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有愤怒,只是在懊悔自己居然没有百分百地相信自己的男人,而他却始终如一地爱着她。

同时,她也是欣慰的,觉得自己没有挑错男人。

但在懊悔和欣慰之后,唐氏忽然又觉得有点失落和可惜。

穆嫣是皇朝的懿郡主,不再是她的女儿了。

这些日子她和嫣儿在点滴生活中建立起来的母女感情,似乎很快就要化成一江流水。

是啊,如今的朝局,哪怕是市井小儿都明白,陛下一定会将储君之位交给皇长孙,那穆嫣将来就是长公主,见一面都难了,更何况重叙什么母女感情?

唐氏一度沉溺在失落之中,不过现在她父亲的箭伤严重,太医院出动了所有的太医都没有能够阻止伤口的溃烂,眼看着父亲一日虚弱过一日,她也就没有闲心去想有的没的。

不是没有想过去景苑将穆嫣请来,可是穆嫣自己还在昏迷之中……

这会儿听到下人回禀,说穆嫣来了,她又惊又喜又有点惶恐。

穆嫣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唐氏,尽管虚弱,她还是立刻就飞奔过去扑进了唐氏的怀中,“母亲!”

七日未见,唐氏憔悴了许多,她脸色苍白,眉梢眼角都藏着担忧和心事。

唐氏见她仍叫自己母亲,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她点了点头,“有话稍后再说,既然你来了,就先去看看外祖父吧!”

既然穆嫣没有见外,她也就还照着原来的样子称呼吧。

穆嫣跟着唐氏去了长宁侯的寝屋,唐少谚亲自在这里照顾他的祖父。

他见到穆嫣,满是惊喜,“表妹,你快点看看祖父这是怎么了,他的伤口一直在溃烂,涂了上好的金创药也无济于事。还有,他在高烧,身上烫得厉害,好几日都不曾褪下去。”

宋月笙低着头,不敢看唐少谚。

她为了不让唐少谚分心,在马车上时特地用了点灰在脸上涂了一层,遮住了她清秀的面容,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丫头。

所以一时,唐少谚没有认出她来。

穆嫣看了看长宁侯的脸色,用手掰开他眼睛,听了心跳和脉搏,脸色还是有些凝重的。

长宁侯的伤口没有及时得到处理,沾染上了脏污,所以才会溃烂炎。

他高烧不退也正是由于此。

鬼医师父说,遇到这种情况,需要用一种特别的药物叫抗炎素,但这种药很难搜集原料,更难的是制作过程,他穷极一生,也不过只制作了几罐子。

师父叮嘱她说,不到万不得已关头,千万不要用了,这可是救命的良药,用一点少一点。

当然啦,他还说,没病没灾的用这东西,对身体反而不好,所以一定要在必要时刻再用。

穆嫣觉得,现在就是那个必要的时刻。

她让人去准备烈酒和绷带,亲自上手,重新给长宁侯的伤口消毒,去除了脓物,然后将抗炎素均匀地涂抹在了伤口上,再用绷带绑住。

宋月笙见她虚弱,便低声说,“师父,您先歇着,包扎伤口的事,我来吧。”

她上前接过绷带,很快就包扎好了,动作娴熟,姿态优美。

穆嫣又道,“再去取一碗清水,把抗炎素挑一点点放入侯爷的口中,以清水喂服。此药珍贵,师父只留给我一点点,以后再也没有了,你动作要快,千万不要浪费。”

宋月笙道了声“是”,便按指示去做。

只见她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果真半点都不曾浪费。

等做完了这一切,她又问道,“侯爷烧得厉害,药物也要有一段时间才能作用,师父,能不能给侯爷用上冰袋?”

如今是夏日,正好长宁侯府有冰,冰袋去温很是有效果。

穆嫣点头,“也可。”

如此折腾到了天黑,长宁侯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唐少谚这才有力气去看宋月笙,这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月……月笙!”

唐氏问道,“少谚,你认得月笙?”

月笙曾在安国公府住过几日,是以穆嫣徒弟的名义住进来的,当时穆嫣对唐氏说,这是她在外行走时无意中遇到的孤女,见她很有天赋,所以才收留她做徒弟的。

穆嫣抢在唐少谚之前回答,“是的,母亲,先前我带月笙出来行医,见过几次表哥,所以表哥认得月笙。”

唐少谚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表妹说的是,我先前见过几次月笙,没有想到多日未见,月笙的医术越好了……”

唐氏点点头,“月笙不知有天赋,她还特别努力,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她这么努力的孩子。”

她叹口气说,“读书人若是能有她这番努力,大概个个都能考上状元了!”

