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实在不能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于是腿一包扎好,听完医生嘱咐,我便急着想出去,宋铭元倒也不可多得的赞同了这个观点。据我观察,应该不是为了省点住院费,而是现实情况确实不容我们常驻。

这正是当初宋铭元“残疾”时候待过的高级医院,不知道哪个人传播的消息,VIP病房那边由小护士带来了一群群的老头老太,坐着轮椅的,半身不遂的,歪头倒脑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小便失禁的,但身体的不能显然没有能抑制住他们内心的激情。这些人的眼睛无一例外闪动着耀眼的光华。

临走时候我听到小护士还在唾沫横飞的讲解:“大家不要失去康复的希望!只要配合医院的治疗,我们会有第二个宋先生!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宋铭元给我办出院手续时候明显没有平时的镇定,反而多了点想快速离开医院的渴望。可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合时宜的戳穿他,毕竟现在风水轮流转,我变成了腿脚不便的那个,此时只能匍匐在宋铭元的背上,翘起我打了绷带的腿。而也只有此时此刻,我才终于设身处地的理解起残疾人的不便和辛酸。当自己都不能掌控自己的行走轨迹,确实是一件挫败的事情。

好在宋铭元因为伪装,好歹也尝过残疾人的滋味,对我还是相当人文关怀的。可惜媒体就显然没这么友善了。宋铭元背着我走进医院的地下车库,就有一堆记者和看热闹的冲过来,后来我听说是医院一个护士为了300块的新闻线索费提供了宋铭元这个医学奇迹的实例,然后财经报纸,娱乐新闻传媒,医学期刊,甚至还有超科学力量调查小组都派员莅临现场。当然,这些不靠谱的新闻最后都被宋铭元压制住了,倒是都市晚报的角落里带过一笔,刊登了当天医院车库里出现踩踏事件,有两个男人,分别被挤飞了眼镜和假牙。报道最后善意的提醒广大市民,围观要谨慎,要秉承科学态度,调查好地形和人流量,以免发生不测。

看到这些新闻时候我已经被宋铭元接回了宅子。虽然我有些扭捏,觉得他既然已经不是残疾人,我这个看护就没有存在意义了,是该主动请辞的。但或许他觉得我的腿伤他是需要负责人的,何况当时在医院里,他那样做…现在这样好汤好水的供养我,我理解为是心虚的。

下午时候宋铭元去处理内鬼了,我便一个人待着。房子果然是要人常住才会有生气,就几天时间,花瓶里的青大葱就枯萎了,我麻利的换了把新的进去,然后抖了点米粒进乌龟缸,两个绿毛王八大概几天没人喂食有些怨恨,竟然还咬了我一口。

日子就这样像涂了油的轮轴一般咕噜一声就滚过去了,虽然我百般不情愿,但是脚上的伤口还是一天一天的康复了,昨天就去医院里除去了纱布,自小腿而上,那条伤疤却还在,盘桓着像是一道难看的蜈蚣。医生倒还笑着调侃恢复的不错,结痂很快,然后开了两管软膏。

“疤掉之前,都尽量不要吃带酱油的东西,也不要吃的过于刺激。”大概是宋铭元和我在看了疤后脸色都不大好,医生扶了扶眼睛添了一句,“其实伤在这个位置还是好的,万一是脚上骨折,石膏打个月把,拆纱布时候一定会熏死人。你看,你的这个位置伤的还是很体面的。”

我张了张嘴巴,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宋铭元的手机突然就响了。他对医生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等等,就接起电话出门了,我只来得及听到一句“小佳”。他也只留给我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和之前看到来电显示时候眉头紧皱的弧度。

之后我在医院等了一个小时,宋铭元都没回来,倒是宋铭成急急忙忙赶过来把我送了回去。这次车上他倒没和我插科打诨,很是一本正经,我让他就别送我到宅子,在路口停下就好,他还摇下车窗,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何草草,你最好别对我哥哥动心。”他这样和我说完,才绝尘而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此时一颗心跳动的平稳缓和,没有医院里宋铭元俯身下来亲我眼睛时候的悸动,我觉得很安全。这个时候街上公园里有很多人,声音鼎沸,各人都有忙碌的事情,各人都有自己生活的目标。我在这些人群里,只是渺小的,不引人注目的。别人不了解我,也无法窥视我,或许会有人觉得我怪异孤僻愚蠢,但我莫名觉得很安全。

