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松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从眼下的朝局来解释,要简单清楚许多,但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从偏远平城而来的外室女,就算再聪慧,也不可能做到对朝中局势的了若指掌。

所以,她不能提醒长宁侯刑部的人和秦王之间的关系,更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权力之争,并非简单的人命官司,长宁侯除了竭力洗脱唐少谚的罪名,最该做的是向盛昌帝开诚布公。

或许盛昌帝不能直接插手这个案子的审理,也无法轻易改变唐少谚的命运,但他总是皇朝之主,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令秦王松手。所谓帝王心术,不就是权衡之法吗?长宁侯效忠了盛昌帝一辈子,也是到了该求得庇护的时候。

毕竟,秦王的本事再强,也强不过拥有万里山河的皇朝帝王,他伤了盛昌帝一寸,盛昌帝便能灭他一尺。这场仗义的结局如何,端看盛昌帝有没有决心了。

不过,这些话,穆嫣是绝不可能亲口说出的,这不是她所能说出来的话。

但她想,以长宁侯的见识和能耐,想必也早就看穿了秦王的把戏,并且有了自己的主意和决断。眼下,只要能保住唐少谚,剩下的事,或许并不用她再担心。

回安国公府的路上,唐氏终于忍不住发问,“我以为你只是懂些医理和药膳,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刑部衙门的事。难不成平城的乳娘也给你请了有能耐的捕快,教会了你查案断案的本事?”

刚才一颗心被提着,她没有空去想这些,现在平静下来,才猛然察觉到这里头的不对劲。就算是在平城那样的小地方,可穆嫣却总是穆世杰花大笔银子养着的深宅小姐,懂医术会药膳尚且还可以勉强认同,可她却连衙门的运作都了若指掌,看起来还颇精通查案的步序,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她心里有些突突的,很是不安,都等不及回家再细细查问了。

穆嫣早有所料,轻轻笑着搂住唐氏的臂膀,“母亲抬举我了,我哪里懂什么查案断案的本事?要真说起来,不过是我曾学过医,不避讳这些,心思又比旁人细腻一些,能察觉到一些细微小节的不同。您想啊,当时情形那样紧急,我若是明知道有些不对,还藏着掖着,耽误了大表哥的事,那可怎么行?”

她微微一顿,接着说道,“至于请外祖父查刘三儿,不过是想起了一桩轰动平城的旧案。”

唐氏感兴趣地问道,“哦?倒还有这事?你说来听听。”

穆嫣眼眸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她的眼神,她低声说道,“几年前有一位年轻人,出门时不小心与别人相撞,被撞倒的人摔了一跤,后脑勺磕出了点血,当时是无碍的,但第二日却就死了,死因是摔伤所致的颅内出血。年轻人运气不好,死者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独子,又有个在州府做大官的舅舅,所以立即便被衙门抓捕归案。”

她语气越来越低,隐隐带着肃杀之意,“因是在闹市相撞,所以目击者不少,死者摔倒的地方还有血迹留存,这便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年轻人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误伤了对方,害死了一条人命。”

唐氏听得入神,情绪已经完全跟入,见穆嫣停顿了一下,连忙问道,“后来呢?”

穆嫣咬了咬唇,“乡绅唯一的儿子死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就算只是一场意外,也誓要让那个年轻人赔命才肯作罢,死者的舅舅又位高权重,官官相护之下,直接就将年轻人判了死刑,秋后问斩。”

她苦涩地说道,“死者的亲朋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从未停止过追求真相,终于,功夫不费有心人,查到了死者虽然死于摔伤所致的颅内出血,但他后脑勺处的摔伤并不只有一次,致命的并非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也就是说,他死前一共摔了两次,头一次是和年轻人的意外,并无大碍,但还有第二次……”

唐氏面上一惊,随即又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年轻人该被放出来了吧?”

