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韩阆听了这话却道:“不过尚兄你放心,你是宛妗唯一的亲人,到时候若是不便明着回来,我就带着宛妗和孩子悄悄回来见你。”

尚奚舟心里咯噔一跳,他觉得脑子一下子有些发热,心跳得跟要蹦出来似的,他张了张嘴,想要跟韩阆确认他说的是妗姐儿,可又不敢出声确认。

时间过了这么久,连韩阆都没有找到人,尚奚舟虽然不愿意相信自家妹妹死了,却也有了再也不能见妗姐儿了的心理准备。

韩阆见他这样,沉声道:“对不住,瞒了尚兄这么久。”

“你找到妗姐儿了?”尚奚舟语气急切,他上前一步,几乎就要拎起韩阆的领子了。

韩阆摇了摇头。

他说:“并不是…只是时间过了这么久,我的人并没有查到宛妗的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颜太后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除非宛妗在配合他们,或者宛妗从他们手中逃了出来,自己躲了起来,不方便露面。”

尚奚舟听了这话,心里的激动就有些冷却下来了。

“她是要看着我痛苦,这么长日子,她都看到了。”韩阆道,“如今时机到了,我该离开这里,去找宛妗了。”

“我会找到她的。”韩阆跟尚奚舟保证。

第三百一十章 风沙

第二日,尚奚舟就带着随从大张旗鼓的离开了锦都城。

出了锦都城之后,仪仗队继续大张旗鼓前往燕山郡,他自己则带着韩平安等亲信离开了仪仗队,悄悄的往东南方向去了。

颜太后的娘家颜家祖家在东南方向的徽州,韩阆摸不着尚宛妗的线索,只好先从徽州那边开始找起来。

他留了不少身手好的暗卫在锦都城,专门盯着寿安宫颜太后的动静…自己这一走,颜太后说不得就放松了警惕露出了马脚。

日渐深秋,荣华客栈的生意好得不行。做南北生意的行脚商人都赶着要在冬天来之前将货物都送到地方出手,荣华客栈地理位置好,算是这些行脚商人们的必经之处。就算人不住店歇息,也要给马匹补充一下粮草。

这日突然就刮起了狂风,人走在外面,迎着风,根本睁不开眼睛。所以虽然时辰还早,那些打算歇一歇脚就离开的商人们还是改变主意在荣华客栈住了下来。

“什么鬼天气哟,这风一吹,冬天怕是要提早来了。”

“细伢子怕什么,年纪轻轻的!老子都五十多岁了,还不怕风沙哩!”

“我才不是细伢子…谁怕风沙啊,我是怕冬天来早了。”

“怎么地,你不怕风沙还怕冬天?”

“我答应我们村口阿花冬天一到就回去娶她,这一趟想挣些银子打一对银镯子给她呢!”

“哟哟哟,细伢子都要娶媳妇儿了!这种事情急不来的,这个鬼天气,你看有谁在外面走?”

几个汉子坐在大堂里面喝酒,打趣起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有些热闹。

这时一个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身形看起来有些小。

一个汉子压低了声音道:“看这身形,不会是一个女人家吧…这女人家来这里做什么?陈九那伙畜生也在这个店里,她今儿个要是留在这里,可就遭殃了。”

另一个汉子笑道:“若是前两日,说不得遭殃了,今日却不会…我今日刚到客栈,就从小二那里听来了一个趣闻。”

“什么趣闻?”立即有人兴致勃勃的问道。

那女人径直走到柜台那里,轻声跟掌柜的说话,然后就看到掌柜的转身走进厨房吩咐了几句话。那女人便一直站在柜台前安静的等着。

那边汉子们已经说起了从小二那里听来的趣闻了。

“前些日子咱们客栈里来了两个怪人,一个糟老头子,看起来少喘一口气就要没了命,一个有些病怏怏的年轻人,精神看起来还不如那个糟老头子。陈九那天被人坑了,拿的货不怎么好,正生气,撞上了他们,就踢了那年轻人一脚。”

“谁知这两日陈九身边就总遇到邪门的事情,而且听说,他离不开这客栈了。”

“离不开?什么意思?”

“就是出不去这客栈,别人怎么都没关系,就他一个人,每次结了房钱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

“啧啧,真够邪门的。”那个十六七岁的汉子有些怕这些东西,不自在的转过头看向那个女人。

然后咦了一声,道:“那个女人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人呢!”

接着就见掌柜的把东西给那个女人,她身后的一个不显眼的男人上前付了钱,接着两人转身就往客栈外面走去。

“他们怎么出去了!”有人吃惊,“这样的天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能去哪里?”

