?不过你这么胖,我是男人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

“你可不能这么说,丽丽的胖是短暂的,你的矮却是永恒的。”我揉了揉眉心,不得不被迫还击。一般情况下我不攻击别人的外貌身材,那样很不道德,不过别人主动出击的除外,陆丽丽有些微胖,为了身材的问题也常常有些自卑,但人却是相当好的,她这次被李诗攻击,纯粹是为了维护我而躺着中枪,我有些过意不去。

“李诗是吧?你其他都挺好,就是个子实在有些…你该知道朱新个子那么高,你就是像现在这样穿10厘米高跟鞋,和他走在一起都还差着一大截,实在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啊。何况他想接个吻,还要弯下那么大幅度的腰。想必很累。”我挺了挺胸,从柜台里走出去。

“我一直在想,你不好奇么?李诗?如果我是你,我就有一个疑问,特别想问问长的高的人,哥们,上面的空气怎么样。是不是比下面地面的浑浊空气来的干净清新。”

单我就比李诗高了近一个头,平视时她的视线只能到我的胸口,我看着她盯住我胸部的仇恨眼光,心中畅快非凡。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宋铭元,竟然还没走。我松了口气,没走就好,我还急着要我的身份证。不介意他观看,因为并不介意在他眼里的形象。

对面的李诗果然气的发抖,破口大骂:“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她语气已经有了些败退,也不过虚张声势了。

我不睬她,只是回头对陆丽丽点了点头表示抱歉,有事先走一会儿,然后便往宋铭元那里走去:“宋先生,戏看够了,轮到我们谈谈了。这里环境不太好,就去对面的咖啡店吧。”

宋铭元点了点头,又露出那种笑容,好在这次我知道了,这个男人是可以笑着把刀架到你脖子上的。笑也只是为了麻痹你神经罢了,本质还是血淋淋的宰杀。

“做你们这行果然需要点能力和手腕的,临场能力很好。”坐定以后他这样对我说。又是笑着,讽刺的意味却很大。

吴秦和我说过,常常笑并且有心机的男人,比冷面冰山的男人更难对付。冰山虽冷,好在是常年冰冻的,你不去瞎眼撞它,就没有泰坦尼克沉船的危险。而宋铭元这样的,有时候是流淌的水,有时候是坚硬的冰刀,却是凝固点都摸不准的。没准流淌着流淌着就冰住了。让冰山融化只要达到一定温度,保持住就可以。宋铭元这种货色就难搞了。今天你融化了他,第二天醒来,他就又恢复成一堆冰渣。善变。情绪更加捉摸不定。

宋铭元对我就是这样,能笑着调侃,甚至似乎调*情一样的调侃着,其实骨子里仍然是看不起和厌恶,上层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容不下我们这些三教九流。不过因着常年商场里养成的习惯,用笑掩饰内心情绪。说什么话都是带着笑的,好让你看不清他真正在想什么,但却并不是好说话的人。

“看到我有钱,你倒是惦念上我弟弟了。其实我一直想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里,癞蛤蟆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缓慢的用手摸了摸我的脸,“小草,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我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拍掉他的手,也索性说开了,“在你们一个两个的眼里,我们确实就像是社会的蛀虫,垃圾,靠着骗钱过过日子,道德败坏。我也没指望你们理解我们,我们确实不好,也没你们想的那样坏。骗装备骗钱是我错,但我还真没想过要傍大款,要缠着你弟弟不放。游戏操作里的人和我不是一个,而且是你弟弟主动送他的,不要把错误都推给别人。”

宋铭元被我拍掉手,脸色当场就黑了。果然是变化系,刚才还隐藏的锋芒立刻就露出来了,眼神里都带了点戾气。

“拿来。”我迎着他这种眼神摊开手,“我没钱,没身份证就更找不到好的工作,活都活不下去了,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宋铭元,你工作的地方就在便利店10分钟的脚程里,我可以天天去闹,也可以跟踪着你回家,在你家门口闹。或许我的死活不在你关心范围,一样的,你弟弟学好学坏也不在我的范围。也可以试试,我们硬碰硬,恶性循环。我的赌博成本很小,因为本来什么都不剩下了,但是你呢?我猜猜,你说不定有事业有成,有一个弟弟,有双亲,哦,或许还有个美丽的女友,小佳,对吧?不能对你不利,我还能对他们不利的。”