穆嫣目光一冷,缓缓摇了摇头,“后来查明,年轻人是在与父亲的小妾偷。情时不小心又摔了一跤,摔得不巧这才一命呜呼的,但家丑不可外扬,乡绅又怎能让这真相大白于世?所以年轻人,还是被……还是被……”

她双唇微颤,声音冷得发冻,“这世间就是这样,有权势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就能夺去一条人命。”

唐氏现出唏嘘的神色,她晃了晃神说道,“没有想到平城还发生过这样的冤假错案,哎!”

穆嫣连忙说道,“母亲误会了,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发生在平城,只不过死者的舅舅曾任过平城令尹,后来他因别的事被罢职,这才将这件事给带了出来,一时间很是轰动呢。”

她低声叹了口气,“我听了大表哥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当年那个年轻人,他也有殚精竭虑要救他的亲朋,可是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了些,真相敌不过能操纵一切的权势,说来真是令人唏嘘。不过……”

她话锋一转,“大表哥和他的情形不同,母亲等着看吧,大表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绝不会重蹈那年轻人的覆辙!”

第23章 问询

穆嫣跟着唐氏刚回到晴好院,便陆续有人过来打探消息,连慈安堂黄太夫人都惊动了。

唐氏扶着额头叹口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咱们才刚回到家呢,府里的人便都晓得了少谚的事。看来,今日长宁侯府这么大一番动静,不出明日,想必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了。”

她发着愁,“这可怎么好!坊间的传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到时候就算洗脱了少谚的嫌疑,恐怕也要被编排得不像话。少谚可是长宁侯府未来的家主,还不曾定亲……”

霍王府的二郎只不过是顽劣胡闹些,就吓退了京城的权贵氏族,谁也不肯将女儿嫁给这样的霸王。

可少谚身上背负的,可是杀人的罪名呢!就算将来证实了是清明的,被坊间这么一传,谁知道会有什么难听的闲话,哪家还肯将好好的女儿嫁过来?

穆嫣眉头微皱,忽然却眼睛一亮,她忙对唐氏说道,“母亲,流言有时候是把双刃刀,刀刃既会指向自己,也可以指向别人呢。”

舆论若是善加利用,未必也全是坏事,还有转危为安的时候。

唐少谚平素性子温和,为人宽厚良善,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这一点,只要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晓得的。他交友广泛,平日里出入街巷酒楼也多,除了达官贵族之外,与平民百姓也素有交集,只要这些人肯站出来证明他的人品,那么说不定会改变舆论的风向。

唐氏心慧,闻言便明白了穆嫣的意思,她面上一喜,连忙唤了李嬷嬷过来交待了一番,便遣连了李嬷嬷又去了一趟长宁侯府。她毕竟是外嫁女,丈夫又死了,有些事并不适宜出面,还是需要交给唐家的人去做。

经过这一遭,她对穆嫣已经完全打开了心结,在心里设置的条条框框一下子瓦解,那些以为不论如何也过不去的槛,在桩桩件件贴心贴肺的事中,像一座遇到了暖流的冰山,逐渐消融化成了春风。

这时,织金进来回禀,“二爷来了,说是给七爷送些新玩具过来。”

唐氏忙道,“请他进来!”

暖帘轻动,穆重临弯腰进来,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夹棉直缀,勃颈处镶了一圈大毛,衬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比前几日消瘦了些。

他躬身行礼,将一个木制的箱子摆到唐氏面前,“前些天五妹妹说要再给七弟做些玩具,我得空便又去了一趟巧匠坊,这是新做出来的,三婶也看看。若是七弟喜欢,以后隔一段时间我便叫人送进来些。”

唐氏很是感激,忙道,“让你费心了。”

她连忙从匣子里取出一封银子,交给穆重临,“你替你七弟出了这么多力气,我可不好再让你破费,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若是不够,只管跟我开口说。”

穆重临笑着推开,“三婶你这是做什么?七弟,也是我的兄弟,难道给自家兄弟买几个玩具也要收钱?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是讨个巧罢了,您这样可要折杀侄儿了。”

