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太也常劝大嫂,且放放手,先养好了身子要紧。大嫂要强,不肯听…况且,有些个事情也不能托付给人的。可惜,宗哥儿年纪太小了,若是他再大一两岁,就给他娶了亲,让他媳妇学着料理这些家事,有大嫂在旁指点着,是最好的。”

“只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你看曾家太太…”

三人说着转头去找曾夫人,却见曾夫人早已不在席上,连同曾家两个女孩都不见了。荀卿染一直在和齐婉丽几个说话。这时也才注意到,刘潋、齐婉容,还有荀淑芳和荀淑兰统统都不在临芳阁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开的,还有本来待客的方家三奶奶也不见了踪影。

“唉,五姐姐去了哪里?”容云暖站起身四下张望。

“方才听五姐姐说,侯府謦园养着两只白鹤,是南安国进献的。没一点杂色。五姐姐是不是去看那白鹤了?”颜明月道。

“那咱们也去看看,这戏听的人要睡着了。”容云暖提议。

众人都是符和,只有荀淑芝身体有些不舒服,不愿意动弹。齐婉烟则是看戏看的入迷,台上唱到喜处她跟着笑,唱到悲处她跟着抹眼泪,全然忘了周围所有事物。

荀卿染就和齐婉丽、容云暖、颜明月四人先回过了齐二夫人和方氏。

“带两个丫头伺候着,再叫几个侯府里的丫头领着你们。虽这里不是别处,也别乱走。”齐二夫人嘱咐道。

方氏见荀淑兰和荀淑芳都不在,便吩咐荀卿染,“你看看你大姐姐和四妹妹是不是也在那,就说我的吩咐,让她们别乱走,一回听完了戏,就该回家了。”

四人都答应了,便叫了方府一个丫头领路,下了临芳阁,出得院子,走过一段游廊,又穿过一个月洞门,到了一处宽敞的天井,四面游廊,东西南各开着一模一样的垂花门。

“东面就是馨园,四面通着大奶奶的后院,南面是竹园,侯爷夏天最喜欢在那里乘凉读书。”领路的丫头介绍道。

几个人正要往东面走,就见曾静从南面垂花门内跑出来。她垂着头,等跑到近前才看见有人,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往西面跑,进了垂花门,眨眼就不见了。

“那不是曾静,看着安安静静的,竟然跑的这样快!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花花绿绿的,怪好看的。怎么见了咱们就跑?”容云暖道。

“闲事莫管,别多话。”齐婉丽偷偷扯了扯容云暖的衣角。

几个人就跟着那领路的丫头,向东进了馨园。果真在湖边浅水处歇着两只白鹤。这白鹤是被人驯养熟了的,见人也不害怕。自在地扑扇翅膀,互相梳毛。

“这还是一对夫妻鹤啊!”容云暖道。

荀卿染几个都笑了起来,少不得又打趣了容云暖一番,看够了白鹤,这才慢慢从馨园中退出来。迎面就见荀大奶奶在游廊上东张西望,满脸的焦急。

“三妹妹?太好了,快过来,大嫂找你有事。”

荀大奶奶仿佛见到救星一般,不等荀卿染过去,就几步走过来,拉住荀卿染的手臂。

“几位姑娘先走一步,我和三妹妹有话要说。”荀大奶奶见齐婉丽几个都不走,便又笑道,“放心吧,一会我带三妹妹回去就是了。”

说着便不等几人答话,一手拉着荀卿染就下了游廊,走进天井,转到一副藤萝架下,这才放开了荀卿染的手。

荀卿染疼的皱了皱眉,低头一看,手臂上红红的一道抓痕。

荀大奶奶早已堆下了一脸的笑容。“四妹妹刚才不小心掉到湖里,裙子湿了。她年纪小,面子薄,不好意思出来。”说着指了指藤萝帘子另一侧。

荀卿染这才注意到这藤架竟是用房木,搭成的房屋架子,架子上爬满藤萝,好似一栋屋子一般,也有里间外间。荀大奶奶指的藤萝帘子另一侧便相当于里间。

“四妹妹是太太的心头肉,三妹妹你是明白的。况且你是做姐姐的,不如就把裙子先换给四妹妹穿如何?”

荀卿染仔细往藤萝帘子后看了一眼,恍惚是有个人站在那里。

不过要她把裙子换给荀淑兰,荀大奶奶还真会欺负人。荀淑兰穿不得湿裙子,难道她就穿得?况且,各人的丫头都带了衣包出来,里面至少有一套备用衣裙,这是她们出门的规矩。方才荀大奶奶在游廊上走来走去,就是为了荀淑兰的裙子?那怎么不早点叫人取了衣包过来。

“大嫂,我身量足比四妹妹高了一头还多,我的裙子四妹妹如何穿的了?倒是大嫂和四妹妹身量差不多,正该换给四妹妹。”