因为一开始便是我有错在先,并没想过要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和宋铭元交涉。何况他看上去除了比我地位好,也并不觉得就是个善类。一个有钱有势的非善类。不是逼不得已,我没想走到这一步。这也是很险的一招。

可是还是成功了。当他满脸阴沉的把身份证丢给我时候,我才觉得有点紧张的口干舌燥。最后在我的进一步要求下,看着他撕掉了之前的自白书。这才有些放松下来的瘫软脱力。

宋铭元阴沉的看着我,突然又浮了个笑容出来,眼神却并没有笑意:“小草,你最好祈祷以后别狭路相逢。”

狭路相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除非一起掉河里去逢吧!

拿到身份证我终于一扫压抑心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往桌子上一压:“这顿我请。还有你不是想知道癞蛤蟆都在想什么么?我现在告诉你。”

“它们都在想,”我也学着宋铭元的样子,故弄玄虚的凑在他耳边,“呱呱呱!”

然后我看到他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

第五章

一个月过去了,我果然再没有见到宋铭元,但生活却离一帆风顺相距甚远。一个月了,我还在便利店里,面试了近二十多家公司,大的小的,正规的不正规的,统统没有音讯。时至九月,我除了有点疲乏之外,甚至精神恍惚的看起了《入职需要如何准备-你不得不知道的职场素质》之类的读物。这本书后来被吴秦打着学习的名义借走,一个星期后我在他家的马桶水箱上发现了残骸,缺了页。我便很容易的能推断出吴秦最近过的确实很拮据,大约又是买不起草纸了。

“草草,你是何苦呢?你现在便利店那个工作,顶多勉强覆盖了饭钱,怎么可能还付得起房租。”吴秦给我端了碗方便面,指着我从厕所里提出来的那本书,“对!对!你瞧瞧你什么格调,都看起这种书了。这书连做厕所读物都不合格,我看一次便秘一次!做做草纸都还嫌它硬!”

吴秦说的没错,然而我着实有点担忧他的屁股,要知道这本书虽然内容说教老套,但用的印刷纸张都是实打实的铜版纸。想必擦起屁股来确实很硬…

“哎,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吴秦抓了抓鸟窝头,“虽然来钱快,但做我这行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要好好的去找工作,但也别强撑着面子和自己过不去,要真找不着,记得回来,我这里再穷,方便面剩一口一定也给你留。”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吴秦就一把夺过我手里刚吃了几口的方便面,仰天把汤都喝干了,然后心满意足的抹了把脸,顶着油光闪闪的大嘴唇,用深情的眼光继续看我,陪衬着上一段说辞,真的非常有说服力。

我在吴秦家里蹭了顿饭,再次告诫他不要和宋铭元的弟弟有什么交集,正准备起身收拾手机便催命一般的响了。接通以后,我便把手机移开了耳边,可预计里房东的催租大嗓门却没传来,反而是个殷切的有些过分热情的声音。

“喂,何小姐对么?这里是圣万医院。我们看了你的简历,发现你非常适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决定录用你!”

我愣了愣:“你们家的简历我昨晚才网上投的,怎么结果…出来的这么早?”圣万是私立医院,准确点说是贵族医院,而高费用也确实能换来最佳的服务,因为对员工的筛选都是苛刻的。我昨晚也不过随手投了,并不指望有什么回音。

“不!何小姐,你非常优秀!因为才让我们决定马上录用你。”对面的女声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介绍起来,“我们这里员工待遇一向是最好的,客户给的小费医院也不抽成。明天上午你就可以来和签合同。”

吴秦一路凑在我耳边听电话,等对方一收线,他便手舞足蹈起来:“草草,好样的!是有用人单位录用了对吧?真是太好了!我的方便面省下一半了!”

