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夫人拿茶碗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即笑道:“哦,以后好好伺候你四爷和四奶奶。”

佟婉儿应了声是,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太太,我那院子里按例要抬四个一等丫头。我昨天和四爷商量,四爷没说什么。我想问问太太,我想提了这丫头做一等,可她刚进来,又怕人不服。还有香橼和采芹,太太知道她们的心性,可抬得一等?”

“香橼和采芹两个,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一个孝字,老太太房里的出来的,不管什么,都要高看一眼,你这么打算,也算周到了。”

明明香橼是老太太给的,采芹是齐二夫人给的,如今怎么都成了老太太给的?莫非是以前得来的消息有误?又或者,齐二夫人拿老太太说嘴,其实是在说她屋里的猫儿狗儿做小辈的都要敬重几分。

荀卿染觑着齐二夫人的脸色,看来这三个名额定的还是很让齐二夫人满意就是了。

正说着话,外面丫头掀起门帘,是齐大奶奶来了。荀卿染赶忙站起身。

齐大奶奶也是给齐二夫人请安。

齐二夫人便问:“大爷今天如何?”

“…比平时睡的好,让孙姨娘服侍着,方才吃了盏燕窝。”

婆媳三个就站起身,从祈年堂出来,一起到宜年居,给容氏请安。

齐二奶奶早已经到了,正陪着容氏说话。容氏见了齐大奶奶,少不得也问大爷如何。

“…让人伺候着吃了盏燕窝。”齐大奶奶依旧回了话,却没说出孙姨娘来。

容氏又问荀卿染,“你刚来,不要腼腆,缺什么,要用什么,只管派人和你二嫂去要,莫要委屈了。”

齐二奶奶早笑着接过话头,“一大早,庄子上送些新鲜的瓜果过来,已经给弟妹送过去了。我那还有前些天娘娘赐下来的霓影纱,妆花缎子,一会也送过去,弟妹挑着给丫头们做身新衣服穿。”

荀卿染站起来谢了。

外面有丫头进来,问容氏要不要传早饭。

“你们都散了吧,染丫头留下,再叫了老四来,你们小两口在这陪我吃饭。”容氏吩咐道。

齐二夫人和大奶奶、二奶奶起身退了出去。这边开始安放桌椅,齐攸也被人请了过来。

丫头媳妇们流水似的端了盘碗上来,容氏早饭吃的是御田胭脂米稠粥,点心有枣糕、水晶饺子、烧卖、油炸小果子等,更有一碟碟精致的小菜,一张桌子摆的满满的,少说也有三十几样吃食。

