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姑奶奶,您…”彩鸾炕上下来,艰难地陪着笑脸,“奶奶是受了惊吓,说胡话,姑奶奶别往心里去,姑奶奶…”

正说着话,外面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小丫头报说亲家太太来了。

随着话音,门帘被挑起,永昌伯府刘夫人急匆匆走了进来,她身后除了两个跟随的丫头,还带着个身穿道袍,手执佛尘的老年道姑。

“四奶奶也在?”刘夫人看见荀卿染,愣了一下,马上堆出满脸的笑来。

“刘夫人好。”荀卿染上前和刘夫人相见。

这时荀大奶奶在炕上依旧嘴里说个不停,刘夫人听得脸色变幻不定,眼角狠狠她夹了彩鸾一眼。彩鸾有苦说不出,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你嫂子不知冲犯了什么,被小鬼迷了心智,胡言乱语。我已经请了法力高深的道长,来给她除秽。”刘夫人道。

“可需我帮什么忙?”荀卿染问道。

刘夫人需要的是荀卿染不在场,便忙笑道,“就知道四奶奶是热心人,极疼我这女儿。只是,这道长做法,降妖捉怪的,还请四奶奶到外边坐一坐,完了事,再请四奶奶来。”

荀卿染点头称是,刘夫人留下彩鸾,让绣凤陪着荀卿染出来,到西次间待茶。

“这是怎么回事?”荀卿染问绣风,“你们奶奶好生生的在家里,怎么就冲犯了什么?”

“这个,因着家中接二连三的事情,奶奶那天去镇国寺上香,想求着菩萨保佑这一家上下。结果回来就有些迷糊,请了常来往的道姑给驱邪,也没什么功效,又请了太医,只靠吃安神汤,睡过去才安宁。姑奶奶知道,老爷自来不信这些,说什么怪力乱神,因此婢子们不敢说,只说是奶奶染了风寒。”绣凤陪笑道。

荀卿染点点头,并不去追究绣凤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只问道:

“你们奶奶去进香,可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奶奶进香,婢子也跟着去了。除了寺中的住持方丈,奶奶并未见外人。哦,还见了个人。曾家姑娘说是夜里梦到了她姐姐,特意到镇国寺进香还愿。曾家姑娘和我们奶奶一起出来,还扶着我们奶奶上了马车。奶奶当天晚上就睡不安,总做噩梦,发作起来的。”

“曾家姑娘,是那位曾静姑娘?”荀卿染问道。

“婶子不知道姑娘们的闺名,是那位住在定远侯府的曾姑娘。”

荀卿染微微挑了挑眉,“你们奶奶何时跟曾姑娘这样熟识了?”

“也不算十分熟识。还是前几天给姑奶奶您府上的老太君拜寿,在寿宴上两人说了几句话。”

“你们奶奶是约了她一起去进香的?”荀卿染笑着问。

“并不是,不过我们奶奶前些天就和镇国寺的方丈打了招呼要去进香,那天寿宴上,好像还曾说起过。”绣凤边回想边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下去。

荀大奶奶卧房内,荀卿染一走,荀大奶奶便安静了很多。刘夫人拿出个鼻烟壶放在荀大奶奶鼻子下,荀大奶奶深吸一口,打出几个喷嚏,人顿时清爽多了,认出是她母亲来了,顿时活了过来,抱住刘夫人的手,哭了起来。

“娘,您怎么才来啊?我以为您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工部张大人的母亲出殡,张大人和咱们家素来交好,我跟着去送滨,住在城外,哪能说回来就回来。这还是收到你的信,一路赶回来。路上又遇到你派来的第二波送信的人,说你人糊涂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两个通房淘气,施了什么靥憎法。别怕,娘请了法力高深的曾仙姑,帮你驱邪,管保你没事。”

荀大奶奶一听见曾字,又发作起来,扑棱着两手喊:“把她打出去,打出去,把姓曾的打出去。”

刘夫人不明就里,可见荀大奶奶一副拼命的架势,只得先让那道姑退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您是我的亲娘,您救救女儿。那件事,事发了…”荀大奶奶跪在刘夫人跟前,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说了。

“她是怎样知道的?”刘夫人也是一惊。

“她说她都看见了。”

“你还不知道,那丫头着实可恶,你十四妹妹那天也着了她的道。她的话,不可信的。”刘夫人半信半疑。

“娘,是真的。她把女儿如何…如何…连女儿当时说的话,都说的清清楚楚。那可是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娘,我从寺里回来,吓的什么似的,就派人给您捎信找您来商量。您没来,女儿以为您不要女儿了。这夜里,就梦到了她,她找我索命来了。娘,您如果刚才不来,我就被那牛头马面把魂给勾走了。娘,她说只要咱们不把人嫁过去,她就不把事情告诉人。趁着还没换庚帖,您赶紧去说,十四妹妹不嫁他们家了。”

刘夫人迟疑起来,“这个,可不好办。事情毕竟是你父亲定下来的。”