他转头望了一眼穆嫣,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道,“五妹妹上回替我诊了脉,我吃了几天药膳感觉好了一些,想再烦请她替我诊一回,看看是不是都好了。”

唐氏略一沉吟,便晓得穆重临是有话要对穆嫣说,她忙笑着挥了挥手,“那去嫣儿的屋子吧,我这里一股药味,不合适。”

穆重临目光微讶,但他面上却丝毫都没有显露什么,躬身行了礼,笑着对穆嫣说道,“那就有劳五妹妹了。”

穆嫣一路跟在穆重临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今日的背影分外地沉默凝重。

好不容易进了屋,她寻了个借口将翠锦打发了出去,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是有什么事吗?”

穆重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过了良久,才叹口气说道,“我晓得你殚精竭虑为了王爷的大业着想,希望他早日可以重返京城,站到他应该在的位置。可是嫣儿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王爷费了那么多心力送你到这里来,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安逸,不要再过从前那种颠沛流离刀枪里来去的日子了。他这份苦心,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穆嫣脖子一缩,可怜巴巴地问道,“你都知道啦?”

她顿了顿,有些有气无力地狡辩起来,“可是我总不能看着唐少谚被诬杀人而束手不管啊!霍姨母是我母亲生前最好的姐妹,在东宫遇难时,满朝上下,也唯独只有她肯站出来替我母亲求情。就算是冲着这份恩情,我也不能对少谚哥哥置之不理,那样不行的。”

穆重临的目光一下子沉重起来,他抓住穆嫣的手,“你说什么?唐少谚被诬杀人?”

穆嫣有些惊愕,“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跑来说我的……”

她连忙将今日在长宁侯府的见闻俱都对他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晓得自己不该在长宁侯面前出这个风头,可我并不后悔。于私,我要报答霍姨母的恩情,于公,我也要替哥哥守住京城如今的局面。”

穆重临眉头紧皱,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唉,嫣儿,你做的没有错,只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可以不必冲在前面,这些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好的。”

以前送她到安国公府成为穆五小姐就可以远离纷争,谁知道却让她进入了更繁杂危险的漩涡,这并不是他和王爷的本意。

可他却又很清楚,以她的性子,叫她什么都不管只做个待字闺中的端庄淑女,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管的越多,插手越深,将来若是一旦王爷举事失败,她想要脱身也就越困难。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穆重临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半晌说道,“唐少谚的事,你打此刻起,便不用再管了,我会在外面周旋。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长宁侯府也不会这样轻易就因为一件小事而垮塌。”

他眯了眯眼,低声说道,“皇上虽然年迈,但身子骨却还算硬朗,他老人家杀伐决断,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唐少谚的事,不论是谁动的手脚,在这个时间点上,看起来是有些太过心急了,这事一定不会成的。”

穆嫣对穆重临一直都十分信任,在她眼中,当世除了自己的哥哥之外,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有能耐了。

她眼角含笑,对着他点点头,“嗯,我都听你的。”

顿了顿,她忽然又抬起头来,略带忐忑地问道,“你说的不是这件事,那又是什么?”

穆重临眉间顿时一重,他轻叹一声,“你今日是不是曾遇见过东安王世子?后来又给东安王妃看了病?”

他看到娇小的人儿弱弱地点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听说东安王世子从畅春楼出来之后,便径直去了崔太傅的府上。赵翊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你说,他在见了你之后去崔家,是为什么?”

第24章 承诺

穆嫣身子微震,颤声问道,“崔……崔太傅府?”

她母亲姓崔,太傅崔灏正是她的外祖父。

崔颢自幼聪慧,名声在外,有经天纬地之才。

当年盛昌帝数度相请,诚意十足,他这才肯隐在背后替盛昌帝出谋划策。盛昌帝敬他才华,后来登基之后,封了他为太傅,还替自己的储君迎娶了崔氏女为太子妃。崔太傅与盛昌帝之间亦师亦友,这份出生入死过的感情坚不可摧,就算后来东宫祸乱,崔家也没有被撼动分毫。

但穆嫣对外祖父的感情却十分复杂。

当年帝帐疑影,分明就是栽赃嫁祸,盛昌帝一时被急怒迷了眼,可外祖父却应该是清醒的。她的父亲端乾太子为人温和宽厚,是个最仁慈的储君,最孝顺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密谋要暗杀自己的父亲?