“四妹妹就要你的裙子,就是长些也无妨,系的高一点就是了。三妹妹,太太若知道你连条裙子也舍不得给四妹妹,那…”荀大奶奶瞪起了眼睛。

荀卿染垂下头,心里好笑,真以为你瞪眼我就怕你啊,不过是不想和你正面冲突,真要单挑,你未必是对手。

“是谁要换裙子穿?”容云暖突然从藤萝架外跳进来。“我和淑兰姐姐身量相仿,不如我把裙子先给了她,大表嫂去找我的丫头送衣包过来,我走的脚酸,正好在这歇一歇。”

荀大奶奶没想到容云暖这个时候跑来,脸上有些尴尬。“这个,怎么能麻烦容家妹妹,还是穿三妹妹的吧。”

藤萝帘子后似乎有人嗯了一声。

荀卿染拉起容云暖的手,笑道:“你这个懒丫头,才走几步路就这样说。偏不如你的意,你跟着我去找四妹妹的丫头,给四妹妹送衣包来。”

荀卿染说着话,也不敢看荀大奶奶的脸色,拉着容云暖从藤萝架里出来,顺着来路,不一会就追上了齐婉丽和颜明月。

几个人说说笑笑,才进了临芳阁的院子,就见一个丫头气喘嘘嘘从后面跑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淹死人了,有人在湖里淹死了。”

第五十二章 生日宴(二)

齐三奶奶惊呼了起来,戏台上的锣鼓声嘎然而止,临芳阁里众人纷纷站起来。

“是谁淹死了?在哪里?”方三奶奶忙叫那丫头过去询问。

“回三奶奶,淹死的那人婢子并不认识,好像不是府里的人,看那穿戴,不是是哪家的姑娘。”

“啊?”几个人同时惊呼出声。

齐二夫人因为不见了齐婉容,方氏因为不见了荀淑芳和荀淑兰,刘家两位夫人则是因为不见了刘潋。这几个据说方才都是要去馨园看白鹤的,而馨园正由一片湖泊,所以这几位夫人心里都忙了。

方三奶奶便扶了二夫人,让那丫头在前面带路,众人跟着呼啦啦地向馨园走来。

走到方才那处天井,领头的丫头却不向东走,而是直接到了走到南面的垂花门前。

“你这丫头糊涂了吗?馨园不是在那边?这竹园是侯爷平时休息的处所,只有大嫂才能进的。况且亲戚家的姑娘,谁会走到侯爷歇息的地方来?”方三奶奶停住脚,训斥那丫头。

“回三奶奶,人就是淹死在这竹园内的。”

三奶奶愣了一下,勉强道:“…侯爷这园中倒也有湖,是和馨园的水连着的。咱们还是等人回了侯爷,再进去方好。”

齐二夫人、方氏并刘夫人走了这么远,都没看见自家女孩,心里更是焦急,哪里等的了。

“都是长辈,也确实有事,想来侯爷也不会见怪吧。”方三奶奶只好这么说着,众人就簇拥着进了竹园,门口也没人拦阻。

荀卿染见这园内果真遍种翠竹,不远处又一栋竹楼,竹楼前事一方小潭,那潭边围着几个婆子,征用竹竿等物从水里往岸边扒拉着什么东西。

一个婆子见了方三奶奶赶忙过来禀报,说是人已经捞上来了。

“并不认得是谁,穿的好衣裳,不是府里的丫头。”那婆子道。

众人忙走过去,齐二夫人和方氏均都松了一口气,刘夫人哎呦一声捂住胸口,刘三夫人则干脆两眼一翻就厥了过去。

荀卿染几个走在后面,见这个情景已经有几分明白,颜明月想看又不敢看,容云暖和齐婉丽都有些胆怯,荀卿染虽然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探过头去看。

刘潋躺在那里,头发散乱,气息全无,上身的藕荷色立领褙子紧贴在身上,下身却只穿条金线绣制的松花撒花裤子,却不见了方才在席上穿着的那条浅紫色绣花裙子。

荀卿染之所以还记得刘潋是穿的什么样的裙子,是因为她今天穿的也是浅紫色绣花裙子。容云暖还说她和刘潋穿了一样的裙子。细看却不一样。刘潋的那条绣的只有牡丹,荀卿染这条绣的却是蝶戏牡丹。

“哎呦,我可怜的妹妹,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怎么就掉到水里淹死了,我可怜的妹妹。”荀大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看了刘潋的尸首一眼便扶了刘夫人在那边哭了起来。

刘三夫人方才厥过去,不知方三奶奶给她吸了什么,她这会醒了过来,就扑到刘潋的尸身上大放悲声:“我的女儿,我的潋儿,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娘一个人就走了。你这狠心的孩子啊,你叫娘以后可怎么活啊…”

众人都看的唏嘘不止,听齐二夫人和方氏低声议论,荀卿染才知道,原来这刘三夫人是个寡妇,只有刘潋这么一个女儿,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依附伯爵府长房过活。

容云暖也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在旁啜泣起来。齐婉丽和颜明月赶忙拉了容云暖的手劝道。

“哎呦,这里出了什么事?”荀淑芳不知从哪里走来,在荀卿染身后探头向刘三夫人那边看。荀卿染就想往旁边挪一步。给荀淑芳让地方。荀淑芳却一手推在荀卿染的背上,荀卿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

