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齐攸抢在前头提出了请求。她不忍拒绝,而且,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荀卿染的。还有齐攸向她说起的,荀卿染背地里受的委屈,遭受的危险——宋嬷嬷的避子燕窝、居心叵测的龟苓膏,善喜、辛妇好等人的暗下毒手。她听着都跟着捏了把冷汗。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算不顾及小夫妻的感情,荀卿染这几年的努力,也值得这份尊重。

她答应了齐攸的请求,也暗示齐攸,这几年她要抱曾孙,只要是齐攸的,不管是出自哪个女人的肚子。齐攸笑着答应了,让她放心,说是他和荀卿染都年轻,曾孙总会有的。

齐攸是她带大的,荀卿染又是真心孝顺,只要不离了谱,她难道非要做老厌物,让人讨厌不成。

“岁月催人老,唐佑年、麦芽…,他们兄弟几个也就这样了。”容氏似乎在自言自语,“还有一个小五,那孩子至诚,这亲事是要好好挑选,要模样性情配得上,最好是知根知底的,不能委屈了他。七丫头也不小了,暖丫头和明丫头,却不是我能完全做主的,还有珍姐儿,也该早点准备。”

原来容氏是想到了齐仪和几位姑娘的婚事,这确实是大事,马虎不得,也怪不得容氏睡不着了。容氏的心事,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她却是其中之一。

姜嬷嬷想到了被她收进匣子里的那个鼓鼓的荷包。那还是她带着福生和瑄儿去前院,许嬷嬷塞给她的。说起来,这些年齐攸和荀卿染虽在平西镇,但是每逢年节都会打发人回来请安,给上面的孝敬自不必说,就是她们这些下人,也没少打点。她在容氏跟前伺候,前前后后收下的就不是小数目。又因为她还照顾着月牙儿,荀卿染每次都会打发人另有打点,却是请她多多照顾月牙儿。

这明显是没有任何利益的事情,可荀卿染依然肯做,而且做的用心,这份心地淳厚,纵观这整个齐府,就没人比得了。

“唐大人在府里住了这些年,只是家世,难免差强人意了。”姜嬷嬷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容氏轻轻哼了一声,就再没有言语。

安息香的甜香慢慢弥散开来,姜嬷嬷捂着嘴,将一个哈欠咽下肚。有一会子没听见容氏再说话,姜嬷嬷试探着叫了两声,容氏没有出声,这是睡着了。姜嬷嬷松了一口气,起身为容氏掖了掖被角,又将帐子落下来,这才回到脚踏上,也睡下了。

……

祈年堂卧房内,齐二夫人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端着碗燕窝,慢慢地吃着。

“五爷那边可睡下了?”齐二夫人将碗递给床下伺候的小丫头,问道。

“刚才五爷那边伺候的姐姐来回话,说是五爷早早地睡下了。想来是跑了趟通州,累着了。”小丫头回道。

“他这么大了,还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齐二夫人脸上露出慈爱来,“吩咐厨房,拿人参炖只乌鸡,明个早上给五爷吃。”

小丫头答应一声,茫茫地退出去找厨房的人分派去了。

齐二夫人靠在床上,微闭着眼睛。

“张家的还没回来?”半晌,齐二夫人问道。

“来了,来了。”就听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张嬷嬷挑帘子从外面走进来。

“奴才给太太请安。”张嬷嬷上前福了一福。

“你们退下吧。”齐二夫人将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可打听出来了?人到底在哪,是怎么回事?”见丫头们都退了出去,齐二夫人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张嬷嬷。

“回太太,这、这…”张嬷嬷说话吞吞吐吐起来。

齐二夫人有些恼了。

“两个大活人,凭她怎样处置的,总要留下些痕迹来。先前派去打听的,都是废物。我才又打发了你去,别和我说,你也没打听出来!”

“太太息怒,实在是四奶奶跟前几个心腹,实在不好相与。都说忙着差事,各个嘴巴上了锁似的。倒是有几个肯说,却又并不知道什么,不过是些传言,怕不可信的。”张嬷嬷忙陪笑道。

“传言?”齐二夫人忙问,“什么传言,说给我听听。”

“…善喜一进门就摔坏了脸,从此再也没见着人。王勤家的,在一个晚上,被五姑奶奶奶领走了,从此也是渺无音讯。”张嬷嬷说着听来的传闻,“说是总督府后院闹鬼,没了面皮的女鬼,那身材穿着,活脱脱就是善喜,一脸的血,直喊冤枉那。”

