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此刻倒不是低哑了,而是仿佛感冒般的闷沉,就如钝物击打在棉花里。

宋铭成似乎也被他这种声音惊吓到了,只一个劲地“哦哦哦”起来。他似乎在金木面前很服帖,由此我也猜测金木该是个长相严肃的人,至少能震慑宋二少爷的,除了他哥哥,倒也不多。

中途金木有个重要电话要接,再三关照了我之后便出了门,临走时他和宋铭成之间气氛倒很诡异。好在这之后变成了我和宋铭成两个人,他便恢复原状肆无忌惮起来,这才有了他二少爷一贯的作风。

“我说草草,我知道你之前恨我们的,但我哥这次也栽跟头栽得狠了,你知道因为他形象的下降企业亏损多少么?也算是有了报应了。这明明该是你是胜利者,怎么现在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你这眼睛怎么回事,还有办法救么?”说完宋铭成便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把他的手挥开:“我光感还是有的,别拿你的猪蹄在我面前晃荡。今天我也不想说和你哥哥的事情。”

宋铭成有些尴尬:“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耀武扬威的,你也不是才认识我了。我知道我们做的不对,也真心的道歉,只是你现在把身体弄成这样,别说我哥,就是我也心里不好受的。你等着,我给你找点土方去,什么按摩之类的,总有一个能有点疗效,你这么年轻,总不会一辈子这样的。”

我们就这样意识流一般的随便聊着,倒也很开心,宋铭成毕竟是个好的聊天者,插科打诨,只要不涉及他哥,我倒发现是个不错的人。

而我们的聊天接近尾声时候,金木便回来了,他也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自己倒了杯水。

宋铭元突然转头:“我也该走了,草草,我就最后问你一句话,你还喜欢我哥么?”

我有点呆愣,然而还没等我回答,旁边的金木就大声地咳嗽起来,他那带了嘶哑的嗓子,果然是感冒前兆。

宋铭成经过这么一阵撕心裂肺般咳嗽的打断,也没了继续询问的兴致,只是垂头丧气般地嘟囔着:“我这次来是我个人行为,我哥不知道,也和我哥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是不会打扰你的!”

我料定他是偷偷来的,大约被宋铭元知道了责骂,也很谅解:“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宋铭元的。”

宋铭成期期艾艾地嘀咕了几句,便告辞走了,我隐约听到他最后念叨的是“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这之后我转头询问了金木的身体,劝他不舒服就该吃药,他却只是哑着嗓子表示了今天只是用嗓过度。

第四十三章

金木开始每天拉着我出去散步,这些天蔷薇花也都开了,一路走过,我能闻到馥郁的香味,这段路一直是我喜欢走的。多数时候,金木也并不干扰我的行走,他甚至也不上前搀扶,而只是让我沿着盲道慢慢的走,适时提醒我前方的路障。我能感受他的气息,他一直在我身边,只离开了一点距离,但恰好是那点距离,让我觉得被尊重并且独立。而在快到马路口时候,他才会默默上前拉住我,然后陪着我过街。

“这里是一家面包店,你能闻到面包的香味么?上次我买的甜甜圈就是这家的,老板是一对夫妻,笑起来都有酒窝,都胖胖的,很有福像,有个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每天都喜欢扎粉红色的蝴蝶结,走过都带了点面包店的奶油味。”路过繁华的街区时候,金木就充当解说,在他的描述里,我也渐渐明朗起来,仿佛我真的能看见这些景象一般。

在门口晒太阳的大黄狗,树荫下下象棋的老大爷,一边等红绿灯一边吵嘴的情侣,有着“比你的脸大”广告语的战斗鸡排连锁店,路边的小贩。

一切的一切,都慢慢鲜活起来,金木每天都陪我这么走上一回,每回的解说也都是不一样的,人们的生活不停在变幻,我在他的描述里感受到时光的流逝,而路边的人也开始知道我,知道每天下午3点,都有一个眼盲的姑娘要走过。

