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 作者:苏镜回

上一世,她被姨娘陷害,成了尚家庶女,夫君卷入万寿案求救无门,眼看着嫡姐高嫁,妻凭夫贵成为金封皇后,自己却魂断武威侯府大门前!

这一世,她拨乱反正,成了武威侯唯一的嫡女,前世的嫡姐变成了她的庶妹…

尚大小 姐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小说类别:宫闱宅斗

第一章 返魂

这雪也不知是下了几日,地上铺了一层厚似一层的软白,细密的树枝上没有一丝绿意,被这软白压得沉甸甸的,时不时就发出喀嚓的碎响。

镜海见纤悉,冰天步飘飖。时至正午,本来已经稍霁的天色,又开始洋洋洒洒起来。寒风一吹,几乎席卷了整个天地。

客栈是这抹素白中唯一的亮色,红色的灯笼下方的黄色流苏随风而动,杏黄色的旗幡时卷时舒。大门刷了朱漆,上方“华荣客栈”四个字刻得若飞若动,婉若游龙。

客栈门口一个裹着棉袄的中年汉子站在套好了的马车旁等着,缩着脖子跺着脚,抬头看了眼天,忍不住唾了一口:“今年比往年又要冷上许多!贼老天,这是要冷死人啊!”

拿了棉布蹲在地上包裹马脚的小厮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眨了眨眼,嘴里哈着热气:“爹,北方是天寒地冻,我昨儿个听顾姨娘身边的竹香姐姐说,那南边儿,这会子可还是漫山遍野的绿色呢!再过十几日,到了那边,说不定咱们连身上的棉袄都要脱下来呢!”

中年汉子笑骂一声:“就知道巴结你竹香姐姐!”正要继续说,就见一个穿了鸭蛋青色袄裙,领口绣着折枝花,头上梳着丫髻的侍女拢着袖子朝这边走来。

地上的雪弄湿了簇新的鞋面,竹枝眉头锁得死紧,脸色有些不符年纪的阴沉。走到一半,她就不肯走了,看着中年汉子,抬了抬下巴喊道:“宋老爹!”

中年汉子忙快步迎了上去,谄媚的笑道:“竹枝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这雪眼看着越下越大了,怎么也不撑一把伞?”

竹枝撇撇嘴,神情很是不耐烦:“几句话的事情,撑伞反而麻烦。大小姐突然又说身子不好了,姨娘说先不走了,你们赶紧把马牵到后院马厩里面去,别把马给冻着了!”

“又不走了…我这马车刚套好…”宋老爹有些不满,可看了眼竹枝的脸色,后面的话就不敢说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儿个不走,明儿个可走不走?”

竹枝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明儿个还走不走,你胆子大,你自个儿去问姨娘!”然后跺了跺脚,“这天儿怪冷的,反正话也给你带到了,我先进去烤火了!”然后就真的转身往回走了。

宋老爹叹了口气,抠了抠手指上有些发痒的冻疮,正要转身,就被凑到他身后的宋小黑吓了一跳,骂道:“杀千刀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宋小黑皱着眉头:“又不走了?”

宋老爹冷哼,推了宋小黑一把:“不走了不走了,赶紧把马车赶到后院去。”然后自顾自的小声嘀咕,“这大小姐往年冬天都骑马跟着苏家的大少爷一起去打猎的,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怎么今年冬天三天两头的不舒服?”

客栈里天字一号房内寂静无声,雕花床前的圆桌上放着半盏茶,已经没有了半点儿热气。

尚宛妗倚在窗户前,伸手去接那如絮雪花。京城锦都在江南之南,最是温暖繁华之地,就算是三九寒天,也不曾下过雪。尚宛妗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雪了。

厚重的棉布帘子被打开,一个穿着霜色紵丝袄,外面罩雪青比甲,梳着丫髻的丫鬟急急走了进来,欢喜道:“大小姐,姨娘说了,您既然身子不适,咱们就再在这华荣客栈多停几日。”

见尚宛妗站在窗前,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拉她,嘴里道:“这天寒地冻的,小姐快别站在风口,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出门在外不像家里…”

话音未落,就被尚宛妗瞪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只手僵在半道上,最后缩了回来。锦书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朝夕相处,大小姐一觉醒来,看向她时为什么眼里尽是冷意和陌生!

