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小校场,众贼人正被两只金雕和众仆役困在校场内。

齐攸冲唐佑年点了点头,抖了抖马缰,直奔主院。

主院,荀卿染站在廊下,正指挥着众人清点损失,救治伤者,收拾尸首。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瞬间就到了主院外。

“大人回来了,四爷回来了。”早有下人瞧见,一连声地报了进来。

荀卿染抬起头,瞧见齐攸从马上跳下,大步奔来,不觉眼睛一热。齐攸越过众人,走上前来,上下将荀卿染打量了一番,也不说话,而是一把将荀卿染搂在怀里。

有力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她安全了,孩子们安全了,荀卿染闭上眼,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不过一会,荀卿染就睁开眼,挣动了一下,齐攸抱的太紧,她几乎有些窒息。

“四爷。”荀卿染叫了一声。

齐攸听见荀卿染叫她,手劲略松了些,却并没有放手,似乎是怕一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虽然他进来的时候,局势已经被控制住。但是这院子内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可以想见方才是多么的凶险,他的妻子和女儿又是多么的无助。如果他路上耽搁了,哪怕那么一点点,后果他不敢去想。

“我没事,孩子们也没事。”荀卿染轻声道,抽出一只手,在齐攸的后背轻轻拍抚。“四爷,你也没事,真好。”

齐攸素来爱整洁,可这个时候却风尘仆仆,大氅上多是泥沙,袍子角也破了一块。再看齐攸的眼睛,那里分明有些血丝。

“你去了哪里,没看到送信的人吗?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们差点就、差点就…”麦芽的声音响起来,先是斥责,后来转为抽泣。

荀卿染举目望去,原来是唐佑年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属下已经将作乱的匪徒全部抓获。”唐佑年向齐攸禀报道。

齐攸这才放开荀卿染,转头对唐佑年道:“可看仔细了,一个都不能放掉。”

“大人放心,绝无漏网之鱼。”唐佑年道。

“好。你这就带人,将那些匪徒挨个严回审问。”齐攸吩咐道,“这事来的蹊跷,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唐佑年忙答应了,又单膝跪地,向荀卿染请罪。

“属下失职,没有及时来救援,让夫人受惊了。请夫人责罚。”

总督府曾派人出去求救,但是两路救兵,唐佑年和冯登科都迟迟没有来,这里面肯定也是有缘故的,自然是要一一审理清楚,现在却不是向唐佑年问罪的时候。

齐攸让唐佑年起来,先去审问匪徒,又安排人将总督府整个巡查一遍,防止有匪徒藏在暗处。

屋里又传来瑄儿和福生的哭声,两个小家伙本来已经安静了许多,估计是听到了齐攸的声音,就又哭了起来。

荀卿染就将收拾院落的事交给许嬷嬷,和齐攸转身往上房走。

“四爷,四爷。”台阶下响起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

齐攸和荀卿染齐齐回头,原来是宋嬷嬷。她此时依旧被绑着,是挣脱了看守的婆子,跌跌撞撞地扑到台阶下。

“四爷,求四爷做主。”宋嬷嬷的脸被摔破了,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血,祈求的眼神看着齐攸,那模样可怜至极。

齐攸停住了脚。

宋嬷嬷飞快地扫了荀卿染一眼,生怕荀卿染拦住不让她说话。

荀卿染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宋嬷嬷觉得眼角一跳。荀卿染不怕她告状,是有什么后招,还是虚张声势。不论如何,出了这样的事,都不可能善了。方才荀卿染忙着照料伤者,收拾残局,将她和辛妇好放在一边。若是等荀卿染腾出手来,只怕她和辛妇好都会没命。

宋嬷嬷也知道,这并不是说话的好机会。齐攸眼里明显只看到荀卿染,又担心屋里的孩子。可是,她怕她现在不说话,就没了再说话的机会。她要让齐攸看到她和辛妇好现在的样子,不给荀卿染毁灭证据的机会。

“求四爷给老奴做主。”宋嬷嬷眼里挤出几滴眼泪。

齐攸看了荀卿染一眼,荀卿染没有任何表示,但是目光却冷了下来。

“…乱民冲到府里来,奶奶不去应对,竟然将奴才五花大绑,拿刀指着奴才。奴才在府里伺候了多半辈子,临了临了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奴才、奴才认了。可奶奶她,还让人劫持着辛姑娘,这是个什么道理,传出去让人怎么看待四爷。辛姑娘孤苦无依,投奔了四爷来,四爷答应了好生照看,如今,辛姑娘遭受如此虐待,四爷,求您做主啊。”宋嬷嬷哭道。

“小齐哥…”

齐攸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辛妇好头发蓬乱,委顿在地上,脸上的脂粉早被泪水冲花了。辛妇好身边果然站着两个婆子,手里各自拿着磨得锃亮的菜刀。

