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大奶奶马上笑着向荀卿染道谢,“那是要多谢三姑娘了。”

荀卿染坐到炕上,大姐儿也挨过来,跟荀卿染坐在一起。

“大姐儿,还不过来,你这大字才写了一半,你再贪玩,我可不教你了。”荀淑兰那边啪地把手里的笔撂在桌子上。

“还不跟你四姑姑写字去?”荀大奶奶忙过来把大姐儿拉到荀淑兰跟前,又夸赞道:“你四姑姑可是有名才女,你跟着好好学,学得你四姑姑的十分之一就也就够了。”

荀大奶奶说着,又转头对方氏陪笑,“今天来的那些个奶奶,连同媳妇娘家的几位嫂子和姐妹,都和媳妇打听四妹妹的事。说是四妹妹才来了没几天,这满京城都在传四妹妹如何如何相貌不俗,才学出众。都羡慕说,只有荀家这样的书香世家才有这样的好姑娘,还得要太太这样的贤德人才教导的出来。说的我脸上有光,可是沾的四妹妹的光。”

荀大奶奶一番话,说的荀淑兰脸色稍霁,方氏嗔道,“你这嘴啊,才真跟吃了蜜似地。”

屋里人都跟着笑了一阵,方氏还要和荀大奶奶商量家务,荀卿染就告辞出来。

回到水畔居,荀卿染刚坐下没一会,荀淑兰就来了。荀卿染赶忙站起来,又是让座,又是让人倒茶。荀淑兰等闲不往几个庶出姐姐屋里走动,今天还是头一遭,荀卿染在旁觑着,荀淑兰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刚在母亲那里吃过,不用了。”荀淑兰拒绝了桔梗端上来的茶水,就在荀卿染屋内四下看了看,最后见窗前桌案上放着荀卿染的针线匣子,就走过去,翻看里面的东西。

荀卿染搞不懂荀淑兰的来意,只得在一边陪着,“四妹妹不常来,坐下来喝口茶,咱们姐妹好好说话。”

荀淑兰不作声,只在桌子旁坐下,一手托腮,打量荀卿染。

“活计是比从前好了些,不过也没什么稀奇。你跟教了大姐儿些什么,让小孩子当宝似地到处炫耀。”

这难道是因为大姐儿夸了几句三姑姑好,荀淑兰吃醋,因此闹小脾气了?荀卿染哭笑不得,正要好言哄劝几句,麦芽在外面打起帘子,原来是荀大奶奶和荀淑芳也来了。

荀卿染又忙站起来招呼,请两人坐下。荀大奶奶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荀淑兰跟前,弯下腰。

“我的好姑娘,刚才好好的教大姐儿写字,怎么就突然生气走出来了?可是大姐儿笨拙,让姑娘受累了,或是她说了什么傻话,惹了姑娘生气?我这做大嫂的少不得要求妹妹,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好歹看着你哥哥和我的情面,大姐儿是你嫡亲的侄女,你不教她,谁教她…”

荀淑兰和大姐儿怄气?荀卿染暗笑,这也太孩子气了。此时已近傍晚,荀卿染正站在后窗前,窗户半开,丝丝凉风从窗外吹入,屋里顿时飘起淡淡的荷花香气。

荀淑兰不理会荀大奶奶在旁边说话,只看了看荀卿染。荀大奶奶立刻直起腰,几步走过荀卿染身边,当着荀卿染的面,啪嚓一声将窗户关上。

“四姑娘身子娇弱,怎么还特意这样大开着窗户?合着让四妹妹着了风,你们就欢喜了?”

荀大奶奶沉着脸训斥,却不指名道姓,荀卿染的脸却马上红了。这是她的屋子,荀大奶奶这样无疑是在给她没脸,而且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荀大奶奶这指责来的没头没脑。

荀淑兰得意的撇嘴,荀淑芳则掩嘴而笑。不待荀卿染说话,荀大奶奶已经走到荀淑兰身边,扶起荀淑兰,“四妹妹,刚有人送了新鲜的菱角来,四妹妹和我一起去吃吧。”就拉着荀淑兰出了屋子。荀淑芳颇为幸灾乐祸地看了荀卿染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麦芽气冲冲走进来,又把窗户打开,“太欺负人了!难道她是纸糊的,这点风就吹死了她。就是她受不得风,说一声,我们谁没手没脚了,偏她去献勤卖好,和我们丫头们抢差事,她好有脸面!要巴结人,学外面那些讨食的舔人脚丫子去,平白踩我们姑娘做什么?亏我们姑娘把她们当一家人。”

