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

顿了顿,阿福道,“办法自然是有。”

吃罢饭,云霞拽着淮真一道上楼去,将往年小了不能穿的衣服都拾掇出来,一定要求她试一条她没机会穿的蓝色条纹的米白色中领毛线长裙,以及一件绀青的长袖衬衫。

“是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款式?现下国内衣服都照着花旗国杂志画报学的,在这里买,便宜又好看。这些都给你,赶上周末咱们去市场街买新的!”

罗文在楼下催:“斯托克斯街的电车要走了!”

云霞这才挎上书包下楼去,一面跑一面喊:“淮真等我下课回来!”

工作日,罗文白天会在杰克逊广场一家白人家庭做仆妇,正好在这个时间点和云霞坐同一班缆车去下城区,留下阿福与淮真在店里。

阿福让淮真坐在柜台后面,也没说要她做什么,扔给她一本《唐诗三百首》便上楼去堆皂角。

小半个上午,店里只来了两名汉子,将背的两筐脏衣服放下便走了。淮真从寥落古行宫一直念到春眠不觉晓,简直要瞌睡过去,店里又来了个黑黢黢的年轻小伙,一进来就慌里慌张的笑道:“福叔,我起晚了。”

阿福声音从楼上传来:“闺女,起来,咱歇歇,换他来。”

淮真忙拾起唐诗三百首放在一旁,起身让他。

那小伙坐下以后,眼瞅着淮真,高声问道:“阿福叔,这女仔是谁呢?”

“是我亲兄弟的闺女,现下已过继到你阿福叔名下头。”

“那您福气可真好,两水灵灵闺女,不知便宜哪家臭小子……”

阿福这才慢悠悠拎了只篓子从楼上下来,见淮真有些无聊,便说道:“礼拜一白日里头没什么人洗衣服,留他一个人手足够。走,闺女,想吃什么,季叔带你逛市场去。”

十点刚过,人渐渐多了起来。学生都已去上学,青壮年也大多去上工了,街上多是些妇女小孩,也大多挎着一只菜篓子上街买菜。淮真跟在阿福身后,走几步路便会跟着他一块儿招呼几位熟人,不论是街上买菜的大婶,抑或是生鲜百货的店主,都叫得出名字。阿福有时直呼其名,遇上年长的,则以“寿叔”“陈姐”相称;这时候对方往往会问起淮真,阿福则会让淮真称呼对方为“阿寿爷”或者“陈婶”,尔后向诸位解释:这丫头是广东乡下弟弟的小女儿,现在过继给他了,是他阿福的闺女。

三五次后,淮真立刻醒悟过来:旧金山统共五万华人,大多数人彼此都有些渊源。平日里上街买菜办事,也无主客之分,都得看人面打招呼;季叔也不是带她上街买菜,而是让她认人,也让人认她。

等打过了照面,阿福又会同她问一次,“可记住了?”

她立刻说,“记住了。”又在脑海中记诵一次。

一个早晨下来,见了百多生人,淮真竟能记住个七八成。

临近中午,两人也有些饿了。迎头看见一间广东茶楼,阿福便带着她进去吃午茶。

点了四五屉点心与一壶红茶,稍坐了一阵,一名着白围裙的女工推着点心经过。阿福唤她一声:“六少奶。”又回头对淮真低声说,叫六婶。

淮真立刻甜甜道:“六婶。”

六婶年纪四十上下,微微发胖的脸孔绷平了岁月褶痕,模样气质说不出来,但衣着从头至尾都有种说不上来的熨帖得体。见她面孔生,又这样称呼她,也没多问。只对阿福点一点头道,“这闺女年纪要小些。”

阿福道,“这个能小一岁半。”

六婶又将她打量一番,道,“现在年纪小,等两年养好了,不知该是个如何水灵的大美人。”

阿福道,“就是瘦了些,得多吃点儿。”

六婶又问道:“在乡里可许了人没有?”

阿福道:“年纪这样小,还早呢。”

“该好好看一看了,不然过两年就得回国相亲,一来一去,一年功夫就没了,多耽误事?大埠二埠青年才俊那样多,得好好挑一挑。”想了想,又说,“我有个侄儿,现下在海军陆战队,今年二十四了,没空回国相亲。也是一表人材青年才俊,过阵从东岸过来,我带来给您看一看?”