我从来不恐惧人群,相反,人群给我安全和稳定,什么事情,看到人群,我都能安定下来,因为我的普通平凡,我觉得能随时转身遁入嘈杂的群体消失不见,躲避起来,而别人找不到我。

作为平凡人,人群就是我的保护色。这让我感觉面对宋铭元也更有底气。不论小佳是谁,宋铭成怎么和我说,我都觉得,我是安全的,可以免受伤害。

顺着路口一直走,我有些漫无目的,心里倒是纷杂。却在拐弯的路口见到了那个算命的老头。换了套深色的衣服,又继续在原来的地方摆起摊子来。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腿上结痂的伤疤,觉得他或许真有点专业水平,忍不住就走上前搭话了。

那老头见了我也如见了亲人一般激动。

“姑娘!哎,你又来了。哎呀,你看,你这腿,走路这么慢的,果然啊,我就说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会算错的。”说完,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一把愣是塞进我手里。

我打开一看,是个平安符。

“你别小看这个符,可灵着呢,不仅保平安,还保学业事业爱情的。”他对我挤了挤眼睛,“你我也见面第二次了,今天也是老头我刚出来的日子,见到你,也算给你个彩头,顺便给自己去去晦气。”

大概因为我询问般的看了他一眼,老头骂骂咧咧的继续开口了:“不知道哪个兔崽子,竟然去告状,说我宣扬封建迷信,被警察请去喝了茶,在拘留所里蹲了5天,写了3篇检讨书,还被罚走了不少钱,今天才放出来。”然后他请下来喘了口气,“姑娘,你说我这是封建迷信么?我可是半仙啊,你看算你这血光之灾算的多准!这举报的小兔崽子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生个儿子没屁*眼!”

我默默的捏了把手里的符,镇定的回答:“哪里能啊。别说那个兔崽子了,师傅帮我看看手相,最近运气如何?”

老头翻开我的手掌,装模作样的看了半天,才拍掌大笑一声:“姑娘你这血光之灾一过,必定是大富大贵一帆风顺,以后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我继而问道:“那我生儿子健全不?”

他有些莫名其妙:“健全啊!你生的是人中龙凤,咋能不健全!”

我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最近的公用电话亭义无反顾的又给公安局打了个举报电话。

第十五章

举报完,我便一个人回了宋铭元的房子。想了想,就近去菜市场买了点猪脚炖了起来,拉拉杂杂也做了一桌的菜。可是从黄昏到暮色,宋铭元都还是没回来。

等逗弄完两个乌龟,翻开手机看了看,我还是没给宋铭元打电话。他如今好歹是行动自由的人了,何况处在那样的位置,必然是事务繁忙的,更没有理由和我报备晚饭回不回来,我更没资格去过问。

我便自己热了热菜,胡乱的解决了晚饭,收拾桌子时候看很多菜都没动,想了想,还是包了保鲜膜放到了冰箱里。做完这一切之后又有些自嘲,宋铭元大概也不稀罕这些。这本是我预想里做的最后一顿饭,毕竟相交相识一场,我从他这里也得了颇丰厚的工资,现在他恢复了,我虽然内心曾经冲动过,希望他感念我对他的照顾,对我也分一点照顾,给我后面安置个什么工作。但毕竟那也只是想想,宋铭元在商场一向有个三笑的美名。他磨刀霍霍的时候,一笑,把刀驾到你脖子上的时候,一笑,然后手起刀落的时候,又一笑。

这些都是我慢慢从报纸上看到的,宋铭元的回归以及对内鬼狠辣的赶尽杀绝是近期财经报纸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又因为他皮相上佳,也常常是娱乐版爱好的对象。

我从前看报纸,总觉得这些人离开我很远,现在看着头条里出现自己熟悉的名字,倒是很微妙。是觉得可以拿出去当吹嘘的谈资而得来的骄傲还是其他,我不得而知。宋铭元“残疾”时候,我觉得他也只是个可怜的普通人,甚至还要比普通的残疾人更糟糕一点,因为落差更大,媒体也更穷追不舍。现在他好了,我却觉得反而多了距离,再看报纸上那些血雨腥风,觉得更是要小心翼翼的相处才行。

