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电视节目制作人瞠目不语,他知道自己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那个人表面在问为什么要找阿星代替V8,其实目标却是另一件事。

他定了定神,说道:“说到底,你要问的还是你被叫到这里的原因,我也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你会质疑——”

“不是啦,我要讨论的还是叫阿星来的原因。”笑匠一边笑一边摆手,他的神态有些戏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不要紧,反正我已经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法老王觉得自己越发跟不上对方的思路,那个人具有让人吃惊的逻辑思维能力。

“如果V8来参加聚会,全场就只有我一个外人了,这样未免太明显了,也就是说,阿星这个角色,能够起到降低我的警惕心的作用。”

一矢中的。法老王轻轻抿嘴,不再说话。

“只可惜借口没找好,”笑匠摊了摊手,“其实直接说没有V8这个人就好了,或者说V8和你是同一个人也可以。”

法老王冷冷地说:“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还想再聊聊V8。”

“随便你。”

“不过这次的问题,我想问兜帽判官。”

被叫到名字的人迅速扭过头,脸上掠过惊疑不定的神色。

“问我什么?”

“V8在网络上的时候到底是叫V8还是笑匠呀?”

“V8呀,他在‘雨果’上的ID就是V8。”

“不叫笑匠?哦,是了,是你们的群主组织这次聚会的时候,大家才选定了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吧?之前就听你这么说过。”

兜帽判官犹豫了一下,极力思考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随即放弃。

“是啊,那又怎么样?”

“但是从聚会开始到现在,大家好像都用角色名字互相称呼,没听你们喊过网名哦。”

“哦,因为这是法老王定下的聚会规则,看着装叫人名。”

兜帽判官摇头晃脑,露出“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的表情。法老王也点头,对这件事表示确认。

“在网络上的时候不会这么叫?”

“废话,在网络上当然是叫网名。我们只是比较喜欢《守望者》这个故事而已,不见得非要用里面的人物命名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笑匠挠挠鼻尖,“但这就奇怪了——你怎么知道V8穿上笑匠的衣服会比我更相称呢?”

“你说什么?”

“‘原来你不是我们认识的笑匠,难怪那个豆芽身材和衣服完全配不上。’刚见到我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吧?我当时就觉得挺奇怪,难道那个V8从前就向你们展示过他装扮成笑匠的模样?但是你和法老王都明确告诉我,选择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是在开始组织聚会以后……”

“哎,我想起来了,V8和其他人不一样。”兜帽判官改口道,“他本身就喜欢笑匠,以前他就经常说自己长得够凶狠,如果扮演笑匠一定会很像。”

“和其他人不一样吗?那好吧,这样的解释也可以。”笑匠轻叹了一下,“不过,有这类问题的可不只V8一个呢,罗夏也是。”

“罗夏?”兜帽判官眉头大皱,“罗夏又怎么了?”

“这次我要问的人是丝鬼。”

“我?”轮到女英雄茫然抬头。

“聚会时所有人都不卸妆,这个规则是罗夏提出的?”笑匠向故事中他的老情人笑了笑,“这是你告诉我的。”

“对啊,是她在群里提出来,法老王问大家意见,我们都说没问题,就是这样子。”

“‘当时大家觉得这个提议很符合罗夏的角色特点,所以没有异议。’你是这样说的吧?”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有问题吗?”

“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

“怎么奇怪了?”

“在《守望者》里,罗夏以性格孤僻著称,哪怕是守望者的成员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你们觉得这个提议很符合罗夏的性格特征,是这个逻辑吧?”