淮真脑袋垂下去喝了口茶,一席话讲得耳朵有些发烫。

六婶道:“还害羞呢。”又笑了她一同,“十五岁,也不小了。”

阿福道,“哪能跟我们那年岁比呢?”

这时那头有人唤,六婶忙道一声:“少陪。”这便走了。

两人兀自吃着茶点,一席无话。

隔了阵,阿福又说:“那白人小子,对你怎么样?”

淮真道,“挺好的。”

“好也没用啊。不止白人靠不住,法律也不允许。难不成指望他带你离开美国,去别处生活?”阿福叹口气,“断舍离呀。”

“还……断不了,”淮真手捧茶杯喝着,一听这话,忍不住将头埋下,“我……欠了他好多钱,还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淮真要回来?这个年代,西部华人已经被几十年上百年的政治排华给洗脑了,唐人街在美国的存在就是保护华人,是华人在排华文化下形成的庇护所,所以唐人街又叫城中之村。在美国西部,华人只且只能回归华人社区。绝大部分白人工作场所,几乎都不要华人(有些华人想做白人的司机,白人都会拒绝)。淮真要赚钱,只能从事低等工作。淮真要上中学,只能上东亚学校(位于唐人街),再从东亚中学考出去,考上不分人种的公立高中。

要是住在西泽那里,淮真这一辈子都没法出头。

旧金山华人为什么要回唐人街在这个年代既定了。就像你为什么要回家一样。

第22章 电报山2

阿福想了阵, 说,“欠钱好办。有名有目, 是多少就是多少;欠了情可就难了,说不清道不明,一辈子都觉得亏欠。”

淮真一口粥噎在喉咙里, 觉得有点沉重。

隔了阵,阿福又说, “不过好就好在,美国人跟人之间交往, 喜欢明明白白‘互相利用’;讲究实际利益,不讲这点中国人的土人情。明来直往, 公平交易, 皆大欢喜。”

说罢啃了两只蒜蓉凤爪,结了十美分的账单,拍拍手, 同淮真道:“走!”

出了广东茶楼,径直带她走进昃臣街一家鱼店。店面宽阔,入门一只柜台, 两侧摞着的鱼缸汨汨的往过道上淌着水。店里一个伙计一个掌柜, 光着脚在脏污腥臭的地面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只网兜为客人兜鱼。午后客人并不十分多,都站在渍臭的过道上, 指点伙计在砧板上剃鱼鳞;与此同时,亮闪闪的鳞片无所顾忌的满地乱飞。

一只苍蝇从淮真眼皮底下飞过。她站在店门口吸了吸鼻子, 跟在阿福后头踏进店里。

“一片鱼翅。”阿福道。

这时后屋帘子一掀,钻出来个妇人。湿漉漉头发拿头巾包着,手里瓷碗盛着饭,一见阿福,便搁下碗来道,“阿福哥,廿多年没见你买鱼翅了,鱼翅汤手艺生没生哇?”

说罢取出一只绳上挂的干鱼翅,扭头出来交给阿福,转而又拿纸袋包了点虾米赠送。阿福顺手给淮真拎在手头,从圆形线袋里掏出五十美分给老板娘。

出了鱼店,回都板街的路上又进间杂货店买了壶花雕给淮真拎着。杂货店是在正常不过的杂货店,和家门口那家并不是一个路数。

出了门,淮真忍不住问:“都挂着杂货铺招牌,可万一有人进错了怎么办?”

阿福笑着,没吭声。等再走上一阵,远远望见家门外巷子里那杂货铺,阿福伸手一指:“墙面上漆的东西,你见了么?”