荀卿染暗暗乍舌,觉得这架势和她前世爱吃粤式早茶有一拼。

容氏坐在上首,齐攸在下首相陪,荀卿染没有就坐,见丫头们端了粥送上来,知道是给容氏的,忙接过,放在容氏跟前,又递上银勺。

“让丫头们伺候着,你也坐下来吃。”容氏吩咐道。

荀卿染这才在齐攸旁边坐了。

“早上厨房弄了些螃蟹来,做了你爱吃的蟹黄包子。我嫌它凉,你拿去吃。”容氏对齐攸道,就让丫头们将蟹黄包子挪到齐攸跟前。

原来齐攸爱吃蟹黄包,荀卿染站起来,接了那小屉的包子,放在齐攸跟前,亲手夹了包子放在齐攸碗里,又殷勤地调了个酱碟。

要在太婆婆面前树立好形象,让太婆婆知道,她是多么贤良淑德,以夫为天的好媳妇。

齐攸还是淡淡的,也并没有拒荀卿染的服侍,就着酱碟吃起来。

荀卿染这才放心地坐下,自己捧了碗粥,夹了块枣糕。

“老四从来不吃醋的。”容氏突然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

荀卿染放下碗,她方才是调了醋放在酱碟里,可是容氏是怎么知道的?果然方才她觉得容氏偷瞄她不是错觉。那刚才怎么不提醒她?齐攸不吃醋?可他明明在吃。

荀卿染瞥了眼齐攸,齐攸正夹了只蘸了醋的包子,停在那里。

荀卿染捂脸,赶忙站起来,要给齐攸换掉酱碟。

“四爷以前不吃醋,可有了四奶奶,这以后,或许就大大地吃起醋来了那。”容氏身后一个体面的老嬷嬷笑着道。

“不错,不错。”容氏早忍俊不禁,放下筷子大笑起来。

饶是齐攸再镇定,这个时候也有些脸红,夹着那只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荀卿染忙另调了碗酱碟,这次没加醋。

齐攸和荀卿染两人红了脸,容氏却格外高兴。

“少年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吃食上还好说,一起吃几次饭,就记住了。各自的脾气秉性,却要时间长了才知道。染丫头,你有这个心就是好的。”

荀卿染低头,如果不献这个殷勤就好了。她也曾打听齐攸的喜好,不过所得甚少,齐婉丽,容云暖,还有齐攸,都从没透露过齐攸不吃醋。

饭毕,荀卿染陪着容氏退到西次间歇息。

“有你们俩陪着,我多吃了半碗粥。”容氏心情极好。

荀卿染腹诽,是看新婚小夫妻脸红的样子看的很爽吧。

“老太太的厨子手艺好,这早饭最显厨子的本事了。那御田胭脂…”

“嘘。”容氏伸手阻止荀卿染。

第七十六章 未谙姑食性 (二)

“莫要提这个,小心老四和你动气。”容氏压低声音道,还用手指了指外面。

荀卿染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容氏,急于要听下文。

容氏却往后靠了靠,不再说了。

俗话说老小孩小小孩,经过几次接触,荀卿染也算是对容氏的脾气有些了解。

“老太太,是不是有些倦了,要不您歪一会,我给您锤锤腿。”荀卿染笑着拿了两个靠枕,放在容氏身后,让她能歪的更舒服些。

容氏并未阻止。

荀卿染就轻轻替容氏捶起腿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容氏的脸色,见容氏脸上颇为受用,才低声问道:“老太太话只说一半,我的心跟猫爪子抓的一样。我刚进门,什么都不知道,就指望着老太太指点我啊。老太太,您发发慈悲,教教我,为什么一提起那两个字,四爷要生气?”

容氏低头瞧着荀卿染,噗嗤笑了。

“看你乖巧,我就跟你说了吧。”

“唉。”荀卿染更加卖力地给容氏捶腿。

“老四啊,当初他娘生下他,着实不容易,大病了一场,没精力照看他。我那时候身体还硬朗,就让人把他抱到我身边,亲自带着他。”

荀卿染有些明白了,怪不得齐攸在容氏跟前与在别人跟前不同,原来有这个缘故。

宁远居和宜年居离的这样近,也是因为这个吧,这祖孙两人感情真好。

“染丫头,你和我说实话,老四的模样,你觉得如何?”容氏笑眯眯打量着荀卿染。

怎么话题又转到这上面来了。

荀卿染微微低头,这要她怎么回答?如果面前的是亲娘或者闺中密友,她一定毫不犹豫:帅呆了,姑娘我赚到了。可面前的是齐攸的祖母,这话就得斟酌了。若说不好或者一般,明显不符合事实。而且看容氏的样子,很以齐攸为傲,肯定会不满意。可若说的太好了,那会不会被认为是花痴。

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更具表现力。

荀卿染低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容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不是我自夸,这孩子的模样,满京城都是数的上的。小五也是个齐全孩子,却还没老四小时候可人爱。画上的金童啊,善财童子啊,都不如他。因为生的艰难,我只怕他长不大。就按照原来老家的习俗,索性给他按女孩子的打扮,另外取了个乳名。外面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个小闺女。说起来可笑,有一次我带他去赴宴,还有不知道内情的,拉了自家的小子来,要和我结娃娃亲,却是要他去做媳妇。”