“娘,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您亲生的。解除了婚约,十四妹妹再找好人家不难。若一定要把十四妹妹嫁过去,她把我做的事说出来,侯爷肯定恨透了咱们家,我也完了。就算没人追究这个罪,可是被我家老爷、大爷知道这件事情,定会休了我。当初还没怎么样,只是她死的有些不清白,我们太太就对我变了脸,如今在把这件事暴露出来,我就没了活路了。”

“这事可难办,因为怕侯府反悔,两家要结亲的事,已经说的满城皆知了。”刘夫人皱紧双眉。

“娘,就算有些妨碍,也不是大事。娘知道我的处境,老爷和大爷怨我没有拦住我们太太去找大姑奶奶,才惹出祸事。我,再也错不得半点。娘,您最疼我。”荀大奶奶抱着刘夫人的胳膊央求。

“这,我可怎么和你父亲去说!那个短命鬼真是扫把星,和她娘一样!”刘夫人恨恨地道,又转头数落荀大奶奶,“你要做也该做的利落些,怎么顾前不顾后,先被方家三奶奶抓住把柄,现在又跳出来一个曾家姑娘。以后还有谁?你,不是娘说你,你那件事做的太莽撞。”

“娘,我也不想的。可我没办法,我去园子里,正碰上她,被人脱了裙子去,还答应了要进侯府做妾。我想救她的,我想起我小姑和她穿的裙子差不多,就想骗了那裙子来,帮她遮掩过去。至于我那小姑,我们太太肯定不会让她去做妾,也不会听她解释。或是一根绳子了结,或是送去尼姑庵,这事情就没人再提起了。可,那事没成。

她,她就说,实在没法还是做妾算了。那时候,婆婆就等着机会要拿捏我,如果她这样做了妾,我还不得被婆婆的唾沫给淹死。咱们府里出嫁的姐妹在婆家也没法做人,以后也没体面人家愿意和咱们家结亲了。我是为了咱们家,一气之下,捏住她的脖子。谁知道她那么不中用,就没气了。我也害怕,害怕人看见,就把她的尸体扔到湖里去了。那天大家都在前面热闹,那地方本不应该有人的。我怎么会想到会被人看见,还不止一个。娘,我也不想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刘夫人急得在地下乱走,“当初就是为了你,咱们被方三奶奶胁迫着,要把事情赖在侯爷身上。那侯爷知道是他岳母做事失德,又疑心方三爷和方三奶奶。你父亲借着他这几分疑心和心虚,将事情遮掩过去,还激的侯爷答应了与咱家结亲。如今再闹起来,可怎么开交!”

“就是啊娘,这事不能揭开啊,还是退了婚事吧。”

“这曾家姑娘是看中了侯爷夫人的位置。她既然当时看到了,怎么当时不说出来,还要等到现在才说?”刘夫人突然停下,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三十章 奇怪的病症(二)(修改版)

“娘,别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了,还是快把亲事退了,救我要紧。”

荀大奶奶此刻心里完全容不下别的事情,只想如何才能度过这一关。

刘夫人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头绪,被荀大奶奶催促的有些上火。

“你啊,怎么就不让我省省心!没出嫁时要为你操心,如今你嫁了人,孩子都生了三个,还得我一大把年纪为你操心!这件事,我却做不得主,还是要和你父亲商议。”

“娘,我的性命可就在您手上,您赶紧回去劝父亲答应退了这门亲事吧。十四妹妹条件那么好,还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婆家吗?”

“你!”刘夫人见荀大奶奶说的如此轻易,有些恨铁不成钢,待要训斥几句,又见女儿不过两天时间,就煎熬的脱了形,便又心软,“我回去想法子劝你父亲同意就是了。”

荀大奶奶听见刘夫人这样说,连连点头催促,“娘,您赶紧去,莫耽误了,曾静若认为我办不成这事,在人面前说起来,我就完了。”

刘夫人答应着往外走,却又退回来,“方才齐四奶奶在这,你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方才的事,我依稀记得一点。这屋子里暗的很,她抓了我的手,那身量和潋儿差不多,她一说话,我更想起那个时候,我以为是潋儿来索命了,都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方才彩鸾和绣凤都在的。”荀大奶奶道。

刘夫人就叫了彩鸾进来。彩鸾不敢隐瞒,将荀大奶奶方才怎样央告荀卿染的话,都说了出来。

“哎哟,你这要人命的孽障,你,这不是自己揭了自己的底?四奶奶但凡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刘夫人急道。

“娘,那我现在怎么办?”荀大奶奶忙问刘夫人。

“你…”刘夫人叹息一声,“她心里起疑,回到齐家露出点口风来,齐二夫人、齐二奶奶、侯爷,这几个人把事情经过一核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会儿我请了她来,你想法子稳住她,去了她的疑心。”刘夫人嘱咐道。

荀卿染在西次间喝了一会茶,只有绣风有些魂不守舍地在旁陪着。荀大奶奶这一倒下,荀家内宅连待客之人都没有了。

荀卿染正要打发绣凤去荀大奶奶屋里看看,就见刘夫人匆匆走出来。

荀卿染忙起身,“刘太太,大嫂怎么样了?”

