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卿染走过去,坐在床上,将月牙儿抱了起来。月牙儿挣扎了两下,见荀卿染没有恶意,便安静了些,却仍是不住地哭。

“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月牙儿反复只重复这句话。

荀卿染轻轻拍拍月牙儿的背,只觉得这孩子性子颇为柔顺。她可是见过一些小孩子稍微不如意,哭闹都是小事,更会动手打人、摔东西。

“月牙儿,我刚才见过你娘,是你娘让我来看你。”

“真的吗?可是…”月牙儿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月牙儿,你想见你娘,这样哭可不行。”

月牙儿眼泪汪汪地看着荀卿染。

“我教你个法子,让你能见到你娘,不过,你可不能再哭,也要好好吃东西。”

“我不哭,我听话,我想见我娘。”月牙儿抹了抹眼泪,依旧小声抽噎着。

“月牙儿,告诉我,你娘走的时候,嘱咐你什么,你还记不记得?”荀卿染问。

月牙儿点了点头,边抽噎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娘的话,月牙儿都记得。娘告诉月牙儿,要乖,要听老太太的话,娘会来看月牙儿。”

荀卿染松了口气,她赌柳望月是个慈爱的母亲,不会在月牙儿的事情上犯糊涂。她赌对了。

“你娘说什么时候会来看你?”荀卿染又问。

月牙儿垂下头,“娘说,要等院子里的海棠开了花,结了果,果子熟了,娘就会来看月牙儿。”

那岂不是一年后?这一年的时间,是不是可以让月牙儿融入齐府的生活,淡忘柳望月。毕竟,月牙儿这今年纪的孩子,记忆力尚未发育完全。

要容氏接受柳望月,似乎不可能,那么月牙儿忘记柳望月,和容氏真正的亲近,确实是最好的出路。

荀卿染低头看了看月牙儿,月牙儿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是因为答应了她娘的话,会乖乖听话,结果又因为实在想念她娘,哭闹起来,而有些不好意思吗?

“月牙儿,你不听你娘的话,这可不是乖孩子哦。”荀卿染点了点月牙儿哭的发红的鼻尖,笑着道。

月牙儿头垂的更低了些,似乎更不好意思了。

“我,我想我娘,想家。”月牙儿小声道。

“这里也是你的家,老太太也是你的亲人。”荀卿染道。

“娘说,老太太是月牙儿的曾祖母,会和外祖母一样疼月牙儿。”月牙儿小声道。

“这就是了。”荀卿染笑道,“月牙儿要做个乖孩子,只听曾租母的话,别人的话都不要听。”

“真的吗?这样就能见到我娘了?”月牙儿睁大眼睛看着荀卿染。

看着月牙儿黑白分明,没有一丝尘垢的眼睛,荀卿染有些汗颜。

她自然是骗月牙儿的,可这却是让月牙儿能好好生活的唯一法子。

月牙儿才四岁,以后的道路还很长。在容氏的庇护下好好生活,一定也是柳望月对女儿的期望。

荀卿染重重地点头,又对月牙儿耳语道:“月牙儿想念娘亲,要将娘亲的话,要在心里念诵,若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月牙儿显然相信了荀卿染的话,也跟着重重地点头。

麦芽端了热水来,荀卿染打湿帕子,将月牙儿的脸擦干净。菱角也另外端了热粥来。这次月牙儿没再哭闹,她也是真的饿了,就着荀卿染的手,吃了多半碗的粥。

“四奶奶真会哄孩子。”菱角笑着道。

“一会我打发人送些枇杷膏来,你喂月牙儿吃些。”荀卿染站起身,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方才我从外面进来,远远瞧见个媳妇从这里出去了,看着很是利落。”

“那必是丁园嫂子,在花园子里管木石的。”菱角道。

“哦,原来是她。”

荀卿染吩咐菱角好生照料月牙,就从隔间出来。

丁园媳妇的话,不知真假。荀卿染心中颇为介意,便派人悄悄去打听。打听回来的消息,则更加让她不安。

柳望月今早天还没亮,便被悄悄地送出府。

“…家庙里,给她一天时间,在佛前为月牙儿祷告平安,日落之前,世上再没有柳望月其人。”

没有柳望月其人,可以是落发出家,更有可能是从此在这世上彻底消失。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暮鼓晨钟

从隔间出来,荀卿染便到容氏的暖阁中来。远远听见里面有说笑声,知道容氏已经从后面小佛堂回来了。

荀卿染迈步进了暖阁,给容氏请安。

“过来坐。”容氏斜倚在塌上,笑着招呼荀卿染。

荀卿染走上前,依言坐到容氏身边。容氏今天穿着石青暗纹的灰鼠褂子,衣服上隐约有股子香气,正是宫里赐下来的上好的檀香的香。

“老太太今天身体可好,昨个四爷回来,今个一早,有康亲王府上打发人来,送了只刚打的糜鹿。晚上做糜鹿羹给老太太尝尝。”

“好,记得要她们烧的烂烂的。”

荀卿染笑着答应了。

“方才听见你在那边说话,可看到那孩子了?”容氏道。

荀卿染知道,容氏这是在说月牙儿。

“看到了,小姑娘样子讨喜,性子也好,是惹人疼爱的。不过,再懂事,也还是个小孩子那。”荀卿染笑道,心里希望容氏能对月牙儿多几分喜爱,多几分耐心。

“且带在身边,再看看吧。”容氏道。

“能跟着老老太太是她的福气。老太太,可要给月牙儿添置些衣裳?”荀卿染问。

“你看着办吧。”容氏道。

既然让她看着办,荀卿染想了想,有了主意。先打点好月牙儿的份例,以后即使她不再当家,这个例已经有了,接手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总不好扣减。