渐渐便开始有不同的人和我打招呼,最先的便是面包店的老板娘,一边鼓励着我多走走,一边把刚出炉的松软香甜面包递到我怀里。然后是靠着送报纸打工的少年。大家都很友好。

而金木生动的描述更让我觉得感动和渴望。第一次的,不同于当初想脱离曾轩时候那种心情,发自内心的,想要再看看这个世界。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这真是真理。听着金木的描述,我才觉得生活中很多细小的东西,都给我忽略而过了。

昨天还打着花苞的花,今天便开了;昨天还活着的蝴蝶,今天便垂着翅膀死去了;昨天还枝叶稀疏的树,经过一夜的雨,便郁郁葱葱了。金木的叙说平直但却总是让人动容。

而有天,在遇到一片玫瑰园的时候,他突然转头问我:“你喜欢过什么人么。”语气平淡,但却带了点尾音,在玫瑰的味道里,他在怀念什么。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想象,他这般的语气里,眼睛也该是寂寥的。

这也让我想起过去。那走马观花一般的过去。宋铭元不会消失,这点我没法否认,他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作为一个痕迹,像一个坐标,一个里程碑。分割掉一段过往和现在。我想起那个抱着我说要给我一整个花园的男人。他也是金木这般温柔内敛的,他会微笑着告诉我,我的花园里只有一朵花。整个花园,都等着你来占据。

然而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甚至刻意的不注意任何关于宋铭元的新闻。我是害怕的。宋铭元还给了我一个公平,不惜以自毁形象的代价,我知道他这些时日必定是艰难的,他总要面对太多压力,而我只是袖手旁观,甚至连重新出现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那晚听说林如烟做为他的女伴时候我就是难受的。可是我并没有再过问的资格了。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何况如今的我,眼睛看不见了,甚至不知道能不能重见光明。如果当年的我还能自欺欺人,我有一门厨艺傍身,也是个上进青年,现在的我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而想起母亲,我心里还闷闷的疼着。

“如果花园里原先种着的这片玫瑰都死了,你说主人会很快收拾掉残骸种上其他花的吧?”下意识的我就转头问了金木。这些天来,我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并且在处理事情上也是成熟的。

大约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他愣了愣,然后才回答:“不会的,如果我是这园子的主人,我不会种其他的,因为我坚信,我的玫瑰没有死,也不会死,它只是暂时的凋谢了,来年,还有春天的。我会静静地等玫瑰的下一个花期。”

他笑了笑:“就像是一个约定。种花和真正爱花的人都是这样的,在播散种子时候,就是一个约定,和玫瑰的约定。这片土地就是为了这朵花而开辟的,没了这朵花,便是荒芜。”然后他牵住了我的手,“你在想什么呢?”

我愣了愣,这是金木第一次直接牵我的手,但我却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指肚柔软的程度,指节的长短,甚至指甲的形状,仿佛我曾经就是握过这手的,让人心悸般的熟悉。我按了按自己的心,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然而一旦产生疑惑,没有一个开诚布公的解释,人总是要越想越多。我心里有个猜想,但是又觉得实在太不可能。处于这种焦躁中,但因为眼睛看不见,没法验证,只能通过语言来试探。

晚饭时候,我问金木,对于一段过去的感情人是不是该放下,学着成长,沉舟侧畔千帆过,往前看。

金木却沉默了,似乎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显得高兴,他只是低哑着声音问我:“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我这个的。”

我心里狂乱的跳着,却用语言掩饰着:“因为吴秦说你是文字工作者,有时候也写情感类专访和爱情小说,我觉得你必然是懂得很多的,何况你做采访总要接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总是个比我有阅历的人,我有件事很疑惑,在想,或许你能给我意见。当然也只是一问,你不愿意回答,也没事,还是我唐突了。”

金木似乎沉吟了一下,才有点艰难的回答,他那种语调让我觉得今晚的米饭里全部掺杂了石子:“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情吧,如果你觉得忘记过去让你舒服点的话,就放下以前的事吧。遇到好的人,觉得合适,就抓住,以后要找个能照顾你的人,要细心,要体贴,不离不弃。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善良就好,懂得珍惜你就可以。”

第四十四章

这之后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金木似乎都打定主意般的保持缄默。而所有鲜少的回答里,也都开始平淡无奇,似乎都没有什么深意,而他见到我渐渐好转,似乎也开始慢慢的退出我的生活。这些天来他常常并不住在房子里,而是总接着电话在不同的地点奔波。