宋铭成说的,我懂,然而宋铭元确实是一个优秀而强大的男人,长期相处下去,我觉得我极有可能把持不住,沉溺在这样的日子里久了,人就要滋生出许多惰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过去因为这个,经历了一段最糟糕的日子,现在再也不想尝试了,何况尝试的机会成本又太大。于是我更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待在他身边终究不是正道。只是没想到没能有个好好的告别。

第二天我给宋铭元留了封辞职信。就背了背包离开了。

而下一份工作比我想象的更容易找到。我这样学历又没有技能的人,没想到还因为陪护了宋铭元,竟然还炙手可热了。当天下午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个礼貌的中年女人,确认了我的身份以后就表示能提供给我看护的工作岗位,待遇是行业标准。我问了情况,对方支吾了半天,才说是为自己的朋友找看护。

因为宋铭元的事情我留了个心眼:“是多大年纪的人?什么具体情况?我不怕吃苦和脏,但是我的看护其实没什么专业知识,如果是需要专业医护的,我是没法胜任的,我能给的,也只有认真和细心热情罢了。”

对方听了倒没有任何退缩:“年纪这个问题,恩…是老年人。其实没大的问题,就是年纪大了么,你知道的,容易寂寞,想找个人陪陪的意思更多一点,下下棋什么的,你只要有爱心就可以了。”

几番交流下来我觉得这个工作还算合适,对方只需要我每天腾出几个小时陪陪老人家散步聊天,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虽然薪水不比宋铭元,但弹性的时间让我觉得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学点手艺。

我给吴秦看工作合同并且合计工作性质时候,咱俩都觉得这工作是相当完美的,完美的就像给我量身定做一般。不需要专业看护知识,工资也是非常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低廉的,但于我这样的背景,比起上一份照看宋铭元的,这份反而感觉更正经和靠谱。

反常是一件需要谨慎的事,好在因为反常,直接能引起人的注意。然而有时候正常的过度了却也是会暗藏杀机的。我签完合同,中年女人把我带去见雇主,这一路上的风景,让我有些不妙的第六感。

这是去往西郊的别墅区的路,而那片住着的,几乎是没有老年人的。因为开发商定位就是给有钱的中青年的,所以在建造时候周围的相关设施都是适合年轻人的会所,酒吧和棒球场。这里喧嚣而且充满活力,纯粹是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而作为养老,年纪大些的人都会选东郊那片。

大概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等我见到我真正雇主的时候,倒没有了太多惊讶,只是耸了耸肩膀:“这就是年纪大到需要我陪护的人?我看着挺年轻的啊,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中年女人脸上露出点尴尬神色,看了一眼对面自己的老板:“曾先生,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谈。”

曾轩对她点点头,然后便转过来看我:“何小姐。”

此时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多东西,我却并不想深究,只是也点了点头:“曾先生,你好。”

曾轩却是很激动:“何小姐,我听说宋先生的事了,我这里最近正好有个秘书的岗位,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在我公司里上班吧。”

我吸了口气,“曾先生,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份看护老人的工作,既然这里没有需要照看的老人,那就不需要我。如果你定那份合同只是想见我,那真是太费周折了。秘书职位我怕我自己也胜任不起来。另外看护合同你要追究我违约的话也行,我给你付违约金。”说完我便转身要走。

然而曾轩想到要用这种方式来见我,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叫我何早我势必当场翻脸,于是只是不捅破那层纸,还何小姐何小姐的称呼着,却必然是不会轻易放我回去。我当时已经转过身去了,却听到一声东西碎裂的声音,回头看,才发现地上是一个热水瓶的碎片,明晃晃的,而曾轩则皱着眉头站在一边,右手的衣袖上冒着蒸汽,还往下滴水,手上抓了一把碎片,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对我笑了一笑:“我烫伤了,还被扎伤了,是右手,我觉得很严重。何小姐,这下我需要看护了,你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后来我都没和曾轩讲话,他打了电话给私人医生,对方给他包扎完便对我嘱托起来:“烫伤的很严重,最起码半个月不能用右手,千万别让他沾水,药膏要准时帮他涂,准时复查。”

我闷声点了头。医生出去以后就剩下我和曾轩两人。他的手现在被包扎了起来,之前确实惨状的很,起了一个个的水泡,现在他却神情放松,休闲快意的很。

“你这几年过的还好么?我知道你现在叫何草草,但我看了你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没有变。”他似乎斟酌了很久的语气,可话问出来,明明并没有什么大的冒犯,我还是觉得烦躁不安。

