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炕上摆着两只大红猩猩毡的坐垫、靠背,荀卿染琢磨其是主位,便只在靠着炕沿的椅子上坐下,齐婉丽几个也依次坐下。

就有小丫头们端上来茶果。

大太太拉着荀卿染的手,颇是问了一番寒温。

少顷,就有个穿玫瑰紫棉绫褙子的侍婢过来,说是韩道婆来要供奉的香火钱。

“这个还用来找我,去找管事的领去吧。”

那侍婢口里答应着,却没走。

荀卿染打量大太太的神色,便站起身告辞。

大太太也未深留,只将荀卿染送到门口,嘱咐荀卿染以后常来。

“我这里也缺个人说话,没事多过来坐坐,咱们亲近亲近。”

荀卿染几人出了善年堂,又向西走,有一处小小的院落,正是芍药阁,便是齐三奶奶的居所。

齐三奶奶笑着出来,将几个人迎到中堂。

荀卿染见炕桌上还散乱地放着些各色彩纸并帐单之类的东西。

齐三奶奶忙将这些东西收进匣子里。

“…见笑了。给五妹妹置办嫁妆,我生怕耽误了日子,连夜列了单子出来,正要拿去给太太、老太太看的。”

“三嫂辛苦了。”荀卿染笑。

众人坐定,一个穿桃红色锦缎褙子的女子领着丫头进来,那女子亲自献了茶给荀卿染,便站在旁边,看着荀卿染笑。

“这是燕姨娘。”齐三奶奶指着那女子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记得新婚那晚,齐三奶奶带了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到新房,其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个。

“四奶奶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卑妾了。”燕姨娘笑道。

荀卿染含笑,齐三奶奶似乎对小妾们没怎么规矩啊。

“来人,把瑁哥儿抱来。”齐三奶奶吩咐。

一会,就有奶妈领着瑁哥儿进来。

“快来见过你四婶婶和几位姑姑。”齐三奶奶吩咐道。

瑁哥儿黑红的脸膛,下巴尖尖地,和齐三奶奶面相十足相似。他和璋哥儿同岁,比璋哥儿还小几个月,也是瘦瘦小小的身材,但却十分结实,也精神十足。

瑁哥儿听了齐三奶奶的话,扭着手脚给荀卿染行礼,然后就跳起来,眼睛咕噜噜一转,就跳到齐婉烟身边,趴到齐婉丽膝头,抓了齐婉烟的宫绦上系的玉佩。

“这个好看,给了我吧。”

齐三奶奶笑呵呵看着,也不阻止。

“你这小猴子,知道你七姑姑脾气好,只欺负她。”齐婉丽笑着叱道。

荀卿染见齐婉烟脸涨的通红,忙开口道:“侯府送了些鲜桂圆来,太太让我送些来,给三哥三嫂尝尝鲜。”

小丫头呈上竹篓,瑁哥儿见了,就放开齐婉烟,跑过来,伸手要从竹篓缝隙里往外掏桂圆。

齐三奶奶沉下脸,一手拍开瑁哥儿。

“成什么体统!”就叫奶妈抱了瑁哥儿下去。

“三嫂为五妹妹采办嫁妆,是正经大事。我们先告辞,改天等三嫂闲了,再来打扰。”荀卿染起身,齐婉丽几个也不等齐三奶奶说话,也都站起身来。

“四弟妹,你是新婚,我不好去打扰。等过些日子,咱们妯娌好好聚聚。还是那句话,这府里,我是最实心的人,弟妹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就是了。”齐三奶奶将荀卿染送到芍药阁大门口,低声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笑着应了。

齐三奶奶见荀卿染拐过月亮门,不见了身影,忙转回身,小跑着回到屋里,见人情形果然如她所料,不由得立起了眉毛。

第八十五章鲜桂圆(三)

 屋内,燕姨娘靠在屏风旁掩嘴而笑,奶妈和一个小丫头站在炕下。瑁哥儿坐在炕上,已经将竹篓的盖子扯开一半,正掏里面的桂圆往嘴里塞。

“…怎么就这样猴急,像饿死鬼托生的似地。”