“对啊。”

丝鬼张口说,但她立刻愣了一下。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其中的逻辑错误。

“这里向大家提出建议的是一个ID名字并不是罗夏的人吧,为什么大家却会得出这个提议符合罗夏性格特点的结论呢?这让我在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你们从一开始就默认那个人是罗夏。这种矛盾之感,和V8如出一辙。”

丝鬼咬住嘴唇,似乎在思考如何辩驳,但对方没有给她机会,他已经转向了另一个人。

“阿星。”笑匠喊了一声。

“啊,在!”群众演员看上去在神游,突然被叫到名字,他整个人挺直了身体。

“你是怎么告诉大家你的手机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啊,怎么告诉……就是说停电的时候找不到了……”

“嗯,你的原话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停电的时候就没找到,可能掉在什么地方了。’”

笑匠像复读机一般复述着,流畅得甚至让人无法质疑他有没有记错其中的一两个字。

“嗯嗯,是这样说的。”

“接着你和兜帽判官有了一场互动的对话。你质疑兜帽判官在把你按倒在地的时候,从你口袋里偷偷拿走了什么东西,兜帽判官则对此进行了反驳。”

“是呀……我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下楼之前手机就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怀疑是兜帽判官下的手——但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是啊,你没记清楚,可是人家记得清清楚楚的。兜帽判官立刻指出:你的手机是刚停电时就找不到了。”

“哎呀,人都有记忆混乱的时候啦。”

“这话倒没错,问题是——”笑匠再次望向兜帽判官:“你又是怎么知道阿星在刚停电的时候就找不到手机的呢?”

兜帽判官飞快答道:“他不是说了吗,停电的时候找不到——”话到一半停了下来。

“对了,阿星只是说停电的时候找不到手机,没说刚停电就找不到吧?”

兜帽判官无言以对,对方则继续发起进攻。

“可别小看这个‘刚’字。停电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何况阿星还有先在楼上,然后回到客厅这两个时间段。连阿星自己都出现了记忆混淆,但是你可以准确地判断他的手机是在楼上就找不到的——我想,这必定是一种神奇的心灵感应。”

阿星和兜帽判官都不说话,前者甚至垂下了头。

一路说个不停的人做了个舒展筋骨的动作,然后转头:“然后是医生。”

“叫我吗?”夜枭身子抖了一下,警惕地望过来,“怎么了?”

“你犯的错误就更明显了。”

“我犯了什么错误?”

“别墅的电力恢复以后,大家的手机找不到了,然后发现从阳台到客厅有一摊水迹。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谁记得呀……我怎么说的?”

“你说:‘有人去外面,然后又回来……’”

“这,有错吗?”

“当然——针对这种情况,一般的判断应该是有人从外面闯进来了吧?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有人走出去了呢?”

“这……就是一瞬间的判断而已。大家也没觉得这种判断有什么不对嘛。”

“哎,大家当然不会觉得这个判断有不对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

“算了,还有另一件事。法老王告诉大家节目是他策划的时候,你说了这么一句话对不对:‘在劫匪闯入之前,你让我上楼去找罗夏,也是为了你的节目剧情吗?’”

“是我说的,我需要确认这件事。”

“那我也来确认这件事——你去楼上找罗夏,确实是法老王让你去的吗?”

夜枭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出话。

笑匠露出促狭的表情:“如果我的记忆无误,听到劫匪敲门以后,你是自己主动要求上楼找罗夏的吧?而法老王则径自去开门。”

夜枭望了一眼法老王,用赌气的声调说:“是我记错了……那是口误,说明不了什么。”

“唉,每个人都说自己搞错了,这样的说法未免太狡猾了。”

这时曼哈顿博士鼓起了腮帮。

“你在颠来倒去说些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

笑匠仔细地打量对面的壮汉,叹道:“反应迟缓也有反应迟缓的好,连演技都不需要了。”

曼哈顿博士骤然脸色通红:“你说谁反应迟缓……我是说,这些不咸不淡的,和我们眼前要解决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

“一开始就说了呀,确认一下V8到底存不存在。”

“怎么又扯到V8了?你怀疑V8是法老王本人吗?是他的……小号?”

“不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V8这个ID到底存不存在。”笑匠停顿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或者说,你们口中的那个网络聊天群到底存不存在。”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笑匠逐一看向在场的每个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早就认识吧?我是指在网络以外就认识。”

笑匠突然放松了身体,声音变得无奈而自嘲。

“今天晚上被邀请到这栋别墅里的客人,其实只有我一个。”

2

“10点15分了,我还有多少时间?”