“就那样。我没读大学,出来工作了。做过很多不一样的职业。哪样有钱就做哪样,总要养活自己。”

大概看出我不愿意回忆过往,曾轩倒没有再问,只是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一直在找你,却不知道你连名字都换了。我知道用这样的手段把你留下是我卑鄙了,可是我很想再看一次你在我身边,和我聊聊天,像过去一样。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那么要好的朋友。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和我说说你这几年的日子。”

这时候已经暮色渐至,我也有些动容,可是我连名字都换了,我是想和过去彻底割裂开来,彻底走出来,而眼前的曾轩,虽然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却仍然是属于那些我想要抛弃的过去。

后来证实我的想法还是过于单方面了。对于曾轩,无论他多想弥补当年他的缺憾,重温少年时光,我于他,也只是一个过去了。

我不再是5年前活的没心没肺的何早了。不出一个星期,曾轩对于我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状态就开始烦躁起来。他习惯看到阳光的,从来不烦恼,给他带去快乐和愉悦的何早,而现在的我显然不再具备以上功能。我只能理智而有分寸的照看他的伤口。

好在曾轩能找我麻烦的机会也不多,避免了很多两人相处的尴尬。他现在也是个青年才俊了,总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看他书桌上堆放整齐需要他签字批阅的文件,以及每时每刻都在响起的商务电话,觉得宋铭元比他可懂太多生活的艺术和张弛有度了。

而没想到的是,那天的傍晚,我就见到宋铭元了。

那时候我正在给曾轩喂饭,他伤了右手,自己试图用左手喝汤,几次都把东西给打翻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接过了碗。

所以宋铭元进来的时候很是有点煞风景的味道,好在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看来我是唐突了。”然后他语气沉了沉,“原来曾先生果真受伤了,本来作为朋友,就该来探望的,你也不必客气三番五次的推脱说自己不在家了。”

曾轩表情变了变,但又立刻掩盖了过去,只笑道:“宋先生客气了,只是因为现在这样一幅窘迫的样子,不大好意思让人见笑了。”说完他伸了伸手,然后指了指我,“你看,连吃饭都要叫人喂了。”之后曾轩又加了句,“这样吧,宋先生,没想到你会来,我换个衣服,我们去客房谈。”

宋铭元欣然同意,退出房间前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翻了个白眼。

而等他走了,曾轩才显示出之前隐藏的情绪,他的脸也有些微微泛红:“真没想到宋铭元会来看我,之前就有个合作想和他谈了。”他一边脱了外面的睡衣,换上休闲服,一边朝我看,“你在他那里也做过看护的吧?这个人相处下来怎么样?我觉得他倒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可怕。”

我没有表态,吴秦常常说,人是非要跌的鼻青脸肿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而曾轩在和宋铭元一番书房谈论后果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是黑着脸出来的。宋铭元则像是情绪饱满,一副旗开得胜的模样。后者朝我招了招手:“草草,走。”

我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宋先生好久不见啊,我现在在曾先生这里工作呢,你要我走哪里去?”

宋铭元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刚才曾先生在书房就把你给正式解雇了。”说完便过来拉了我的手,连拖带拽的弄出了曾轩的房子,一路塞进了车子里。而整个过程中,不惜自残也要把我留下的曾轩却始终不发一言,也并没有阻拦的行为。这不得不让我有些联想,我的老主顾上门投诉我,导致我的新主顾把我解雇了。

于是我上车以后第一件是向宋铭元逼近,眼神凶恶:“我这个月在那里伺候他了也有一周!我现在一分工资还没拿到!我就被辞职了,我白干了!你什么意思!”

宋铭元把我的手拍开:“因为你上一份工作还没做完,自然不能跳槽。”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宋铭元理了理衣领:“何草草,你之前不是为了摆脱曾轩还给我买过一只乌龟么?难道你很想和他继续待下去?我这次也算是牺牲自我利益保全你了。他也真是狮子大开口,我给了他一整个项目他才不情不愿的放人。”然后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一整个大项目,不是一只乌龟可以解决的,何草草,你要好好做牛做马了。”

“你腿都好了,还要我去干嘛?”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你一个顶俩么,钟点工阿姨也可以让你包了,我房间里有很多地方可以打扫。而且我给出的薪酬比曾轩可多了不少。还包食宿。”

宋铭元看上去心情很好,竟然还和我开起了玩笑:“刚才我和曾轩从书房里出来,对比之下是不是我更有气势一些?”