尚宛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平静,收回被冻得开始发红的手,转身走到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斜睨了锦书一眼,问道:“姨娘怎么没来看我?”

锦书松了口气,顺手关了窗户,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暗了,又点了油灯,这才禀道:“顾姨娘感染了风寒,这会子正在吃药呢,所以不曾过来。倒是二小姐想来看看小姐,顾姨娘说小姐身子不舒服,正需要休息,不让二小姐来闹您!”

尚宛妗闻言嗯了一声,拢在袖子下面的手不住的发抖,表面上还强自镇定:“去拿一面菱花来。”

等铜制雕花的菱镜摆在面前,尚宛妗探身望去,菱花镜里面的女子十二三岁的年纪,未施粉黛,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带着些病态,鹅蛋脸,柳眉杏眼,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是她自己的模样!尚宛妗身子一顿。

她记得自己分明跪在武威侯的门外,被自己的亲爹当头破了一盆滚水,身上烫得不行,心里却跟含了冰似的。两个时辰前醒来,却出现在了这客栈里面,模样是自己少时的模样,身边伺候的丫鬟却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是二小姐尚宛仪,刚醒来时却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嬷嬷叫她“宛妗”,“宛妗”是她嫡姐的名字。就连这个不曾见过的丫鬟,竟然也当她是大小姐!尚宛妗动了动手指,强忍着没有问锦书口中的“二小姐”是谁。

尚宛妗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爹爹与右将军秦元霸率军直入匈奴王庭,立下了滔天的战功,又因为名字取得温雅,便被重文轻武的灵帝封了武威侯,赐了华第,留在了锦都。同样军功赫赫的秦元霸将军却因为名字取得不讨喜,不得不丢妻弃子戍守边关。爹爹在边关待了整整十二年,祖父祖母跟了二叔在锦都过活,嫡母在三年前就因病去世,所以爹爹封侯后,顾姨娘收到爹爹的信,带着大家,举家迁往锦都。

尚宛妗垂了眼眸,不让锦书看出自己的异样,不动声色的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离锦都还有多少日程?”

锦书利索的回话:“前面就是狐狸嘴,过了狐狸嘴,便到了肃州境内。越往南走,雪越小,总能赶得及在过年前到武威侯府的!”

尚宛妗听了这话,瞳孔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记起来了,尚家的车队到狐狸嘴的时候,遭遇了山贼。尚家虽然武将出身,下人们也多会拳脚功夫,可架不住这一路多是妇孺,山贼一来,不但尚家上下泰半的丫鬟仆从遭了难,就连她自己,也磕了头失了忆。若不是危急时刻有路过的义士相救,只怕就丢了性命了!

所以她这是又回来了?尚宛妗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难怪不认识锦书,她怕是也死在了山贼刀下!可自己怎么就成了大小姐?尚宛妗心中狐疑。

然后便见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细瓷碗,碗里是棕黑色的汤水。

这个人尚宛妗认识,是跟在她嫡姐身边的沈嬷嬷。听说是被嫡母从她娘家带过来的。

沈嬷嬷见尚宛妗盯着一面菱花镜看,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小姐就算是额头上缠了纱布,也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儿,顾姨娘给小姐头上的伤用的是最好的药膏,小姐且放心吧,保证不会留疤的!”

说着走到尚宛妗的身边,小声问道:“小姐,这药是您自己喝,还是奴婢喂您喝?”

尚宛妗伸手把菱花镜盖在桌子上,伸手去接那药碗:“我自己喝罢,一口一口的喂,怪苦的!”

沈嬷嬷点了点头,脸上堆着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子蜜饯来:“喝了药就吃蜜饯,保证小姐一口甜到心里去了!”

尚宛妗随手端着药碗便往自己嘴边凑,然后眉头一皱,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幻了一瞬。然后刚到嘴边的药碗又放回桌子上了。

沈妈妈脸上表情一僵:“小姐,这药要趁热喝才好。”

尚宛妗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偏了头打量沈妈妈,直看得对方后背冒出冷汗来,这才冷笑一声扭过了头。

心里翻江倒海,这药里面,有商陆和曼陀罗,量虽然不多,可到底是毒!