回去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头的鼓吹,试图煽情的让我相信,我的明天更美好,一切都会好转起来,房租会有的,稳定的正经工作也能够持续下去。而在再次见到宋铭元之前,我真的相信了…

第二天我便去和医院签订了协议。月薪一万,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忧郁。要知道,我养死过金鱼,兔子,鸡,乌龟,仙人掌…我没有护理知识,我申请的是圣万的后勤清扫职位,可是对方让我去做护工。

“你只要照顾一个客户就好了,对方也不是植物人或者瘫痪。这个男客户很年轻很有钱,而且长的也非常英俊,就是不大好交流。你要做的不过是不离左右的看看对方需要什么,帮忙传递一下就好,暂时不需要涉及什么专业知识。”主管红唇翻飞,亲热的揽了揽我的肩膀,“而且你一看就是个有爱心有耐心的好姑娘。我相信你,你可以的,你行的。”

我一边猜想着不好交流大意就是委婉的指这个年轻有钱英俊的男病人是个傻子。毕竟现实是很残酷的,上天不能什么都给你。一边便在这种混乱中被领进了高级VIP病房。里面干净的有些冰冷,只有一张很大的床,我看到上面一个男人,正侧着脸望向一侧的窗户,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脖颈,发丝有些垂在额头,很静谧安宁的感觉。我们进去了也没反应,仍然维持着那个动作,仿佛其他人不存在。

我内心便不由得舒了心,看来我要照顾的是个安静的傻子。主管示意我去打个招呼,我也就很落落大方了,毕竟对着傻子,我觉得自己智商还是相当有优势的。

“嗨,小朋友你好,今天开始姐姐来照顾你,要不要和姐姐一起玩过家家啊?”外国人常常说,为了增加亲和力,要带上点肢体语言,于是我便伸出手,慈爱的抚摸了下傻子的头发,手感意外的不错,于是我又来回多摸了两把,对方只是在我把手放到他头上的一刹那绷紧了一下,倒没什么过激行为,是个很温和的病人。我便转头看向主管,眼神挺得意。至少该证明,我还是能胜任这一工作的,请她放心。

而那一刻,我只看到了主管扭曲的神情。然后她尖声叫着:“何草草!你在干嘛?还不快把手从宋先生头上拿下去!”

我发射性的当场就缩回了手,喃喃自语:“不是说病人是傻子么?”然而等我回头,看到那截弧度美好的脖颈转过来,上面分明安着宋铭元的头颅!!!!!

他皱了眉头,然后又舒展开来。露出了个毛骨悚然的笑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小草。”

主管大约从没见过他这副态度,当场就差点热泪盈眶:“谢天谢地,宋先生,这次领人进来你第一句终于说的不是‘这个不要’了。这个月我们已经把医院里所有的优秀护工都找来过了,甚至有个刚修完产假的都被临阵拉了上来,可是你没有一个满意的,而你的情况,是显然需要人在边上照顾的。这个不知道你看着还合眼缘么?”然而她不等宋铭元回答,便抢先道,“那就这样吧!你们慢慢相处!我先走了!”

病房里便只剩下了我和宋铭元。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只能说,如果一条路一眼望去一马平川,沿路香花满地果实累累,黄金遍地唾手可得,通常只能证明你自己还不够成熟。而如果一眼望去一条路崎岖不平满路荆棘,但是你仍然有勇气走下去,那说明你成熟了。

我此刻便已经能预料到,宋铭元绝对不会给我过什么鸟语花香的日子,可也只能安慰自己,我这是成熟了。

第六章

9月下旬的阳光很好,私人医院的后院里连个人都没有。我脱了鞋,拿了本插画集盖住脸,躺在柔软温暖的草坪上,闲适的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宋铭元被我丢在另一边的草坪上,远远望去,正保持着半个小时前的坐姿低头翻书,脸上竟然并没有什么羞耻难堪或者暴跳如雷的神色。