容氏说到这,又笑了一阵。

“因为那颗朱砂痣,攸儿小时候的乳名,就叫做胭脂。”

荀卿染睁大眼睛,抬手捂住嘴。

“他那时可爱的紧。”容氏似乎在回味往事。“只是后来懂事了,听人玩笑,就别扭起来,不肯再穿女孩的衣服,也不肯再要这乳名。那些小伙伴要是叫他胭脂,他二话不说,扑过去就揍。现在常和他来往的那些,大都是小时候被他揍服了的。就是长辈们叫他乳名,他也不理人,还和我闹起了别扭。我只好下了令,再不准人叫那乳名了,也不准再提。这件事,府里年纪大些的都知道。”

容氏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他后来不去读书,反下工夫学了枪棒,考武状元,轻易不肯言笑,不知是不是和小时候的往事有关了?”

肯定不仅仅是有关,估计还是主要原因。

府里年纪大些的都知道,那么齐二夫人和宋嬷嬷肯定是知道的。可这两人方才都不曾提点她。若不是她察言观色,察觉到这两人微微的情绪波动,因此存了心,故意私下和容氏提及胭脂来,要看容氏的反应,而是任着佟婉儿叫胭脂这个名字,那么…

“…你别因为他总板着脸就吓坏了。他是个极好的孩子,这不,才没两天,也没人教他,他就已经知道心疼媳妇了…”

容氏最后还是不忘打趣荀卿染。

荀卿染和齐攸在回宁远居的路上,荀卿染再看齐攸,脑海中就浮现出阁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听到胭脂两字,就皱起眉头,挥舞小拳头,见人就揍的情形,便有些忍不住笑意。结果被齐攸狠狠地瞪了一眼,她才强行忍住了。

因为方才容氏嘱咐,郑姨妈客居在此,不比其他亲戚,要两人去看郑姨妈。荀卿染回到宁远居,便叫了桔梗麦芽,伺候她换衣服。想了想,又换进宋嬷嬷来。

宋嬷嬷表情不卑不亢,安安静静地垂手而立。

荀卿染暗自点头,看宋嬷嬷这两天的行事做派,确实是个很称职的管家…如果不考虑到对女主人的忠心的话。

“我想问问嬷嬷,佟嬷嬷的女儿进来当差。嬷嬷看她可有什么不妥?”荀卿染故意模糊地问。

宋嬷嬷迟疑了一下,才道,“方才就想对奶奶说,佟家的女孩刚进来,别的还好,只是这名字,却不大妥当。”

“哦?” 荀卿染示意宋嬷嬷说下去。

“奴才想,她那个小名,是叫不得了,还是改了的好。免得…犯了四爷的忌讳。”

“四爷的忌讳?我却不知,嬷嬷可否给我仔细说一说?”

“不怕奶奶怪罪,这却不是奴才能说的。不过,这事也不是秘密,奶奶或是问太太、老太太,或是直接问四爷都可。”

说话行事都是滴水不漏,如果能够为我所用,就好了,荀卿染暗暗道。

“嬷嬷是四爷跟前的老人儿,我,也是敬着嬷嬷的。以后大家在一起,还希望嬷嬷莫要和我生分,四爷的喜好忌讳,我知道的很少,请嬷嬷不要诸多顾忌,多提醒我,嬷嬷也不希望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奴才不敢,方才奶奶就去了太太那,奴才因此没来得及说。”

“恩,这件事就交给嬷嬷,另外给她改个名字。”

“这,奴才不是僭越了?”

“嬷嬷打理这个院子,一个丫头的名字,有何不可?”

宋嬷嬷没有就退下,而是略作思索,“那便叫她香秀吧,奶奶看如何?”

宋嬷嬷不肯自专,这样当着荀卿染的面定下来,也便是得了荀卿染的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