第二章 追赶

谁想要害她,尚宛妗脑子里没有一丝头绪。

她夫君是太医院的院判陆展沉,前不久卷入了万寿案,尚宛妗虽然恨他,却不得不到处奔走为他求情。尚宛妗的爹爹虽然只是手里没什么实权的富贵侯爷,可她姐夫却是先帝亲封的皇太弟,在几天前登基做了皇上,她姐姐就是赐了金册的皇后娘娘!

陆展沉以为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就可以“沉冤得雪”,哪里知道偌大一个武威侯府,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是把尚宛妗当正经主子的,嫁给了他陆展沉做继室,她在尚知章面前更是说不上话来!尚知章不许她进门,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敢放她往里走一步,那么大的日头,就只有顾姨娘悄悄给她送过两次茶水。

尚知章疯了似的把滚水往她身上泼的时候,尚宛妗是又惊又怒,刚感觉到全身火辣辣的疼痛,整个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面对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尚宛妗心里不是不忐忑的。

只是她素来能忍耐,这才没有让锦书和沈嬷嬷等人看出端倪来。如今先是众人都当她是大小姐,后是她的药里面被人下了毒,尚宛妗再能忍,也不由得崩溃了。

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冲着锦书厉声问道:“姨娘呢?”

尚宛妗说发火就发火,锦书和沈嬷嬷都被吓了一跳,沈嬷嬷先开口:“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丫鬟们照顾不周?谁要是惹小姐生气了,小姐别憋着,跟老奴讲,老奴替小姐教训那群骚蹄子!”

心里却是想着,这大小姐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就是前几天被二小姐推了一把头撞到了马车的车辕上,大小姐昏过去之前还好声好气的劝顾姨娘不要找二小姐麻烦。平日里丫鬟下人们犯了错,大小姐也是轻言细语的讲道理,何曾发过火?今日这大小姐怎么瞧着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沈嬷嬷忍不住眯缝着眼睛打量起尚宛妗来。

尚宛妗在嫁给陆展沉做继室之前,沈嬷嬷也是站在她嫡姐身边这般打量她的,只是那个时候沈嬷嬷的眼神比这会子更加露骨罢了。尚宛妗并不怕她,冷眼跟她对视。反而是沈嬷嬷先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锦书听到沈嬷嬷的话,皱了皱眉头,尚家虽然是武将出身,小姐是尚家的嫡女,衣食住行教养无一不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的,沈嬷嬷在小姐面前说什么“骚蹄子”,实在是太过粗鄙了些。

只是沈嬷嬷是作为夫人的陪房跟夫人一起来尚家的,在尚家待的年头比锦书的岁数还长,锦书虽然不满沈嬷嬷在尚宛妗面前说混账话,却不能出口教训她。

略一思索,便假装没有听到沈嬷嬷的话,开口道:“小姐想见姨娘,婢子这就过去把人找过来便是,何必心中着急,气坏了自己身子。”

然后又看了眼尚宛妗面前的那碗药:“这药里面加了黄连,确实是苦得很,小姐素来身子好,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苦,不想喝也就罢了,左右大夫说了,小姐静养为宜,喝药倒在其次。”

尚宛妗听了她这话,心里一动,琢磨着这丫鬟看起来对她应当是极忠心的。再扭头看了眼神色莫定皱眉就要张口反驳的沈嬷嬷,冷笑一声:“姨娘不是病了么,让姨娘拖着病体来看我,倒显得我不懂事了。”然后扶着面前的桌子站了起来,“这样吧,咱们过去看看姨娘。”

锦书应了声是,就到墙边打开一个箱笼,手脚麻利的摸出一个孔雀毛的墨绿钩花斗篷来,嘴里道:“小姐,天气冷,且把这斗篷披上。”

尚宛妗看到那斗篷一愣,斗篷的帽沿上是白色的兔毛,锦都天气暖和,就是三九寒天也用不着这么厚的斗篷的,锦都的小娘子都裹一身单薄的披风,也不过是怕惊了风。这件斗篷,尚宛妗却是见过的。

尚宛妗记性好得很,说过目不忘也不为过。她记得刚到锦都的时候,她的嫡姐拿了这件孔雀毛斗篷在后院偏僻的地方烧,她路过时看了一眼,觉得那么好的东西烧了有些心疼,劝谏了嫡姐两句,结果嫡姐跟她争执起来,引来了尚知章。尚知章最是节俭,平日里饭桌上多了一个肉菜都要絮叨几句的,如今见了这烧了一半的孔雀毛斗篷,立马勃然大怒。