淮真顺着方向一看,只见那杂货铺门面角落,与一侧缝隙的墙面上都用不知什么颜料漆成湖绿色,往日里只当是二十一世纪随处可以见到的涂鸦之作,仔细一想,这年头,在这见到街头文化确实蛮奇怪。

再走近一点,阿福解释道,“四十多年前,唐人街好多老营生都不合法了,明面上是见不着,实则变本加厉,只是都在地底下。如今你看起来都是杂货铺,实则是些别的行当。像这漆绿色的是妓馆,粉的是赌馆,黄的是鸦片馆,都是金山市调查委员会给弄的。有些地方还有些白人妓馆,漆了蓝色。最可笑的是,早些年白人不许这土地上有除基督新教以外别的教会,驱赶异教徒,就连唐人街大小佛堂也被罚了许多钱,门面上给涂了红色,现今仍能见到。往后走在路上,可别认错了。”

她记在心头,嗳了一声。

在厨房打了一阵下手,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来,淮真便跟着阿福去前店打点。衣服有时是客人自己送来,有时是雇了专门的送衣工送上门来,上门洗衣的也大多都是华人。账房小伙一篓一篓的清点衣服,淮真在一旁帮他核对记录。临近六点半钟,来了个胖壮的白人,手里拎着一袋脏衣服,不懂中文,进门便朝小伙高喊:“约翰,约翰!洗两条衬衫,一条长裤多少钱?”

那小伙也听不大懂,但是眼尖,指着物件,简明扼要道:“这个,两个,三分。这个,两分。”

白人噢了一声,“别人说你这里只要一分钱,我才来的。”但似乎碍于这里实在比白人洗衣铺便宜,便放下衣物,说了个取衣的时间点,便走了。

淮真一边记录着,一边问道,“你叫约翰?”店里忙活了一整天,也没来得及问他名字。

小伙哈哈笑,“我不叫约翰,我姓何,叫天爵。白人难念咱们的名字,也懒得学。如果不是非得知道名字,就老爱管咱叫约翰。”

两人清点得差不多,何天爵往门外一看,天色将暗,路上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结伴穿行过石板路,笑闹声阵阵飘进来。

“协和学校放课了,云霞差不多该回来了。”

公立初中与高中授洋课程,听英文课,从早晨九点上到下午三点。放课后,华人孩子得接着回来在协和学校上中文课,课上以广东话及国语教授国文、戏剧、写字及绘画,从下午四点上到晚上七点,一大半个唐人街孩子都得来这里上学。

阿福告诉淮真,等过了年,她也得跟着入学。

正说着,只听得云霞远远隔着半条巷子,一惊一乍的喊道:“淮真,淮真——”

淮真刚探出半个身子,一只纸袋便塞进她手里。

云霞献宝似的嘻嘻笑道,“蝴蝶饼,这是我最爱吃的!多坐五站电车买来呢。快看看!”

淮真拆开纸袋,里面躺着咸面棍绕成的锁形面包——号称二十一世纪欧洲青少年最爱的食物,原来在这年头就已经备受少年人青睐。

何天爵探头来看:“是日本町买的松饼?我有没有?”

云霞白他一眼,“去去去——”又挽着淮真,“我跟文笙与香华讲好了,礼拜六我们四个一齐去市场街,然后去吉里剧院看电影!看黄柳霜的《龙女》——看完再去日本町吃草莓冰淇淋松饼。”

正说得热闹,阿福拎着一只竹制食盒走过来,从里面飘出阵阵鱼翅鲜香。

屋里三个小孩视线都跟着食盒打转。云霞忍不住问道:“今晚吃鱼翅汤了?”

阿福笑而不答,将食盒递到淮真手头,道,“等到敲八点钟,送去惠记诊所,给惠姜元大夫。”

云霞与天爵霎时眼都瞪大了,“惠老爷子?他脾气那么臭!淮真去,当心碰了钉子。”

阿福道,“你们说说看,唐人街上什么行当最挣钱?”

“当然是当百货公司店主,吴老板和钟老板,一年能挣三万美金呢。”

“那叫你们去打临工挣零花钱,你们想去谁那儿?”

两人吱唔了一阵。

云霞突然问天爵:“爸爸一月给你开多少工资?”