真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齐攸皱了皱眉。

“四爷,您现在明白了吧,奶奶她,面上慈悲,只是做给四爷看的,心里面却是恨四爷信任奴才、厚待辛姑娘,将辛姑娘和奴才看做眼中钉,她是想趁着乱杀害辛姑娘和奴才。”宋嬷嬷继续哭道。

“明明是你们两人和那些贼人勾结。”麦芽听不下去,指着宋嬷嬷和辛妇了,“辛姑娘,你说说,你弹那怪里怪气的曲调,甩下丫头偷着跑去前面弄堂,你都做了什么。奶奶待你如何,这府里可都看在眼里,你恩将仇报,你的良心让狗吃。你说,你和领头的那个贼人是什么关系,怎地他一看到你,就慌了。”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宋嬷嬷变了脸色。她之所以敢出来喊冤,所依仗的,就是那领头的黑衣人在见到辛妇好被推出来的时候,表现还算镇静,并没有明显的把柄给人抓住。后来更是看到她的眼色,明白拿着刀的婆子没有胆量动手,这才更无顾忌。就是后来齐攸的援兵到了,她也相信,那人的本事,绝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被捉,一定是逃了出去。可这个时候,却被麦芽说破,宋嬷嬷不觉恼羞成怒,就要和麦芽拼命。

一边的辛妇好也跟着变了脸色,弹怪异的曲调,去前面的弄堂,这些荀卿染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银铃招认了?可是,她只是利用银铃摆脱金铃,具体她做了什么,并没让银铃知道。

辛妇好心中惊疑不定,只掩了面,哭的愈发凄惨了。

“将这两个带下去,好生看守。”荀卿染平静地下了命令。

就有婆子过来,将两个人拖了下去。

“四爷,”

“小齐哥,”

宋嬷嬷和辛妇好齐齐望向齐攸,只等着齐攸让人放开她们。

齐攸并未阻拦,回过头来看荀卿染。荀卿染也不解释,丢下齐攸,摔帘子进了屋里。

齐攸略一思忖,紧跟着迈步进屋。

屋里,荀卿染坐在炕上,正将瑄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福生这个时候很有男子汉的样子,虽然眼里还是水汪汪的,却没有哭出声,只是靠在荀卿染怀里,小手紧紧抓着荀卿染的衣襟。

“瑄儿,福生。”齐攸走的近了些,俯身看两个小家伙。

福生抬起小胖手,抹了抹眼泪,看着齐攸的眼神中透着委屈。瑄儿听到声音也从荀卿染怀里转过头来,看着齐攸,似乎有些陌生。

齐攸心中一痛,伸手要去抱瑄儿,瑄儿却往荀卿染怀里挤了挤。

让你一去就是好几天,没有音讯,再看看你那奶嬷嬷还有辛妹妹,都做的是什么事,女儿现在不认你了,哼。荀卿染心中吐槽。

只是看着齐攸受伤的样子,荀卿染终究还是心软。

“瑄儿还小,四爷走了这几天,四爷这个样子,她也没见过。”荀卿染是指齐攸一身的戎装,还有蓬勃长出的胡子。

齐攸这才释然,想要责怪女儿的薄情,可是看看女儿脸上泪痕未干,声音也不如往日清亮,心中就软了,又看着满脸温柔的荀卿染,更加不敢说什么了。

两人都不提刚才的事,一个轻轻哄着孩子,另一个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劫后余生,千言万语,不过都化成了沉默。

两个孩子早就哭的累了,现在是本能感觉安全了,一会功夫,就都睡了过去。

荀卿染让奶妈将两个孩子抱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荀卿染和齐攸两个人。

“四爷,宋嬷嬷说的没错,方才,我是将她和辛姑娘当做人质。”荀卿染首先开口道, “当做对付匪徒的人质。”

“你这样做,肯定有充分的理由。”齐攸看着荀卿染,他在等荀卿染告诉他为什么。

“幸好,还真是管用。”荀卿染道,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后来,人家看出我这一院子的妇孺,断定都是下不了手的,就不管用了。”

“但是,好歹拖住了那么一会。”荀卿染又道,那么一会,却也能决定生死。“四爷才能见到活着的我,和瑄儿。”

“钟大用…”齐攸道,“那匪首是钟大用。”

“四爷将人抓住了?”荀卿染问,原来那黑衣人是钟大用。她对钟大用其实并没什么印象,似乎是个话很少的人,样子蛮老实的。就是这个钟大用,昨晚变成了杀人的魔鬼。

齐攸点头。

“卿染,你似乎有很多事瞒着我。”齐攸看着荀卿染道,“宋嬷嬷,辛妇好,你…”

“四爷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是吗?”荀卿染反问。

齐攸一时语塞。

“四爷想说这么做是有苦衷的,瞒着我,是为了我好?”荀卿染道,“那么,我有事为什么要瞒着四爷?”