然而,母亲向外祖父求助的信件石沉大海,从始至终,他也没有替东宫求一次情。

在西北的刀光剑影中辗转求生的时候,某些孤旷凄冷的夜晚,她总在想,如果当初外祖父肯拼力救他们一回,是不是结局就会完全不同?父亲没有悬在冰冷的白绫上,母亲也没有受不了打击吞金死去,而她和哥哥也不会在鲜血和白骨之中艰难生存。

穆重临忍不住伸手抚住她的脸颊,“你不用害怕,说不定东安王世子只是去找崔蕴宽的,他和崔太傅的这位嫡长孙素来交好,这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察觉到她仍在发抖的身躯,又柔声安慰道,“若是你不放心,我再派人去打听,看看东安王世子有没有见到崔太傅,若是压根没有,你就不要担心了。”

穆嫣抬头看他,小声问道,“你是让我以后不要再出门了,尽量避免再遇到从前的熟人?”

她缓缓摇了摇头,“但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成了安国公府的五小姐,母亲也终于肯接受我了,那穆家和唐家的亲戚走动,我是免不了的,等将来孝期过了,还会见到更多的人,崔家的人也不会例外。甚至,还有可能入宫……就是连盛昌帝的面,我也有机会见到的。”

穆重临和哥哥想要她过上安稳的生活,可他们还在漩涡中漂泊打转,她又怎能独享安乐?

她不能阻止东安王世子赵翊认出她来,或许将来有一天,还会被崔家的人发现她的存在,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哥哥,她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穆重临哑然,沉默良久他才终于开口说,“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还有,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你还有我。”

他顿了顿,目光坚毅地说道,“在离开西北时,我曾向王爷起过誓,你在,我在。”

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也会保护她一生周全。

第二日,唐氏不断地派了小厮到街头巷尾打听消息,果然茶楼酒肆开始有人散播长宁侯府的大公子打死人的谣言,幸亏唐家早作准备,及时地切断了话头,并将话题朝泼脏水的恶势力身上引。

百姓多是些随波逐流的人,哪边的风大就跟着往哪边吹,一连数日过后,再有人说唐少谚杀人的事,就会被围观群众鄙视地淬一口,“胡说什么哪?唐大公子那样良善的人,前几日南街小李的骡子摔断了腿,他都肯掏钱给治,这么慈悲的人怎么可能杀人?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他!”

约莫是看“陷害论”的声音越来越强,对方便不再打舆论这张牌,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将唐少谚的名声败坏掉,却让自己处于被动局面,所以,这些声音不久就都弱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坊间便不再有人提起这桩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如初。

小半个月之后,长宁侯府派了桂嬷嬷来给唐氏报讯。

桂嬷嬷满脸堆笑地说道,“这回多亏了大姑奶奶和表小姐,大公子的事已经了啦!”

她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仵作那边有了结论,刘三儿是因为胸骨刺破了脾脏出血而死。但若是君悦来摔的那一跤所导致的,死亡时间就不该是午夜之后,而是在傍晚之前,所以已经排除了大公子的嫌疑。”

唐氏高兴极了,“那太好了!”