主管说的对,他确实是个有钱英俊年轻的男人,而且并没有成为什么植物人或者高位截瘫,也只是暂时性的无法直立行走了而已。

厄运在同一条路上漫游,时而降临于这个人,时而降临于另一个人,于是有一天它终于降临到宋铭元头上了。我打听了打听,据说是刹车失灵,直接撞到树上了。小护士当时神情惋惜,大叹可怜了一个正当好年华的男人。我也忍不住惋惜,可惜了一辆正值壮年的保时捷。

而我现在要做的也不过是推着宋铭元出来晒晒太阳,帮他翻翻身以免长出褥疮,其余便是负责一日三餐和一些传话,倒是个闲职。高级病房的设施很齐备,有专门的残疾人厕所,也并不用我去搀扶他如厕,不得不让我感慨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宋铭元如今也好歹能做个有尊严的残疾人了。

今天便是我第一天正式上岗,但没有监督制衡力量权力就要膨胀了,我把宋铭元面对一堵墙壁往大太阳下一丢,自己便到树荫下休闲起来,半个小时了,我都无聊了,可宋铭元竟然没有什么表态,只是安静的看着书。

我便装模作样的踱步过去:“宋先生,你还真是身残志坚啊!心态倒真是叫人佩服。”

“是么?我倒觉得你比我更值得佩服。昨天刚见我还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一看到我的腿,就立刻春风得意了。”宋铭元合了手里的书,慢悠悠来了这么一句。他现在坐在轮椅上,必须要抬头才能看我,照理说,该是我气势上略胜一筹,可看到他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总觉得连他眼角的弧度都在酝酿什么阴谋。这个男人太奇怪了。一夜之间飞来横祸,却很情绪稳定。我偷偷观察了很久,努力想在他脸上找到失落愁苦烦躁或者任何反社会情绪。可惜竟然都没有。我便只好猜测,大概宋铭元是信奉命苦不能怪政*府的。

“我情绪变化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宋先生你太励志了。连你都好好的活着,我那点生活里的小不如意和小挫折又算得上什么呢?坦途在前,人又何必因为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宋先生啊,俗话说的好,要善于在别人的厄运里变聪明,而不是自己的。实在太感谢你了!”

自从我得知宋铭元的情况得做好长期抗战准备,能不能复原都有很大不确定性,便不由自主的自我感觉良好了。毕竟一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男人一定管不好自己的下半生。宋铭元现在只能靠着我,不然他哪里都去不了,三餐不递给他,也就是要饿死的人,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如今在我眼里已经只剩下虚张声势了。

然而今天早上,我还是对他是否真处于这种境地有些怀疑的,所以当时冲进病房第一件事,便是趁着他在睡觉狠狠在他腿上捏了一把,他果然没有醒过来,还是睡的很香甜。我这才笃定这家伙是真的腿部没知觉了,风水轮流转,我为刀殂他为鱼肉。

所以比如现在,宋铭元皱着眉头坐在轮椅上,指示我太阳晒够了,推他回房间,我就偏要把他停在湖边的草坪上,自己跑去前院看别人放风筝。吴秦说的,要给他下马威。第一天,不能太随叫随到,不然地位划分就很明显以后都难翻身。

然而宋铭元毕竟是个上进有为没法坐以待毙的年轻人。等我观摩完放风筝回头,原来那片草坪上竟然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四处找了找都没有,见人工湖边聚集了好几个穿着条纹服的病人,才凑过去问了问。这一问我的冷汗就下来了。

“有个腿脚不方便的病人从这里掉下去了!”其中一个秃头大叔这样告诉我。

我心里一激灵:“掉下去多久了?是个做轮椅的年轻男人么?你们怎么都没人下去救呢?”

大叔双手一摊:“小姑娘,你看我一把年纪了,跳下水去不是找死么?而且吉人自有天相,生死在天,富贵有命。我是信奉天主教的,我也已经在岸边帮落水的人祈祷了10分钟了,精神上的救助已经做到了。”然后他装模作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越听越急,竟然都10分钟了。虽然我不待见宋铭元,可也没想过要出这纰漏,何况他一个瘫痪男青年,掉水里该多痛苦无助啊。于是我没做其他思考,脱了外套就跳进了水里。