齐二夫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随即却是眼睛一亮。

“没想到她手段这样狠!哼,”齐二夫人将张嬷嬷叫到近前,低低的声音嘱咐了几句,“便有了诰命又如何,这次却是饶她不过。” 清早,宁远居上房,荀卿染正看着许嬷嬷、桔梗等人开箱子,将从平西镇带回来,还有回来沿途一路采买的土仪都拿出来,一一分派,打发人给各院送去。

“荀府那边的,你一会就带人送过去。”荀卿染吩咐陈德家的,“替我和大奶奶说,等我回了老太太和太太,这两天就和四爷回去给老爷请安。”

陈德家的忙应了,带了人搬了那些土仪出去。

门帘挑起,齐攸从外面回来。

齐攸的习惯,每天早起,必要去骑马,或者练剑,一年中不分寒暑,从不间断的。

“四爷回来了。”荀卿染站起身迎上前去,拿了帕子,替齐攸擦额头的汗水。她们夫妻两个如此亲密的小动作,即便当着人面,做起来也是自自然然的,而身边伺候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

“四爷快去换了衣服,该去给太太和老太太请安了。”荀卿染道。

齐攸便去了内室,荀卿染则重新坐到梳妆台前,她的头发是梳好了的,便还没有插钗。

齐攸换了衣服从里间出来,就见荀卿染拿着根珠钗,对着镜子在头上比划。

“插在哪里比较好?”荀卿染自言自语道。

齐攸整理着衣袖,从旁边走过来,接过荀卿染手里的珠钗,替她斜插在耳后发髻上。

荀卿染在镜子里对齐攸眨了眨眼睛,赞道,“还是四爷高明。”

齐攸面无表情,对于荀卿染的恭维安之若素。

两人起身往外走。

“我先去见父亲。”齐攸道。

荀卿染脚步顿了一顿,“四爷不和我一起去见太太?…昨个太太打发了好几拔人,几乎将这院子里的人都问了个遍。四爷,我心里有些害怕。”荀卿染靠近齐攸,小声道。

“怕什么!”齐攸见荀卿染撒娇,捏了捏她的手心,“左右不过是那点事,老太太那里我已经说过了。”

荀卿染叹了口气,她是受害人,而且占了理,应该是理直气壮的,然而婆婆和儿媳妇之间,有些理是讲不通的,尤其是对于齐二夫人来说。

“你只管去吧,我去父亲那里坐一坐,马上就过去。”齐攸道。

“好。”夫妻两人在甬道上分手,“四爷可快点过来…”搭救我。

“嗯。”齐攸答应。

荀卿染带着人来到祈年堂,齐二夫人已经穿戴好了。荀卿染上前请安,就有小丫头端了参茶进来,荀卿染忙伸手接过,亲自奉给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昨夜没有睡好,今个儿却是早早地起来,就等着荀卿染来请安。她见荀卿染和从前一样态度恭谨,并没有因为跟着齐攸外放了几年,得了二品的诰命就在她面前做作起来,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不过再听话的媳妇,也是需要经常敲打的,尤其是有些身份和本事的媳妇,更要如此。

“你和老四在外面这几年,也是辛苦了。”齐二夫人抿了一口参茶,也不说让荀卿染坐下,缓缓说道,“我没有一天不为你担心,没个长辈在跟前教导,平西镇荒蛮之地,就怕你忘了大家子该有的规矩,跟着外面那些人胡行乱做起来。如今你们回来了,也该将外面那些习气改一改,这府里的规矩,是一丝都错不得的。”

荀卿染在地下站着,一直陪笑听着。她心里明白的很,这是齐二夫人怕她在外面一头独大的日子过的习惯了,又仗着有了诰命的身份,不再像过去那样驯服。还真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啊。只是她如今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二品的诰命,齐二夫人这样,未免就过分了,而且伤人的心。

“太太教导的是。媳妇在外面,也每时每刻都想着太太,恨不得太太时刻在媳妇身边指点。”荀卿染笑着道。

“嗯,你这样才是大家子的气度。”齐二夫人对荀卿染的态度比较满意,又向荀卿染身后望了一眼,面露不悦,“昨天人多,也就罢了,怎么今天善喜那孩子,也没跟着你过来?你可不要因为那是我给你的人,就如此纵容了她,该立的规矩还是要让她立的。”

果然,这么快就开始了。齐二夫人明明已经打听清楚善喜并没有跟回来,而且很可能永远不会出现了,还这样煞有介事地问。

荀卿染陪笑点头,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言语。

齐二夫人等了一会,不见荀卿染有何动作,就有些不满。方氏曾经告诉过她,荀卿染木讷,这话果然没错。

“还不叫了善喜过来?”齐二夫人看着荀卿染吩咐道。

“太太,”荀卿染欲言又止,“时辰不早了,老太太那边只怕等的。太太咱们还是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吧。”却是避而不谈善喜的事情。