荀卿染说完就站起身,挑帘子走了出去。

齐攸怔了半晌,正要起身追过去,门帘一挑,许嬷嬷从外面进来。

“四爷,奶奶吩咐奴才过来。”许嬷嬷躬身小心地说道,“给四爷讲个故事。” 荀卿染有什么事要和他说,竟不亲自说,而是打发了许嬷嬷来,而且还是以讲故事为名。什么样的事,这样难以出口哪。

齐攸望了望通往内室垂落的门帘,他很想现在就去找荀卿染问个清楚,但还是耐下性子,在椅子上坐定,示意许嬷嬷说下去。

“从前哪,有一位书香门第的姑娘,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一位世家大族的公子定下了亲事。这位姑娘自是对婚事满怀憧憬,谁料想成亲当日拜堂时,新郎官却迟迟不到…,”许嬷嬷缓缓道来,“后来新郎官被家中长辈寻回,这亲事还是做成了。只是,这样的事却是极为罕见的,落在别人眼里自有许多猜测,那位姑娘自小看惯了人情冷暖,从此以后,难免战战兢兢、心怀疑惧。”

齐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这分明不是故事,而是他和荀卿染之间的事。回想当初成亲时,他态度确实敷衍。后来时过境迁,荀卿染从未提起这件事,而他也就没有向荀卿染解释过,只是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他以后好好待荀卿染就是了。他也确实是那样做了,为了给荀卿染撑腰,他做了许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但是,这样真的就足够弥补了吗,他欠荀卿染一个解释,却因为男人的尊严,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荀卿染心里是有疙瘩的吧?齐攸望了望低垂的门帘,那里面毫无声响,不知道荀卿染在做什么。

许嬷嬷已经轻声继续说了下去。

“那姑娘只是疑惧,却还一心想着夫妻两个慢慢培养感情,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每当那姑娘与新婚夫婿欢好,第二天早上,就由那位公子十分依仗的管事嬷嬷,也是那位公子的奶嬷嬷,送上一盏燕窝粥,说是公子疼惜妻子,特意嘱咐的。这姑娘自是甘之如饴,直到有一天,府里一位姑娘过来做客,要吃那燕窝,奶嬷嬷却故意将燕窝打翻了,这个举动实在非比寻常,那姑娘因此起了疑心。”

燕窝?齐攸心中一动,齐府里每个主子都是有份例的,他那宁远居,自然少不了。荀卿染每日早上一盏燕窝,是该有的份例,他也是知道的,这里面竟然还有别的事情?

“说下去。”齐攸对许嬷嬷道。

“因常听着那些深宅大院,多有许多不可言说之事,这奶嬷嬷平时待主母多是面子情,并不曾真心归附尊重,这姑娘留了心,偷偷让人将燕窝残渣带了些出去,找郎中验看。…结果验得那燕窝中果然是加了料的。”

许嬷嬷说着,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单子。单子上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齐攸展开单子,扫了一眼,墨迹陈旧,却是十几样的药材罗列在上面。

“这方子,恐怕四爷不认得。奴才却是知道的,是宫里的秘方,还是前朝留下来的。若是万岁爷临幸了哪位贵人,又暂时不想那贵人产下子嗣,便会赏下这样一剂汤药,十分有效而且轻易不伤身的。”许嬷嬷语气淡淡的解释道。

齐攸将单子握在手里,捏成了一个纸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齐攸问,握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大姑娘刚成亲不足一个月。”许嬷嬷瞄了一眼齐攸的手,立刻转开视线。

是他们成亲刚一个月的时候,那时候荀卿染就已经吃了许多这种加料的燕窝粥了,可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齐攸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当时荀卿染可有什么异样,似乎并没有。是了,那时候,两从单独在一起时,荀卿染曾几次询问过宋嬷嬷的事,他那时候又是怎样说的?他的奶嬷嬷,宁远居的总管事,家里的事一直都是交给她的。是他忽略了荀卿染的情绪,只以为是荀卿染刚进门的一种试探。后来,他出外办差,荀卿染向她求助,他还让宋嬷嬷帮助荀卿染。

他又怎么知道一惯忠心的宋嬷嬷,竟然会做下这样欺主的事。

“狗奴才实在可恶!”齐攸一拳击在炕桌上。那炕桌虽是上好檀木所制,却哪禁得起齐攸急怒之下的这一拍,顿时垮了架子。

许嬷嬷见桌上茶杯翻倒,赶忙上前收拾。

齐攸从炕上站起来,在地下踱了两步。他此时心里恨宋嬷嬷,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