天爵比了个一十五。

云霞撇撇嘴,低声嘀咕道,“也就你肯干了。就是我爸这当店老板的,一年也挣不到一千块钱。”

两人商量妥当,一致说:“反正不给季老爹打工。”

阿福也不气,慢悠悠的说,“你们就知道吴老板钟老板一年挣三万美金,不知惠老爷子一年收入能翻个番。”说罢对淮真笑道,“开了春,惠记诊所就忙起来,一准正缺个晚间抓药打零工的伙计。只管去,别怕,只要能多挣不累的活,便不怕掌柜的脾气坏。”

淮真点点头,拎着食盒出门。

云霞啊了一声,幡然醒悟:“爸爸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要是淮真过了惠老爷子那关,往后即便洪爷,也不敢对淮真使绊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么写。。还是呼吁大家不要吃鱼翅。

第23章 电报山3

淮真第一回上惠氏诊所就吃了个大大闭门羹。

她拎着食盒在门口, 还不等内河码头敲响八点钟,便看见一个一身西装、其貌不扬的黑瘦老头从诊门口钻出来。趁他背身锁门, 淮真走上前去,又想起云霞提醒她此人脾气古怪,便稍等片刻, 待他转过身来,才礼貌喊道:“惠大夫——”

老头回头来, 眼神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直直落到她手头食盒上头, 唷了一声,搓搓手。

淮真弯了弯腰, 双手递上, “季叔让我带个您的鱼翅汤,请……”

她话音未落,手头一轻。

“鱼翅汤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惠老头一面说着,却没半点不好意思,验货似的揭开盖子一闻, 嘿嘿一笑, 爽快无比:“行!那我就收下了。”

淮真见他笑容和蔼,答也爽快,忙又问道, “您最近店里忙不忙?”

“忙!怎么不忙?再忙,惠老头子八点雷打不动, 也得收工。”

“若是缺个人手帮忙……”

待要细说,一抬头,惠老头却已将食盒抱在怀里,扭头就走。淮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干瘦如柴的老头,脚劲儿竟然这么足,到后头竟然像是怕被恶狗撵路,脚步越溜越快,人越溜越远,跟高速路上时速两百码陡然脱了轴的车轱辘没什么两样,咕嘟几下就滚没了影。

……咋不去参加四百米世锦赛呢?

第一遭上门便碰了个钉子,她摸了摸脑袋,一时半会儿还觉不出味。几步回了洗衣店,见屋里几人一脸乐呵,却是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

阿福宽慰道:“惠老爷子独来独往半辈子,最怕事找上门,更怕麻烦。脾气古怪的很,要轻轻松松能逮住他,也就不是惠老爷子了。一回不成,百十回将他烦得不耐了,总不至于不成!”

夜里吃过晚饭,罗文嘱咐云霞上楼跟淮真整理房间,两人执着藏蓝棉布的一头将棉被抖匀称,云霞才慢慢跟她细讲起这惠老头的故事:

“惠老头和洪爷都是一八九九年来的金山市,但两人不是一道来的。洪爷从加拿大加域多利来,惠老头却从檀香山来。洪爷人情练达,惠老头深居简出;洪爷是经商好手,惠老头却是个大夫,因此开始十几年唐人街人人都没法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联系到一块儿去。”

“惠老头跟我爷爷倒能说到一块儿,从前爷爷还在,就常常看见他两在院子里下棋聊天,聊什么中兴会哥老会……哎,反正就是些时政经纬,我也不大懂。以前院里还有个棋台呢,后来爷爷去了,改作了洗衣铺,棋台只好拆了。爷爷从前是最早两批过来的,一开始为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征召广告过来修铁路,铁路修到斯托克顿,突然白人的工人党开始闹,爷爷只好辗转来了唐人街。但他好些工友仍修筑去了更东边和更北边,排华越来越厉害,走投无路便来投奔爷爷。但唐人街也不是爷爷说了算,入堂会,还得洪爷点头答应。洪爷也不是善茬——‘替唐人街对付外头白鬼的事,都是洪爷的事;对付洪爷,是惠大夫的事’,好些来外头来的受了通缉逃过来的劳工,都是由惠老头出面去劝洪爷答应下来的。后头人们才渐渐知道,唐人街人人都承洪爷几分面子,但洪爷却是要看惠老头子脸色的。”

“爷爷临终时还特意拉着我和爸爸的手说呢:往后遇大事小事,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挺不过去,就煮碗鱼片粥,过斜对面带去找惠大夫去。”