齐二夫人心里狐疑,越加相信了昨天张嬷嬷打听到的消息。善喜,甚至王勤家的都已经遭了荀卿染的毒手。

这还了得!齐二夫人沉下脸来。

“染丫头,因着你母亲的缘故,我历来纵着你。只是,这可是件大事,你和我说实话,善喜还有王勤家的,都如何了?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太太莫急,媳妇既然回来了,太太要问话有的是时候。现在还是先去服侍老太太要紧。”荀卿染依旧道。

这在齐二夫人眼里,荀卿染明明就是心虚,想着拖延时间,到容氏那里找救兵。

不过,齐二夫人看了一眼墙角的自鸣钟,时辰确实不早了,也是该到容氏那里去请安。是该先审问清楚荀卿染,让她在自己面前认了罪,还是到容氏那里,当着容氏当面审问荀卿染?

齐二夫人正在犹豫,外面小丫头打起帘子,禀报道:“四爷来了。”

齐攸走上前来,躬身行礼,给齐二夫请安。

齐二夫人脸上堆了笑,让人扶了齐攸起来。

齐攸直起身,见荀卿染站在炕前,而且似乎是一直站着的,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时辰不早了,先去老太太那吧。”齐二夫人起身道。齐攸来了,她就不好再审问荀卿染,因为齐攸是肯定会护着荀卿染的。

荀卿染脸上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齐二夫人将荀卿染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一声。荀卿染将容氏当做救兵,实在是搞不清状况。若是从前,也许容氏会毫不犹豫地包庇荀卿染,但是现在,只怕容氏也正想法子要挑荀卿染的错。等到了容氏跟前,她现审问荀卿染。有容氏在,就是齐攸也护不住荀卿染。

齐二夫人如此想着,不觉加快了脚步,众人一路围随着往宜年居来。

容氏昨夜睡的晚了些,才刚刚起来,正在卧房内梳洗。齐攸就在外面坐了,荀卿染和齐二夫人则到卧房,和丫头们一起服侍容氏。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容氏笑道,“你们这一路也累了,该多睡一会子。”虽是如此说,但是容氏显然很高兴孙儿和孙媳妇一早就过来看她。

“你也有了些年纪,早说了免了你来请安。”容氏又对齐二夫人道。

齐二夫人今天特别的殷勤,就站在容氏身后,拿着靶镜,好让容氏看清脑后梳的发髻。

“能来服侍老太太,是媳妇的福分。”齐二夫人陪笑道,“周姨娘久病,李姨娘又要照顾老爷,不然也该赏她们体面来请安的。”

齐二夫人怎么提起这个,容氏这里,历来是不用姨娘到身边伺候的。

荀卿染抬眼看了齐二夫人一眼,正和齐二夫人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老四的屋里人,叫做善喜的,是染丫头怀着身孕的时候,媳妇从府里百里挑一,挑的那么一个有旺子相的丫头给了他们小夫妻。如今也该叫过来给老太太磕个头。”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抚额,齐二夫人这是要在容氏跟前闹开,真让人没办法。

“染丫头,还不叫了善喜过来。”不等容氏说话,齐二夫人已经在催促荀卿染了。

荀卿染站着没动,她很为难。

“太太,善喜她,她,”荀卿染望了容氏一眼,容氏低垂着眼皮,没什么表示。

“善喜在地动的时候就没了,怕太太伤心,因此不敢和太太说。还请太太恕罪。”荀卿染陪笑道。

“果然善喜是没了!那王勤家的那,也没了?”齐二夫人的手抖了抖,放下靶镜,“有人跟我说,我还不信,看来果真是有蹊跷。”

“太太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操心,不过是一个丫头,地动,也是没办法的事。”荀卿染上前扶住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挥手拍开荀卿染,脸上勃然作色。

“当着老太太的面,你还哄我。善喜明明是被你害死的,昨个就有婆子来说,我还不信。你,你怎么这样心狠手辣?长者赐,你不知道恭敬,我担待着你。可你不该…,那可是两条人命,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

齐二夫人非常激动,又转头向容氏道:“咱们这样积善的人家。你做这样的事,我也保不得你。这事,还请老太太做主。” 第二百七十九章追究(二)

荀卿染垂下眼帘。齐二夫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地给她定了罪。看来先前的所谓下马威都不过是毛毛雨,这才算动了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