9月的水已经带了寒意,这医院的人工湖又不是活水,潜进去能见度很低还很脏,我眼睛生疼,还强迫睁开着搜寻。虽然会游泳,但从没在这样的池子里试过,水下的黑暗和寒冷让我内心也怯懦起来。临近水面的地方没看到人,我只好下潜的更深一点,来自外部的水压便让我更难受。水下的时间也显得特别漫长,我听到岸上有人喊“你还好么?”,声音仿佛离我很遥远,我憋的气要到头了,窒息的感觉慢慢覆盖上来,内心的恐惧开始占上风,那种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憋死在水里了,求生本能驱使,手脚已经开始想拼命挣扎着往上浮往上游。

然后我的手终于接触到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人体。内心放松下就让身体也跟着泄气了,我吐了一口气然后又吸了一口。潜水大忌。

等我终于把人拖出水面,自己便已经呛的呼吸困难了。总之形象很糟糕,身披水草,头发上还滴着水,混合着池子里的污泥,然后我看了眼捞起来的人,比宋铭元身胚大了一号,再怎么在水里泡也不该浮肿成这样子。

再环顾了四周一眼,才发现宋铭元分明好端端的坐在轮椅里,只是身后换了一个小鸟依人般活泼可爱的护士,他们站的离水池不近不远,正好可以看清池子这边的热闹,又不至于身陷嘈杂的人群,两人正有话没话的搭着。我湿漉漉的爬出来,身边走来其他人为我披上毯子擦去污泥,场面很混乱,宋铭元隔着人群淡淡的撇了我一眼,仿佛没认出来般又回头对小护士笑起来。

我哆嗦着走到他身边,用带了污泥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只来得及说了句“还好你没事。”便无忧无虑的白眼一翻,两腿一蹬,昏死在了宋铭元的“怀抱”里。

第七章

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我就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宋先生,真的很对不起,下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可惜有些中气不足,毕竟在池子里游了一圈,整个星期的肺活量都用完了。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表达完我内心诚挚的歉意,宋铭元转动了一下轮椅,眼光终于从窗外的夕阳余晖中落到我身上。

“小草,你是害怕了么。”他态度仍然平和看不出波澜,可眼神里却带了点摸不清的神色,不像是威吓,也说不上亲近和友善。总说人要经过大风大浪才会有人生的升华和顿悟,宋铭元残疾以来,倒有些说不上味的神神叨叨。

我原以为他这句“你害怕么”指的是我潜进池子里救人时候的危险境地,宋铭元这是想要和我探讨探讨人生和生命。毕竟他车祸能捡回一条命也是不易,我们也算某种程度上有些共鸣,然而我正要感动的来一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他便侧着头继续说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贪图小利,不走正道,容易得意,记仇到锱铢必较,在看到我这样以后就立刻想着逞一时之快爬到我头上来。可你还是害怕的,害怕我真出事了你难辞其咎,而且你忘记了,我可以辞退你的。”

然后他微妙的笑了一下,甚至称不上一个笑容,只是咧了咧嘴,露出泛着森冷白光的牙齿。

“你怎么知道我的腿会一直这样下去呢?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是老虎东山再起的一天,狗的死期也到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宋铭元虽然表面镇定,内心还是波涛汹涌的,他的情况绝计是不大可能马上复原,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欺欺人麻痹自己了。我顿时觉得我应该让他认清事情,重新做人。

“宋先生,容我说一句,老虎…可能真的现在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爬不上山岗的状态的,当然我不反对老虎保持一颗积极进取的心,还有据我所知,老虎就是重新雄霸以后要收拾的多半是能成为自己抗衡的豺狼,肃清残余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付狗的精力是很小的。更何况狗本来就不成气候,欺软怕硬也不过谋个生存,你懂的,狗的劣根性所在,视野狭窄,作为老虎,是根本不把这类当做对手的。再说,狗再怎么得瑟,也好歹并没有在老虎落难时候背后一刀直接危及老虎的生存啊,只是降低了一些它的生活质量而已,我觉得还在一定程度上教会了老虎体验生活,给了它很多挫折教育,让它得到了必要的锻炼和心境的磨砺。”我瞄了眼宋铭元的脸色,觉得我可以继续。

“葵花宝典告诉我们,若要成功,必先自宫。其实吧,葵花宝典的精髓不是自宫,而是要练习者领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界。但是嘛,大部分练习的人都位高权重哪里来的那样的绝境呢,只好通过自宫达到进入逆境的效果了。毕竟一个男人都自宫了,你也知道,该有多绝望多痛彻心扉啊,为了练功自宫,还能不认真成才雄霸天下么?不然都对不起自己的小JJ…你说对吧?”