穆嫣笑着说,“所以月笙将来必定能够成大器的。”

她顿了顿,对长宁侯夫人说,“外祖母,看来我的药对外祖父很有效,他既然已经退烧,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您不必再担心了。”

长宁侯夫人满怀热泪,感动地说,“郡……郡主……”

穆嫣摇了摇头,“外祖母莫要和我见外,您一日是我的外祖母,此生都是我的外祖母。以后,不要再叫我郡主,我喜欢你唤我嫣儿。”

长宁侯夫人老泪纵横,“嫣儿!”

“哎。”

老太太老怀甚慰,长宁侯给陛下挡了一箭,虽然受了重伤,但却被穆嫣治好了,性命无虞,最多以后退下来就是了。

可是,长宁侯却为唐家赢来了未来三五十年的繁荣。

而穆嫣这声情真意切的外祖母,更是让她颇为欣慰。

有了懿郡主的看顾,唐家是真的又能安稳两世了!

这时,外面有人通禀,“王爷,郡主,陛下有请!”

第215章 秦王

皇极殿内,陛下左手牵着恪王,右手牵着穆嫣,一会儿看看孙子,一会儿看看孙女,老泪纵横。

约莫有小半柱香后,他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叹口气说,“郑王已经招了。”

穆嫣愣了愣,“什么?”

下一刻,她忽然张着口说,“莫非是关于我父王的事?”

陛下的目光里满是沉痛之色,“是,当年围猎场上,确实是有人处心积虑要谋害你的父王,他们计划周密,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后来,又在东宫放了一把大火,连给端乾喘息的时间都不曾给。”

他痛苦地闭上眼,“若是将这些手段用在敌人身上,那算得上是杀伐决断,可他们却用在自己的兄弟身上,手足相残,简直天理不容!”

穆嫣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脚步有些踉跄。

她颤抖着双唇说道,“郑王,是不是指认了秦王?当初,我父王还是端乾太子之时,郑王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他不可能单独一人做下此事。而且,皇爷爷您说,是他们……”

陛下的神色痛苦极了,“是秦王。”

端乾太子和秦王是先陈皇后替他诞下的两名嫡子,是他与妻的掌上明珠。

这对兄弟一直以来都是兄友弟恭,两个人的感情甚笃,他也将他们视如左膀右臂。

虽然他还有别的儿子,可是另外几个加起来的份量都没有他们任何一个重要。

可是……

当年端乾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之后,他也不是没有猜测过秦王在其中的作用,这些年来无数个午夜梦回时,也曾经坐而惊醒害怕秦王才是那场阴谋的主谋。

可当真相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惧这结果。

百年之后,他将如何面对自己的妻?

穆嫣也一早就怀疑过秦王,可是她不敢深想下去。

在父王还在世时,除了这对儿女,他最挂念的人就是秦王叔了。

皇奶奶去世早,父王便牢记自己是长兄,对秦王叔颇多照顾,不论得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分享一份给自己的兄弟,若不是皇爷爷不准他提什么退位让贤,他恨不得将这储君之位也让给秦王叔。

然而,在父王出事之后,她去向安福求援时遭遇的冷遇,才让她恍然大悟,或许,这一切都是个假相。

因为安福在那之前,也是个知心大姐的角色,对她温柔体贴,是最好的姐妹,是最好的朋友。

再后来,眼见秦王势力壮大,而这些势力大部分都是从她父亲端乾太子那里继承的,她心中难免会打嘀咕。

当年的事,真的就与秦王无关吗?

种种可疑之处摆在那里,可是她却总不敢再多想下去,她不想相信人心是那么残忍可怖。

然而,现在,事实如血地告诉她,人心就是这样可怕的。

相比穆嫣和陛下的痛苦,恪王倒是淡定很多。

他叹口气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是秦王叔了,可惜苦于一直都没有证据。嫣儿,你还记得吗?我们离开皇城去往西北的路上,一路都遭受追杀,有几次,我们截获了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他们身上虽然没有任何标记,但其中有一个人,我曾在秦王府见过。”

刚开始,当然也是不能接受的。

可是,恪王很快就想明白了。

有野心的男人对于权力的渴望,有时候会越一切。兄长?亲人?假若端乾太子的存在挡了秦王的路,秦王一定会将这块绊脚石搬开。

前朝,就不知道有多少父子兄弟因为这把御座而父子想杀手足相残。

穆嫣低声问道,“秦王他承认了吗?”

陛下痛苦地点头,“他连谋逆之罪都承认了,谋害兄长的事,当然也都认下了。”

他昨夜秘密地去天牢见过了这个儿子,原本还在心软,若是秦王跪地求饶,他要不要顺势饶他一命?不论如何,那可是他和陈皇后唯一所剩的儿子了啊!