金木就像和我作对般的,我越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他便要把面纱遮得更严密一点。而向吴秦打听,吴秦在电话里声音也显得很局促,他只是不停强调着金木总之不是坏人,人品可靠,不用担心他会使坏。

“草草,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他,他是有女朋友的,你多心了。”吴秦最后的声音有点颤,然后他推说手头工作忙,就挂了电话。而他迟疑的态度让我更加觉得有问题。

金木出现的太及时,不早不晚,恰到好处般的,就降临在我生命里,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陪伴我度过最初的适应期,然后等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时候,又悄然退出舞台。不求回报。这太像个都市童话,然而我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

然而不容我多想,吴秦就过来和我说,金木再过一个月要走了,他需要到别处去找灵感,在这个城市的旅途要结束了。而配合他这些话一般,金木当天就开始回家收拾起了包裹。

宋铭成后来也又来看过我一次,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却只是举重若轻地叹了句:“草草,你在希望些什么?”而没等我回答,他便接着说道,“即便金木是我哥那又怎么样?你能看见了,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么?你能放下你母亲的事么?又或者金木只是金木,那你又如何?因为感激而产生情愫,日久生情,所以终于能放下我哥和他开始一段恋情?”

说完宋铭成就搅拌了下手里的草莓奶昔,他近来似乎很有些作为,一派公事繁忙的样子,来的时候都要带着一大杯的奶昔,并且很有分享精神的,他一定会给我也带一杯。

“最近太忙了,哥哥不管事,都丢给我,我要过劳死了,吃甜的减压。”他似乎害怕我误解般忙不迭的解释,然而说到他哥哥,又觉得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般的转换了话题。

直到他走之前,我们都一直在聊电影,倒也很有趣,宋铭成自从接手HT以后,倒是对娱乐产业很上心,和我说了不少娱乐圈里的糗事和八卦,其中就有《破城》拍摄的一些花絮,这个片子果然是HT大手笔,竟然整个过程都是宋铭成一路跟进的。

而对于我这种惊讶,宋铭成很得意洋洋:“不然,怎么拍的能那么好呢,何况是哥哥亲自要求必须拍好的,女主角也是哥哥亲自挑选的。”

我不动声色:“林如烟么?她倒确实很漂亮,可惜我看完这个片子以后不久就失明了,那天据说酒会上你哥哥带的女伴就是她,不知道闪光灯下的真人该多风华绝代。”

宋铭成顿了顿,语气复杂:“你没看出林如烟的长相和谁很像么?不过也只是长得像而已,摆着不过看看徒增难受,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是那种情况下,看着赝品也好的?和个念想一样?”

他意有所指,可也点到为止,并没有为难我,起身拍拍衣服就离开了。

而宋铭成今天所有说的话,其实都带了深意,我突然对验证金木身份迟疑了,他是宋铭元又如何,我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放下一切芥蒂。这一切突然又让我退缩起来。何况这几天金木一直不在,我觉得顺其自然也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

可惜生活正如连续剧。在我终于能够心情平和地看待我的眼睛,并且在金木吴秦的帮助下终于适应在黑暗中的生活时,我的眼睛却恢复了。

小时候总说王侯将相或者一代能人的降生或者著名历史事件发生之前,都有祥云或者紫气东来,再不济也要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装模作样的夜观星象。而我的眼睛的复原,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征兆。那甚至只是个灰蒙蒙的梅雨天。以至于在我最初看到那片雾气的时候,也只是以为它来自于我内心的臆想,可是当模糊的能够看到墙纸的花色时,我才有点不可置信地伸手去触摸。

当手指沿着壁纸上的花茎一路行走,这和我眼里的情景重合时候,我才相信这不是又一个梦境。即便这种视觉还是带了点模糊,整个世界犹如打了马赛克般,我看出来似乎还并不清晰,但这比仅仅有光感好了太多。