我望了望车窗外的景色,回想起刚才曾轩从书房出来一副委顿阴暗的模样,而宋铭元是很有点红光满面的感觉的,不假思索间就把脑子里想的脱口而出了:“确实是你气势强些,像吸饱了元阳的姥姥,曾轩么,活像被你采了精气一样。”

第十六章

回到了宋铭元的房子,我先到处转了一圈,离开的这十天里,估计宋铭元也没怎么住这里,倒有些冷清,好在乌龟还是那个乌龟,大葱还是那个大葱,总之看一切都虎虎生趣,十分可爱。我往沙发一靠,双手摊开摆成了个大字:“果然别墅是越大越好啊!有钱人日子过的果然舒坦!”此时宋铭元正对着镜子解领带,并没有理睬我,这在曾轩家里是不可能发生的,曾轩总是在一切可能的时间里妄图和我说话从而拉近距离。

人总是很奇怪,我和曾轩年少相识,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而宋铭元倒像是个萍水相逢次数多点的路人,虽然这个路人有点太过光芒四射,作为我人生故事的背景显的喧宾夺主尤其不称职。然而此时他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我反而觉得更加安心平和。因为我知道宋铭元并非在漠视我,而只是安静的容忍我存在在他的生活里,相对于曾轩那样的过分关注,这种相处模式反而更轻松一些。

大约真的是相处久了人是会有疲态的,有时候面对陌生人,反而更会倾尽所有的热情和诚挚。或许是因为对于这些陌生人,因为从来不曾认识过,我可以随意的在他面前呈现自己而不必去担心一定要与过去的自己保持一致性。

长久的相处让曾轩对我打上了一些标签或者印记,那么多年的时光,在他的脑海里浓缩出一个我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却极有可能与真实的我无关。而当真实的因为成长而变迁了的我站在他面前,与那个形象背道而驰的时候,他是不一定会因为重遇故人而高兴的。这一点宋铭元不一样,他从来不认识我,我也不认为我们这样两个阶层的人能长久的保持关系,因而每一天我都可以随心所欲的表现自己,或者庸俗或者贪财或者阴郁苦闷。

胡思乱想了一通,我才抬头看了眼时间,伸了个懒腰,就自觉去厨房准备晚饭了,而绕过已经换好衣服,端了杯咖啡看报纸的宋铭元身旁时,模模糊糊又觉得这个路人似乎在我生活里驻足的已经有点久了。快拐进厨房时候身后传来宋铭元的声音:“多炒点绿叶菜,少放油。”我吸了吸鼻子,“哦”的应了一声。

晚饭做出来的时候宋铭元看着桌子上的菜挑了挑眉。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唯少几次我做菜的经历里,炒青菜,番茄蛋汤,白菜,肉末茄子,菜色都是亘古不变的。虽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能有料理自己生活的能力,但我从来没刻意追求过高层次的料理,觉得会稍微几个家常菜就饿不死了。

然而宋铭元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毕竟付了钱让我做家政,如果我每天都茄子茄子茄子的烧,说不准他有一天真的长成个紫色的茄子样。霜打茄子,这个彩头未免太糟糕。

这些话是宋铭成告诉我的,他那天大清早来敲了半天门,据他说,是想来看看乌龟,顺带看看我。

“草草,你喜欢上学上课么?”他一边喂乌龟,一边算计般的看我,“哥哥打算让你去再读点书,哎,反正房子也不容易脏,你在家里待着也没事干,而且你这个学历跟着,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认识你。”

我一边惊心动魄的感慨宋铭元作为一个雇主可真是负责,连家政员工都能有就职培训,一边苦涩,我真的不喜欢读书,只能浪费这种机会:“不喜欢,我不是读书的料。”

这之后宋铭成和我吹嘘了他最近的事业,我听了个一头一尾,只摸清了他最近是在投资娱乐业,像听小说一般的听了很多八卦,比如哪个女明星的鼻子是假的,哪个的胸是假的,甚至还有一个,连屁股都是假的。