云霞虽说仍还有些一知半解,淮真却从寥寥几个时间刻度里摸出了点门道。

一八九九年,梁任公在加域多利创建保皇党;一八九四年,逸仙君在檀香山建立中兴会……

淮真又在屋里找了找。果不其然,床帏后头,一面墙上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墙根底下相框里放着一张逸仙君画像,相框下压着一本“三民主义”的小册子。

这样一来,也全都都说得通了:洪爷当初同梁任公一道从京城逃亡到国外,从日本到加域多利,最后到了旧金山唐人街,洪爷就此留了下来,不知为何没走;惠老头却从檀香山过来,和遵奉“先民主义”的云霞爷爷交好。

至于惠老头与洪爷的关系,搞不好与梁任公与先总理孙文先生的关系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又难分难舍。

房间整理好,临睡前,云霞又来了一趟,怀里抱着一摞书本与笔记过来放在她床边。

淮真翻了翻看看,多是些英文的阅读、书写、拼读与计算,后面稍新一些的书本为英文语法与地理、历史。

“协和学校的课我倒不怕。就是这英文……”顿了顿,抬头问淮真:“你会英文么?”

她点点头,“不太好。”

云霞唔一声,将英文说读写与计算的书本与笔记先剔除出来:“礼拜一早晨测试的话,全要记下来,有些赶了。先记这一些,考过了就能进插班中年级……至于地理历史与写作,都是初级中学高年级的课,时间来不及,这几本可以缓一缓。中年级的考不过,跟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起上课,怪害臊的。”

淮真点点头,问起自己更担心那个问题:“协和学校会测试些什么?”

“就早年国内学堂那些课程罢了……写写字,作一两段四六文章什么的,都不难。”

淮真心头啊哦一声:看来躲不过要同小朋友一起上课了。

知道她测试在即,两人结伴下楼去洗漱过上楼来,云霞也不再打扰她,只同她说若有不懂的过来敲门问她,尔后各自回房睡觉。

淮真端了脚凳坐在那面青天白日旗子下头翻看考试内容。英文与计算都能应付,历史多是些世界史与美国史。美国史淮真虽然了解不多,但也就那么几百年时间,先驱逐印第安人,又打英国人,再后来北方佬打南方佬……总也不清净。但因为短,所以事无巨细,历史的细节划分到每个州上头,需要费上一点时间。

地理也好说,百年时光,地壳也不见得会来个乾坤大挪移,只稍稍有些国名与地域的归属与名字与后世不大相同。

大致了解过后,公立学校的测试淮真倒不大担心了。至于协和学校,四六文章什么的……

就听天由命吧。

她仰头叹了口气,一晃眼,看见另一面墙上挂着的日历本。

日历有些脱色,时间还停留在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四日。日历空白处,用钢笔写着英文单词,后面用繁体中文标注了单词的释义,有许多词汇都相当初级。

这一页上写着:answer 答复,alcohol 酒精;往前翻半个月,单词则是 apperance 出现,disapperance 消失。

按时间推算,云霞爷爷应该是一八七零年左右就来了美国,在铁路上吃白种工头十多年苦头,以低廉的薪资为美国人修筑了贯串美洲的太平洋铁路,仅凭双手与弹药,遇山开山,遇河淌河,一千两百鲜活而沉默的生命死于弹药,坠落悬崖无人问津……至死时,在这新大陆呆了快要五十年,竟在生命最后半月里才有空开始真正接触学习英文。

淮真莫名有些鼻酸,拿起钢笔,又在disapperance后头添了个单词:Golden spike 金钉。

金色道钉,是太平洋铁路,也是华人,都是扎根在美洲土地的钢铁长城。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一段又红又专的作话。

“150年前,数以万计的华工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参与建设这条横跨美国东西部的铁路。他们拿着简陋的工具,在崇山峻岭和绝壁深谷中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以血肉之躯铺就了通往美国西部的战略大通道,创造了当时的工程奇迹,带动了美国西部大开发,成为旅美侨胞奋斗、进取、奉献精神的一座丰碑。”——习大大。