整个下午,我都像一个傻子一样疯狂地在房间里打转,用目光抚摸每一样我过去只能用手指感受的东西,这种感觉很新奇,仿佛初生般第一次看世界,任何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视线虽然还有些不清晰,像是高度近视一般,但这种从无到有的质变已经足以让我狂喜到情不自禁了。

我颤抖地拿起电话,拨了金木的号码,直到那“嘟嘟”声音响起,我才惊觉,对于眼睛复原的消息,我第一个想要告诉的竟然不是吴秦,而是金木。然而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多久,金木的电话没有人接,很快便转入了语音信箱。打给吴秦,手机直接便是关机状态,我猜测他大约是在飞机上,或许去了邻城出差。

这两个人都不在,我偌大的喜悦没人分享,心情倒也渐渐平复下来。望着窗外渐渐涌上来的暮色,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到现在,这种黑暗才不再那么令人惧怕,因为我知道,再次睁开眼,世界不会仍然是这种颜色。

然而另外一种预感也来得强烈,我突然有种感觉,如果金木知道我恢复了视力,怕是不愿意见我的。或许我该先隐瞒着事实的。

眼睛的恢复让我又有了勇气,不论金木是谁,他总是在我最困难时候帮助过我的人。我想要当面感谢他,至少记住他的脸,而不是将来回忆起,只剩下那个低哑的声音。

然而内心也隐隐的忐忑着。他到底是谁,我又确实是在意非常的。

番外 替代品

林如烟有时候会支着下巴,用手慢慢描摹自己脸的轮廓。如今镜子里的这张脸,已经不是过去可以比拟的了,现在镜子里倒映出的那脸颊,仍然是美的,但身价是完全和昨天不一样了。

林如烟出道一年,几乎是横空出世的直接被提名演了HT的年度重头戏《破城》的女主角,此后便扶摇直上,一路问鼎最佳女主角和金像等各种奖项。HT也给她安排了最好的经纪人和最好的宣传策划团队。她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演好戏,然后站到灯光下俯瞰着这个万象的世界而微笑,留下媒体津津乐道的头条照片。出道至今,她的努力确实配得上如今的声名,但她也从来不需要参加任何一场自己不喜欢的酒席,不需要陪着笑脸凭借着肮脏手段才能拿到角色,这些也是事实,几乎如潜规则一般的保驾护航。

实则在最初的开始,林如烟也是莫名的,甚至是惊惶的,当她抱着随便去见见世面的心态参加《破城》选角试镜的时候,她所梦想的最美妙的,也不过是能幸运的得到一个配角的戏份。她是科班出身,她对自己的演技和长相还是有信心的。然而试镜还是让她失望了,在那一溜HT高层和制片人导演面前,当她正准备表演自己试镜的小丫鬟的一段戏份,却被在座的一个男人制止了。

还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长相也是英俊的,林如烟几乎是在进入房间的刹那就注意到他了。在那一溜胖的矮的长着大胡子,或者不修边幅的导演制片人里面,这个清爽的男人便显得尤其出彩了,何况他那张放到圈内也仍可以得个上佳评分的脸。林如烟摸不准他是干什么的,只觉得能坐在这里,大约是个已经内定了的男演员。

可是此刻,这个男人却出手阻止了自己的演出,甚至不肯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林如烟有点生气,但也只是生气,心中是了然的,这便是做这一行的规则,有时候长相好能力强,如若没有人脉和平台,也只是永远的底层。想到这层,林如烟有点沮丧,连气势也弱了。可正当她准备接受命运离开时候,那个男人却突然发话了。

“林如烟?你演女主角。”然后他朝着边上的男人清淡的发声:“编导,麻烦你把女主角改成同名,这样宣传新人起来也比较容易。”

而在林如烟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个男人就离席了。他总共就说了这么两句话。也是在后来,林如烟才从嚼舌根的同期嘴里知道,这个男人是HT的幕后一把手,宋铭元。而因为这种钦点,剧组里总要传出点谣言。

拍摄进度进行到三分之一时候,林如烟和宋铭元的绯闻已经弄得满城风雨,可也只有林如烟自己才知道,除却那次选角的见面,她再也没机会见到宋铭元。可外界的谣言却不断,林如烟毕竟只是新人,在这样的压力下也是心力交瘁,这个圈子确实是染缸,黑白总是不分明的,明明是真实,却无论自己怎么辩解都只会越描越黑。