荀卿染陪着容氏说了一会话,小心试探了两句,容氏绝口不提柳望月。

“你回去时,到迎丫头那里看看,和她说说话,告诉她我记挂着她。”容氏最后道。

荀卿染笑着答应了,从宜年居出来,就转到石榴院。齐二奶奶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正靠在床上,端着盅血燕慢慢地吃着。

“这些我都经过的,年根事情繁杂,弟妹你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偏我这身子不争气,不能帮你,反而添了累赘,累得老太太和太太挂心,也累的弟妹你为我操心。”齐二奶奶道。

荀卿染自然安慰了齐二奶奶一番,两人说着闲话,谁都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更没有提柳望月或者月牙儿。

“嫂子好生歇着吧,我再来看嫂子。”荀卿染告辞出来。

冬儿送荀卿染出了石榴院,转身回来,先到了耳房。

“你跟我来。”冬儿对等在里面的丁园媳妇道。

丁园媳妇跟着冬儿进了齐二奶奶的卧房。

“…奶奶放心,不是奴才自夸,这事奴才办的可以说是滴水不漏那。”丁园媳妇弓着身子,陪笑道。

齐二奶奶点头,“早知道你是精细人。这样,过了年,园子里要采买些花石,就让你兄弟一起去吧。”

“谢二奶奶的恩典。”那媳妇喜的忙跪下磕头。

齐二奶奶垂下眼皮,挥手打发了人出去。

冬儿看着齐二奶奶的脸色,小心地劝道:“奶奶还是把心放宽些,老太太那边不是打发了嬷嬷过来,看老太太的意思,那柳氏是活不过今晚的。至于那孩子,才几岁的小姑娘,奶奶何须放在心上。老太太不是也没说要二爷和奶奶认下她。老太太还是心疼奶奶的。”

“我知道老太太疼我,可老太太也疼儿孙,那毕竟是齐家的骨肉。咱们还是太大意了些,二爷身边的人,着紧的事是讨好二爷,没一个是正经和咱们一条心的。我担心,我身子不方便。不知道咱们那多情的二爷还会闹出什么花样来。冬儿,你可替我多上心,看好了二爷。”齐二奶奶嘱咐冬儿。

冬儿一边答应着,一边收拾着拒子里的衣服。

“你先别忙那个,过来。”齐二奶奶将冬儿招呼到面前,“亏我指望着你,谁想你却是个没用的。二爷收用了你几年了,你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指望你绊住他些也不成。”齐二奶奶嘴角含笑,说着话,眼睛滴溜溜地在冬儿脸上打转。

“奶奶又来打趣婢子,亏的奶奶给婢子做脸,婢子才能在二爷那有些脸面。婢子自小跟着奶奶,奶奶知道婢子,只懂得如何伺候奶奶,在二爷跟前,哪比得了外面那些狐媚子。都是婢子没用。”冬儿道。

“算了,算了。这段日子,你总要多留心就是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告诉我知道。”齐二奶奶道。

“婢子留心就是了。”冬儿答应着,转过头去,露出一丝苦笑。

荀卿染回到宁远居,没看到齐攸。

“四爷那?”荀卿染问。

桔梗几个有些诧异,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奶奶忘了,四爷跟着老爷他们祭灶,这今时候想必是爷们儿凑在一起。在前面说话那。”桔梗回道。

“宝珠,你去前面看看。”荀卿染吩咐。

宝珠答应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荀卿染让她去看看,只是去看看,就没别的嘱咐了?宝珠回头想问荀卿染,见荀卿染有些发呆,就去问麦芽和桔梗。

“奶奶说去看看,那你就去看看。”桔梗和麦芽道。

宝珠虽然聪慧,但是对于荀卿染的心思,还是桔梗和麦芽更加了解。宝珠这么想着,径自去了前院。

前院大书房,齐家的男丁齐集一堂。大老爷和二老爷在上面坐着,下面两溜椅子燕翅排开,齐家的子弟依着长幼顺序在座,连素来体弱的大爷齐儒挣扎着来了。众人正事说的差不多,便开始闲聊,朝堂局势、过年府里的安排,哪些府第特别需要拜访等等。

齐攸在椅子上坐着,偶尔被问到,就说上几句,突然瞟见黄苓在外面探了下头。齐攸略一思忖,从屋中出来。

黄苓正站在台阶下,见齐攸从里面出来,忙上前来。

“四爷,四奶奶打发宝珠姑娘来了。”

“有什么事?”

“奴才问了,宝珠姑娘说,四奶奶就说让她过来看看。”黄苓道,心里嘀咕着宝珠,来看看就看看吧,干嘛非要他来禀告四爷那,小丫头挺能折腾人。

齐攸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反身回了书房。

“自陛下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野归心,陛下效仿古贤人,多有圣举。这一年来,起复了不少先皇时期获罪的文官,不知来年还有何等举措。”齐二老爷道。

“先皇时被削了爵的平阳侯,嫡支只有一个庶子,皇上开恩,让他承袭了奉恩将军爵。皇恩浩荡啊,这么看着,是不是宗室里…子谦,你昨天见了圣驾,可有什么消息。”大老爷问齐攸。

“宗室,是陛下的家事,我等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才是为臣之道。”二老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