桂嬷嬷笑了一回,却忽然又悄声说道,“不过,那位作了伪证的修明公子前日上吊自缢了,大公子晓得了这个消息,心里一直都不舒坦。”

唐氏目光微凝,心里想,这修明好端端的,若是没有被威逼利诱,是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好友作这样要人命的伪证的。所以,事情败露之后,也一定是有人害怕他吐露真相,这才被杀人灭口了。能有能耐害长宁侯府的人,能量一定不小,可是却如此地草菅人命,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她沉声叹了口气,“少谚心里不舒坦,这是肯定的,不过只要他想开了就好。若是得空,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吧,就当是散散心也好,重琪好些日子没有见着表哥了,也有些想他。”

桂嬷嬷连忙应声说好,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对了,侯爷说,这回大公子的事,府上的二爷也有帮忙。仵作的验尸报告不知道被什么人换了,换的那份上混淆了死亡时间,写的是当场即亡,那就是大公子的罪责了,是府上的二爷拿回了真件,才让大公子脱了困。”

她语气里略带感激,“侯爷说了,他会亲自登门拜谢的。不过,我想定是大姑奶奶拜托二爷帮的忙,所以先知会您一声,好叫您心里有个数。”

唐氏应了一声,心里却在嘀咕,娘家的事她向来不肯麻烦婆家。这回事情闹得大,唐少谚身上惹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安国公夫人虽然来问了讯,可却没有提出要帮忙的意思,她便也开不了这个口。没有想到穆重临竟然还出了一份力。

等桂嬷嬷走了,她便立刻叫了穆嫣过来,问道,“那日你二哥过来给重琪送玩具,你请他帮忙查少谚的案子了?”

穆嫣心里咯噔一下,思忖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点头,“嗯。”

她看着唐氏的脸色有些意味不明,以为她是不乐意,连忙解释道,“我和二哥哥认识得久,这一路从平城而来,路上也遇到不少事,可是二哥哥从来都没有叫我吃苦,他做事踏实沉稳,为人可靠,我很信任他。所以,我才会想到要请他帮忙的……”

顿了顿,她垂下头说道,“若是母亲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了。”

唐氏见她忐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我们两个已经开诚布公了,没有想到你见了我还是那样害怕?我有那么凶吗?”

她拍了拍穆嫣的手臂,“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你大表哥已经没事了,这里头也多亏了你二哥哥从中周旋,他是大功臣呢。若不是你想到要请他帮忙,说不定这事也没有那样容易就了,我是要谢谢你呢。”

穆嫣不知道怎么了,脑海里一下子又响起了穆重临说的那句话,“你还有我,你在,我在。”

第25章 小住

翌日,长宁侯果真带了重礼亲自登门拜谢。

对皇权之争,安国公穆虎臣向来处于中立态度,既不选择依靠哪一位王爷,也并非坚定的保皇党。所以,朝中这些由夺嫡引起的纷争,他从来不管,一直都是能有多远躲多远的。

这一回唐少谚出事,碍于立场,以及一旦营救失败所将面临的问题,他不得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长宁侯府毕竟是亲家,他的三弟已经不在了,三房独由三弟妹撑着,若是唐家再倒了,三弟妹以后的日子将举步维艰,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常觉过意不去。

这回长宁侯重谢而来,听明原委之后,安国公终于敢松了口气。

他笑着对长宁侯说道,“小犬能帮得上忙,也是他应该做的,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咱们两家是亲戚,您还是长辈,说这些话见外了!”

长宁侯忙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救命之恩,金玉这些有价的东西哪里谢得过来?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大侄子心里懂就成。这些东西,还是叫人先收起来吧。”

他一边将站在一旁发呆的唐少谚拉了过来,笑着说道,“这孩子近日里受了点惊吓,他最听他姑母的话,所以我把他带了过来。大侄子,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想求贵府上收留他几日,好叫他姑母得空时劝导他一番,也不至于继续消沉下去,不晓得大侄子能否通融通融?”

如果安国公府是长房当家,穆世杰过世了,若是由三房出面要请亲戚过来小住,虽是小事一桩,但恐怕会惹来底下的非议。可若是长宁侯亲自托了安国公,由安国公夫人安排,这事便有不一样的说法了。

年长的老侯爷郑重其事地请托,长宁侯自然不敢拂逆,他连忙点头说道,“欢迎之至。”

话音刚落,却忽然又听唐少谚身后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穆伯父,那你也欢迎我吗?”