在这种对舆论的焦虑和对新的人生无所适从时候,林如烟终于再次见到了宋铭元。他来的很低调,林如烟在休息时经过编剧的门,才听到里面传来这个男人的声音。他和编剧在争吵,但他仍然是冷静内敛的,只是用沉静的语气述说自己的不同意见。

“我不希望你把结局改了。”他这样说道。

编剧却很坚持:“我知道很多年轻人只喜欢看那种爱来爱去最后历经波折在一起的片子,可是宋先生,我写剧本不是为了迎合,我有自己的风格和灵魂,不然人云亦云只懂得商业化,这个片子最大的成功也不过就是个票房能保证不亏本的商业运作。我追求的是故事的正常发展,当我写出最初的设定之后,故事里的人物就不再是我支配的,他们有自己的灵魂和性格。何况我觉得悲剧的结局也没有不好,把美毁灭给人看,有时候反而更加震慑。很多被人记住的片子反而是悲剧。”

“宋先生,这么说吧,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你的家都因为你爱的男人受到了冲击,你能这么容易就原谅人家,奔向自己的爱情么?人生又不只是爱情,何况只能看到爱情的人也太狭隘了。如果这是个连续剧,可以通过时间和剧情走向美满结局,但这是个电影,只有那么有限的时间,最顺其自然的结局便是我这种了!”

接下来的发展让林如烟有点诧异,宋铭元竟然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叹了一句:“原来这才是最顺其自然的结局啊。”这之后竟然便不再反驳,只是默示的同意了。

然而这个小插曲,也让林如烟留意起来,她这才发现,宋铭元虽然基本不出现在人前,但对《破城》这个片子,却是极其上心的。她也越发觉得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能当女主角是难能可贵的,而自己当女主角的片子是公司重视的大手笔,那却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林如烟几乎是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笑声。她知道,她的命运如今真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这样好的机遇简直是双手奉上般捧到她面前的。

可惜却还是一直没有和宋铭元正面接触的机会,即便外面关于他和她的绯闻已经铺天盖地,宋铭元也并不在意,不压制也并不坐实。而林如烟却在这种被动里,慢慢关注起他来。最年轻的企业家,英俊的,冷冽的,果决的,这便是外界给他打上的标签,可林如烟知道,宋铭元也是正常人,是会有起伏情绪的,正如那个午后她在编剧的房间外窥视到的一般,宋铭元也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他总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而林如烟是想见他的。然后要当面问一句。

“为什么选择我?甚至不通过演技的筛选?”

而这句话终于还是有机会问出来了。那是《破城》杀青后,宋铭元和宋铭成一起出席观看了影片,之后大家一起去了庆功宴。或许是刻意也或者真的是无意,林如烟的座位在宋铭元旁边,然而明明是这个男人对自己先青眼有加的,此刻却只是冷着脸,淡漠地坐在一边,并没有任何攀谈的兴致。

可林如烟分明记得他刚看完《破城》这个片子时候,尤其是绚烂烟火铺满天际,然后自己盛装华服走向死亡之际,这个男人眼里是带了感情的温度的。只是竟然就这么转瞬即逝,此刻消失的痕迹全无。他甚至没有为了自己的演技而说出一声赞扬。

宋铭元几乎是吃完饭走开了,包厢里只剩下剧组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在一起八卦唠嗑。林如烟便也借口去补妆,出门转了一转,这却意外在花园里看到了正在抽烟的宋铭元。鬼使神差的,林如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竟然就这样冒冒失失走了过去。

深夜,在庆功宴上,或许是有混进来的狗仔的,而且这样去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攀谈,并不是一件理智的事。可是她却停不下来。

然后她听见自己带了微微颤抖的声音:“为什么选我?”而直到问出口,林如烟才惊觉这语气有点像诘问,实在不是自己的地位该有的,顿时变懊悔的不行,只战战兢兢的希望宋铭元不要在意。而如她所愿般的,宋铭元只是模糊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林如烟鼓起一点勇气,她觉得宋铭元其实倒不是如传言中那般的不好相处,他似乎对自己的语气毫不在意。