笑匠伸了伸脖子,问法老王。但是后者没有理他。

“别都绷着脸,那我问下一个问题可以吗?”笑匠又看着曼哈顿博士:“你刚才说到眼前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来聊聊手机的事情怎么样?”

“手机怎么了?”对方拉着脸说。

“到底是谁把大家的手机丢进游泳池的,这是今天晚上重要的谜题之一吧?”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罗夏。”丝鬼开口道,“难道我的推理不对吗?”

“总体来说无懈可击,唯有一个地方不大通顺。”

“哪里?”

“我想不明白,罗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机也丢进水里?”

“这一点我也分析过了,这么做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这件事是其他人干的。如果游泳池里唯独少了她的那部手机,大家不是很容易就怀疑到她头上吗?”

“这个说法看起来是成立的,但事实上毫无必要。”

“为什么没有必要?”

“因为她是死者呀,而且尸体还在别墅以外。”

“啊?你说什么?”

“根据节目剧本的安排,罗夏现在可不是安静地躺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而是背后中刀,趴在别墅围墙之外的山坡上。如果事情按照这个剧本发展,大家会认为游泳池里缺少罗夏的手机是一件不协调的事情吗?”

丝鬼愣住,不说话,夜枭在一旁开口。

“不会,因为大家接触不到别墅以外罗夏的身体,所以无法断定手机在不在她身上。”

“正是如此。”笑匠咧开嘴,冲夜枭露出赞许的笑容,“无论罗夏是否把手机丢进水里,都不会改变‘所有人的手机都无法使用’这个局面。既然如此,何必毁坏自己的手机呢?按照计划,罗夏本人需要在花园的假山里躲上整个夜晚,手里拿着手机会安心得多吧?”

分析者顿了顿,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反过来说,会将罗夏的手机丢进水里的人,其行为动机只有一个解释:他很清楚罗夏的尸体最后会在花园里,而非别墅之外——因此他必须把罗夏的手机也毁坏掉,才能完成‘所有人的手机都无法使用’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杀死罗夏的凶手干的?”夜枭睁大眼睛。

笑匠冷冷地看着对方,没有回答。

“但是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呀!”丝鬼紧绷身体说,“我们已经把事情的经过梳理了一遍,结论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时间和机会能够偷走所有人的手机,并且丢进水里——除了行动自由的罗夏。”

“不,除了罗夏以外,还有人能做到这件事,而且轻而易举。”

“是谁?”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罗夏偷偷把装手机的垃圾桶拿出花园之外也就罢了,如果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客厅来到玄关,往铁链的保险锁里灌进超能胶,那可真是一项高难度的任务。所以还是考虑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比较合理。”

“你就说谁能做到吧!”

“你。”笑匠指了指和他对话的人。

“胡说,我怎么来得及——”

丝鬼匆匆申辩,但是她的话没有说完,笑匠已经把手指向了另一个人。

“你。”笑匠指着法老王,被他指住的人不说话。

“还有你和你。”他又指向兜帽判官和曼哈顿博士。曼哈顿博士叫道:“你在瞎扯什么?那时候我们正在和持枪的劫匪搏斗。”

“是啊,所以还有你。”

笑匠的手指最后落在阿星身上。

“啊,我?”

“对,你们五个人——只要是当时在楼下的人,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胡说八道!”兜帽判官大声叫道,但他的姿态毫无气势,“你自己也说过吧,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足够的时间。”

“嗯,不过那是在某种前提下得出的结论。”

“什么前提?”

“你们五个人,每个人说的都是实话。”

听到这句话,丝鬼、曼哈顿博士、兜帽判官以及阿星都闭上了嘴巴。

法老王说道:“你是指我们之中有人在说谎吗?”

“不,一两个人说假话毫无意义,因为只要有矛盾之处,别人立刻就会反驳。”

“那你的意思是……”

“你们每个人都在说谎,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你是说我们串通一气?”