尚宛妗没想到的是,她的好嫡姐转口就把罪名推到了她身上,她的好姨娘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劝着她把事情认了下来,从此之后尚知章便不甚待见她了。

尚宛妗如今再看到这孔雀毛披风有些怔忪,沈嬷嬷却伸手拉了一把尚宛妗的衣袖,道:“小姐,您这又是何必?顾姨娘身子不好,您也身子不好,不好好休养…”

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妗喝止了,沈嬷嬷从来没有在尚宛妗脸上见到这么严厉的表情,被吓得有些愣住了,尚宛妗问道:“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沈嬷嬷呐呐说不出话来,等锦书扶着尚宛妗走到了门口,才憋出一句:“夫人把奴婢给了小姐,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小姐。”

见尚宛妗要出门,沈嬷嬷忙追了上去,似乎是想要跟过去,尚宛妗脚下一顿,沉声吩咐道:“我想吃糯米蒸番薯,嬷嬷去厨房亲自替我做一份吧!”

沈嬷嬷皱了皱眉,尚宛妗刚刚才发了火,这会子她不好开口忤逆,只好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等尚宛妗和锦书走得远了,她转身就回了尚宛妗的房间,打开尚宛妗的箱笼,摸出几个铜板来,打算贿赂厨房的帮工替她给红薯削皮。这么冷的天,她是不愿意受冻的。

尚宛妗并不知道顾姨娘住在哪间客房,跟着锦书走了许久,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到?”

锦书答道:“顾姨娘住在二楼最左边那一间呢,咱们再走一段走廊就到了。”

尚宛妗是住在三楼最右边那间的,客栈一楼没有客房,顾姨娘选了距离尚宛妗房间最远的一间房。尚宛妗嘴上不说,心里的疑惑却是不断的滋生着。

正走着,就见一个穿了杏色棉袍、头上梳了道髻的男子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走在了尚宛妗她们的前面。

尚宛妗瞳孔微缩,顿了一下,觉得嗓子干哑无比,她认得那个人,那是当初在狐狸嘴救了她们的义士,姓董,叫董天行。董天行救了她们之后,一路护送她们去了锦都,尚知章感念他大义,听说他是漂泊不定的浪子,便自作主张替他在锦都买了宅子和使唤的下人,又送了他两间热闹的铺子作为生计。

董天行救尚家女眷的事情被家里的长辈挂在嘴边说了许多次,尚宛妗明明记得董天行是从徐州赶往肃州,经过狐狸嘴,正巧救下了她们。徐州和这华荣客栈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他如何在这里?

董天行的步子大,尚宛妗来不及多想,拉着锦书便追了上去,眼见着就要追到了,走廊旁边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退着走了出来,尚宛妗避让不及,两人摔作一团。

尚宛妗又气又急,眼睁睁的看着董天行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然后整个人便像雷劈了一样,那间房,是顾姨娘的房间。

第三章 阴谋

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正压在了尚宛妗的腿上,锦书反应过来忙把人往旁边推,嘴里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走路没长眼睛啊?还不赶紧起开,再不起开,我让客栈老板把你赶出去!”

那人也不是故意的,听锦书这么讲,也不生气,忙翻身爬了起来,耳根通红的对着尚宛妗作揖:“小姐莫怪,是小子无状,冲撞了小姐,这厢给您赔礼了。”

尚宛妗摆摆手,借着锦书的力气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顾姨娘的房间,嘴里道:“无碍。”然后拉着锦书便要走。

锦书一边给尚宛妗拍身上的灰,一边神色担忧的问道:“小姐没事吧?”

尚宛妗摇头:“我没事,咱们快去找姨娘。”

那穿道袍的年轻人见尚宛妗要走,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尚宛妗的衣袖,不让她走了,眼里带了些狐疑,语气带了些试探,开口:“在下姓张,俗名成仕。”

尚宛妗皱了皱眉,盯着张成仕拉着她衣袖的手,有些不解他的用意。锦书却不管那么多,劈手便打掉年轻道士的手,怒道:“这世道,真的是什么人都有,连个道士都敢当登徒子了!小姐别理他,等见了姨娘,再说道说道,姨娘为小姐做主。”

尚宛妗不说话,转过头去,由着锦书拉着自己走。那道士却不依不饶,朗声问道:“小姐可曾去过即墨?”