“那你觉得演的好么?”她的心里带了点忐忑,心脏那跳动的声音甚至她自己都能听到,“我只是想问问,如果你觉得有哪些地方处理的不好,指出来我也可以注意到自己的短处和不足。”说完她便羞涩地低了头。实际在林如烟的心里,她总是觉得,宋铭元该是对自己有些刮目相看和不一般的。毕竟那么多人争抢女主角,却最后是没有任何背景的自己拿到了,甚至没有什么波折。

然而宋铭元却让她意外了,他只是吸了一口烟:“你不该来问我,我不是导演,在演戏上并不能给出什么专业的意见。”很明显的拒绝态度,甚至不想继续攀谈。

这件事让林如烟一度很沮丧。她自暴自弃的想,宋铭元那样地位那样长相的人,身边总是不会缺女伴的,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对自己也不过一时兴趣,其实也不可能动心的。他这样的人,是属于更加光彩更加美丽并且有相称背景的世家小姐的。

但宋铭元却还是邀请了林如烟,在一些酒会上,他似乎拒绝了家里或者主办方给他安排的女伴,而是钦点了林如烟,并且非常绅士礼貌,并不如一般的有钱人般,下达命令般的安排任务,却还记得征询当事人的意见和时间安排。

这一刻,林如烟是有点企盼的,宋铭元或许只是比较冷淡,但自己仍然是不同的。或许他是觉得自己很干净,所以要用顺水推舟的方式来和自己相处,毕竟自己是特别的,不用遭受任何肮脏的潜规则也不用低声下气,只需要发挥就好。

因此,这个酒会上,林如烟是心情激动高昂的,她笑着挽着宋铭元的手,穿梭在各种人群中,和所有人微笑,举杯致意,甚至一些偷偷溜进来的狗仔,她也笑脸相迎。然而在走到一个地方时候,宋铭元突然紧绷了全身,她感觉到了。

林如烟疑惑地抬起头,悄悄顺着宋铭元的目光看去,只见靠墙的沙发上,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是个年轻的男人和另外一个中年人,都带了自己的女伴。林如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可是宋铭元的反应却太过奇怪,他在走过那个角落之后,似乎做其他事情都不再得心应手,中途也借口有事出去一下,林如烟知道,他多半是去阳台抽烟了。自己一个人便很快遭到了酒会中粉丝的热情相迎。

刚才角落里的一个女孩子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便循着声音望过来,林如烟的目光正好和她相交,而这电光火石之间,林如烟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一般,心里原本一直盖着云朵的地方也似乎慢慢被拨开,但并不是那种醍醐灌顶的舒爽,反而是啃咬般的负面情绪。她用力瞪着那个女孩子。可对方却毫不知觉地转过了头。

诧异之下,林如烟又多看了她两眼,此刻她的侧脸对着自己,不得不承认,那真是非常漂亮的脸,并且,和自己非常像。或者说,该是自己,和她非常像。

继续观察之下,林如烟才发现,这个女孩子似乎眼睛看不见,她的目光里带了茫然和无焦点。而对于这个缺陷,林如烟却没有如往常那样觉得惋惜或者同情,相反,她的心里反而被一种奇异的报复感和兴奋缠绕了。她原本明明是个善良的人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那个晚上她失眠了。可她还是不想去试图联想。她说服自己,那都只是个巧合。你看,最终红出来的是自己,不是那个女孩子,能看到那个英俊男人脸的,也只是自己。

然而疑心一旦产生,就难以连根拔除了。林如烟找了私家侦探,她拍了不少那个女孩的照片,而关于那个女孩的身世查探,对方却告知无能为力,那女孩身边有其他势力保护着。

可仅仅是那些照片,反而因为无法还原出真正的事实,而让林如烟心里更是难受,没事的时候,她就爱盯着这些照片发呆,里面微笑的脸,皱眉的脸,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个魔障。

林如烟开始疯狂的模仿照片里女孩的表情,举手投足。她细心观察那个女孩的长相,在镜子里和自己的脸做对比,并且越发觉得自己的鼻子和她长得还不够像。

4月的时候,她偷偷瞒着经纪人做了个脸部微调整形。

她觉得,即便开始是因为那个女孩而被宋铭元注意到的,她自己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她可以打败宋铭元心中原来的人的。