若是他亲手处决了这个儿子,九泉之下,陈皇后会怎么样难过?

可是没有想到,秦王看到他开始,就破口大骂。

秦王说,“若不是你的偏心,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同样是父皇母后所生的儿子,为什么他这样的怂蛋一出生就是储君,而我事事处处比他强,可却永远是个万年老二?”

没有错,秦王确实很出色,也优秀。

可他性格偏激,初事不讲情面。

若是开拓之君,这样的人或许能够将大盛朝带向一个繁华昌盛的方向。

可当时的大盛,四海升平,需要的是守成之君。

端乾太子,他宅心仁厚,处事柔软,温顺和平,只要他可以平安安稳地将位置传给精心培育的皇长孙后,大盛朝的将来必定势不可挡。

秦王,失在刚愎自用,刻薄固执。

也失在没有一个像皇长孙这样的好儿子。

陛下没有想到,秦王亲口承认了他是如何害死端乾太子的,东宫的那把火,就是他命令胡周所放。

最后,他还用变态而扭曲的面容说,“为了确定端乾那怂货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还去看了他,我看着他躺在地上,被烟熏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当时,我心里痛快极了!”

陛下觉得,秦王已经疯了。

不,他不是疯,他是丧失了人性。

假若秦王还是个人,只是一时贪念才做下了错事,他可能还会饶他一命,让他一辈子守在皇陵赎罪。

可是,一个丧失了人性的畜生,他是绝对不会留下的。

至于郑王,虽然他只是帮凶,可却触犯到了陛下的逆鳞。

惹下了雷霆震怒之后,留下的自然是一盘大清洗。

陛下问道,“你们两个想去见见秦王吗?有什么话想要当面问的吗?”

穆嫣和恪王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就算当场将秦王打死,他们的父王和母妃也再也回不来了。

那丢失的六年天伦之乐,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时光流返。

见或者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离开皇宫的路上,有人拦住了穆嫣的马车。

车夫急忙回禀,“小姐,好像是安福郡主。”

第216章 表白

穆嫣轻轻掀开车帘,看到披头散的安福不知道从那里跑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泪痕,妆容也花掉了,再也不复从前的高贵冷艳。

就如同六年想尽方法从被幽闭的东宫跑出来的她。

安福一边跑着追马车,一边哭喊道,“嫣儿,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秦王因为谋逆被打入天牢,秦王府被封。

秦王世子和二公子一并被圈,女眷们被封在王府等候落,安福是想方设法才从王府跑出来的。

她去皇宫求见陛下而不得,羽林军甚至还要将她抓起来。

若不是她素来广施善缘,到处给赏,认识几个羽林军的兄弟,用重金贿赂人放过她,可能这会儿,她也在大牢里了。

素来交好的那些长辈们那都是去不了的,这些人要不就作为秦王一党被圈禁了起来,要不然见风向不对,早就已经转投了恪王。

她如果贸然前去,下场也定然很惨。

所以,她万般无奈,就只能来候着穆嫣的马车。

是的,现在整个皇城都知道,安国公府的五小姐穆嫣,原来就是从前的懿郡主。懿郡主没有死,是陛下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假死脱身离开皇城这个是非地的。

如今端乾太子蒙受的冤屈已经洗雪,陛下自然就恢复了懿郡主的身份。

安福已经来不及失落了,也来不及痛苦,她只盼望着懿郡主还有当年的那一丝蠢笨,能够看在她跪地求饶的份上救救她。

是的,只是救她。

她的父王已经坏了事,更蠢的是,他居然自己都招认了,免不了断头台上走一遭。

至于兄长,虽然努力但脑子不好使,救他太难了。再说,父王都倒台了,王府都被抄了,兄长就算救回来也有什么用?

她如今只想自保,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只要活着,只要有自由,就算她不再是金尊玉贵的秦王府安福郡主了,可她身上仍然留着陛下的血,留着陈皇后的血,谁还当真能拿她怎么样?

而且,她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又有美貌和才华。

就凭这些,她未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的。

安福一边想着,便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收了回来,甚至跟着马车将鞋子都跑丢了也无所谓,她哭着哀求,“嫣儿,求求你,救救我!如果你还记恨从前的事,那我都是身不得已的,我若是不将你交出来,陛下要怪罪我的。我不是故意的!”

“嫣儿,在你传出死讯后的每一天,我都以泪洗面,我每天每夜都在思念你,想着你我一块儿度过的快乐时光。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是真的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