那晚宋铭元回来果然便问了我读书的事,他漫不经心的带过几句:“何草草,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总要出去有个更稳定的工作吧?之前腿的时候你也照顾了很多,我公司里过段时间要大规模招人,不过有个学历的门槛,反正你现在也比较空闲,我看要不要去读个夜校,拿了文凭,之后我可以让你走个后门。”

我知道这是宋铭元最大的好意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还是不妥当:“你看我如果是让我学文化课,简直是对牛弹琴,而且我一直觉得现在大学里那些文化课都太缺乏实践联系,这种很理论的东西,混个文凭,靠着你后门进去,估计身份很尴尬,万一自己没法适应那份工作,我觉得是件挺不好的事情,相比,我倒想有时间去学一门实在的手艺,有技能到了哪里都饿不死。”说完我朝宋铭元抛了个感激的眼神,内心其实也是波动的,但对于这些好意,我也不敢不留后路的全心接受。

人心会变,祸福不过一夜间,如果靠着宋铭元的脸面进公司,哪天万一和宋铭元翻脸,我就要收拾了包袱滚蛋了。当然在这个场合,这么煞风景的话我是不会给宋铭元说的。为了缓和气氛,我只好呵呵笑了一阵:“宋先生,你们姓宋的都是好人,我也不好意思太依赖你们,我还是先自己学技术,实在不行宋二少爷还说可以去投靠他的娱乐产业呢。”

宋铭元听了这话脸色没显出几分好看来:“娱乐圈那种地方没必要去,你怕是要被吃连渣都不剩,宋铭成也没精力护你。”说完他便站起来打了个电话,我探头探脑没敢走近去听,只好去厨房准备了个水果拼盘。

回来的时候宋铭元已经坐回了沙发:“你想学技术是吧?宋家旗下有几家饭店的,我和酒店那边打了招呼,你可以跟着大厨去学学做菜,我也不想一天到晚只吃茄子青菜。”末了还加了一句,“别听铭成瞎扯,成天做什么一夜成名的美梦,娱乐圈不适合你,没后台就是掉一层皮的事。”

我当时感动的稀里哗啦,觉得宋铭元和我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实在话。可后来我就后悔了。娱乐圈是没后台是要掉一层皮的,可当厨子没后台也是要掉一层皮的。宋铭元鉴于我豪情万丈的“我不想靠后台”的理论,并没有特意打招呼让大厨特别照顾我。

第一天,我就窝在油烟味重,人声嘈杂的酒店厨房后厅里,削了整整几篮的土豆,剥了几框的毛豆。而我的同事们并没有因为我的平易近人和没后台而对我充满阶级姐妹或者兄弟的友好感情。相反,这个高级酒店的掌厨非常严格,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小隔间里有一面白板,上面贴满了各种便签,第几桌的客人不喜欢葱姜,第几桌的客人喜欢五分熟的牛排,而整个厨房重地,大家也非常忙碌的各司其职,责罚制度非常严格,而一旦送错菜,被客人拒绝,那道菜的赔偿价格就够一个月薪水。所以没有人互相搭话,甚至连互动的眼神交流都没有,一旦到了晚饭中饭时间,大家的神情都非常紧张。我们要一直工作,直到最后一个客人的最后一道菜上完,大家才能有个空闲好好吃点东西。

而打听得来的消息,大约这样干事的劳力要做个把月大厨才会在看的顺眼的人里跳出几个当正式的学徒。这样听来我不免有些绝望,同期进来的几个实习生也都一片愁云惨淡,毕竟这意味着我们要削个把月的土豆,剥个把月的毛豆,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晋级。

吃饭时候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因为新进来了实习生,很多老员工的工作量减少,早早的都回家了,内部食堂只剩下我们几个实习生和对面桌子上一个瘦高个中年男人,我们一路吃东西,他就时不时的瞅瞅我们,以此我推断该是负责厨房清洁的,所以等着我们早点吃完了他好收拾了回家。

而实习生里终于有个男孩对前景有些担忧起来:“你看我们一天下来,干了最脏最累的活,可是连大厨长什么样都没见到,你说会不会是酒店坑我们,利用廉价劳动力啊,最后一股脑的把我们都扫地出门?要不这样,我们得找到大厨,给他塞点好处费去。”

然而这下大家又都委顿了,因为大厨真正做高级料理的核心房间我们是进不去的。我看这哀

声叹气的样子,不禁想鼓动一下士气:“大厨啊大厨!很好认的,做大厨的,自己做料理的时候都要尝一尝的吧?尤其都大厨了,做的菜也一定好吃,更是停不住嘴,那样的话,长此以往的顺一点进肚子里,应该是个大胖子!我们找出整个厨房最胖的人,就应该是找到了大厨!”