宋铭元这次真的笑了:“照你说的,狗避免了老虎的自宫,还给老虎提供了一个不那么苛刻的逆境,让老虎在被欺侮中下定决心重新变得强大起来,所以老虎一旦重新崛起,第一个该感谢的是狗才对。”

我点了点头:“毕竟人要保持一颗感恩的心态嘛。以德报怨,千古佳话啊!”

宋铭元眯着眼睛看了我一阵,才终于发话:“小草,可以,我可以不计较之前你的态度,但是我提醒你一点,今天往后,你要有个护工的态度,别再拿老虎和狗来插科打诨,你该知道,老虎饿到绝境不止是狗,就是人,也是要吃的。”

我看终于把宋铭元的毛暂时的摸顺了,赶忙表明立场:“宋先生,不管是把你丢下不管还是昏倒时候差点把你和轮椅都撞翻了,都是我的错,下次不再犯了,虽然我当时害怕是真心怕你出事,跳下水时想的也不是为了保住这份高工资的工作。你看,我也不是那么只看钱的。”

宋铭元看了我一眼,我摸了摸鼻子:“当然,我还是喜欢钱的…”

这之后我便服帖了,不大再敢和宋铭元对着干了。晚上他让我给他削个苹果,我也立马照办。

睡前我便端了水要帮他做脚底腿部按摩以防止肌肉萎缩。

宋铭元的脚保养的很好,有钱人总是要常常做做足浴的,他的脚型很漂亮,指甲也都是健康的颜色,小腿上肌肉恰到好处的覆盖着,他在我来之前便已经残了一个月了,竟然完全没有萎缩的迹象,倒是仍然给人蓄积着力量的感觉。

我按摩起来也没什么方法可言,好在他的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大概也不在乎我的手法。不过我还是不得不表示一下对宋铭元的惋惜的,他的确实个软硬件都不错的男人,偏偏遭到这样的打击。现在找个护工吧,还不得不接受了我。听隔壁的小护士八卦,宋铭元前期找的那几个专业女护工,其实按摩技能是相当好的,也比我更听话,可惜每次按摩着按摩着,人家都有意无意试图去撩*拨一下宋铭元。毕竟就算宋铭元残了,万一能趁此机会和他有点什么露水姻缘,能得到的遣散费也很可观。宋铭元平日当然看不上女护工,但是残疾的男人都很寂寞和失落…

可是这些女人,其中不乏年轻美丽的,竟然都被宋铭元赶走了。最后找到我,决定录用我,也不过看在我对宋铭元绝对没有非分之想的优点上。

于此我对宋铭元的猜测基本成型。

这个带着悲剧色彩的男人,怕是不仅腿部没了知觉,连那里也不大能使了…男人都是有自尊的,怎么能让那些女护工发现自己的缺陷,何况看着年轻貌美的姑娘们的大胆示意,自己却力不从心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妙的。

如此一想,我对宋铭元倒同情起来,现在也不过外强中干了,我一边给他捏腿,一边就想着安慰他几句。

“宋先生,人要往前看,霍金你知道吧?写《时间简史》的,他不仅身体萎缩,只剩下三根手指可以活动,甚至后来连话都不能说了。可是吧!他就很身残志坚了。结婚也正常结了,小孩也有,而且啊,前几年我还看到了他的花边新闻!注意!花边新闻!他离婚而且还传闻有婚外恋!”

