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书路后退两步,怔怔地坐到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谨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其实仔细想想,本可以更好地处理这件事,而不是

一道寒光忽地闪过春谨然的眼睛,正在懊恼中的他下意识便觉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仍被自己儿子搂着的元氏被一剑刺穿后背,那剑刺入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抽出,元氏甚至来不及叫声痛。

青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猝不及防,仍维持着环抱元氏的姿势,可手已感觉到了一股股的湿热,而不久前还被自己安慰的母亲,身体却正在慢慢变得冰凉。

紧握着长剑的林氏笑得欣慰,笑得疯狂:“儿子,娘替你报仇了——”

“不要!”

春谨然大喊,可是没有用。

林氏距离他太远,他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用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转瞬之间,两条人命。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青长清来不及反应。

青风忽然抱起元氏向外走,青长清下意识质问:“你做什么!”

青风头也不回:“我不想让我娘再待在这里。”

青长清看着儿子的背影,再也无力阻止。

春谨然忽然觉得,或许青风已经比房书路先一步想出了,那个江氏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秘密。

日上三竿,而天青阁里的夜,也终于过去。

虽然结局并非云开雾散,但有人坦诚了罪行,有人失去了生命,也该,告一段落了。

只是,折腾了一夜的人们,没有谁真的去补眠,而是纷纷有了各自的心思——

“你真的要跑?”丁若水看着一回房就开始收拾细软的春谨然,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注意你的用词,不是跑,是不告而别。”春谨然头也不抬,继续整理包袱。

丁若水黑线:“有什么区别。”

不消片刻,春谨然便收拾完毕,扬起下巴用鼻孔看友人:“走不走?”

“你都走了,我留这里干嘛。”丁若水撇撇嘴,也开始收拾自己的物件,“反正青宇体内的毒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估计明后天就能醒,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看不到病人痊愈不会死,”春谨然说一半停下,然后压低声音,恐吓似的,“但是继续留在这里,就真没命了。”

丁若水小声问:“就因为那个秘密?”

春谨然叹口气:“家丑不可外扬,虽然我觉得青长清未必会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但有备无患嘛,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命太长。”

丁若水翻个白眼:“连祈万贯都知道的事,还有啥秘密可言啊,什么不外扬,保不齐全江湖都知道了,就青门主还在这里自己骗自己呢。”

是啊,什么事被祈万贯知道了,基本就等于告诉了全江湖。可是,最初与祈万贯聊到“蜀中青门的小公子疑为青门门主与旗山派掌门夫人的私生子”这样的话题时,春谨然真的以为这只是哪个嘴碎之人无良杜撰的,并没有往心里去,若不是此次青门之行,怕是永远也不会想起。可谁会知道,就是这样一段风流事,却引出后面那么多的事情,搭进去那么多的人命。

说话间,二人已收拾妥当,春谨然四下查看,确定无人监视,便留下一封“真情实意”的拜别信,带着自己和丁若水的包袱款款而逃。至于丁若水,由于轻功实在拿不出手,故而反其道行之,谎称要采药,大摇大摆便从正门离开了。

离开青门后的二人一口气赶了七八里山路,才终于发现一个小镇,最后赶在天黑之前,住进了客栈。

由于赶路太紧,丁若水的脚上磨出了水泡,没辙,只能拿银针一个个的挑破,疼得他龇牙咧嘴。春谨然见状,不仅不同情,还借机批评:“让你不好好练功,走点路就这样,以后遇到危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丁若水不同意这样的说法:“怎么不知道,我要死了,肯定就是你没在我身边!”

春谨然囧,骂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得无奈道:“行,我肯定把你当眼珠子似的保护好。”

丁若水喜笑颜开,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不过有件事,在刚刚跑路的一道他都在想:“既然青宇一直由江氏养着,那江氏什么时候害他不行,为何偏在我能够出手救治,你又在查案的时候,继续让江玉龙下毒?”

“我也想过这件事,蜀中道远,即便你是岐黄圣手,总也有离开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等你走了,再换一种见效更快的□□,那你就是腾云驾雾也赶不来了。”春谨然说到这里停住,转而问丁若水,“但是,你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丁若水不明所以:“当然是把人治好以后啊。”

“这就是原因,”春谨然耸耸肩,“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他们迫不及待杀人的行为才说得通。”

丁若水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青宇知道他们下毒?!”

“不确定是不是两个都知道,但起码,青宇应该是知道江氏在给自己下毒的,”春谨然叹口气,“所以青宇不能有任何醒过来的机会,必须死。”

丁若水不懂:“知道,为何不说?”