“哎呦,三妹妹你怎么战斗站不稳?”荀淑芳不说她故意推人,反而没事人似的抱怨荀卿染一句,便走到方氏身边。荀淑兰也站在方氏身边,正和方氏说话。

“你别碰我女儿,谁也不准碰我女儿。”

荀卿染感觉有人在拍她的小腿,低头一看,原来她正站在刘潋尸身旁边,一只脚还踩着刘潋的衣角。刘三夫人有些神志不清,一手搂着刘潋的尸身,一手拍打荀卿染。

荀卿染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忙把脚缩回来,可已经在刘潋的衣角留下了脚印。荀卿染也顾不得别的,赶忙蹲下身,拿出手帕去擦拭刘潋的衣角。

荀卿染这个动作牵动了刘潋穿的褙子,领口处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来,那脖子上赫然是一圈青紫的瘀痕。

荀卿染顿时怔住了。

“刘三夫人,刘姑娘只怕不是淹死的。”

荀卿染很想告诉刘三夫人,可是想想还是闭上了嘴。刘潋如果是淹死的,还可以说是不慎落水。可若是被人掐死的,那么事情就复杂了。这里是方信的园子,本来刘潋就不该来。现在她来了,还被人掐死在这,而且只穿着裤子。这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只穿着裤子在男人的园子里,这代表着什么?

可是一个女孩子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荀卿染抓了刘三夫人一只手,低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顺变。”这么说着就自然地将刘夫人那只手放到刘潋尸身的脖子上。“你瞧,刘姐姐这个样子,一定不想您伤心的。”

刘三夫人的视线果然转到刘潋尸身的脖子上。

方才荀卿染故意拉低了刘潋的褙子,把那道瘀痕更清楚地露出来。她要刘三夫人自己去看,只有不是傻子,就能明白那道痕迹意味着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就交给刘三夫人自己决定。

刘夫人迷茫了片刻,用手抚着那道瘀痕,终于有些清醒过来。“天啦,是谁,是谁杀了我的潋儿。”

这一声,仿佛一道焦雷,炸在周围人的头顶。人群里有人往前走,有人往后退。

“三弟妹,别胡说,这里是侯府,谁会杀潋儿?三弟妹你是伤心糊涂了。”刘夫人走过来。

荀卿染想要站起来,突然看到刘潋放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底握着拳头。

“刘三夫人…”

荀卿染就要示意刘三夫人去查看刘潋的手。方三奶奶却已经走过来,一手扶起了荀卿染。

“妹妹你小小年纪,胆子却不小。这不是你该待得地方快点离开了这里吧。”说着便让跟着的一个丫头来扶了荀卿染到一边,她自己却在刘潋身旁蹲下。

刘三夫人哭了一会,就又晕了过去。众人商量了, 就先把刘潋的尸身裹起来,另外用软兜抬了刘三夫人,众人都步行跟在后面。

“方才刘三夫人那样说,这件事情,却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了。总要侯爷和大嫂拿个主意。几位长辈都在,也能帮着出出主意。”方三奶奶提议,众人就往方大奶奶的院子里来。

荀卿染和容云暖几个走在后面,前面荀大奶奶走在刘三夫人的软兜旁,低声劝慰着刘三夫人。方三奶奶跟齐二夫人和方氏说了几句话。就走上前去,拉了荀大奶奶的手,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两人就丢下众人到一边说话去了。

到了方大奶奶院子里,却得知方大奶奶方才听了消息就昏了过去,还没有醒。

曾母带着两个女儿出来,替方大奶奶待客。

“刘姑娘怎么独自一个跑到侯爷的竹园去了?别人走错了还有的说,刘姑娘跟着刘夫人几乎天天来看侯爷夫人,几乎将整个侯府走遍了,竟然会走错?况且方才侯爷在席上喝多了,还去竹园那里歇了一会。那门可是关的严严的。刘姑娘是怎生进去的?刘姑娘那裙子哪里去了?…要我说,都消停消停,你不说我不说,遮掩过去罢了。她自家怕丑,寻了短见,我们侯爷夫人也是厚道人,不追究就罢了。你们这么闹闹哄哄地,是谁丢脸?”

齐二夫人听着曾母话头不对,赶紧把荀卿染几个打发到旁边的屋子去了。

荀淑芝惊魂未定,坐在那发呆,荀淑兰不同以往,只低头不做声。只有荀淑芳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嘴角带着笑。曾宁坐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曾静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荀卿染坐在那里,脑子里飞快地梳理着事情的头绪。她想到了中途早早退席不知去向的几个人,在回廊上迎面跑来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的曾静,荀大奶奶换裙子的无理要求,藤萝帘子背后那个模糊的人影。那一声弱弱的“嗯”,那个去报信的丫头,方三奶奶的惊诧,刘潋的那条失踪的紫色花裙子,刘潋脖子上的瘀痕,刘潋空洞无神的眼睛,发现刘潋尸体后纷纷出现的荀大奶奶,荀淑芳,荀淑兰还有齐婉容,,,,,,

似乎缺了一点什么,又似乎多了一点什么。荀卿染觉得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突然外面一阵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