笑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是的,你们五个人相互配合,编造了‘勇斗悍匪’的过程,从而让人得出谁都不可能摸黑从花园里穿梭来回的结论。事实上,你们几个人在一片漆黑的客厅里,说不定相互有说有笑,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手电筒。”

法老王颔首说:“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们这几个人,确实谁都可能轻松地在客厅和花园之间来来往往。”

笑匠望着说话人,嘻嘻笑道:“从分工合理性这一点来评估,负责把手机抱到花园里的人还是你吧?兜帽判官、曼哈顿博士和阿星,多少需要制造一些咚咚砰砰、哼哼哈哈的响声。至于丝鬼,要操持的事就更多了。”

阿星有点委屈地说:“你是说我被他们收买了?”

笑匠歪着脑袋,露出一种“差不多就得了”的神情。突然,他扭头望向夜枭。

“你也一样,别以为我把你落下了。”

夜枭斜着眼睛,说:“你想说什么?”

笑匠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环视着在场的每个人。

“看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那我再直白些好了。”他冷冷开口,“这位前电视节目制作人声称这是一个节目,而各位声称自己被蒙在鼓里,是节目中的游戏对象。而事实上,这是一个局中局。在这栋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在座各位戴着假面合作上演的一场戏。”

没有人说话。

笑匠微微摇头,笑道:“在这场游戏里,只有一个真人玩家,那个人就是我。这就是你们邀请我来参加聚会的原因。为了避免我心生怀疑,你们设计了这个层层叠叠的局中局,并且安排了阿星这个角色,好让我以为自己不是现场唯一的‘外人’。而事实上,阿星同样是你们的同伴。剧本是不错的,可惜你们的表演太过业余,几乎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破绽。譬如你——”笑匠指着夜枭:“明明是自己主动到楼上找罗夏,后来却指责是法老王的指示,在现实中可不会有这样的口误——仔细一想,根本就是表演和剧本脱节的结果嘛。更不要提兜帽判官和阿星之间神奇的心灵感应了。”

夜枭冷哼:“看来你是疯了……你以为向所有人开炮,就能为自己脱罪吗?”

“你不承认吗?”

“你说楼下的人都是共犯,姑且可以解释把手机丢进水中的问题,但是,请问,侵害罗夏的人是谁呢?除了你之外,无论我们几个人怎么配合,也没办法对最后往走廊方向跑的罗夏下手呀。”

“可以的,因为你也说了谎。”

“哼,你是说我扑倒你以后跑向楼梯,然后和曼哈顿博士以及法老王会合的事情是假的吗?其实我是沿着走廊跑回房间,然后把罗夏推下了楼?”

“不,扑倒我的那个人最后是向楼梯方向跑。虽然在黑暗中,但是这一点我也可以证明。”

“那就是了,听脚步声就能分辨方位吧。”

“但是,那个人不是你。”笑匠冷冷地看着对方,“而跑回走廊那个人,也并不是罗夏。事实上,那时候罗夏早就已经死了。”

“你在说什么?”

“我的时间不多了吧,那我就抓紧一些。”笑匠微微抬头,缓缓说道,“下面,我们来揭开罗夏死亡之谜吧。”

3

“向走廊方向跑的人不是罗夏,而是你。”

笑匠指着夜枭。后者立刻大笑起来。

“你脑子有毛病吧?后来我可是和曼哈顿博士还有法老王一起袭击你的!”

笑匠笑起来:“你说对了。是袭击,一前一后。”

“什么?”

“你跑回房间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就行了,因为那时候我根本就无暇到房间里去找人。”笑匠淡淡地说,“然后,等听到我向楼下走去,你偷偷跟在我身后,当我和曼哈顿博士以及法老王在二楼相遇时,你迅速加入了搏斗。这样一来,哪怕是我,也无法分辨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扯淡,我为什么要跑回房间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为了营造一种罗夏还留在楼上的错觉呀。”

“你说罗夏不在楼上,那她去哪儿了?”

“她死了,躺在楼下花园的屋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