桔梗忙捂住麦芽的嘴,指了指隔壁,示意麦芽小声。

“这就是寄人篱下?”荀卿染呆呆地站着。

一句寄人篱下,说的桔梗和麦芽俱都心酸,忍不住就哭起来。

荀卿染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荀淑兰不高兴了,荀大奶奶也不至于来故意给她没脸啊,这是为了什么?“你们说,我哪里得罪了大奶奶了?”荀卿染问。

“姑娘并没得罪大奶奶。不过这府里人多嘴杂,有小人背地里告了歪状,也有可能。”桔梗道。

“哈哈哈,笑死我了。前两天,我还道你是聪明的。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误打误撞,你果然是真傻。”荀淑芳去而复返,笑的太开心,眼里都冒出泪花来。

荀淑芳径直走过来,也不等人让座,就坐到荀卿染对面,吩咐桔梗,“桔梗丫头,去把你们的好茶给我沏些来,我就给你们解解疑惑。”

荀卿染给桔梗使了个眼色,桔梗果然端了茶来。

荀淑芳喝了口茶,“哼,你一定想不明白,你这么卖力气给人家看孩子,送东西,巴结人家,怎么人家不仅不领情,还找上门来无事生非,给你脸子瞧,是不是?”

“大姐姐这话我不爱听,我们都是荀家人,我是大姐儿二姐儿的姑姑,对她们好,并不是巴结。”

荀淑芳一撇嘴,“你以为你好心待人,别人就好心待你?大嫂是伯爵府的姑娘,荀家的大奶奶,会稀罕你的那点善意?大姐儿二姐儿,年纪虽小,可也是嫡出的主子,这一宅子的人哪个不是争着上前巴结。你的善意能当什么?你能给人家什么?你全心全意,敌不过四妹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且,她毫无道理给你没脸,你敢说什么?你又去和谁说?谁又肯给你做主?”荀淑芳的话音渐渐高了起来,眼睛中流露出恨意。

“大姐姐你慢慢说,别着急。”

“大姐儿说你这好,爱和你亲近,她嫡亲的姑姑反而落到后面去了。四妹妹性子好强,怎么会不生气?也不用四妹妹说什么,大嫂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看出来了。她就是故意给你没脸,好哄四妹妹高兴。你们也别想什么小人告状之类的,你们只想想,如果你有钱有势,就是有人告状,就是你真的做了什么事惹了她,她就敢这样对你了?不,她不敢,她只能忍着,还得奉承你。三妹妹不说别人,这事若是你换了我,她就绝不敢这么做。”

“难道我们姑娘真心待人,反而有错,那这天下还有道理可讲吗?”麦芽在一旁道。

荀淑芳说的兴起,根本不介意麦芽插嘴,“三妹妹你的丫头也像你。姐姐劝你,以后别揣着那些傻念头。一家人!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一家人,你何必自找没趣。听我的,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你有心。还有君晖,等姐姐成亲后,自然找机会带挈你们,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定要把那几个贱人欠咱们的都讨回来。三妹妹,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我才能帮你。”

荀淑芳两眼冒光地看着荀卿染,荀卿染只觉脊背发寒,勉强笑道:“大姐姐要照应我,我求之不得,多谢大姐姐。”

“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好。”荀淑芳满意地笑道。

送走了荀淑芳,荀卿染叫了三个丫头到跟前。实力才是硬道理,这个道理荀卿染懂。人性黑暗的一面,她也不是没见过。不过,她总是想往好的方面努力,现在她努力过了。

“这事你们都见了,也算咱们吃个教训。大姑娘说的那些话,未免偏激,而且也不怀好意。但她说的也没全错。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天咱们都认识了大奶奶的为人。”

三个丫头点头,都是半晌无言。

梧桐院上房,荀大奶奶脱了见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藕荷色褙子和同色宫裙,正坐在妆台前理妆。彩鸾从屋里出来,迎面遇上绣凤。

“我才见瑞儿扔出一堆瓷片子出去,看着像是大奶奶屋里那套青花茶具。瑞儿悄悄和我说,是大奶奶砸的。出了什么事,大奶奶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彩鸾把绣凤拉到一边,低声道:“还能有什么事。是太太今个在酒席上,听着那些比她年轻的太太夫人们都抱了孙子,对大奶奶有些抱怨,竟露出要给大爷屋里放人的话头来。”