结果我的热情大家并不买账,他们大约是专门的学校送来实习的,都是相识的,很是自成一伙:“万一给错了呢?说不定是第二胖呢?你这个方法太傻气了。我们才不会这么干。”说完他们便更是鄙夷的看了我两眼。

好在我并没有受到伤害,毕竟我也没打算给大厨送礼,具体第几个胖子是大厨确实也是件和我没关系的事。

而这之后我持续削了一个星期的土豆,有时候还要刮猪脚上的毛。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晚上精疲力竭的回到宋铭元的房子,第一个反映就是死皮赖脸的挤进他的书房要求给点后台支援:“你看,我每天都削土豆剥毛豆的好几个星期,万一那个大厨看不上我怎么办?毕竟我削的土豆也不是特别漂亮特别出众,万一不能引起大厨的兴趣和垂青,这样我就没法学技术,我就只能每天给你做茄子,你的生活质量就一直得不到提高,久而久之精神生活也会濒临崩溃。会出现精力不集中,犯困,恍惚,肾虚尿频各种症状。”

宋铭元虽然每天都吃我从酒店里带回来的多余土豆和毛豆,但是意外的气色不错,于是心情大概也很好:“要引起大厨注意,你可以在土豆或者毛豆上雕花,兴许这样他会很好看你。”然后他状似思考的笑了一笑,“不过我也不愿意每天吃你带回来的土豆,你再安心削几天,我会帮你打招呼的。”

于是我兢兢业业又在厨房弄了几天土豆,恶狠狠的每天都让宋铭元大晚上的吃土豆泥,等着他身材走形,腰若水桶,走路虚浮的一天,结果做饭这玩意儿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个星期下来,宋铭元的体型仍然修长优雅,而我因为化悲愤为食欲,每天又都煮土豆,脸都圆了一圈。

好在大约因为我的发胖,宋铭元终于发觉了情况不对:“你不是每天削土豆很累么?为什么我觉得你反而胖了?”然后他打量了我一下,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丰满是好事,但小心过于丰满了买不到衣服。”

我白了他一眼,就回房了,然而当晚站在镜子前洗漱,我才悲剧的发现,我胸前的扣子,崩了一颗…

而大约宋铭元是真诚的关心我的身心健康,第二天他便给我买了几套更宽松的衣服,又过了几天便带回了我朝思暮想的好消息。

“你可以放心,大厨说见过你了,他还算满意,一个月的实习期过了会留下你的,你也别给我每天做土豆了。”

我当场高兴的蹦了起来,这几天的工作下来,虽然很繁重,但我满心雀跃的觉得自己终于能走进一个职业,从头开始掌握一门技术,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未来都会好起来,我可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依靠自己的能力赚取薪水,不用再做不稳定的短期工,可以让我的母亲安然度过晚年,然后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生一个孩子,为他们做出更温馨的饭菜。这是我第一次开始规划起将来的人生,忍不住就在宋铭元面前有些得意忘形了。

然而他倒没皱眉头表示嫌弃,而是笑了笑摇了摇头:“何草草,你还真是个小孩子。”

我一把过去拉了他的手:“我再也不给你做土豆了,我以后学了手艺,一定把第一次做的最好吃的菜都留给你,而且,你现在就是一直吃土豆变成了一颗土豆,也是世界上最可爱长的最俊的土豆!”

宋铭元笑的扶了下额头。我刚才欢天喜地的转了不少圈,头终于有些晕,于是便停了下来,这下便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宋铭元,你说我该不该给大厨送个拜师的红包?哦!对了,你刚才说大厨看到过我了?啊,我怎么没有印象看到过大胖子呢。”

“大胖子?”