说完这话,张成仕便眼睁睁的看着尚宛妗和锦书脚下顿也不顿的走远,正要追上去再问,便听到尚宛妗清脆的声音:“未曾去过。”

“未曾去过?”年轻道士喃喃,眼里的疑惑更甚,“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他想更多,他身后的房间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等咳嗽声听了,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长邪,何事?”

年轻道士转身进了房间,关好房门,就看见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条凳上拨弄一个星盘,上前几步,微微弯了腰,恭恭敬敬的回话:“师父,弟子刚刚不小心撞到一位小娘子,发现她身上…有术法的波动。”

“那又如何?当今朝廷开明,懂术法的人,倒比前朝要多。”

“可是,”张成仕眉头皱得死紧,“她身上那波动,似乎是跟弟子同出一源。可弟子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她,开口问了,她也否认自己是去过即墨城的。”

这话一出来,老者猛地抬头看向张成仕,嘴里喷出一口黑血,尽洒在星盘上,不顾张成仕的惊呼,惨笑了半晌,才形容疯癫道:“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张成仕忙问是怎么回事,老者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了一声:“作孽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推开张成仕的手:“长邪,你走吧,跟着刚刚那位小姐,你自己作的孽,总要自己去弥补才是。”

长邪手下的动作一顿,脸上登时没有了血色。

尚宛妗同锦书尚未走到顾姨娘的门前,就见董天行手里拿了个小布包走了出来,见到尚宛妗主仆二人,愣了一下,然后冲着她们点了点头,抬脚便走远了。

那人朝着自己走来,然后越过她,到了自己身后,尚宛妗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却控制着自己并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跟她所知道的有了偏差,却也知道不动声色以免打草惊蛇的道理。

压低了脚步声继续朝着顾姨娘的房间走,锦书机灵,虽然不明白尚宛妗为什么这样,却也跟着压低了自己的步子。

到了门前,尚宛妗并没有伸手敲门,而是定定的站在了那里。主仆二人侧了侧耳朵,听里面的人说话。

“娘,你说董叔叔办事稳妥吗?”

是尚宛妗记忆中的“嫡姐尚宛妗”的声音,之前经历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尚宛妗这会子反而不觉得惊讶了。

然后是顾姨娘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宠溺:“仪儿,这事情,有娘和你董叔叔为你操持,总归是妥妥当当的,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出了事情,自有你董叔叔顶着,再不济,还有娘呢,你安心便是。”

“娘,董叔叔跟咱们住在一个客栈,被尚宛妗撞见了可怎么办?”

“怕什么,她又不认识你董叔叔。再说她之前被你磕了头,这会子耍小性子赖着不走,等着我去哄她呢,哪里会出门!”

“那便好,娘,若是董叔叔布置好了,她还不肯走,我就大人有大量,去哄着她,大不了跟她道个歉就是了。”

“我家仪儿最乖了,你明白娘的苦心,娘做什么都值得了。”

尚宛妗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冰凉。在她记忆里,顾姨娘虽然是她生母,却跟她嫡姐关系好得不得了,总是教育她礼让嫡姐,或者是劝着哄着她给嫡姐背黑锅。她本来就聪明,也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因为骨肉亲情不肯怀疑罢了。这会子听了这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骨肉亲情,原来她根本不是顾姨娘生下来的尚家庶女,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尚家嫡长女!

她喝的药里面的商陆和曼陀罗,定是顾姨娘让人加的了。商陆和曼陀罗都是让人脑子混沌的毒药,量少的话并不致死,可配合着施针,却是能让人失忆的!

顾姨娘和董天行勾结,在狐狸嘴借着山匪的名义杀害知情的尚家下人,只留下她的心腹,又让尚宛妗失了忆,对换了尚宛妗与尚宛仪的身份。尚知章十二年不曾见过自己的这两个女儿,如何能够分辨得出来?堂堂嫡女从此成了低人一等的庶女夹缝中生存,低人一等的庶女却成了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在府里府外耀武扬威。

好狠毒的计谋!尚宛妗双手握成拳,指甲扎进了自己手心,她居然没有觉得疼,心里又惊又怒的同时也真诚的感谢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发现了这惊天的阴谋!