“啊?”绣凤一惊

“大奶奶已经混过去了。不过太太已有了这个念头,怕不好开交,大奶奶正着急那。”

“怪不得方才大奶奶要哄四姑娘,故意给三姑娘没脸!”绣凤若有所悟。

“怎么回事?”彩鸾问道。

绣凤就将荀大奶奶在荀卿染屋里的举动说了一遍,“我在旁看着,都怪不好受的。这些天谁都看出来三姑娘为人敦厚。今天在水畔居招待那些个姑娘和跟着的人,又亲热,礼数又周全,就是当家当老了的太太奶奶们,也不过那样。对大姐儿二姐儿也是真好。大奶奶这么做,可冷了好人的心。”

“好人的心值几钱银子?大奶奶暗地里也说她是个好的,可惜不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只能埋没罢了。太太这些天的行事,大奶奶早看出来了,今个私下里跟我说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两个,以后不会有什么好去处。三姑娘更甚,因为她有二爷这个亲弟弟,太太哪里会给她找好亲事,平白给二爷添了助力。”又四下瞧瞧,更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大奶奶只怕也是这个心思。”

两个大丫头嘀嘀咕咕,直到金荣家的进了院子,她们才停下来。

“太太有事,请大奶奶过去商量那。”金荣家的是来请荀大奶奶的。

荀大奶奶忙跟着金荣家的又来到了思安院。方氏正在拆帖子,见荀大奶奶来了,就把帖子递给她看。

“定远侯府刚送了帖子来,请咱们过去做客,你看看这帖子,该怎么办?”

第四十三章 方大奶奶

荀大奶奶接过帖子看了看,“是侯爷夫人的帖子?今天才听我母亲说,侯爷夫人病的历害,不能见客那。这是好些了?”

方氏叹气,“上次我带你四妹妹去,她病的什么似地,只略坐了坐,就支撑不住。方才来送帖子的人说,刚刚有了些精神,请我带了你几个妹妹一起去见见面。”

荀大奶奶又仔细看了看帖子,“侯爷夫人说上次只见了四妹妹,这次请太太把其他几个妹妹都带去,相互见见。”

“她那个病…唉,难得她下帖子来请,你去打点好车轿。明天你也跟着去吧,这些日子想必憋闷坏了,也该出去散散。”

“还是太太疼媳妇。”荀大奶奶笑着答应了,又试探道:“媳妇看,只带四妹妹去就好了。大妹妹要绣嫁妆,出不了门。二妹妹和三妹妹,虽都是好的,只是看着都不习惯见人。媳妇就只准备太太和四妹妹的车轿?”

方氏闻言扫了荀大奶奶一眼,“带上你二妹妹和三妹妹吧,她们也来了半个月,亲戚们知道我带了她们来,不去见见终究不合礼数。侯爷夫人又正儿八经地送了帖子来,带了去见见,也没有外人。”

荀大奶奶连声称是,“还是太太考虑的周到。”

两个人说着话,就有一个穿豆绿衣裙的丫头端了新茶送上来。荀大奶奶接了茶在手里,见这丫头面貌不俗,举止甚为端庄,却不是常在方氏这见的那几个,就问道:“太太这新添了人?看着却有些眼熟。”

“婢子红绡见过大奶奶。”红绡蹲下身给荀大奶奶福了一福。

“你看着当然眼熟,这是金嬷嬷的小女儿,本来在三丫头那伺候。前儿我这有个丫头病了,金嬷嬷就让她暂时补上。我看她又勤快又安份,索性留下了。正好你去和三丫头说一声,想着给她那里补上一个丫头。”

荀大奶奶答应着,就下来顺路先去了水畔居。她似乎已经忘了无故刁难荀卿染的事,不过一开始脸上略显尴尬,一会就恢复如常,只是不再向以往那样满脸堆笑。

荀卿染看在眼里,面上也不露什么,依然照往常那样接待。

“太太那正缺人手,见红绡伶俐,就留她在身边伺候,叫我过来跟三妹妹说一声。三妹妹想要丫头,从我这挑一个就是。”