安国公抬眼望去,只见不知道从何处闪出个高挑挺拔的少年郎君。

他玉面俊美,风姿绰然,一身华丽的紫袍,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了。如此英俊的少年,笑意盈盈地望过来,眼波明媚,在这寒天也带了几点暖暖春。意,像是一幅出自名家大手的写意水墨,闪亮地叫人移不开眼来。

可安国公的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原来霍二郎也来了。”

霍骁撅起嘴来,“难道穆伯父嫌弃我,所以不欢迎我也来小住两日?”

他扶在唐少谚肩头叹了口气,“怎么办呢?我与大表哥朝夕相处,一日都不能离了他的。他若是来安国公府小住,我就算不住下来,定然也会每日都来,我的脾气不好,怕吓坏了贵府上的门子仆妇呢。”

这话说得无赖,几乎直截了当地在说,“你不让我住下来,我就天天来捣乱,看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安国公连忙求助似地去看长宁侯,结果那老头儿眼神躲闪而飘忽,最后甚至直接抬头去看天了。他心里便不由哀叹一声,看来长宁侯送那么厚重的一大堆礼,可不是单单只为了答谢穆重临。

他无奈地笑道,“霍二郎说的什么话,穆伯父怎么会嫌弃你?你若是肯来我这里小住,那真是太好了,怎么会不欢迎?来人啊,赶紧去叫夫人准备两间客房。”

长宁侯闻言面上一喜,不过他不乐意将心底的高兴劲透露出来,竭力调整自己的脸色,“既然这样,皇上还等着我入宫议事,就不久留了,大侄子不必相送,不必相送!”

他对着唐少谚交待了两句,这便如脚底抹了油一般溜之大吉。

安国公望着那如风般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转身时又露出了慈祥亲切的笑脸,“来,两位闲侄跟我先去趟慈安堂吧!”

客人留宿,又是世侄,理应先拜见一下黄太夫人。

另外,这也是提醒后宅的女孩儿们,家里来了两位外男,其中一位还是恶名昭彰的京城一霸,言谈举止一定要分外小心,最好……能不出屋子就不要出屋子了。

唐氏得知这消息,喜忧参半。

原本穆嫣刚来时,她只打算对这个令她伤心怨愤的“女儿”尽应该尽的义务便罢了,从未想过会给予真心。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冰封的心逐渐被融化,终于能从心底里接受穆嫣了之后,她便开始真心实意地为女儿将来的前程谋划。

以穆嫣的品貌,就算在京城的世家贵女间也是出挑的,身上的气度甚至比安福郡主还要强些,但只在出身上差了点。

若是穆世杰还在便罢了,便是外室女的出身,也总是他唯一的女儿,本朝虽也有些人家讲究嫡庶之分,但到底还是从父的,只要穆世杰在盛昌帝面前的体面一直都在,穆嫣就并不愁嫁,这样的容貌气质,连皇子王孙都是嫁得的。

可如今穆世杰毕竟不在了,三房唯一的男人穆重琪年纪还小,婚嫁上,穆嫣便只能依靠大伯父安国公。并非嫡脉,又是外室女的出身,父亲已经亡故,幼弟稚童,就算是安国公府的五小姐,对于真正的世家大族来说,联姻的价值也不大。

所以,唐氏思来想去,便将脑筋动到了自己的娘家。

长宁侯府虽然刚经历过一次大难,但所幸处置完美,已经脱离了危境。像这种处心积虑害人的事,最要紧的便是迅速果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今唐家已经成功地化险为夷,在盛昌帝那也报了备挂了号,想要再对长宁侯府来第二次,那就简直太蠢了。所以,唐家已经安全了。

经此一仗,长宁侯府不只没有倒,因为出色的处理危机的能力,在盛昌帝面前又多了几分荣宠,只要盛昌帝还在,未来承继帝王的人是盛昌帝心中真正属意的,那么,长宁侯府唐家就不会倒。

唐氏便想到了唐少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