我见宋铭元不理解,就又把大厨是大胖子的理论拉出来说了一遍。末了还抱怨了两句:“其他几个实习生没一个相信我这理论的,都说我傻气。”

宋铭元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他憋了笑一般的低声道:“你是傻气。”我瞪了他一眼,他却又笑而不语的不和我解释为什么说我傻气。

于是我心里哼了一声,觉得他这只是人云亦云想要融入人群,便把我推出来说傻气,好显得自己合群随大流一些,所以内心里,我并不觉得自己傻气,并且坚定的相信着大厨是个大胖子。

当然这个信念在看到大厨时候崩塌了,那正是我们当天吃饭时坐在对面的瘦高个中年男人,他旁边倒是跟了个大胖子,听介绍,我才知道,那胖子姓李,大家都喊李胖子,却并不是厨师,只是负责厨房采购的,对我倒是热情的非同凡响。

后来熟悉了,我有次忐忑的问大厨,为啥李胖子这么苛刻一个人,唯独对我一路都这么热情的好似一把火。

大厨撇了我一眼:“你之前有个大厨是胖子的理论吧?”

我点了点头,但丝毫不知道这和话题有什么关系。

大厨继续道:“我们整个厨房,除了李胖子,没一个胖子。你们那期实习生,都听了你那狗屁理论,偷偷摸摸前后一共给李胖子塞了十来个红包。他能不喜欢你么。”

番外【哥哥不在家玩什么】

宋铭成其实并不是网瘾患者,他那天接触网络游戏也纯属偶然。起因是一个网页广告。那天他正百无聊赖的在电脑上刷八卦,结果陡然跳出来一个广告框,成功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后来每次宋铭成回想起来,都仍然觉得这个广告是极其独特的,它不同于那些一般的庸俗低档的游戏,用“老婆不在家玩什么”或者“老公不在家玩什么”这样媚俗的标语,它不早不晚就出现在那里,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般。宋铭成记得很深刻,那个广告上写着“哥哥不在家玩什么”。这个新颖别致甚至是清新的广告语立刻攫住了他的心。牢牢的。

后来宋铭成果真恪守教条般在哥哥不在家的日子里认真的打游戏,成了一个态度端正的人民币玩家,有一个游戏里的“老婆”,他们一起迎着夕阳奔跑,在月光下吟诗。虽然这个“老婆”挥金如土,但宋铭成总体还是满意的,毕竟这些游戏币对于他只是小意思,而谈钱多伤感情,宋铭成觉得遇到一个精神伴侣才是最值得骄傲珍惜的。他的这个“老婆”,在他吟出“一夜N次不是梦,带你飞到外太空”这样的诗句的时候,会指挥着游戏里丰满的人物拍着手跳跃着大喊“老公好棒,好押韵,好有文采!”而这些,宋铭成在家里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的哥哥从来不会赞美他有文化,所以即使这些赞美是假的,他也愿意出钱沉浸一下在虚幻的满足里。

而网络上这样的肯定极度的激发了他的自信心和创作热情,当有一次在晚宴上他有吟出这样不拘一格的诗句的时候,他的哥哥宋铭元黑了脸色。

他拔掉了宋铭成的网线,收缴了一切和网游有关的东西。但这当然并不足以绞杀宋二少爷,虽然确实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好在他和“老婆”留了互相联系的手机号。宋铭成给对方发了邀约,希望能现实里见面一起探讨探讨现代文学的美丽与哀愁。

此时他其实并没有对这位“老婆”产生什么非分之想,真的纯粹只是想要交流。毕竟宋铭成夜知道,一个有着如此高的欣赏水准的女人,是不可能长的好看的。大部分才女,长的都相当抱歉,因为当不了美女,便只好从事才女的行当,当然了,行行出状元,宋铭成并不想吝啬自己对于对方的赞赏。

可这么一件正经的事情在宋二少爷的哥哥眼里就看出了点龌龊。对于这个弟弟,宋铭元从来就没有省心过,如今也不知道他怎么的就迷恋上了网络游戏,怕这青春期和文艺电影一样漫长的弟弟沉迷网恋,真的找了个瞎七八搭的女人回来。他不怎么相信自己弟弟的眼光,更不相信他会有分寸。

于是这才有了宋铭元和何草草的相遇。而当宋铭元抓着何草草的头发威胁的时候,宋铭成正寂寞的坐在窗前创作他的诗歌。后来宋铭元回来,递给了他何草草的照片。这是宋铭成强烈要求保留的权利,他其实怀抱着这样的思想。想看一看他的“老婆”到底长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