所以当她再次出现在宋铭元面前,带着她新改造的鼻子和类似的微笑走过去时候,她内心是激动的,因为如她所愿般的,她看到了宋铭元脸上一刹那的愣神,他的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林如烟觉得自己成功了第一步。

可惜那个晚上,宋铭元还是并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邀请,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样:“模仿别人只会让人失去自己。”

在这之后,宋铭元更是连接触都不再和林如烟接触。林如烟打了几次电话去,都联系不到,而公司也突然决定给她放个假,拒绝了很多通告。林如烟明明在事业正红火的上升期,这样的决定与其说是公司对艺人的体恤,不如说是变相压制。如此几番,林如烟再见宋铭元便有些歇斯底里,似乎要把自己心中的怨恨和不满不甘心都发泄出来。

可宋铭元仍然并不在乎她。

他只是转过脸,低声的警告她:“比起想取代她嫉妒她,你该感谢她的。你能走的这么顺利,也不过靠着这张脸,你知道我的意思。”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林如烟突然有点脱力,此刻的此刻,她才昏昏沉沉的想,自己进娱乐圈是不是本身就是个错误,《破城》于她,或许比起一个巨大的机遇,反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和陷阱。

当那个男人手捧荣光而来时,她就不该因为那些提携或者错误虚幻的爱情想象而爱上他的。

终其一切,她不过是个连替代品都算不上的赝品。

第四十五章

我和金木打了电话,为了防止他不愿意出现,我也一同邀请了吴秦,这一路来,他们都帮了我很多,这顿饭本来就该请的。

和金木通话时候我很紧张,他似乎在什么公共场所,背景是嘈杂混乱的,仿佛是个颁奖典礼,有着隆重的音乐和欢乐的人声。我说了邀请之后,他似乎没听清般的,顿了很久,才说了好。

他这声“好”回答的并不响,交杂在背景里,仿佛是水墨画般淡到要融化,然而他这次的声音却反而是轻柔的,没有了往常那种低哑,如羽毛拂过一般。然而却并没有被大背景的吵闹冲淡,却仿佛是直直地击打到我心上。

我无法单凭这一声“好”来判断出对方是谁。恍然间,我才发觉,我已经要忘记宋铭元的声音了。他那些微笑的瞬间,严厉的言辞,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和风细雨。这些最好的回忆,都被我刻意的去封印掉了,如今再去追溯,便是尘埃满地。在充满变故的这一年多里,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宋铭元说过一句话了。最多的,也只是机场那遥遥的一望。直到后来的,连交相的一望都做不到。

眼睛好之后,我像个避世许久的人要重回现实一般,疯狂地找来了各种报纸杂志,在新闻电台上搜罗。这些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我用一天的时间走马观花地温习了一遍。原先那些熟悉的影像,经过这么长的黑暗以后,即便是一个并不令人高兴的新闻,都让我感动到想哭。

但这其中也有些新闻,让我停顿或者回避过,比如宋铭元。近乎大半年来,娱乐版上都是《破城》这个片子的预告或者造势,林如烟确实一夜成名般的让大家记住了她的名字,所有的娱乐周刊上都有她美丽的侧面正面。而那些花边新闻和八卦里,也夹杂着出现宋铭元的名字。他们是男才女貌的,他们是般配的,他们是惺惺相惜的,《破城》就是宋铭元为林如烟量身定做的,甚至《破城》首映时间便是林如烟的生日,这是宋铭元送她的一份定情礼。媒体的这种言辞也更让林如烟在娱乐圈里一路顺风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愿意去得罪宋铭元的女朋友的。

在这些花花绿绿的版面里,我也才终于看到了宋铭元和林如烟走在一起的影像。这些平面的图片也让我还原出那个酒会上的场景。几乎所有照片上,宋铭元都没有笑,甚至好几张,都只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如烟的侧脸,此刻女方绽放出完美的笑容,眼睛明亮。