“多亏请的这个仙姑法力高强,刚做完了法事,你大嫂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再调养几天,就可恢复。请四奶奶进去看看她,说说话。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荀卿染送了刘夫人到门口,就又往荀大奶奶屋里来。

这时窗户上的帘子全都去掉,屋里比方才亮堂许多,荀大奶奶正靠在迎枕上,见荀卿染进来,忙起身,让荀卿染到她身边坐下。

“姑奶奶来了,快请坐。我病的糊里糊涂,姑奶奶别怪罪我失礼。”

荀卿染就在荀大奶奶身边坐下,见荀大奶奶眼神恢复了清明,心中暗道,不知真是那道姑法力高强,还是刘夫人带了治荀大奶奶的仙丹妙药。

“大嫂方才是怎么了,可把人吓坏了。说什么对不起妹妹,迫不得已,还提到了哪个婶婶。听的我稀里糊涂…”

荀大奶奶脸色瞬间僵硬,随即强作笑颜,“姑奶奶别见笑,方才仙姑看过,说我冲犯了过路的神仙,被迷了心智,说了什么,那也不是我本人说的。姑奶奶可别多心,对那些胡言乱语认真起来。”

荀卿染微微一笑,知道再也从荀大奶奶这问不出什么来,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出来。

“姑奶奶别急着走。”荀大奶奶拉着荀卿染的手央告,“我这病症,仙姑说,得个命格贵重的人帮着压一压才好。姑奶奶可不正是合适的人?自打方才姑奶奶一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就感觉身子没那么重了。姑奶奶不看我,也看你大哥和三个侄女的面子上,多陪我坐一会,咱们好好说说话。”

永昌伯府刘夫人急匆匆地走进院子,就见屋外站了好些的丫头婆子,各个脸色肃穆。刘夫人来不及多问,走进屋里。等看到屋中的情形,刘夫人不禁一怔。

永昌伯刘松柏面色阴沉,手里将两个核桃捏的嘎嘎作响。刘五奶奶顾氏站在地下哭的梨花带雨。

刘松柏有个习惯,在遇到极其为难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在手里捏上两个核桃。而且,顾氏历来知书达理,怎么跑到公公婆婆的房间来哭?

刘夫人正思忖着,顾氏已经扑了过来。

“太太,太太您可回来了。求您救救五爷吧。”顾氏跪在刘夫人跟前,抱着刘夫人大腿哭道。

“快起来,快起来。”刘夫人赶忙拉着顾氏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没轻没重的,你是有了身子的人,哭哭啼啼,还跪来跪去的,伤了身子怎么得了。”

刘夫人这样劝说着,并未将顾氏的话放在心里。不过是老五淘气,惹了老爵爷生气。老五小夫妻感情好,顾氏舍不得丈夫受罚,因此才哭哭啼啼的来求情。

“老爷,老五做错了什么,老爷好好训导他就是。他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老爷总该给他留些脸面。”

刘夫人让人扶了顾氏,走到刘松柏对面坐下。

“你知道什么,我给不给他脸面有什么要紧,现在是有人要他的命!”刘松柏皱紧眉头道。

刘松柏历来喜怒不形于色,像现在这样在儿媳妇面前对她说这样重的话,几乎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刘夫人就知道出了大事。那边顾氏哭的越发厉害了。

刘松柏眉头皱的更紧,刘夫人见状,忙将顾氏拉到一边,劝解道,“…好好保重身子,有我在,不会让五爷有事。”

“太太,您平时最疼五爷,您一定要救他。不然,媳妇也活不下去了。”顾氏捧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哭道。

“放心,放心,有我那。”刘夫人答应着,让丫头婆子们将顾氏扶了出去。

“老爷,是怎么回事?老五他闯了什么祸了?”刘夫人问道。

没有了顾氏的哭声,屋里清静了许多,刘松柏终于说道,“你也知道,老五前些日子在五城兵马司寻了个差事。他今个往城外兵营里运送粮草,谁知道粮草出了问题,那些兵丁当场将他抓了,已经押到大牢里了,说是按律就要问斩。我接到消息,赶了过去。那五城兵马司是方信管辖,我要求见他,却吃了闭门羹。”

刘松柏说到这,又是冷笑了两声,“靠着我这张老脸,总算见了咱们老五一面。我的意思,不过让他挂着个闲职,混日子罢了。偏他听了别人教唆,说这是个捞钱的营生,就寻了来做,第一次就被抓住了。我细问了问,这件事,可大可小,全在方信一句话。可这小子却躲着不见我!”

刘松柏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老爷,这是,这是…”

刘松柏沉歇了半晌,才道:“还能是什么,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纪,这还想不通透?老五被他算计了。”

“算计老五是为什么?方信不愿意和咱们家结亲,故意抓了老五的把柄,逼着咱们退亲?”刘夫人自问自答道。

刘松柏冷哼了一声。

“老爷,我刚从艳儿那回来,还有件事…”刘夫人如此这般将荀大奶奶的事说了一遍。

“你生的好儿子,好女儿!”刘松柏一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挥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