“这个天气没法走,他们等会儿肯定回来!”有人断言。

女子和跟着她的那男人出了客栈之后被狂风吹得有些站不住脚,他们却没有回头的打算。那位女子甚至还催促了一下那男子:“走快点,我家小姐该等急了。”

那男子嘿嘿怪笑两声:“锦书姑娘走得快,我自然是走得快的。或者锦书姑娘走不动了,求求我,我抱姑娘回去。”

锦书顿住脚,眼神凌厉,转身看他:“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男子显然没有被他吓到,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到底没有再说这种话。

两人沉默着逆着狂风而行,终于在天擦边黑的时候上了狐狸嘴。

狐狸嘴上有一个山寨,却不再是当年意图打劫尚家车队的那些劫匪了,如今藏匿在山寨里面的人,大部分身手不凡,少部分身怀别的绝技,是颜太后养在民间的暗探。

这些暗探是颜太后当年进宫之前准备下来的,别说韩阆了,连两任先帝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韩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查到尚宛妗的行踪。

尚宛妗和锦书主仆二人被看守得很严,锦书去荣华客栈买吃的的机会是尚宛妗花了好大力气,从看守她们的这些人手里争取来的。

每隔五日,锦书能下一次山,不过得他们的人跟着。

锦书一回到山寨就奔尚宛妗而去,解开了紧裹着的斗篷,把怀里的吃食都讨了出来,肉食交给旁人去加热,点心则直接用牛皮纸捧了给尚宛妗拈着吃。

她笑着问尚宛妗身后站着的区三娘:“三娘要吃点心吗?我买了挺多的。”

“不吃了。”区三娘是除了锦书和尚宛妗外唯一的一名女子,她贴身监视主仆二人,从不漏听主仆二人间的每一句话。

区三娘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问道:“今日怎么耽搁了这许长的时间?”

区三娘说不吃,锦书也不再让,听她问,笑着道:“今日刮起大风沙了,路很不好走,荣华客栈好多行脚商人都被困住了,三娘,这里的天气总是这样吗?”

“这算什么,比这严重的还在后面呢!”区三娘很是了解这一带,她之前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锦书一副惊讶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悲天悯人:“那行脚商人们可惨了,我听几个肃州那边过来的说,本来是怕耽搁,所以抓紧时间提前出门,想早点到关外,谁知倒困在了这里。”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区三娘说了这句之后,就不肯说话了。

她不说话了,锦书自然也不能说话了,锦书再说话,主仆二人就会被误会她们在捣鬼。

尚宛妗拈点心的手顿了顿,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如今不打仗了,肃州那边来的商人没什么要抓紧时间提前出门,还有什么事情能耽搁他们的?

新任的燕山王仪仗来了,自然是要肃清道路的。

她心里高兴极了,韩阆要来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圆满(大结局)

这些“看守”们自然是不可能给尚宛妗消息的,可她靠着锦书每五日下一次山,愣是什么消息都没有错过。

推算到韩阆的仪仗明日就要经过狐狸嘴,尚宛妗心里有些兴奋,一晚上还没怎么合眼,就看到天光将晓。

颜太后把她安排在这里,也是有灯下黑的意思。韩阆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颜太后会“如约”把人送来他与尚宛妗当初相见的地方。

以尚宛妗的本事,她不是传不出去消息的,漫山遍野的草,在她眼里,就是漫山遍野的毒,凭她对医毒的了解,别说是传消息出去了,就是毒翻一干人,带着锦书逃出去,也不是办不到的。

可她不能传消息出去,不能逃…颜太后跟她“说好了”,她要好好躲着,等韩阆来找她。

找不到,两个人便是没有缘分,再也别见面了。

尚宛妗不敢不听颜太后的。

韩阆和齐盛帝没找到的那份圣旨,尚宛妗知道它在颜太后手里。齐盛帝已经登基,颜太后若是这个时候拿出那份让韩阆继承皇位的圣旨,说它是真的先帝遗旨,韩阆怎么办?天下怎么办?

所以尚宛妗只能等着韩阆来找自己。

韩阆就要来了,尚宛妗自从得知齐盛帝封了燕山王,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她不动声色的做着准备,她肯定自己能够瞒过这些“看守”给狐狸嘴下面路过的仪仗传递消息。

天亮之后,尚宛妗神色已经非常淡定,看不出丝毫的异常,她甚至在区三娘的陪伴下亲自去厨房喝了碗粥。离开厨房的时候,她悄悄的往厨房的灶里面塞了一把草梆子。

这草是田亭草,燃烧之后的气味与普通的稻草无异,却会让马发情…不单单是发情那么简单,发情之后马匹会变得特别疲惫,仿佛不停的奔跑了三天三夜一般。

《天郢论》毒经篇记载的第一篇里面介绍的毒就需要用到田亭草,不知道是谁在那一页上特地标注了一下田亭草的功效。尚宛妗看到了,她赌韩阆翻阅《天郢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标注。

田亭草喜欢长在悬崖上,样子又不出奇,又不是常用的药草,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和功效。

山寨里谁会怀疑马匹发情跟尚宛妗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有关啊?