对于这一切,我突然是无力的。在最初苏虹告诉我,林如烟和我长得像,然后看到《破城》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激荡过的。甚至林如烟在娱乐圈里的被保驾护航,我也隐约觉得是宋铭元看到她的脸,而妄图对我进行的补偿。那时候的我是有点有恃无恐的,林如烟再红,也不过是替身。我心里一边怨恨着宋铭元这种对第二个人的特殊,一边又有点感动。

可如今不一样了,经历过这段,我突然不确定了。我的父亲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阴影,本身它已经被治愈了,但母亲的死和过去的真相却又重新让伤口裂开,负面的情绪重新涌上来。

因此,见金木之前,我都是焦躁的。

吴秦先到,接了我一起去饭店,一路上和我最近的趣事,最后也是中规中矩地把我扶着进了电梯。我知道他也是善良好心的,但却果然不比金木体贴,沿途的风景,他并没有在意,自然也没有讲解。

可是令我失望的是,金木最后没有来。他给吴秦打了电话,说中途有个朋友要见,实在赶不上这一趟,并要他向我道歉。至此,我觉得我或许可以确定,金木是真的太回避,至少并不想见到我。这样的认知让我有些恍惚和难受。

吴秦显然感受到了我这种情绪,他点了菜,也有些沉默,不急不缓中,我们吃完了这顿饭,都有些食不知味。最后吴秦起身去结账,我这才收敛了刚才假装仍然看不见的神态,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今天似乎有人在酒店大厅里举行婚礼,场面很盛大,人来人往,吴秦也只能艰难的穿过人群,在队伍后面排队等待付款。

趁着这个时机,我便随处望了望,然后我看到了宋铭元。他也似乎在找人般的张望,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然后我把目光移向别处,然后又抬起来,下意识的却又装作眼盲起来。

然后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也正在看我,非常直白的看,毫不掩饰,但我突然抬头的那一个聚焦仍然让他愣了一下,脸上显出些疑惑的神色。可是我并没有收回和他对视的目光,我只是仍然那样直直的看向他,看到他眼睛的深处,看到他黑色漂亮眼珠。我知道,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我仍然是眼盲的,所以如此的直视才是正确的,倘若我在和他目光对上的刹那就掉头或者转移掉目光,才会让他生疑。

我又看了宋铭元一会儿,才像正常的眼盲人一样转开了空茫的视线,一边拿手摩挲着,沿着墙壁慢慢的走。宋铭元也仍站在那里默默的看,却并没有上前和我说话的意思。我慢慢地走过他的身边,他也只是眼神跟随着我,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把手伸出来。

他站在楼梯口,我绕过他,便是面对那段楼梯。而走过他的那个刹那,我的心里却是交杂了巨大的喜悦和惶恐的,此时此刻,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握紧了拳头,狠下了心,做了一个大胆的试验。我慢慢地走到楼梯口,一步步往下走,我知道宋铭元的眼神还是在默默护送,可我却偏不要他安心,偏不要他能这么袖手看着,下一步,我便故意踩空了楼梯。

那仿佛只是一个瞬间,我假意惊恐地伸出手,妄图抓住周围什么,然后我微微的转过视线,那里,宋铭元正疯了一般的冲过来,他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惶恐。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喘着气,握着他手的手心也冒出冷汗,宋铭元却大概以为我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他摸了摸我的头:“我来的晚了,有事耽搁,吴秦在哪里?他怎么让你一个人走楼梯?”

其实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但我却落下泪来。是他了,果然是他。

站在我面前的宋铭元,用手抵住咽喉,故意的压低着嗓音,他用的是金木的语气,金木的声音。

我在年幼时候玩恶作剧蒙上别人眼睛,让别人猜测自己是谁时,也用过这种手段,靠着手上力气的压迫而改变嗓音,但这却是个非常难受的举动。而金木,在我身边也快要半年了。我难以想象,宋铭元在那么多个日夜里,都这样克制忍耐的用手变换着嗓音。

而面对我的眼泪,宋铭元显然理解为惊吓过度,他便继续安慰道:“不要紧的。”然后他顺势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的帮我顺气,既而又有点叹息,“之前我看你走楼梯上街都已经没有问题了,如今看来,离开熟练和能独自生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