锦书虽然不明白顾姨娘和尚宛仪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有些不满,二小姐居然喊一个姨娘为娘,实在是有些乱了规矩,没有把去世的夫人放在眼里。

主仆二人正各自皱眉,就见面前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顾姨娘和尚宛仪面上惊疑,尚宛仪脱口而出:“尚宛妗,你怎么在这儿?”

尚宛妗扫了尚宛仪一眼,果然是她“嫡姐”的模样。

顾姨娘心下懊恼,暗骂这尚宛妗怎么这会子来了,也不知道都听了些什么去,面上挤着笑,取下手上的昭君套放在一旁,快步迎了上来,抓着她的手,热情道:“元娘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外面多冷啊,快到这边来烤火,里面煨了栗子,等下让竹枝剥给你吃。你手这么凉,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一个长相七分清秀的丫鬟忙端了个锦杌放在黄泥炉旁边。锦书心里有些着急,若是顾姨娘知道她和小姐在外面听墙角,小姐是主子,不会怎么样,她却是要挨罚的。

尚宛仪见尚宛妗不说话,脸色有些黑,抬了抬下巴,用傲慢掩饰自己的心虚:“尚宛妗,你刚刚该不会是躲在外面听我和姨娘说话吧?”

“二娘!”顾姨娘忙给尚宛仪使了个眼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转头看着尚宛妗:“元娘,您是姐姐,别跟二娘计较。”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整个人看着有些木讷的样子,锦书拉了拉她衣袖,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顾姨娘:“姨娘,你怎么过来了?”

顾姨娘狐疑的扫了扫尚宛妗,又看了眼一边的锦书:“元娘这话是怎么说,不是你来找奴婢了吗?”

尚宛妗这才诧异的扫了眼房间,语气中带了些疑惑和惊异:“我明明在房间里发愁怎么才能不喝药,怎么就到了姨娘房间里来了?”又转头问锦书,“怎么回事?”

锦书立马会意,开口便道:“小姐不是说想要来看看顾姨娘么,怎么转头就不记得了?”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诚惶诚恐道:“小姐恕罪,姨娘恕罪,婢子这段时间耳朵发炎,话听不大真切,许是婢子听错了才把小姐带过来了。”

“是么。”顾姨娘收敛了目光中的警惕,对尚宛妗道:“元娘既然来了,就烤烤火,吃几颗栗子吧。二娘知道自己伤了元娘,这会子正自责呢。亲姐妹没有隔夜仇,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然后不动声色的给尚宛仪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套尚宛妗的话。

第四章 为难

尚宛仪虽然不喜欢尚宛妗,却也知道这关系到她们的大事,所以强压着性子借机跟尚宛妗道了歉,两姐妹说笑起来。

尚宛妗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明明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偏说是昨天发生的,甚至连赶去锦都过年的事情,也要尚宛仪提醒才想得起来。

尚宛仪心里本来就不情愿跟尚宛妗打交道,这会子见她这样,更是着恼,便闭了嘴巴,不肯跟尚宛妗继续聊下去了。

尚宛妗这下子机灵了一回,见尚宛仪不愿意理自己了,立马便开口告辞,说是要赶紧回房间喝药。

顾姨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尚宛妗的神色,脸上浮出一层笑意来。热情的把人送到了门口,转身就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竹枝:“元娘年纪小,脸皮薄,就算有什么需要的,也不好意思开口。你跟过去,看看元娘那边有什么缺的,都给她添上。”

竹枝忙答应了,抬了抬下巴,一脸傲慢的领着尚宛仪和锦书走了。

等人走了,顾姨娘接过烤得暖暖和和的昭君套拢在自己手上,压低了声音问竹香:“锦书耳朵发炎了?”

竹香一边用一方锦帕托着一颗煨栗子剥,一边点头回话:“前些日子锦书耳朵里面长了颗疹子,她非要用手去抠,结果破皮了,前儿个就有些发炎,还找沈嬷嬷要了土方,用韭菜抹呢!”

顾姨娘低头沉吟了一番,想起锦书刚刚进屋时确实是带着淡淡的韭菜味儿的,不由得松了口气。

尚宛仪撇撇嘴:“娘,您何必这般小心翼翼,锦书就算听了去又如何,总不能还留着她性命。倒是尚宛妗刚刚的反应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