“可能是陷入昏迷前才识破,也可能是顾及养育之恩,不愿说。”春谨然感慨完,长舒一口气,换上欢快语气,“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啦,真实情况,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不,我相信你。”丁若水认真地看着他,“你在识人断事上,一向很厉害。”

春谨然苦笑,想起了青家那一门腥风血雨:“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别那么厉害。”

是夜,青门,大夫人房外屋顶。

春谨然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一个多时辰,如果“那个人”再不来,他就真的准备打道回府了。虽然小镇客栈的房间比较简陋,总也比这幕天席地强,为了一份好奇心,还真不值当搭上这么多。

终于,夜风中传来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春谨然屏住呼吸,仿佛有预感般,将身体伏得更低,很快便看见一个黑衣人落到了江氏窗外。来者轻功上乘,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即便不远处便有几个青门弟子看守巡逻,却依然没有发现他半分。春谨然看着他将江氏的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截细竹管,伸入缝隙

“喂——”春谨然将声音压到几乎只有气声,但对于近在咫尺的人,已足够。

黑衣人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

春谨然蹲在房檐上,继续用气息说话:“若水说碧溪草十分难得,我就一直纳闷江氏是怎么得到的,她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掌门夫人,想弄到这种稀有毒草,几乎没可能,背后一定有人帮忙提供。而现在江氏被揪了出来,背后之人肯定担心被供出,八成会来杀人灭口,果不其然。”

黑衣人有条不紊地将细竹管收回,好整以暇地看向春谨然,仿佛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春谨然也不负众望:“可能你不知道,我这人有个绝活,就是只要一个男的长得好看,哪怕黑布蒙面只露一双眼睛,我也认得出来。是不是应该夸夸我,裴宵衣?”

第31章 若水小筑(一)

蒙着面的男人眉头一蹙,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被一眼认出这个局面。不过他也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只是抬手,轻轻指指院墙之外,然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春谨然会意,立刻纵身跟上。

青门东侧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水蜿蜒流淌最终隐入一片山林,而裴宵衣便停在了这山林底下。再往前,是夜色下仿佛藏着无数鬼魅的茂密树影,而身背后的青门府地,已遥遥相望,可窥全貌。如果有谁想在这夜里谈些秘密,此地,刚刚好。

紧随而至的春谨然落在距离裴宵衣两丈开外的地方,就像微风中落地的一片树叶,轻巧得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裴宵衣转身,面对他站定,缓缓摘下蒙着面的黑布,月光将他好看的眉眼笼上一层清辉。

春谨然对见到的有些意外:“居然没有恼羞成怒,不是你裴少侠的风格啊。”

裴宵衣轻轻勾起嘴角,低沉的声音在这四下无人处听起来,竟有些暧昧:“怎样算恼羞成怒?”

春谨然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掰手指数起来:“横眉立目啊,冷言嘲讽啊,愤怒咆哮啊,拿鞭子抽我啊”

“杀你,算吗?”

春谨然的“如数家珍”被打断。

明明很凶残的四个字,却让裴宵衣说得像在谈论天气。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一如他摘下蒙面时,云淡风轻。

可春谨然知道,这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极度自信:“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杀掉我吗?”

“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吗,”裴宵衣好笑地耸耸肩,“你不会以为我将你引到此地,是为了赏月吧。”

春谨然将眉头皱成惹人怜爱的倒八字:“其实我觉得这个活动蛮好的。”

裴宵衣眼底的笑意退去,杀意慢慢升起,九节鞭不知何时已绕在手掌。

春谨然跟过来时就料到了这种可能,他仍选择跟过来,是因为对自己的“逃脱轻功”有足够自信,可饶是如此,面对一个武功远高于自己并准备对自己下杀手的人,说不紧张,那是谎话。

“都说聪明的人活不长,其实不是,聪明的人懂得什么时候炫耀,什么时候收敛,”或许是出于对即将被自己杀掉的人的怜悯,裴宵衣难得发慈悲,多说了两句,“真正活不长的,是那些自作聪明的人。”

春谨然耳朵听着男人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男人的手,只见对方话音落下,手掌猛地握紧,下个瞬间便要攻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春谨然大喊一声:“等等!”

裴宵衣的动作顿住。

春谨然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既然我死期将至,能”

啪!

“我话还没说完啊!”

“我说要听你讲了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停住鞭子?”

“你忽然喊一嗓子,我以为你要发暗器。”

“什么样的人会用嘴发暗器啊!”

“很多。”

“什么样的人能一边说话一边用嘴发暗器啊!”

“抱歉,我错了,我不该停住的。”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你一言我一语间,裴宵衣的鞭子已将春谨然包裹得密不透风,鞭鞭都是杀招!

春谨然艰难闪躲,仍不免被鞭稍划破衣服,有两处甚至破了皮肉!

终于在又一击后,春谨然逮着空隙问了那个一直想问的:“你为何要给江氏提供碧溪草?或者说是你们?天然居?”

裴宵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又一鞭袭来,比之前带的杀气更甚!

啪——

“嗷啊!你别光抽,说话呀!”