齐三奶奶怒骂,过去夺了竹篓。不过她终归不舍得骂儿子,少不得将奶妈和伺候的小丫头狠狠骂了一退。

“都站在那什么,看着小爷这样胡闹,不过来拦着,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些奴才。”

骂完奶妈和小丫头,齐三奶奶又想骂燕姨娘。

燕姨娘却不听她的,鼻子里哼出一声,甩了甩帕子,一摇一摆地走了。

齐三奶奶一口气憋在胸中,甩手就给了瑁哥儿一巴掌。

瑁哥儿并没吃到桂圆,又挨了训斥,现在又挨了打,索性扑在炕上哭闹起来。

“哭什么哭,让人知道,又要说你上不得台面。怪只怪你那个爹没本事。同样的儿孙,那边恨不得每天吃金子,咱们却连个鲜物都吃不着。房子给咱们最差的,凡是东西也是别人挑剩下才轮到咱们。咱们又比他们哪个差了,要是你爹能争气些,咱们娘俩比谁不光鲜那。”

瑁哥儿根本不管三奶奶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踢蹬着腿只管要桂圆吃。

齐三奶奶还是心疼儿子,仔细将竹篓拆开,从里面抓出一盘子桂圆,又让奶妈过来剥皮,喂给瑁哥儿吃。

“小心里面的核,别吞下去了。”齐三奶奶嘱咐儿子。

“别加瑁哥儿房里了,你就在这伺候瑁哥儿吃。我还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只知道偷吃瑁哥儿的东西。瑁哥儿这么瘦,都是你们克扣的。”齐三奶奶瞪那奶妈。

“奶奶可别冤枉了奴才。哪顿饭不是奶奶看着瑁哥儿吃下去,瑁哥儿吃的赶上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可他不长肉,怨得谁。奴才跟着受苦受累,别的院子分东西发赏钱,奴才们什么时候见到过这,奴才们没抱怨,奶奶越发冤屈奴才来,这日子分明没法过了。”

那奶妈挨了训斥,心中不服,睁大眼睛和齐三奶奶辩起来。

“罢了罢了,我说你一句,你倒回我三句。看你奶过瑁哥儿,我不和你计较罢。你再罗嗦,就赶了你出去。”

那奶妈总算知道见好就收,偷偷撇了撇嘴,自去喂瑁哥儿吃桂圆。

齐三奶奶又就将竹篓内的桂圆表面抹平,做出没动过的样子,然后依原样封了竹篓,叫了陪房的蔡寿家的。

“这是南面进上的鲜物,稀罕着那。你赶紧去扁葫芦胡同一趟,给老太太和老太爷,还有大爷他们尝尝鲜…再让大爷赶紧来一趟,有大生意交给他做。这一笔赚下来,别说明年的嚼裹,就是买个小庄子也足够了。”

齐三奶奶将蔡寿家的叫到近前,如此这般细细地嘱咐了,才打发了蔡寿家的出门。

荀卿染几个人从芍药阁中出来,大家左右无事,又都聚到宁远居来。

荀卿染就让人挑了盘桂圆,端上来给几个尝鲜,又让人去厨房要几样细巧果品。少顷,便有厨房的媳妇送来两个攒盒,都装的满满登登,有黄澄澄的橙子,红通通的石榴,香喷喷的水梨,结了糖霜的柿饼,还有新鲜出锅的酥油松饼,鹅黄松穰卷、炸的金黄的小馄饨。

荀卿染让桔梗去打发了赏钱,就在炕上摆了炕桌,姐妹几个围坐在一起边吃果子,边聊天。

“五妹妹怎么嫁妆办的这么急?”荀卿染道。

“那家原说是婚期定在明年春天,可又接了上峰的命令,过些天就要去外任上。就让媒人来说,早点成亲,也好带五姐姐一起去。”齐婉丽道。

“外任,可知是什么地方?”