自打荀淑芳的婚事定下来以后,红绡就经常不知去了哪里。荀卿染几次在思安院见到她,就知道迟早会有今天的事。

荀卿染并不将红绡的事放在心上,她只是奇怪。这点事,方氏无论什么时候直接和她说就是了,怎么偏让荀大奶奶来说。至于荀大奶奶所说另补上一个丫头的话,如果有诚意,就该带几个来给她挑,现在这样,明显是在敷衍。

本来荀卿染认为以荀大奶奶的出身,应该是个体面人。不过有了方才那样难看的举动,荀卿染对荀大奶奶这么做,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荀大奶奶本来预备荀卿染追问填补人手的事,她已经准备好了托词,见荀卿染不问,她乐得不提,这才又说了明天去定远侯府的事。

“…太太吩咐,侯府规矩多,三妹妹要时刻记得太太平时的教导。”荀大奶奶说完,就站起身,临出门前,又状若无意地添了一句,“我方才从四妹妹屋子里来,四妹妹明天穿那套银红妆花的衫裙。”

送走荀大奶奶,荀卿染就吩咐桔梗把明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准备出来。

“四姑娘穿银红的那套,咱们避讳着点,就穿秋香色那套吧。”荀卿染吩咐。

桔梗笑,“还用姑娘特意吩咐,大奶奶好个体面人,方才就差直接说,让姑娘别越过了四姑娘去。可笑,大姑娘刚消停了,又来了个她,比大姑娘还甚。”

“大奶奶毕竟大了好多岁,脸皮长的更结实些,有什么出奇?”麦芽在旁吐槽。

三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大家一同坐车往定远侯府去,荀淑芳竟然也打扮好了,跟着上了车。

荀淑芳和荀淑芝、荀卿染坐了一车。不用人问,荀淑芳就自己说了。

“侯爷夫人的帖子,是要邀咱们四姐妹同去,自然少不得我。太太也说最该带着我,先去认认门,以后成亲了,亲戚们也要相互走动的。”荀淑芳说到最后,有些娇羞。

荀卿染记得,昨天荀大奶奶说时,还曾提了荀淑芳不会去。不过荀卿染看到荀淑芳时,一点都不惊讶。这样的热闹事,荀淑芳怎么会错过。而且荀淑芳历来有本事能哄得方氏答应她的要求。不过,方氏还真是纵容荀淑芳啊。看来那门亲事,方氏必是能大大受益了。

马车一直向西行,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在一所大宅子门前停下。荀卿染掀起帘子一角,往外观看。定远侯府的正门门楼为三间五架,金漆狮子门环,牌匾上是金锡的四个大字定远侯府,听说是侯府初建成时太宗皇帝亲笔所书。

马车停了一会,并无人下车,就有一个婆子过来说话,引着马车从西角门进了侯府。又走了一段路,马车停下,方氏等人下了车,坐了婆子们抬来的软轿,直接到了二门内,在一座大影壁前停下。

影壁前早有人在等候,为首的是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妇人。荀卿染正想着这侯爷夫人好生年轻,不知是否是原配。那妇人已经过来接了方氏,荀大奶奶也赶过去寒暄,口称三奶奶。荀卿染这才知道,这人原来是方家三爷的夫人。

方三奶奶颇为能说会道,一路上嘴巴都没闲着。

“大嫂虽然比平时好了些,可依旧出不得屋子,特意派了我去接姑太太、大奶奶和几位妹妹。还请姑太太别见怪,咱们到恩正居说话。”

“侯爷夫人病了一年多,多亏了三太太是个能干的人,内外操持着。”荀大奶奶道。

“哪里用我操持什么,不过是从大嫂那领了差事,打打杂罢了。别看大嫂病的起不来床,府里上下的事可一刻都放不下。我们常劝着她保养身子要紧,大嫂只是不听。知道的人,明白她是爱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办事不妥,大嫂不放心我们那,呵呵呵。”

说话间穿廊过院,就到了恩正居。荀卿染见这院子轩敞阔丽,就知是侯府的正房正院。众人刚进院子,早有人迎过来伺候,也有往里回报的,也有挑帘子的请客人进屋的。丫头婆子做事都有条不紊,鸦雀无声。荀卿染心里赞道,这位侯爷夫人久病,院子里还能如此规矩,想来定是理家的能手。

众人进了屋,转过屏风,就见正面榻上一个妇人倚着靠枕坐着,正握着一个中年妇人的手说话。两人见方氏进来,都从榻上下来,妇人作势要给方氏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