“你没必要知道。”

“我没必要知道我干嘛等到现在还被你抽得灰头土脸啊!”

“我以为你喜欢。”

“滚!”

见问不出所以然,春谨然不再恋战,毕竟为了个与自己无关的青门,搭上命实在不值,于是瞅准裴宵衣收回鞭子的一刹那,猛然提气,纵身跃起!

一切都与春少侠计划的没有二致,他身轻如燕,快过闪电,转瞬之间便可与青风同行,与云彩作伴如果没有缠绕在脚踝上的那圈寒铁鞭的话。

到底那家伙是啥时候出手的啊啊啊啊啊!

咣当——

脸着地并不是一个特别美好的体验,所以哪怕乐观如春少侠,也没办法再假装潇洒。

“裴宵衣你个禽兽!!!”

裴少侠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甩一鞭子就被定了个这么恶劣的性质,但无所谓,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且很快,那个正流着鼻血的“你知”就会消失了。

眼看着锋利的鞭节一点点缠绕住自己脖子,春谨然再没了嬉笑的心情。

冰凉的触感传递着死亡气息,它们是如此的近,近到让人战栗。而那个执鞭之人,也好像与自己认识的裴宵衣不同,又或者,他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裴宵衣,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江湖。春谨然后悔了,第一次,觉得自己愚不可及。这里不是他看戏听曲的园子,而是猛兽出没的山林,他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实则却是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再动一下,你的脖子会断。”裴宵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静静地说着。

春谨然想摇头,但最终没有,因为他真的不敢动,哪怕只有一下:“我不动,真的,我可听话了。”

裴宵衣满意地点点头:“你不是想知道天然居为何要给江氏碧溪草”

春谨然:“不不不我不想知道!我也没说是天然居要给江氏碧溪草!你不能冤枉我!!!”

裴宵衣:“因为”

春谨然:“我都说了我不想知道啊啊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裴宵衣被逗得非常开心,很用力才忍住没笑出声,显然对于自己的小把戏很满意。

春谨然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可只敢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仍要讨好道:“我发誓,不会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真的!”

“很好,”裴宵衣微笑,“但是我不信。”

春谨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又被无情湮灭。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反正都要死,与其备受屈辱,不如慷慨就义吧。

裴宵衣冷冷地眯起眼睛,手腕微微用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春谨然觉得眼睛有点闭不住了。眼皮里面就像藏着无数蟋蟀,争前恐后地蹦跶,逼着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脖子上的“寒铁项链”还在,可鞭子另一头的人,却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僵硬得有些诡异。

春谨然心中狐疑,但仍不敢动,只嘴上试探着:“大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么折磨人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春谨然的话,裴宵衣原本置于腰间的手忽然向上抬起,连带拽着春谨然的脖子也往上去!

趴在地上的春谨然哪敢怠慢,连忙配合着飞速站起,腰板挺直,简直顶天立地!可裴宵衣的执鞭之手仍没有停止的趋势,春谨然眼睁睁看着它越过胸前,继续向上,悲伤得想哭——要知道裴宵衣比他高出一个头啊,这要是想不开地伸个懒腰,自己就算不身首异处也被吊着勒死了!

豁出去了!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拼一把!

春谨然再不瞻前顾后,直接抬手抓住九节鞭,用力一扯!

出乎意料,鞭子竟然被他从裴宵衣的手中扯了过来!

失去钳制的春谨然用力过猛,咣地坐到地上,摔得屁股差点裂成八瓣。

那头的裴宵衣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在鞭子脱手的瞬间,他僵硬的脸忽然扭曲变形,随后整个人咣当倒地蜷缩成一团,开始抽搐!

春谨然吓傻了:“喂、喂喂喂你要是反悔了我想杀我了说一声就行,不用这么拼”

从下山猛虎变成上岸泥鳅的男人,似乎没有听进去他的宽慰。

春谨然皱眉,心说不会是突然犯了什么急症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裴宵衣抽得更厉害了,而且大有至死方休的趋势。

春谨然开始内心交战。一个声音说,他刚才要杀你哎,管他去死!另一个声音说,他可以滥杀无辜,但你不能见死不救!春谨然强烈怀疑自己心里也住着一个丁若水。

天人交战间,裴宵衣开始呕吐!

春谨然一咬牙一跺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先听丁神医的!

再不犹豫,春谨然快步上前,蹲下就是一记手刀,稳准狠地劈向男人后颈!

夜,安静了。

谢天谢地。

丁若水正在做一个难以描述的美梦,忽然被打断也就罢了,还被凶残地从床榻上揪起,没等朦胧的睡眼清醒,怀里就被塞了昏迷的男人,重点是,这个男人一脸狼藉身体更是扭曲得像鬼!

“啊啊啊——”丁神医嗷一嗓子跳起,生生把人丢回地上!

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