齐婉丽摇头,“大老爷和大太太去和老太太说的,那个地名我没听人说过,不过看来,是比较偏远的。”

“怪不得五姐姐这些天总沉着脸,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人。”颜明月道。

“我看不只因为这个,这门亲事,五姐姐不太喜欢。我听小丫头说,五姐姐私底下和赵姨娘在一起,还哭了那。”容去暖道。

齐婉丽白了一眼容云暖,“那些个丫头婆子,最爱嚼舌,她们的话哪里能信。”

“这里又没别人,你就别说这话唬人了。”容云暖对着齐婉丽眨眨眼。

为了说话方便,荀卿染只留下桔梗和麦芽伺候,别的人都打发的远远的。

“…那天五姐夫来,我和小丫头去偷瞧了。好吓人的,一脸的络腮胡子,说话声音跟铜钟似地,振的人耳朵疼。五姐姐的丫头都说他长的丑,年纪还大。”容云暖压低了声音,总算还知道些避忌。

齐婉丽就沉默下来,颜明月也轻轻叹了口气,就连有些迷迷糊糊的齐婉烟,都放下了手里的柿饼。

这几个女孩,平日所见,不过是家里的兄弟。都是偏文弱的公子哥,不管内里性情如何,表面都温文尔雅,说话都不肯大声。就算最为冷厉的齐攸,也是一副贵公子样。只怕她们以为天下男子都是如此,突然见了个莽夫,自然不适应。

“不是说五姑爷是行伍出身吗?相貌粗莽些,也不足为怪,和人品没有关系的。”荀卿染只能如此婉言开解。

“这都什么时辰了,五哥哥也该下学了。”颜明月瞧了眼地下的自鸣钟。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来禀报,“五爷和舅爷来了!”

容云暖就笑,“真是不禁念叨….我不是我嫂子的弟弟。”

荀卿染自然不会多心,随着脚步声响,齐仪笑眯眯地和荀君晖一起进来。

“我说你们怎么没在老太太那,原来都到四嫂这来了。”齐仪一眼扫到桌上的果品,“你们过的好逍遥,可怜我早出晚归,读书辛苦。”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众人厮见过,齐婉丽几个女孩就说告辞,齐仪也跟了一起出去。

荀卿染知道她们是不想打扰她们姐弟说话,也就不强留。

“可去见过老太太和二夫人?”荀卿染问荀君晖。

“从外面来,正好碰到齐仪下学,就一起先去见了老太太,方才是从二夫人那来的。”荀君晖答道。

荀卿染点点头,又问:“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不用明说,姐弟两人都知道说的是什么事。

荀君晖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那天父亲十分生气,亲自把那些人都叫到一起审问。那宋家的还算知道些好歹,只说被人硬灌了酒,受了调唆,丢了姐姐和姐夫的脸。家里那些个媳妇婆子,都互相推诿。问来问去,竟没有一个是清白的。”

这个结果并不难以预料,荀卿染又问,“那是如何处置的?”

“还能怎样,金嬷嬷被打了板子。红梢和白莲,因是大哥的屋里人,父亲让大哥自己处置。我看,父亲心里也清楚,这事大嫂脱不了干系,很是将大哥训斥了一顿。现如今,那府里各人管各人的院子,那薛嬷嬷也升了内院的管事。”

各自为政了啊,荀卿染叹道,“我不过回门一次,都要被牵连。多亏你搬了出去,不然这样乱哄哄地,总会央及到你。”

荀君晖笑,“在外面是清静了许多…姐姐也不用担心,这次姐姐教训了大嫂,她知道姐姐眼里容不得砂子,以后再不敢招惹姐姐…姐姐,我听巧英说,太太打算要送佟家的回来。”

“她还真是…”荀卿染忍不住笑,方氏果然是如此执着。“这件事你不用管,随她好了,我自有打算。”

荀卿染又问起荀君晖学业如何,在外面住习惯不习惯。

“父亲派了个年纪大些的管事给我,还有两个长随,两个粗使婆子,加上我身边的丫头小厮,还有姐姐给的茶花,人手足够用的,也都还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