宋铭元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和他说道:“我的意思,他比你情况严重多,他都能行,你也行的!你要相信你自己,千万别自暴自弃。”

宋铭元愣了三分钟,而等他终于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脸色显得很不好看。

“宋先生,你没必要在我面前不好意思的!难言之隐嘛,谁都有的。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你万一就是没法康复,也有个好处,国家是很帮助弱势群体的,至少你能有很多人文关怀了,人生也不寂寞的。而且你还可以发展很多超越性别的友情,比如说现在,本来我不大喜欢你,可从今往后我也会好好对你的。”

我觉得一番话说的很真情流露了,可宋铭元那天开始就不大愿意和我说话了…

第八章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清早我拉开宋铭元病房里的窗帘,给他做完每天的腿部保健,就拿了本高尔基的《海燕》声情并茂的朗诵起来。毕竟领着一份不菲的薪水,我觉得除却关心宋铭元的身体健康,还更应该注意注意他作为一个残疾人的内心状态。

他近几天不大和我搭话,只是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挺拔的树干,已是秋日,并没什么风景可言,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枝桠还有稀稀拉拉发黄的树叶,总之场景很是萧瑟。想必宋铭元触景生情,内心是千疮百孔的。

自他残疾以来,除却我和医院的护士,竟然没有第二个人来探望过他。实在不得不让我感慨,做人不要太失败。加上身份落差,原是挥斥方遒的人,如今落到不能直立行走,估计心理调适确实比较难。

可我这样的热情在最开始还遭致了他的不耐和不理解,圣人果然都是孤独的。第一天我读了张海迪的故事给他听,他竟然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我几眼才崩着脸把脸转向窗口,肩膀微微抖动,直到我读完都没把脸转回来,想必终于相信人间终有真情在,被我感动的眼泪鼻涕横流,看这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了,于是顾念形象不佳,不知道用何种面目面对我。而这么几天读下来,他总算有些适应了,情绪也更加镇定了,开始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直到我读完,看上去很有点好学少年的乖巧样子。

越是高傲孤僻的男人,内心越是有柔软脆弱的一面。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其实也会特别小孩子气,和养个狼狗一样的,虽然外表很霸气,但也是喜欢粘人的。宋铭元虽然一点都不粘我,但鉴于目前能照顾他的只有我一个,我觉得辅导他健康成长的重担就落到我肩膀上了。更何况宋铭元付我工资时候特别爽快,让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好人。

这天阳光很好,宋铭元坐在一边看财经报纸,我读完海燕,看到宋铭元这样上进,也很欣慰,正打算打个盹儿,隔壁的小护士就跑来通知我。宋铭元有人来探视了。

听到这个消息,宋铭元果然从报纸里抬起头,神情很淡薄,似乎这次探视是他预料之中一般。我却不大能放心。

“你不方便,先在这里等等,我先帮你出去看看是谁。”

宋铭元不置可否。

等我进了接待室,果然如我所料,探视者是个男人,穿着时尚,打扮入时,却不是那种街头货堆积出来的流行,我瞟了眼他鞋子的牌子,知道又是个有钱人。这个男人此时正低头拿着PSP打游戏,聚精会神,甚至没发现我的走近。我咳咳了一声。他连头都没抬:“你等等啊,我马上通关了啊。”说完就又继续旁若无人的沉浸起来。

终于,5分钟后,PSP传来了游戏胜利的音乐,他舒展了下肩膀,这才抬头和我打招呼。我也才看清他的长相,眼睛很大,睫毛浓密,皮相上佳,不同于宋铭元那种高岭之花的凛然不可侵犯,他显得更加活泼,眼角带笑,是难得能把粉红色衬衫穿出格调的男人。

“哎,你打过这关么?”他把PSP凑到我面前,指着游戏里横尸遍地的那些怪,声音带了些惋惜和忧伤,“其实我也不想伤害它们的,你看,面对我的精品装备,这些怪有活路么?没有!可是它们明知向我冲过来就是死,还是奋不顾身!为了自己的信仰和使命,它们抛弃了自己的生命。打着打着,我的眼睛都要湿润了,这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感染下,我只能颤抖着打开作弊器,看着它们的头颅一个个掉下来,身上曝出金币。虽然我赢了,可是没人能理解我现在这种凄凉苍老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