尚宛妗用完早膳之后就回了房间,安安静静的看自己的书…自然是一页都没有看进去的,韩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上山来了呢!

尚宛妗没有认错药草,山寨里的马匹发情了,狐狸嘴下面经过的马匹也发情了,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个可能看过这个标记的韩阆,并没有在仪仗里面。

尚宛妗从早上等到天黑,没有等到韩阆来接她。第二日她再次在灶里面丢了田亭草,再次从早上等到天黑,韩阆还是没有来接她…一连三日,她丢完了所有收集的田亭草。

等到了第五日,锦书下山从荣华客栈买东西回来,她才从两人的暗语中得知,燕山王殿下的仪仗不知怎么的,在荣华客栈停留了三日,便启程离开了。

锦书很是担心尚宛妗…这么长时间来,自家小姐一直气定神闲,因为她笃定燕山王会来。现在燕山王就从狐狸嘴下面经过,却没有上来接小姐离开,小姐怎么想!

因为有区三娘在,锦书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宽慰尚宛妗,只能陪着自家小姐看着窗外。

窗外风有些大,天气突然变得很冷,吹了一夜风,尚宛妗就病倒了。

区三娘熬了祛风寒的药,她倒也乖巧,一滴不剩的把药喝了。一副专心养病的样子,倒像是不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锦书看在眼里,更是心惊胆战起来。

尚宛妗没病多久,不过三五日就好了。她这辈子的身子比上辈子要好很多,区区风寒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尚宛妗又气定神闲了下来。每日安安静静的看书,每隔五日锦书去一趟荣华客栈,她就安安静静的等锦书带着点心回来。

锦书的担忧她看在眼里,碍于区三娘,她也不能仔细跟锦书说自己的想法,只好看着锦书每日急在心里。

一开始,她确实是有些绝望的,她心里其实很害怕,上辈子她受奸人所害,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什么,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心悦的,也心悦她的人,她心里很害怕这会成为一场空。

所以才急病了。

病了之后脑子反而通透了起来。

是了,韩阆那么多疑的人,一个仪仗所有的马匹都发情之后格外疲惫,他怎么可能不查清楚?就算没有看到《天郢论》上关于田亭草的标注,他也会把方圆屋里搜个仔仔细细,区区狐狸嘴更是不会放过的。

可仪仗队就这么走了!

说明什么?说明韩阆不在仪仗里面。

他一定是悄悄离开仪仗,带着亲信四处找她去了。尚宛妗心里笃定得很。

所以她又规规矩矩的喝药,她要养好病,好好的等着韩阆来。他一日不来她就等一日,仪仗路上发生的事情,没人敢瞒着韩阆,韩阆在别的地方找不到她,总会抽出时间来查狐狸嘴的。

他不来,也会派人来的。

尚宛妗想,她肯定能等到她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终于下雪了。尚宛妗把自己裹得像个球,生着火炉,跟锦书和区三娘围在一起烤红薯吃。如今不好下山,锦书也不再去荣华客栈打听消息了。

等到腊月底,尚宛妗在这狐狸嘴同锦书和区三娘一起过了她的十六岁生辰。

这一日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被陆展沉看上了,从此她的人生踏入了火海油锅。

尚宛妗看着锦书有些感慨…上辈子她名义上是有许多亲人的,这辈子她名义上只有尚奚舟一个哥哥了,可这辈子比上辈子要好一百倍不止。

老天怜悯,大概是不忍看她因人迫害凄惨一生,所以才在韩怀瑾逆天而行的时候,将她的魂魄也拉扯了回来。

尚宛妗端着厨房张大娘做的糙米粥,喝得心满意足…等韩阆来了,她就圆满了。

可韩阆他总不来!

尚宛妗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可能眼光不大好,两辈子才挑中的丈夫,表面上看着满肚子心眼,谁都能玩弄于鼓掌之间,原来其实是个蠢笨的么,找了她这么久,还没有找到狐狸嘴来!

生完气之后,尚宛妗又在心里劝自己,两人都在寿安宫拜过天地了,能怎么办,好不好,那人都要来接自己回家呢!

尚宛妗这般自娱自乐,在狐狸嘴上过完了一个冷冷清清的新年。等到二月初的时候,外面的积雪终于消融殆尽,漫山遍野长出一朵朵米粒大小的黄色花朵。

她心里正想着山下的桃树可能打上了小小的花骨朵了,就见满山寨看守自己的“狱卒”忽然哗啦啦的往山寨门口跑去。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起来,她心里激动得很,连区三娘都顾不上看着她跑了出去,那一定是那个人来了。

她和锦书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惊喜,却都没有往外跑。主仆二人手脚麻利的打开一个首饰匣子,里面装了好看的珠钗和上好的脂粉。

在狐狸嘴山寨里面待了半年多,尚宛妗没有一日戴首饰,也没有一日施脂粉。如今,值得她珠玉加身、妆点桃花的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